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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逃亡
女市长赵芬芳一大早便接到了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刘重天的电话,约她到专案组
谈话。
刘重天这个电话打来时,赵芬芳刚刚洗漱完毕,下了楼,正准备吃早餐。这时,
在镜州航空公司做副总的丈夫钱初成已吃罢了,提着公文包正要去上班,听出来电
话的是刘重天,在门口驻足站住了,难得关心了一下:“赵市长,刘重天这么快就
找你了?”
赵芬芳没好气:“怎么?钱初成,你想看我的热闹是不是?”说罢,在餐桌前
坐下。
钱初成想了想,也走到餐桌前坐下了:“赵市长,我们毕竟认识二十年了,在
这种关键的时候,我得劝你一句:采取任何行动都得三思,可别头脑发热!你搅和
进去出了事,我脸面上也不好看,咱们名义上总还是夫妻嘛,再说,我现在又是航
空公司的副总了!”
赵芬芳冷笑道:“没有我这个市长,哪来的什么副总啊?你也到镜州各部委局
办打听一下:有几个人知道你这位航空公司副老总啊?没听说过嘛!人家最多知道
女市长老公姓钱!”
钱初成自嘲道:“对,对,我是沾你的光,——可我不想沾这光,你同意吗?”
赵芬芳火了,把手中的牛奶杯往餐桌上一:“又想去和你那个小红结婚了,是
不是?”
钱初成很恶毒:“是啊,想了五年了,日夜都在想,我是襟怀坦白的,从没瞒
过你嘛!”
赵芬芳心头一酸,泪水又像往常一样很不争气地涌了出来:“滚,钱初成,你
快滚吧!”
钱初成不滚,反而把椅子拉近了一些:“赵市长,你身在高位,要面子,我完
全理解。可你也得理解理解我啊,你想想,你闹得叫哪一出?田健的事别人不管,
你偏去管,现在好了,揭出了这么大个案子!好在齐小艳昨夜逃掉了,齐小艳不逃,
你和齐全盛都不会利索!”
赵芬芳抹去了脸上的泪,口气缓和了一些:“好了,好了,钱初成,你不要再
说了,该怎么做我心里有数,用不着你瞎操心!我是镜州市市长,还是市委副书记,
必须坚持原则!”
钱初成笑了:“赵市长,这是在家里,就不要再说这种官话了好不好?你当我
不知道你的心思啊?无非是想再进一步,在齐全盛倒台后继任市委书记嘛!可我提
醒你:齐全盛不好对付,树大根深!再说,齐小艳的烂事你也帮着办过不少,不能
说没有一点责任吧?”
赵芬芳不耐烦了,话中又带上了刺:“是我的责任我都不会推,我真下台了,
不当市长了,不就趁你的心了吗?你钱总可以和我划清界限,去和小红结婚嘛!”
钱初成站了起来:“别把我想象得这么无耻,赵市长,我真是为你好!”说罢,
走了。
无耻且无聊的丈夫走了好久,赵芬芳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才一点点平静下来,市
长兼市委副书记的感觉又渐渐找到了。很奇怪,在自己这个无耻且无聊的丈夫面前,
市长兼市委副书记的感觉就是找不到,她时常是一个怨妇,不但丈夫钱初成认定她
是怨妇,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
幸福的家庭是同样的幸福,不幸的家庭有各自的不幸,老托尔斯泰说得一点也
不错。一场错误的婚姻造就了一个不幸的家庭,给她的人生带来了灾难,无意中也
成就了她的事业。正是因为婚姻和家庭的不幸,她才把全部精力和热情都投入到了
工作中,才从一个并不出色的中文系大学生成长为一个经济发达市的市长,从这个
意义上说,她还得感谢钱初成哩!
