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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绝路

   夜幕一点点隐去,黎明的曙光渐渐逼到了窗前,死亡的气息已清晰可辨了。
是政治上的死亡,无法避免,也无法挽救,连金启明都看出来了,都在准备后
事了,她赵芬芳又何尝看不出来?她一失足落成千古恨,已经制造了中国政坛上一
个从未出现过的丑闻!

天哪,这是多么可怕的失足,多么不可饶恕的失足,连上帝都不会原谅她!她
已经是市长了,而且做了七年市长,为什么非要这么迫不及待做一把手呢?如果这
是别人为她设套,逼她不得不往这个陷阱里跳还有情可原,她是自己给自己做下了
绞套,自己吊死了自己。

政治死亡始于一个错误的判断,齐全盛和刘重天的历史关系把她的思维引入了
歧途。按常理说,杀气腾腾扑向镜州的刘重天必将置齐全盛于死地而后快,对齐全
盛绝不会手软;而齐全盛以他的风格个性,也必将竭尽全力进行政治反扑,咬得刘
重天遍体鳞伤;一次渔翁得利的政治机会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
郑秉义制约了刘重天,陈百川则把住了齐全盛,遏止了这场本应惨烈无比的政坛血
战。于是,她这个善于进行政治赶海的可怜渔翁就倒了大霉,倒了血霉,被鹬的长
嘴钳住了喉咙,被蚌夹住了双腿,被无可奈何地拖进了生死难卜的政治泥潭。

事情搞到这一步倒还并不可怕,凭她的机智,凭她多年政治赶海的经验,也许
还有一条生路可走,可她真是太不清醒了,已经身陷泥潭之中了,竟又引鸩止渴,
上了肖兵这条贼船。

肖兵是两年前她在北京开会时认识的,是个什么会已经记不住了,能记住的倒
是长城饭店的那次宴会。宴会的东道主是她二表哥,一个土里土气的邻省县级市副
市长,她向来看不起这个只会拍马屁的二表哥,本不屑于去凑这种热闹,可二表哥
非让她去捧场,说是要介绍个重要朋友和她认识一下。这个朋友就是肖兵,一个文
文静静的小伙子,随和中透着傲慢,面对上万元一桌的山珍海味,吃得很少,话说
得也很少。二表哥简直像肖兵的儿子,频频举杯,恭敬地向肖兵敬酒,一口一个汇
报,一口一个请示,送肖兵上车时,腰几乎就没敢直起过。她觉得很奇怪,待肖兵
挂着军牌的奔驰开走之后才问,这是什么人?值得你这么低三下四?二表哥亮出了
肖兵的底牌:人家是一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儿子,能在北京接见我们一次可真不容
易啊!

那时,赵芬芳还没想到这位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儿子会给她的仕途带来什么决定
性的影响,心里没把肖兵当回事,只把他看作自己人生旅途中的一次偶然奇遇。真
正让她知道肖兵使用价值的时候,已是今年三月份了。三月份的一天,她突然接到
二表哥一个电话,说是要带团到镜州考察学习,见面才知道,二表哥竟然从排名最
后的一个副市长,一跃成了市委书记。尽管是县级市的市委书记,总是一把手,颐
指气使,意气风发。私下闲谈时,二表哥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正是那位肖兵把
二表哥送上了这个县级市一把手的位置。二表哥很替她抱不平,说是七年市长了,
早该动动了,问她能不能让镜州的企业捐个千儿八百万给肖兵,往上再走一步?她
当时笑而不语,努力保持着一个经济大市市长的矜持,心里却掀起了从未有过的狂
风巨澜。

