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某日 陆平民家给萧爷一个电话,叫他快去出席一个紧急会议。 “韩爷,你也跟我一起去罢。” “好。……呃,不。” “为什么?” “也许我去了不大方便。” “韩爷,你别吃醋呀。他打电话来当然希望你也去。他们这种人现在正用得着 我们这种人哩。” 到了陆平民府,第一个听到的是不幸的消息。 军令院接到电报:才开到绿阴城去的第十七十八两个联队于今早一时叛变,将 铁路折断,电线剪掉,把总指挥高功成监视了起来,一说已经枪毙了。 “绿阴城在什么地方,这地方重不重要?”我问。 “自然重要,”陆平民说。“绿阴是区防要塞之一,这地方一出事,Velo联军 可以直趋都会。” “这一定同下流人有关系,”朱教士拍着桌子。“这狗禽的猢狲精的子孙!” “镇静一点!”潘洛说。 于是议决的办法是:一方面停止下流人的征役,因为这些枪械万不能抓到他们 手里去,现在还可挽回,这真是万幸,否则就危险极了。Velo他们也决不敢动:他 们已经兵变。一方面,派芒城的仕官学生去镇压绿阴城的风潮,好在他们的军械没 有来源的。 日记正写到这里,陆家又有电话要萧爷去。 我说我不去了。但我定得等仲讷回来,看有什么消息。如有十分严重的,我一 定回阳世去。…… 十二时,萧仲讷爷满面高兴地回来。 “怎样?”我问。 “芒城的仕官学生已经到了绿阴。” “这就是所有的消息么?” “这不过是个附带的消息。”他卖关子地说。“主要的消息是个非常令人扫兴 的消息。” 我不开口,我相信他一定忍不住要自己说出来的。 “是这样的。”他果然说了。 他说Velo等三国来电给本联盟,谓双方的下流人及士兵捣乱应当撤去战争的准 备,以免“根本上的”危险云。 这电报很使我安心。 萧爷最后又告诉我,严俊到芒城去了,亲自办理这镇压事件。 “论手段,严平民比陆平民强多了。口才尤其好,能把死的说得活过来。” “那么选举的时候他怎么会失败的?” “你真是!那又是一回事呀:那回是银行团帮助坐社。”萧爷又低声地:“潘 平民想摆布他一下哩,这回。” 某日 一星期没写日记。这一星期,在特别戒严中过去了。戒严是为怕有什么叛乱。 一方面,陆潘二平民给棉纱企业的那些下流人酌加工资。巴山豆大统领说他相信这 是最稳妥,最彻底的镇压办法。 报载:Gretago政府向世界宣言,主张和平,Velo等与Lampi等的冲突应交各区 联合会的区联法庭仲裁。Gretago向来拥护和平的。 “Gretago大起恐慌了。”萧爷告诉我。 “它恐慌什么?” “它在Lampi,在Vello,都投了十二万万金圆的资。这两边一交战,总有一边 有损失的。” 昨天的消息, 则是各区联合会接受Gretago的提议,已决定派专员来调查了。 这之间,不得有军事行动。 “世界各舆论机关,金谓区联措置得当。……今彼积极备战之二联盟,皆已停 止军事行动,静待仲裁。此实和平之福音。……将来区联必能使世界永远和平也。 ……” 今儿个一早,我们又给陆平民邀去了。 在那里看见许多新闻记者,律师,大学教授,名流。熟人也全在这里,如司马 吸毒,黑灵灵,易正心,赵蛇鳞,酱油王,等等。这好象是个宴会。连日来的紧张, 都烟消云散。 陆乐劳给来宾看他所收藏的那些骨董。一位考据专家把那盘古氏开天关地之斧 嗅一嗅。 “如何?”陆平民间。 “恐怕是假的, ”那个慢慢他说。“据我的考证盘古爱抽Tobacco,而这把斧 子只有雪茄烟味。……” 有许多穿燕尾服的人拿了好几打香槟酒来。 “诸位,”潘洛叫,“现在和平了。……诸位,我们乐一乐罢。” “诸位,我有几句话,”大统领巴山豆搓搓手说,“这些是关于本区的面子的。” 他停了一下。 “诸位,诸位都是本区的知名之上,所以想要诸位……” 说要在座各位去召集各学术团体及各校学生开个联席会议,通电世界,主张和 平,并向政府要求和平,要求别侵略别人。这件事有三个用意: 一,表示现在之不交战并不是受卖国兵士之威胁,而是从民意。 二,表示这不交战并不是受Gretago之威胁。 三,表示本区人真正爱和平,可见前此之战机迫发,其咎在对方而不在我。