吃罢早餐,赵芬芳打了个电话给市政府值班室,通知值班室说,因为刘重天同
志找她商量事情,原定的市长办公会取消。又让值班室找一下金字塔集团的老总金
启明,让金启明今天下午到她办公室来一趟。把这两件事交代完,接她上班的专车
已到了楼前,赵芬芳对着镜子最后看了看,理了理鬓发,从容出门,上了自己的002
号专车。
002 号专车一路向专案组所在的省公安厅度假中心开时,金字塔集团老总金启
明的电话到了,带着讨好的口气询问,赵市长一大早找他有什么事?是不是需要他
马上赶过来?
赵芬芳说:“不必马上过来,还是下午到我办公室谈吧,我现在要到专案组去
一下。”
金启明试探着问:“赵市长,怎么听说白可树副市长出事了?不知是什么性质
的问题?”
赵芬芳敷衍道:“现在是双规,什么性质的问题我也不太清楚,省委和专案组
正在查!”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语气也加重了许多,“金总啊,你这个
同志要注意了,你和白可树的关系,社会上的传说可不少啊,这种时候头脑一定要
清醒,千万不要犯糊涂!”
金启明并不惊慌,好像心里早就有数了:“赵市长,谢谢你的提醒,请你放心,
我决不会犯糊涂!其实,白可树出事并不奇怪,今天不出事,以后也得出事,我早
就料到了!”
赵芬芳笑道:“你早就料到了?所以,就把白可树的情人齐小艳劫走了,是不
是啊?”
金启明也呵呵笑了起来:“赵市长,你真会拿我们小老百姓开心!你也不想想,
我敢吗?有这胆儿吗?就算我现在仍然是白可树的好朋友,也不能这么不讲策略地
往枪口上撞嘛!”
赵芬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金总,你可不是什么小老百姓啊,你是我省著
名民营企业家,市人大代表,号称镜州的李嘉诚嘛!你这个金字塔集团要是垮了台,
我们市的税源可就少了一块,还得增加不少下岗工人!所以,我真不希望你感情用
事,卷到白可树的案子里去!
现在专案组正四处查找齐小艳,你如果知道她的下落,最好和我打个招呼。“
金启明叫了起来:“赵市长,你真冤死我了!我和白可树早就不来往了,何况
齐小艳?不瞒你说,我巴不得白可树这次进去就别再出来,免得我们这么多企业再
受祸害!”
赵芬芳应着:“是啊,是啊,”话头突然一转,“不过,齐小艳不但是白可树
的情人,也是齐书记的女儿嘛!你对齐书记的感情我知道,所以,我还是得提醒你:
不能感情用事啊!”
金启明道:“赵市长,我对齐书记有感情,你对齐书记不也有感情吗?我们再
有感情,也得按党纪国法办事嘛,我看就是齐书记也不敢在这种时候把齐小艳藏起
来,你说是不是?”
赵芬芳心里虽然仍是疑虑重重,却也无话可说了:“那好,有些事我们下午面
谈吧!”
八时整,002 号专车驶入公安厅度假中心大门,赵芬芳下车走进了刘重天的临
时办公室。
刘重天和赵芬芳寒暄了一番,马上转入正题,要赵芬芳把拘留田健的情况说一
说。
赵芬芳想了想,神情坦荡地说了起来:“刘书记,这情况挺简单的,过程也不
复杂:蓝天集团发现聘任总经理田健受贿三十万,证据确凿,就向市检察院报了案。
市检察院老邝你可能认识,是从平湖市调过来的。老邝觉得田健是齐书记批示引进
的人才,在国内经济界又小有名气,想等齐书记回国后再说。蓝天集团的同志觉得
不是那么回事,就跑来找我,我在齐书记出国期间临时主持工作,不能没个态度,
就批了,让老邝立案去查处,把田健抓了。”
刘重天点了支烟抽着,不卑不亢地问:“赵市长,跑来找你的是不是齐小艳?”
赵芬芳点点头:“是齐小艳,她是蓝天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嘛!”
刘重天又问:“决定立案抓人前,你向在国外出访的齐全盛同志请示汇报过没
有?”