一个月后去北京参加经济工作会议,她忍不住按肖兵两年前留下的名片给肖兵
打了个电话,然而,时过境迁,电话变成了空号。她没办法了,又打电话找二表哥,
终于讨到了肖兵的新电话。和肖兵在电话里约了三四次,才如愿在北京饭店贵宾楼
完成了一次政治宴请。在这次宴请中,她变成了两年前的二表哥,镜州经济大市市
长的矜持和尊严全没了,只管赔笑,笑得脸上的肌肉都僵硬了。也就是在那次宴请
之后,她开始了和肖兵的实质性接触,说出了自己心头的渴望。肖兵因为她二表哥
的关系,没有怀疑她的诚意,理所当然地把她纳入了自己的操作项目之中,明确告
诉她:找个企业捐个一千万,五百万为她搞进步项目,五百万捐给老区人民。于是,
便有了后来肖兵一行的两次镜州之行和金启明金字塔集团对老区基金会的一千万捐
款。

不可原谅的致命错误就这样犯下了,肖兵成了她命运之中的克星,一下子克死
了她。

八小时前,那位党和国家领导人办公室已做了严正回答,领导人根本没有这个
儿子,这是一起严重的政治诈骗事件,领导人办公室要求镜州方面立即拘捕肖兵,
予以严格审查,并将审查情况和结果及时报来。她当时还不相信,说是看到过肖兵
出示的和领导人的合影。领导人办公室的同志说,这种事过去就发生过,那是电脑
合成制造出来的假照片,你们的技术部门完全可以鉴定出来。

嗣后的八小时是阴森而漫长的,赵芬芳觉得,暗夜中的时间在无形之中已变成
了一部残酷的绞肉机,把她生存的希望一点点绞没了:金启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开始金蝉脱壳了;齐全盛、刘重天安排市公安局李副局长带人飞赴北京了,真相大
白已在预料之中;二表哥那里也出了事,打电话找二表哥试探虚实时,接电话的却
是二表嫂,二表嫂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说,昨天下午纪委书记突然把二表哥找去谈
话,直到今天都没回来。再打电话给齐全盛、刘重天,二人竟然都不在家,——深
更半夜不在家,会到哪里去?惟一的可能就是去省委汇报。也许李副局长从北京回
来了,已经把肖兵的老窝掏了。再打电话找吉向东时,吉向东也没了踪影。

赵芬芳心里凉透了,分明感到灭顶之灾正在房内电子钟可怕的“滴答”声中悄
悄来临。

就是在这样的揪心夺魄之夜,丈夫钱初成仍是彻夜不归,而且连个电话都不来,
她身边连个商量倾诉的对象都没有!打手机钱初成的电话关机,打呼机钱初成不回
机。这个臭男人肯定又钻进了那个小婊子的被窝,像往常一样故意躲她!她已走上
了万劫不复的绝路,这个臭男人竟还在另一个女人怀里寻欢作乐,这使她不但在政
治上完全绝望了,也对生活完全绝望了。

黎明前的最后一刻,赵芬芳什么都不想了,满眼含泪给远在美国的儿子勇勇打
了个电话。

勇勇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真是什么种结什么果,有什么样的老子便有什么样
的儿子,二十多岁的大人了,却还是这么不懂事,没问问妈妈突然打电话来有什么
大事?开口又是他的汽车,要她尽快想法汇八千美元过去,说是已看好了一台二手
跑车,在国内价值几十万。

赵芬芳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了,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气愤地骂了起来:“……钱
勇,你还是不是个东西啊?啊?除了问我要钱,就不能说点别的吗?你知道不知道,
妈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妈在想些什么?你老子只知道他自己,你也只知道你自己!
你……你们谁管过我的死活?!”

钱勇被骂呆了,过了好半天才赔着小心问:“妈,你是不是又……又和我爸干
架了?”

赵芬芳先还压抑着呜咽,后来便对着电话哭出了声,越哭越凶。

钱勇害怕了:“妈,你别哭,不行就和我爸分手算了,这样凑合也……也没意
思……”

赵芬芳停止了哭泣,哽咽着说:“勇勇,不要再说你爸了,还是说说你吧!你
这阵子还好吗?是不是按你爸的要求去打工了?还有你那个女朋友,能跟你走到底,
过一辈子吗?”