并 且政府于答应这要求之后,博得个真正平民政治精神的美名。 萧仲讷爷便跟我,司马吸毒,黑灵灵商议:这联席会何时召集。 “进行愈快愈好。”萧爷说。 “明天就开会来得及么?”司马爷深思地问。 “我看,”黑灵灵插嘴,“今天下午,我们就可以把金色的苍蝇的肠子落在夜 莺的五等文虎章上,并且要去看金牙齿的幽默得不得到皮包的白玫瑰,得不得到九 尾狐的母亲的墨水瓶。” “好极了,”萧爷叫起来,“就是这么办。” “吃过中饭就进行罢,”司马吸毒拉着黑灵灵的手。“韩爷,你跟萧是一组, 好,就这样。我要走了,再会,祝你们神经衰弱。” 但他被陆平民留住了。陆平民叫所有的人都吃了便饭再走。我们四个人坐在内 会客厅一角上闲谈。司马吸毒爷说他要跟酱油王商议一件事:他想把酒精用做皮下 注射,不知办不办得到。…… “这不是万爷么?”仲讷打断司马的话。“万爷!” “啊,你们都在这里。”那个万爷走过来说。 “你什么时候进都来的?” “刚刚到。……以后我要在这里长住了。” 万爷脸上全是粉,领结上戳着一根两寸长的东西,象一支箭。 “万爷,我替你介绍韩爷。”司马爷便替我们介绍。 万爷掏出他的名片: 恋爱小说专家 兼诗人 兼幸福之男人 万幸 登录执照V69 仲讷问他:“Elbon奖金的事究竟怎样了?” “早已决议了。你不晓得么?” “报上没有载出来哩。” “你别急,明后天这消息就传遍世界了。……许多报馆已经得到这消息,刚才 我和敝乖乖下车时,就有许多记者来问敝乖乖。” 回家的途中,问萧爷那“幸福之男人”是什么意思。 “他的乖乖就是最著名的琪琪女士,所以他是幸福之男人,也是政府里注过册 的。这回他乖乖要得Elbon奖金了。” 下午我没出去,仲讷可忙了一个整半天。 街上那些煽惑战争的标语已撕了去。 某日 很关心绿阴城解决叛兵事件,但报上没有这消息。问仲讷,他也不知道,只晓 得亲自出马的严俊平民到了绿阴。 “这没关系,”萧爷说,“这点点事还怕解决不了么。……我们到会场去罢。” 和平运动的提案,在会场里一致通过。 什么事全在当天办好了:当天拍了主张和平的通电,当天请求政府,而且政府 于当天批准。街上出现了新的标语: “和平和平和平和平……” “和平万岁!!!!!!” 各地方团体预备举行一个和平大会,下流人亦得参与,惟须一律穿指定的服饰, 并遵守地方政务局所颁布的规定。 “这回你总可以放心了吧,”萧爷微笑着。“你可以在这里多玩几天了。其实 真打起仗来也不要紧,乐得看看热闹。” “和平,Ai……”他自言自语地说。 某日 昨天万幸先生请我们吃饭。几个熟人都同席。酱油王老缠着仲讷和我谈天,他 带来的一个听差挟着皮包跟定他。 “走开!”酱油王叱那听差,“规矩都不晓得!下去到万爷的听差那里去。” 那听差到低层去了。 “诸位爷原谅,这家伙是新来的,有许多规矩他不懂。” 快到开饭的时候,万爷家里的一个听差走到酱油王面前。 “酱爷爷,有个病人要会爷爷,”两手捧上一张名片。 “唔,是他。你去把我的听差喊来。”那听差挟了皮包来后,他又说:“把那 美味金鸡纳霜拿给他。” “喳!”去了。 “怎么还有什么美味金鸡纳霜?”萧爷问。 “金鸡纳霜是苦的呀!给下流人吃吃倒不要紧,上流人怎么吃得下?我就把金 鸡纳霜用鸡汁,牛肉汁,酱油,冬菇,煮一下,就好吃了。” 停一会。 “现在的人好像愈过愈娇贵。昨天我那里来了一位小姐,要注射预防脑膜炎的 针,她硬要我使麻醉剂。……” “诸位爷, 对不起,”主人万爷说。“我突然Inspiration来了,打断了很可 惜,让我先把这篇小说结构一下罢。” 他走到桌边会下,开了抽屉拿纸。但他并不去写什么。很快地从口袋里拿出两 颗骰子,在桌上掷一下,嘴里说“唔,好的,”拿起笔来就写,大概写了三页,他 休息了。 我去看那两颗骰子:上面并不是幺二三四五六,是些字—— 其一,女伶,多愁多病的女子,女诗人,公主,女学生,妓女。 其二,男伶,多愁多病的男子,男诗人,王子,男教员,相公。 万爷告诉我,要写恋爱小说,便掷骰子,以决定这篇小说的主人婆与主人公。 这回他所得的是:女诗人,相公。