赵芬芳的神情近乎天真烂漫:“没有,反反这种小腐败还要请示呀,按法律规
定办呗。”
刘重天加重语气提醒道:“田健可是齐全盛同志批示引进的人才,MBA ,齐全
盛同志出国前也有过话吧?啊?大事要通过安全途径向他汇报,你这么做,就不怕
齐全盛同志有想法?”
赵芬芳明白刘重天的意思,刘重天显然是想弄清楚此案和齐全盛的关系,心里
一动,真想把刘重天需要的都提供给刘重天,可却提供不出什么:抓田健的事完全
是她一手制造的,的确和齐全盛没任何关系。于是,便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说
:“不至于吧?刘书记。田健不过是一个聘任总经理,连我们正式的处以上干部都
不算,又是齐小艳拿到三十万的受贿证据后才抓的,齐书记能有什么想法?齐书记
手上的权力再大,脾气再大,也还要依法办事嘛!”
刘重天含义不明地点着头:“这么说,你对蓝天科技公司的内情一无所知,是
不是?”
赵芬芳脸上益发困惑:“刘书记,这还有什么内情?不就是那三十万的事么?”
刘重天盯住赵芬芳:“赵市长,你就没想过,这个案子后面可能有更大的文章?”
赵芬芳略一沉思:“刘书记,你到底是省纪委书记,你这一提醒,对我也是个
启发。应该有文章,田健也许不是独立犯罪,他能受贿三十万,就很难说下面的人
都是干净的……”
刘重天把烟往烟灰缸里一捻,明显带有情绪:“问题是上面的人干净不干净!”
赵芬芳一脸茫然:“上面?刘书记,你的意思是不是说,齐书记和这个案子也
有关?”
刘重天一怔,神情变得极为严肃:“赵市长,声明一下:这不是我的意思!我
说的上面的人,是指常务副市长白可树和市委秘书长林一达!”停顿了一下,不无
讥讽地道,“赵市长,你在齐全盛出国期间批准把田健抓起来,揭出了镜州的惊天
大案,涉及了两个市委常委,还有市委书记的老婆、女儿,竟然还不知道自己干了
些什么,政治上是不是有点幼稚了?啊?”
赵芬芳脸上的茫然和困惑全消失了,一下子激动起来:“幼稚?刘书记,齐全
盛同志的工作作风难道你不知道吗?如果他在国内主持工作,他批示聘用的小腐败
分子田健能抓吗?田健能揭发大腐败分子白可树吗?镜州的腐败内幕能彻底曝光吗?”
眼圈红了,称呼和口气也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刘市长,你是我们镜州的老市长了,
和齐全盛同志搭了两年班子,你走后,我和齐全盛同志搭了七年班子。七年了,只
有这件事是按我的心愿做的!所以,老市长,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用什么眼光看我,
我都要说:我问心无愧!不论是对党,对人民,还是对自己的良心!恕我直言:镜
州出现这种惊天大案,身为市委书记的齐全盛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至于齐全盛同
志本人是不是陷了进去,陷进去有多深,我不知道,可我相信省委会查清楚!”
然而,让赵芬芳没想到的是,面对她这番表明立场的最新政治宣言,齐全盛的
老对手刘重天的表现还是那么平静,那张长方脸上看不出任何响应的意思,眼神中
也没透露出多少鼓励。
表白无法进行下去了,面对一扇紧紧关闭的门,你无法和他进行进一步的实质
性交流。
刘重天真是莫测高深,面对一个整垮老对手的绝好机会,面对一个主动站过来
的同盟者,竟是那么无动于衷,而且不想再谈下去了:“好了,赵市长,先了解这
么个情况,你忙去吧。”
赵芬芳心里打起鼓来,坐在沙发上没动:“刘书记,见到你我情绪有些激动,
可能有些话说过头了,可我想,我这是对组织说话,也就知无不言了,相信组织上
会对我的话保密……”
刘重天这才难得笑了笑:“芬芳同志,你放心好了,我们纪委和专案组都有保
密纪律。”
赵芬芳又说:“你是我们的老市长了,又七年没到我们镜州来过,我安排了一
下,今晚我们政府这边想为你接个风,副秘书长以上的同志全部参加,是不是请齐
书记作陪由你定……”
刘重天摆摆手:“这个安排不太妥当吧?我这次到镜州可不是参观旅游,是来
办案,中纪委挂号,省委牵头抓的大案要案,要你们市政府接什么风啊?影响不好
嘛!”
