斑驳的木窗 有一天一个朋友带来了一本国外的摄影作品集。那本大书印刷得极好。其中的 每一幅照片在光的色彩、情调,以及人物的神情上,都是十分讲究的。照片大都是 半遮半掩或不遮不掩的女人,置身于一个十分诗意的外部环境中: 一个美丽的女人。披着轻的薄纱。她的肌肤若隐若现。她站在一个伸向水面的 木制的码头上。她背对着镜头。天空和水都是铅灰色的。那种通体的铅灰的色调。 光被压抑着照射。女人打着赤脚。看不见她的脸。但她的姿态却显出满心忧怨。你 通过光和色彩想到一种无望和期待。 那女人就站在那斑驳的木窗后。窗内是一抹轻轻飘起的透明的纱帘。纱遮掩了 那个窗内的裸体的女人。那女人朝向我们。她很美丽。弯曲的棕色长发。她睁大一 双茫然的眼睛。望着。窗台上的瓶中是一束凋谢枯萎了的花。那花是在花期中被插 进瓶中的。岁月改变了一切。那花枝伸展着。很徒然。然后就是那木窗。白色的。 斑驳的。油漆的脱落使窗的木框裸露出木质的斑驳。充满疼痛的。这窗就载着这样 的女人。它们镶嵌在那红色的砖墙上。那墙上是爬上来的缠绕的藤。藤也已经枯萎。 而残留的,只是几片深重的浓郁的红色的叶。衰婉的秋季。 你看到了什么又想到了什么? 我喜欢这样的画面。这样的画面使人震动。不知道摄影师是怎样找到了那片灰 色的湖、码头、红墙和斑驳的木窗。并如此构置出一个整体的氛围来。音乐。流动 的色彩。还有诗。 我所以喜欢这些图画是它们可以描述。它们可以被我用文字破译出来。解释。 并成为故事。其实用文字来进行艺术活动的一个最本质的特点,就是描述。所以我 们便致力于用眼睛去发现那些可供描述的景观和心灵。那样也才可以诉说。 这样才有了《最后的颜色》。 《最后的颜色》不是谈艺术,而是谈生活。是生活自身所构成的艺术。真正生 活本身就构成了艺术的艺术家并不多。很多的艺术家过于尘世化。他们等待寿终正 寝,而不是使用武器结束自己,如海明威、凡·高、川端康成般。他们还不敢如实 按照自己的本意去生活。不肯如藏拉般把自己的肌肤贡献给《蓝天和墙》。 为了描述,我们睁大眼睛。 一次,我在电视中看到一个专题,介绍希腊山顶上的那些教堂和修道院。它们 建筑在山上。与山浑为一体但与世隔绝。其中一个教堂的名字翻译过来叫做“爱在 最高点”。很神圣而且很神秘。爱当然是在最高点上,笼罩着陆地、山脉和人类。 那些古堡式的建筑。山石垒成的钟楼。钟声飘浮在山谷间。修士们攀援着铁索进入 永恒。永恒是一种精神。任何的外部环境都渗透着一种精神。而我们要发现的,就 是我们的眼睛所看到的那些可触摸的景象背后的,那种精神。 还有音乐。 我不懂音乐。也没有足够的空闲的时间去欣赏音乐。那是一种奢侈。音乐有时 会浪费掉写作的时间。我很忙。尽管我知道音乐的无比重要性。有时候天空出现乌 云,你会忧郁。而音乐也像那乌云一般,会改变你整个的写作情绪。整天带着耳机 在忧伤音乐中写作时,并没有写出很多好的文章来。过于抒情了。朦胧。而且杂乱。 很快我结束掉了这种古怪的习惯。一心毕竟不可二用。音乐有时是对思想的干扰。 音乐是要单独欣赏的而写作也是要单独进行的。我于是荒疏了听音乐,只是不放过 去读我所能见到的音乐的文章和书。对音乐的一个最切实的体会是,音乐有时像咖 啡般使你兴奋和躁动。然后,就是功利性地去联接了,譬如,三段式与小说的结构、 混响与作品中人物的设置,快板中板与节奏,以及情绪与色彩。我都在想。功利地 想。我想使一切艺术的成果为我所用。尝试。我要使我的文章中充满了色彩、光 (包括明暗)、音乐和流动感。我要使我的散文成为图画、摄影、舞蹈、戏剧和音 乐。这可能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却是一种追求。在没有彻底失败之前,我是 不会放弃这追求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