钱勇在电话里说了起来,足足说了有十几分钟,主要话题全在自己那位台湾高
雄的女朋友身上,对打工问题绝口不谈,且又婉转地提到,是他女朋友看上了那台
二手跑车。

赵芬芳叹息着说:“勇勇,你的心思我知道,这台跑车你可以买,买了也可以
送给你女朋友,但不能用我给你的钱,你必须自己去打工,哪怕是到餐馆端盘子洗
碗。要记住,你是大人了,已经独立生活了,不能再靠妈了;你爸靠不住,妈也不
能……不能养你一辈子啊。”

钱勇可怜巴巴地问:“妈,这么说,你……你不会再给我寄钱了?是不是?”

赵芬芳流着泪道:“不,不,勇勇,妈还会最后给你一笔钱,是妈的全部积蓄,
一共五十四万美元,妈已经在去年去美国考察时悄悄存到了休斯顿花旗银行,是用
的你的名字,密码我会让你姥姥日后告诉你。不过,这笔钱不是给你寻欢作乐的,
是留给你将来创业的!你一定要记住:不拿到绿卡绝不要回国,如果有机会获得美
国国籍,一定要牢牢抓住!在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国内的政治宣传,包括妈妈过去
和你说过的一些话。勇勇,这意思你能听明白吗?”

钱勇没听明白:“妈,你今天怎么了?咋净说这些话?过去你不是说过吗?最
好的发展机遇在中国,在大陆。你还说国内正从全世界招揽人才,海外归国的人才
从政的机遇很好……”

赵芬芳厉声打断了钱勇的话头:“只要这个政权一天不垮台,你就一天不要回
来,更不许从政!中国政治是部残忍的绞肉机,我不愿看着你被绞成一团肉酱,这
话你一定要记住!”

钱勇不敢多问了,信口扯了些别的,还扯到了好来坞的一部新电影上,最后的
话题又转到了钱:“……妈,那五十四万美元我什么时候才能拿到啊?你不知道,
现在学生办公司的事多着呢,如果这五十四万美元现在给我,我就不要打工了,可
以考虑马上成立一家公司……”

赵芬芳再也听不下去了,默默放下了电话。

——对儿子的期望也成了泡影,赵芬芳开始怀疑自己这一生不遗余力的奋斗到
底值不值?为政治奋斗,眼看要当上市委书记了,却又无可奈何地栽进了致命的政
治深渊;为儿子奋斗,却培养了这么一个只会花钱的纨绔子弟。仅收受外商五十四
万美元这一件事,就足以判她的死刑了,她冒了这么大的风险,换来的除了伤心失
望,还是伤心失望,天理不公啊……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自己身上掉下的肉,
哪怕是个白痴,这五十四万美元也足够他活过未来的余生了,作为一个舐犊的母亲,
她尽心了,尽职了,到九泉之下也无愧无悔了。

漫长的不眠之夜终于过去了,心如止水的赵芬芳喝了杯牛奶,洗了洗脸,对着
镜子细心打理一番之后,夹着公文包照常出门,上了来接自己上班的专车。惟一的
不同是,这日上车前,赵芬芳冲着自己已住了近十年的市级小楼格外留意地多看了
几眼。赵芬芳自杀之后,给赵芬芳开车的司机回忆说,当时他就注意到,看小楼的
那一瞬间,赵芬芳的眼神中充满眷恋。

赵芬芳生命的最后一天并不肃静,市物资集团几十名离退休老同志堵在市政府
大门口,斗胆拦住了她的专车,要向她“汇报工作”。赵芬芳没听几句便明白了事
情原委:这帮老同志原是市物资局机关干部,属事业编制,物资局改制为企业集团
后,他们的退休工资发放突然成了问题,企业集团往外推,劳动保护部门不愿接,
扯皮已经扯了一年多了。

赵芬芳心情本来就不好,火气格外大,坐在车上斥责老同志们说:“……这事
也要我亲自管吗?谁扯皮你们就去找谁!如果这种小事也要我管,我这个市长就不
要干了!”