赵芬芳不死心,灵机一动,马上换了个思路,挺恳切地道:“刘书记,我就知
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做了第二手准备:我家初成请你吃个便饭,初成说了,他
按你当年的指示,做我的接待员、服务员,做得还不错,相信你会给他个面子,深
入家庭来检查检查他的工作……”
刘重天笑起来,是真诚自然的笑:“赵市长,你们夫妻这些年怎么样?没再吵
过吧?”
赵芬芳道:“没再吵过,真的。初成能摆正位置了,还吵什么?老市长,这可
真得感谢你呀,当年不是你做我们的工作,我们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现在可
是模范夫妻哩!”
刘重天这回爽快地答应了:“好,好,等忙过这一阵子,我一定去你们家做客!”
赵芬芳站了起来:“那老市长,我就把你的最新指示向初成传达了,让他好好
表现!”
刘重天将赵芬芳送到门口,又说了句:“不过,赵市长,你也不能搞大女子主
义啊!”
赵芬芳点点头:“那是,老市长,我一直记着你的提醒呢!”像突然想了起来,
“哎,怎么听说齐小艳在市纪委谈话时突然逃走了?现在找到没有?”
刘重天对涉及具体案情的事挺敏感:“哦,赵市长,这事你也听说了?传得这
么快啊?”
赵芬芳笑道:“老领导,你也不想想,镜州是个什么地方?齐小艳又是什么人
物?这么大的事谁会不知道!”略一沉思,“据我所知,齐小艳和白可树过去经常
在金字塔大酒店的长包房同居鬼混,不知那里找过没有?刘书记,我建议你派人到
那里找找看!”
刘重天点头应道:“好,好,芬芳同志,谢谢你的提醒啊!”
上车回市政府的路上,赵芬芳的脑子又转开了:这个刘重天究竟是怎么了?七
年前齐全盛把他搞得这么惨,甚至可以说是家破人亡啊,他全忘记了?当真大公无
私,不计前嫌了?这世界上会有这种事?完全不可能!刘重天对齐全盛的仇恨应该
是刻骨铭心的。那么,问题就出在她自己身上,她太急于投靠了,一夜之间改换了
门庭,让刘重天起疑,也让刘重天害怕。
刘重天说得不错,她政治上确实有些幼稚了,在一个巨大机会面前失却了理智,
缺乏应有的政治矜持和定力。她不该这么主动,而应该等着刘重天来拉她,邀请她
共同登台联袂演出。
如果这个判断正确,那么,她今天也就没什么大错,不过犯了个幼稚的错误而
已。
而在一个政治死敌和一个犯了幼稚错误的同盟者之间,刘重天当然会做出有利
于他自己的正确选择。
政治求爱的信号已经发出,现在,她只有耐心等待,等待刘重天联袂演出的邀
请。
从睡梦中醒来已经是早上八点了,齐小艳差不多完全忘了自己是在逃亡之中。
金字塔大酒店豪华的总统套房,房内金碧辉煌的装饰和摆设,毕恭毕敬的服务
生和保安,都证明她作为镜州市委书记的女儿的正常生活没受到什么打扰。她仿佛
正参加一个会议,或是在白可树的安排下躲起来休息。蓝天集团毕竟是个大集团,
事太多了,这几年经济纠纷不断,在集团办公室里根本没法办公,住住各大宾馆的
空闲总统套房是很正常的,没人会向她收费。
在宽大的化妆间洗漱完毕,懒洋洋地坐在客厅吃早餐时,英俊的保安部经理走
了进来,声音低沉地通报道:“齐总,市公安局吉副局长来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要马上见您!”
