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汉江驻京办事处一路赶往首都国际机场时,裴一弘就已预感到赵安邦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赵安邦是省长,要对省内各地区的经济发展负责。尤其是对文山这种欠发达地区,免不了侧重经济角度看问题,估计会力挺一番。可中国经济能离开政治吗?在政治经济学里政治可是摆在前面的,不论是赵安邦这个省长还是他这个省委书记,都必须讲政治。有个重要情况他没在电话里和赵安邦说:中央这回动真格的了,已抓了长江三角洲地区某省的典型,对该省违规上马的一个八百四十万吨的钢铁项目紧急叫停了。由国家发改委、国土资源部、银监会等九个部门组成的中央调查组即将开赴该省展开调查。赵安邦已想到了对属下的银山市杀鸡儆猴,估计还没想到中央也会对省里杀鸡儆猴。裴一弘想,闹不好,中央这次甚至可能直接杀猴,儆示天下。对这轮宏观调控,各省都要向中央表态的。
正忧心忡忡地这么胡思乱想着,摆在秘书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秘书打开手机一听,忙把手机递给了裴一弘,"裴书记,是于副书记!"
裴一弘像似啥也没发生过,接过手机,故意问:"老于,怎么又是你啊?"
于华北说:"不是我还能是谁!老裴,我已经上车了,正往省城赶呢!"
裴一弘有了一丝安慰,"好,老于,如果时间来得及,咱们共进晚餐吧!"
于华北开玩笑说:"哦,还来好事了呀?老裴,是你请我,还是我请你?"
裴一弘明确道:"当然是我请你了,也请安邦,晚餐以后一起去开会!"
于华北明白了,"是工作晚餐吧?好,好,很有必要!"又说,"老裴,你也别误会了,我没想过遇到麻烦绕着走!刚才也说了,就算今天请假不到会,也有态度嘛!主要是古龙腐败案太棘手,有些情况手机里也不好说……"
裴一弘道:"不好说就别说了,手机不安全,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于华北又说,"老裴,文山钢铁的事已经出了,你也别太急,急也没用!"
裴一弘道:"是啊,是啊!老于,咱们都动脑子好好想想吧,看看怎么才能在不给文山造成重大经济损失的情况下,落实好国务院领导同志的具体指示。"
于华北啥都清楚,"我看难啊,损失是肯定的了,安邦心里只怕最清楚!"
裴一弘道:"所以,要一起来做安邦的工作嘛!老于,我先和你交个底,文山这堆钢铁是绕不过去的,我们不处理,中央也要处理,没有回旋的余地!对这次宏观调控,各省市都要内部表态,我已经代表我省表过态了,坚决执行!"
于华北说:"我明白,老裴,你放心吧,我和你保持一致就是!"又说,"对安邦,你也别太担心了,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再不情愿,也会认赔出局的!"
裴一弘却没这么乐观,和于华北结束了通话就想,涉及到汉江北部一个经济欠发达地区的工业启动,和一百六十多亿投资,赵安邦怕不会轻易认赔出局,连他都心有不甘啊,从中南海出来,脑里两个观点不同的裴一弘就一直在吵架。
实事求是地说,文山和省里有关部门违规操作分拆批地,分拆立项,不是他和赵安邦授意的,可要说事前事后一点没察觉,也不是事实。赵安邦从文山突然袭击回来就怀疑过项目分拆,当面和他提起过。他和赵安邦一样,也大意了,觉得就算有这种事,也是心照不宣的小把戏,地方建设中长期以来形成的陋规。当时还想,文山也有特殊情况,从这个重工业城市的长远战略发展来看,钢铁立市并没错,六大钢铁项目又上了马,而且使用的不是政府资金,是民营资本,上也就上了。这次如果不是被中央和国务院领导同志直接点了名,没准就过去了。现在看来是过不去了,文山的这七百万吨钢中央责令严查,局面变得很被动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该来的全来了,古龙腐败案还没完,又让这堆钢铁烫了手。
这场源自文山的经济灾难,也许还会演变为政治灾难。国务院领导同志和他谈话时语重心长,话说得也很重,还让他带话给赵安邦和汉江省的同志们,要有科学的发展观,要有可持续发展的全局观念。汉江方面如果能痛下决心,严格按中央精神处理好,也许还能在被动中争取主动;倘若动作迟缓,或心存侥幸,软磨硬抗,只怕中央很快就会派调查组到汉江来,演变成一场巨大的政治灾难不是没有可能的。除了认赔出局,汉江省几乎无可选择。现在的问题是赔多少?会不会让文山赔得伤筋动骨?也许身为省长的赵安邦还有啥高招?也许还能找到一条既符合中央宏观调控精神,又能最大限度减少损失的途径?文山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不是有可能加大力度,严肃处理超生的母亲,保下无罪的孩子呢?
想到这里,裴一弘不由得一惊,哎,哎,他这是怎么了?地方保护主义的坏思想是不是又复辟了?还一心想着要说服赵安邦呢,自己本身就成问题嘛……
三十六
省委常委会预定当晚九点举行,六点多钟,三巨头在机关食堂聚齐了。
于华北和赵安邦差不多是前后脚走进门的,进来之前,裴一弘已先到了,正沉着脸和省委郑秘书长交待什么。见他们到了,裴一弘脸上才浮出些许笑意,打招呼说,"安邦,老于,我正和老郑说呢,让文山做个准备,明天过来汇报!"
赵安邦自嘲说:"还汇报啥,已经是这么个情况了,我们谁心里没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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