老同志们说:“赵市长,这不是小事啊,我们半年没拿到退休金了,要饿肚子
了!”

赵芬芳不为所动,手一挥:“走吧,走吧,找你们原单位去,他们会给你们说
法的!”

老同志们忍无可忍,把车团团围住了,非要她这个当市长的给他们一个说法。

赵芬芳偏不给这个说法,车门一关,让司机给有关部门打了一个电话。

没多大工夫,一帮警察及时赶到了,又是组织警戒线,又是驱赶拉扯,总算把
几十个老同志从车前弄开了。然而,老同志们固执得很,站在警戒线外仍不离去,
点名道姓大骂赵芬芳。

赵芬芳知道让老同志们站在政府门前这样骂影响不好,车进政府大门后,对负
责的警官指示说:“不能让他们这么无法无天地闹,你们马上给我调辆大公交车来,
找个借口把他们装上车,开到城外垃圾处理厂附近,把他们赶下车,让他们跑跑步,
好好锻炼一下身体!”

警官觉得不妥,小心地质疑道:“赵市长,他们岁数都这么大了,这……这合
适么?”

赵芬芳不耐烦地道:“没什么不合适,正因为岁数大了,身体才要多锻炼!去
吧,去吧,赶快去办,可以和他们说,这是我的指示,哦,带他们去原单位解决问
题……”

进了市政府大楼十楼办公室,已经快九点了,办公厅王主任过来汇报一天的工
作安排。

赵芬芳没容办公厅主任开口便阻止了,脸色很不好看:“王主任,今天的所有
工作安排全部给我取消吧。啊?我要到医院全面检查一下身体,这样拼下去不行了,
把命都要送掉了!”

办公厅主任很为难,站在赵芬芳面前直搓手:“赵市长,这……这许多都是急
事啊,国际服装节的筹委会主任是你,明天就要开幕,许多贵宾已经到镜州了;蓝
天集团的重组谈判也开始了,齐书记、刘书记都出面热情接待了伍三元,你当市长
的不出一下面恐怕也不合适,周市长也希望你出一下面;还有,美洲银行代表团上
午十时抵达镜州,也要接风……”

赵芬芳一声叹息,满脸悲哀:“王主任,你能不能不要说了?啊?能不能就给
我一天的自由,哪怕一上午的自由呢?”想了想,“我看这样吧,这些活动全由周
善本同志代我参加,善本是常务副市长嘛,也有这个责任和义务嘛!好了,好了,
你走吧,马上通知一下周善本。”

办公厅主任仍不愿走:“赵市长,你……你不知道,周市长昨夜又进医院了……”

赵芬芳面无表情:“周市长太娇气,经常进医院嘛,你把他请出来不就完了?!”

办公厅主任走后,赵芬芳关上门,开始紧张清理自己的办公桌,把一些有可能
给她带来麻烦的文字材料全放到碎纸机里打碎,放水冲入了马桶。又把藏在办公室
内的八张存折一一找了出来,放进了自己的公文包。而后通知司机,要司机把车开
到楼下门厅,说是要出一下门。

也就在临出门前,省政府办公厅的电话到了,是一位挺熟悉的办公厅副主任打
来的,口气温和,很像一次正常的工作安排。副主任和她聊了几句天,才说了正题,
道是今天下午关省长到平湖检查工作,要顺便到镜州看看,听听国际服装节的布置
情况,请她先准备一下,组织一次专题汇报,并安排晚餐。副主任再三嘱咐赵芬芳,
在关省长到来前,务必不要离开办公室。

赵芬芳心里有数,马上要来镜州的不可能是关省长,应该是省委常委、省纪委
书记李士岩,甚至是省委书记郑秉义,按时间测算,省委常委会应该在今天上午召
开,现在恐怕还在开着,对她实行双规的决定也许已经做出了,——当然,因为她
是政府口干部,没准关省长也会一起过来,但关省长就是来了,也不会是听她的汇
报,必然是代表省委对她宣布双规的决定。