市公安局?吉副局长?还有什么急事?齐小艳心中一惊,这才想起了昨夜的逃
亡。
昨夜真是惊心动魄,如果不是铤而走险,拿出当年短跑冠军的劲头,现在的局
面就难以想象了。当时真是如有神助,市纪委楼下竟有个灭火器,院门口的边门偏
是开着的,冲上解放大街后,竟又迎面碰到了金字塔集团老板金启明的奔驰!于是,
她就被金启明接到了金启明控股的这座五星级大酒店,成了这个总统套房的贵宾。
金启明当时什么都没问,她也什么都没说。
金启明是白可树的铁哥们儿,此人以民营企业家的身份当上市人大代表,白可
树是出了大力的。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队长吉向东也是白可树前两年分管政
法时一手提起来的,估计金启明不可能去向省专案组报信,吉向东也不会是来抓她
的。
于是,齐小艳不动声色地告诉面前的保安经理:“请老吉进来吧!”
身着警服的镜州公安局副局长吉向东进来了,一进来,就让房内的保安和服务
生退下。
齐小艳马上明白了,放下刀叉,擦了擦嘴:“老吉,这么说,你啥都知道了?”
吉向东叹了口气:“刘重天带着那么多人突然入住省公安厅度假中心,我这个
公安局副局长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当时就想到要出大乱子!你一被传到市纪委,金
总就急了,亲自开着奔驰过去了,还让我开辆警车来,我们两辆车在解放路上不断
地转,真怕引起人家的注意!”
齐小艳口气挺轻松:“嘿,我说怎么会这么巧,出门就碰上了金总!”却没有
领情的意思,反倒责问起吉向东来,“你们也是笨,光在解放路转什么,怎么就不
管白市长呢?!”
吉向东苦着脸:“谁说不管?管得了吗?刘重天那帮人上了手段,盯得那么紧!
再说,你也是自己跑出来的,你不跑出来,我们也不可能跑到市纪委去抢人啊!是
不是?”
齐小艳情绪低落下来:“白市长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你们知道吗?”
吉向东摇摇头:“不清楚,反正只知道双规了!哦,别说了,准备一下,马上
走!”
齐小艳坐着不动:“走什么?这里不挺好吗?刘重天再也不会找到这里来!”
吉向东急了:“姑奶奶,你还坐着不动!刘重天没准马上就会找来!你想得到
么?赵市长一大早就诈金总了,向金总要人!现在赵市长又跑到刘重天那里去了,
你就掂量着办吧!”
齐小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可能?赵市长不会这么快就背叛我父亲
吧?”
吉向东“哼”了一声:“你以为赵芬芳也是我和金总啊?也这么重感情讲义气
啊?我们这位女市长只有自己的政治利益!刘重天杀气腾腾地扑过来了,她除了背
叛不可能有别的选择!”
齐小艳这才慌了,急忙站了起来:“那我们快走,马……马上走……”下楼上
了吉向东的警车,刚出酒店大门,一辆挂着省公安厅牌照的警车迎面开了过来。
齐小艳一时间紧张极了,随手抓过一张报纸遮着脸,身子直往座位下缩。吉向
东倒还沉着,递过一副墨镜,让齐小艳戴上,擦着省公安厅的那辆警车过去了。
倒车镜里显示,省公安厅的警车目标好像很明确,径自冲上了金字塔大酒店门
厅。
齐小艳看着倒车镜,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无后怕地说:“真悬,差点落到他们
手上!”
吉向东讥讽道:“赵芬芳这婊子改换门庭的心情也太急切了点,又替刘重天误
事了!”
齐小艳这才又问:“老吉,你……你估计白市长问题大吗?”
吉向东十分警惕地开着车:“问我?小艳,白市长问题大不大,你不比我更清
楚?”
齐小艳说:“我觉得白市长没什么大问题,我……我看刘重天是故意整人!”