…… 饭后万爷请我们去听戏,他说他乖乖明后天即会来都,那时候再请各位爷的乖 乖。临走时他又把那根二寸长的小棍子插在领结上。 “这是什么?”我问。 “箭。”简单地答。 一路上司马吸毒跟酱油王说着酒精可不可以拿来做皮下注射的话。 某日 区内外各大报都登着前几天民众要求和平的新闻。它们都赞美这种爱和平的美 德和政府的平民精神。区联会对此颇为满意云。 “又讯: 人类学专家Tamaati博士谓,彼确信今日之人类已较前两月之人类进 步。……试观区联对战事之有力的制止,及彼邦人士之和平运动,实使吾人异常乐 观也。……” 还有条消息:“祖邦之光荣?!!?:Elbon奖金将给与琪琪女士!+!+!” “琪琪女士为大恋爱小说专家万幸先生之乖乖,卒业于都会大学贤妻科。后创 办《良人杂志》 。关于贤妻一学,著述颇多,曾得Gretago大学贤妻博士。……本 届Elbon贤妻奖金议决给予女士。……实为祖邦增光。……” 还登了她和万爷的像,上题:“贤妻专家琪琪女士(右)及其幸福之男人万幸 先生(左)”。 下午饶三来,拖我们到陆乐劳家里去。这几天来陆家门口戒备非常森严,今天 缓和多了,只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看了这样子很使人心宽。 陆平民对饶三说,不日就会有和平大会,不知地方政务局准备了没有。 “是的,早已准备了。”饶三恭敬地说。他见了陆平民还有点拘束的样子。 “不单是筹备游艺会哩,你知道,还须注意下流无耻的人们。这天是特别允许 下流人参与的。” “是啊,”萧爷插嘴,“这次和平大会差不多全是做给他们看的:他们如果觉 得这和平靠不住,就会捣乱的。” 陆平民按按铃叫他的秘书。 “你请巴巴雄来。” 他随着又叫听差来,叫他拿太子牌的食品来奉客。 “这太子牌的食品是Lampi区一位银行经理送我的。 好贵哩!算起来每个要十 五块金元。我先不告诉你们这食品是什么。” 但拿来的并不象可以吃的东西。只是一个个的纸包,上面印着精美的图案,一 个人像,大概是所谓太子了。把这张纸剥开,是一个玲珑的小红色纸盒子,这盒子 的盖构造得极巧妙,要不是陆平民开给我看,我还不会开。一揭开这盖,便迸出一 股檀香味。还不是什么食品,是个金色的小包裹,再剥,又一个小盒子,大概是铜 的,上这有浮雕着的裸体女人,两足站在两只球上。盒子上面有个小耳朵,挂着一 把小钥匙,要用这钥匙才能开盒子。里面是用绸子做的鼻套一样的东西,系住一根 丝带。解开丝带,就看见一些玫瑰花瓣似的东西。 “吃这个么?”仲讷问。 “不是的。”陆平民微笑。 果然,这些花瓣里面找出一个东西来了,用薄纸包的,很小很小,还不及指甲 大。又把薄纸剥开,终于看见食品了,是—— 瓜子,一颗瓜子! 当时还不敢信。往嘴里一送之后——的确是瓜子,也不甜,也不咸,也没什么 香哩,只和平常买的瓜子一样。 “我也还是第一次吃到这种瓜子哩,”陆平民说。“好吃吧,唔?味很厚吧?” 我想此地的瓜子一定很贵了。 “不,”平民说,“五分钱就可以买一斤。这个呢每颗要十五金元,自然好吃。 平常我最不爱吃瓜子的。” 他又敬我一个。这回我仔细吃,但还吃不出什么异味。 “猪八戒吃人参果。”萧爷笑我。 “那你一定吃出异味来了,那就?” “当然。”他停一下又说,“当然。” 又吃第三颗,我还是失败。 饶爷也笑:“韩爷,你不懂得……” 巴巴雄走了进来。陆平民也请他吃一颗麻烦的瓜子。他费了十分钟把这粒瓜子 送到口里,不置可否。 “潘平民对于这和平大会的日期,意见如何?”陆平民问巴爷。 “他说等区联派员来的时候举行。区联来电报,那些专员已经动身了。” “也好,这不成问题。不过我想等过了龙圣哲百年祭再举行。” “龙圣哲百年祭,唔,地方政务局已经在筹备……不错,就是后天。”巴巴雄 瞧了饶三一眼。 “地方政务局已经筹备好祭事,”饶三迅速地接上去,“而且打电报去请高博 士了。” 巴巴雄很忙地就要走。 “那我就把这意思对潘平民说了罢。” 我们走时陆平民送我们三人六颗瓜子,每人两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