时间已经以分秒计算了,她再也不能耽误了,拿起公文包出了门。

下楼上车没受到任何阻拦,车出市政府大门也没受到任何阻拦,一切都还正常。

上了解放路,情况好像有些不大对头了。倒车镜中显示,一台进口子弹头汽车
总在不紧不慢地跟着,像个甩不掉的尾巴。赵芬芳想了想,让司机突然拐弯,就近
插上了一条僻静的小巷。身后的子弹头汽车也立即拐弯,跟着她的车开进了小巷。

司机也发现了异常,对赵芬芳说:“赵市长,后面这台车好像盯上我们了。”

赵芬芳看了看倒车镜,故作镇静道:“哦?不会吧?它盯我们干什么呀?啊?”

司机并不知情,觉得自己受了污辱,放慢了车速:“敢盯我们的车?我停下来
问问!”

赵芬芳阻止了:“算了,算了,别给我找事了,开你的车吧!”

车出小巷,上了海滨二路,在海滨二路上开了十几分钟,到了有名的海景小区。
赵芬芳让司机把车停在小区内的一座居民楼下,自己夹着公文包上了楼。上楼前,
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一下,却没看到那台跟踪的子弹头,一颗心才又重新放回了肚
里。

因为昨夜就打了电话,和母亲约好了,母亲正在家等她,见面就叨唠起了房子
装修的事,说是贵了,地砖不防滑,工程质量也有问题,住进来才半年,地板就有
裂缝了。老太太要当市长的女儿好好管管,不能让装潢公司这么做假耍滑,坑害老
百姓。赵芬芳扮着笑脸,频频应着,待母亲叨唠完了,才把八张存折拿了出来,递
到了母亲手上:“妈,你拿着,这是我过去用你的名字替你存的九十万,你收好了。”

母亲吓了一跳:“九十万?芬芳,你……你和钱初成都是国家干部,哪来的这
么多钱?”

赵芬芳凄然一笑:“妈,你别问了,就算我对你的一点孝心吧!钱初成你不要
再提,从今以后,就当没这个女婿好了!另外,这九十万的事,你和任何人都不能
说,包括我爸!”

母亲明白了,紧张地抓住赵芬芳的手:“芬芳,你……你是不是出问题了?啊?”

赵芬芳强做笑脸:“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大问题,还不是齐全盛他们搞我的小动
作嘛!”

母亲出主意道:“芬芳,那你也别饶了这个姓齐的,得抓住他的小辫子死劲揪,
往死里揪!省里不是正查他么?你别和他客气!妈的经验是,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
不能服软……”

赵芬芳知道母亲叨唠下去会没完没了,打断母亲的话头道:“妈,你别说了,
我知道该怎么对付!倒是你,要记住了,这九十万的事决不要说是我给的,就说是
你炒股赚的,不管谁找你,和你说什么,你都不要承认,千万别辜负了我这做女儿
的一片心意啊!”

母亲抹着泪,连连点头:“这我懂,我懂,我要说是你给的,不……不给你造
罪么?!”

赵芬芳欣慰地说:“好,妈,你能明白就好。另外,我还给勇勇在国外存了一
笔美元,准备给勇勇几年后创业用,密码在这里,你看一下,牢牢记在心里,到时
候告诉勇勇……”

母亲这才发现,女儿碰到的情况可能很严重,泪眼婆娑地问:“芬芳,你……
你这到底是……是怎么了?啊?问题是不是很严重?会……会去……去坐牢?啊?
你说实话!”

赵芬芳迟疑了一下,含泪点了点头:“是的,可能会被他们判个三……三五年。”

母亲一把搂住赵芬芳哭了:“芬芳,你别怕,到时候,妈……妈去看你,啊…
…”

恋恋不舍地和母亲告别之后,再上车时,赵芬芳终于松了口气:该办的事都办
完了,作为一个母亲,她对得起远在美国的儿子了;作为女儿,她对得起生她养她
的父母了。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她该乘风归去了。

赵芬芳命令司机将车开到望海崖风景区。

司机这时已发现赵芬芳神情异常,觉得哪里不太对头,一边开着车,一边小心
地问:“赵市长,不……不是说好到你母亲家看看,就去人民医院检查身体的么?
怎么又去望海崖了?”