吉向东应道:“是啊,是啊,大家也都这么说!刘重天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嘛,
归根是冲着咱齐书记来的!只要是齐书记重用的干部,没事他狗日的也要整出点儿
事来!”
齐小艳便问:“老吉,那你开着警车来救我,就不怕刘重天整死你呀?”吉向
东胸脯一拍:“整死我我也认了!我就是咱齐书记的人!没有齐书记,就没有白市
长,没有白市长,也就没有我吉向东的今天,没准我还在基层派出所当所长、指导
员哩!”
齐小艳很感动,脱口夸道:“老吉,白市长没白交你这么个朋友!”
就在这时,吉向东突然将车上的警报器拉响了,车速也明显地加快了许多。齐
小艳注意到:前面不远处有些公安人员在检查过往车辆,心中不由得又是一紧。
吉向东安慰说:“小艳,别怕,别怕,这是在镜州,我这辆车没人敢查!”
果然没人敢查,他们的警车驰到路口时,许多干警纷纷立正敬礼。警车沿海岸
继续向城外开,过了城乡结合部,又过了保税区,一路进了小天山自然保护区。
看着窗外的绮丽风景,齐小艳有些好奇:“哎,老吉,我们这是去哪里?”
吉向东莫测高深:“到地方就知道了,金总全给你安排好了,正在那里等你哩!”
又在小天山的盘山公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一座仿古建筑出现在面前。警车在
仿古建筑门前一停下,金字塔集团董事长兼总裁金启明便风度翩翩地迎了上来,笑
呵呵地拉住了齐小艳的手:“齐总,受惊了吧?欢迎光临本集团的山庄保险公司!”
齐小艳一把甩开金启明的手:“什么保险公司?差点被刘重天的人抓住!”
金启明向吉向东一指:“小艳,你真被抓住,他老吉这公安局长就别干了!”
吉向东笑道:“那是,那是,这点事都办不好,我主动找齐书记请罪辞职!”
齐小艳四处看着,问:“哎,金总,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金启明说:“哦,这是我出资让一位朋友搞的一个休闲山庄,专门招待首长和
重要关系户的,平常不会有人来,就是我们朋友圈子里也没几个人知道,你安心住
下好了。不过,有几件事得和你交代一下:手机不能打,电话不能打,更不要说你
是谁。有什么情况我会让老吉给你通报。你现在的身份是美籍华人,一个海外证券
基金的经理人,叫徐安娜,我的女朋友。”
齐小艳一怔:“这么说,齐小艳消失了?”
金启明微笑着:“暂时消失了。”
齐小艳想了想:“那我要马上和我爸通个电话,让他知道我现在的情况!”
吉向东插了上来:“小艳,你疯了?现在和齐书记通电话,也不怕他们上手段!
刘重天那帮人正愁抓不到齐书记的把柄呢,你倒主动送上门!包庇你本身就是大问
题!”
齐小艳想想也是,就没再坚持,和金启明、吉向东一起走向主楼门厅,脸上现
出了愁云。
离主楼门厅还有好远,山庄的一个男经理带着几个小姐热情地迎了出来。
男经理满面笑容,看了看金启明,又看了看齐小艳:“金总,这位是徐安娜小
姐吧?”
金启明点了点头,指着男经理,对齐小艳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山庄的小宋,
宋经理,你有什么需要就让他安排,不要和他客气,住进来,这里的主人就是你了!”
住房的豪华和舒适程度不亚于金字塔大酒店的总统套房,服务竟是跪式的。
服务生跪着上了茶,悄悄退着出了门,动作和行动轻得像影子,显然经过严格
的训。
金启明往意大利真皮沙发上一倒,问:“小艳,这里还行吧?”
齐小艳挺满意,点了点头,笑道:“金总,你不会当真把我当作你的女朋友吧?”
金启明笑了:“哪能啊,我要学一回关二爷了,——千里单骑送皇嫂哩!”