赵芬芳脸一拉:“不该你问的事就不要问,开快点,就去望海崖!”

万没料到,快到望海崖风景区大门口时,那辆尾随不放的子弹头车又突然出现
了,从后面的岔路上一下子插到了赵芬芳的车前,迫使赵芬芳的车在距风景区大门
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更让赵芬芳吃惊的是,子弹头里走下的竟是主管全市
政法工作的王副书记!

王副书记下车后,呵呵笑着走了过来:“赵市长,怎么到这里来了?走,快回
市政府,我得和你商量个重要的事!这夏季严打呀,还得你们政府这边多配合哩!
你都想不到,你们政府接待宾馆竟也有嫖娼卖淫问题,这事我得向你通报一下,别
和你政府闹出什么不愉快……”

赵芬芳完全清楚了:自己已经在省委和省纪委的密切监控之下了。

王副书记还在那里演戏:“赵市长,你都不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呀,影响太恶劣
了……”

赵芬芳挥挥手:“好了,王书记,上车,到我办公室再说吧!”

重回市政府十楼办公室,行动自由实际上已经丧失了。王副书记一步不离地跟
着,和她大谈夏季严打工作的情况,政府接待宾馆嫖娼卖淫的情况,说到无话可说
了,又扯起了市党史办主任老祁的癌症,说是老祁没几天活头了,问赵芬芳是不是
也抽空去看看?

赵芬芳强打精神应付着,不停地喝茶,一杯茶喝到毫无滋味了,又泡了一杯。

第二杯茶泡好,赵芬芳神情自然地走进了卫生间,走到卫生间门口,还回头冲
着王副书记嫣然一笑,讥讽地问了句:“王书记,你是不是跟我到卫生间继续聊啊?
啊?”

王副书记一下子窘红了脸:“赵市长,你看你说的,你随便,啊,随便……”

疏忽就这样发生了,上午十点接到省委的电话后,王副书记想到了赵芬芳可能
出逃,可能跳海自杀,却没想到赵芬芳在被死死盯住的情况下,会在他眼皮底下跳
楼。出事之后才知道,赵芬芳办公室的卫生间竟通往一个不起眼的小阳台。王副书
记调到镜州工作不到两年,因为在市委这边,和赵芬芳接触不是太多,到赵芬芳的
办公室更没有几次,且因为赵芬芳是女同志,从没用过她的卫生间,不可能知道楼
房结构,因此,发生这种疏忽也是可以理解的。

赵芬芳终于争取到了最后的死亡机会,走进卫生间后,马上锁了门,对着镜子
从容地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裙,才坦然走到了摆满盆景、鲜花的小阳台上。纵身
跳下去之前,赵芬芳站在小阳台上向市政府门外的月亮广场看了许久、许久,嗣后
调查证明,赵芬芳在阳台上站了足有五分钟。当天的值班门卫无意中看到了她,还
以为这位爱花的女市长又在阳台上浇花了。

这五分钟里赵芬芳到底想了些什么,已经无法考证了,这日在镜州市政府大楼
内办公的公务员们只记住了一个事实:二零零一年六月二十六日上午十一时四十八
分,中共镜州市委副书记、镜州市人民政府市长赵芬芳身着一袭白色进口香奈儿时
装套裙飘然落地,当场毙命。

二零零一年六月二十六日十二时四十二分,也就是赵芬芳跳楼自杀五十四分钟
之后,由省委书记郑秉义,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李士岩,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刘重
天,镜州市委书记齐全盛等人的专车构成的浩荡车队,由省公安厅警车开道,一路
呼啸,冲进了镜州市政府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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