吉向东也开起了玩笑:“金总,我看你是金屋藏娇保皇嫂哟……”
正说着,金启明的手机突然响了,竟是市长赵芬芳打过来的。
赵芬芳开口就问:“金启明,你现在在哪里?”
金启明信口胡说道:“赵市长,我在省城啊,正和外商谈一个合资项目。”
赵芬芳显然不太高兴:“那么,你金大老板是不是要我赶到省城去见你呀?”
金启明呵呵大笑:“赵市长,你又拿我开涮了,你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啊!”
赵芬芳说:“那好,下午我在欧洲大酒店有个会,你在会后找我一下,记住了,
四点!”
金启明连连应着,合上手机后,开口就骂:“这个背信弃义的政治婊子,又逼
上来了!”
吉向东赔着小心道:“人家还不是想在你身上捞政治稻草嘛!”
金启明说:“我看她捞不到什么政治稻草!白可树的事就是白可树的事,与别
人有什么关系?!”叹了口气,摇摇头,又说,“不过,白可树这家伙也太张狂了,
自己一屁股屎,还抓那个田健,不是找死吗!小艳,你也是的,怎么早不劝劝可树?
非把事情闹到这一步?!”
齐小艳也埋怨起来:“我咋没劝过?金总,你不知道,我对可树说过不止一次,
家丑不要外扬!不就是三十万的事嘛,内部处理掉算了,他非要把田健抓起来!还
让我跑到赵市长那儿去说!现在倒好,反倒让田健狠狠咬了他一口,把刘重天引来
了,搞得大家都没安生日子过!”
金启明说:“螳螂捕蝉安知黄雀在后?现在看来,可树是掉进赵芬芳的陷阱里
去了!”
齐小艳道:“也不能这么说,这事毕竟是我主动找赵芬芳的,不是赵芬芳找的
我。”
金启明冷冷一笑:“赵芬芳过去管过这种闲事吗?怎么偏偏这回就管了?而且
是在齐书记出国期间?你和白可树就不动脑子想想这是为什么吗?她哪来的这么大
胆?再说,省里又是什么情况?那个省委书记郑秉义和陈百川是一回事吗?郑秉义
可是刘重天的政治恩人,让刘重天做了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已经摆出一副接班进省
委常委班子的架式!”当即做出了判断,口吻不容置疑,“我看这里面名堂大了,
目标对准的并不是白可树、林一达,对准的是我们齐书记!这位女市长要制造政治
地震抢班夺权,取齐书记而代之了!你们怎么还没看明白?!”
齐小艳不得不服:“金总,没想到你看得这么深,我和可树要早和你通一下气
就好了!”
金启明一声长叹:“没用,白可树躲过了这一次,也逃不过下一次!不客气地
说,他被咱齐书记宠坏了,眼中除了一个齐书记就没有别人了!况且,赵芬芳不在
田健案上做文章,也会在别的什么案子上做文章。”停了一下,又说,“小艳,你
不要心存幻想,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白可树问题不会小,你也脱不了干系,你和
齐书记不是一回事,你未来的处境会很难!”
齐小艳心里一沉,禁不住问:“金总,那么,你向哪里走?不会学那位女市长
吧?”
金启明不悦地道:“咋问这话?小艳,你说我还能向哪里走?跟齐书记走嘛!
没有齐书记改革开放的优惠政策,也就没有我金启明和金字塔集团的今天!谁不知
道齐书记是我们省改革开放的旗帜?刘重天也好,赵芬芳也好,想搞垮咱齐书记恐
怕还没那么容易!所以,小艳,你也不要怕,先在这里好好休息,静观其变。真闹
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可以到国外去嘛!”
齐小艳这才放心了,眼里汪着泪道:“金总,那……那我和我父亲就先谢谢你
了!”
一个市委书记的女儿,常务副市长的女朋友,国企蓝天集团的老总,现在竟要
靠私企老板金启明的庇护过日子了,这事实深深刺激了齐小艳那颗骄傲的心。
齐小艳禁不住一阵心酸难忍,泪水从眼窝里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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