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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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那时候已经夕阳西下,接近傍晚了。透窗而望,越过城市上空的淡淡的烟尘,还能够看到远处徐徐燃烧起来的如诗如画的晚霞。白天的喧哗和灿烂已经透出了疲惫,传达出向夜晚转移的信息,开始准备着慢慢地落下自己的帷幕。 王海想了想,笑着走向了老板台,他把现金支票重新放回老板台上说:“四个月工资的一半不是一千六吗?怎么会有这么多?” 安琪说:“这不是咱们事先说好的吗?你现在怎么反悔了?” 王海说:“说实话,谁能够想到你挣这么多钱。” “这还是少的,现在生意不景气,是低潮,高峰时可不是这个数。”安琪忽然认真地说,“其实这五十万还没有那一千六多哩。你那是工资呀,我这是利润,哪个分量轻重我还知道。” 王海笑了:“明给你说哩,支票这玩艺儿我儿过,但是却从来没有经手过。我还是把它看做一张纸,先放你这儿吧。再说,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放都没处放。我没钱用了来你这儿抓不就行了吗?” “好吧。”安琪说,“我也想了,你不会要的。我先给你存这儿吧。”安琪伸手挽着王海说,“那好,咱们走吧。” 王海说:“走?上哪儿?” “上我家呀?老爷子说好了在等我们哩。怎么?不想去?” “怎么不想去哩?”王海也笑笑说,“老丈人我敢不见吗?走就走!” 王海随着安琪坐电梯下楼,取回自己的鞋子,走出了大楼。站在楼外回望一下,就觉得像从梦中走出来一样。他拿出车钥匙,走过去推出自己自行车的时候,安琪看着他笑了。 “你笑什么?” “把车子给我吧,我给你存这儿。” “那怎么走?” “坐我的车呀?” 王海没话了,他这才想到安琪是应该有私车的。果然,安琪把自行车交给自己的保安,就走向车库。是一台黑色的帕萨特,安琪本来要自己开的,王海笑笑把车钥匙拿过来,自己坐在了司机座上。和女朋友一块儿,应该由自己开车,这一点他还懂。 “怎么样?”安琪坐在旁边说,“这车还行吧?” 王海边开边说:“真舒服,还是原装的货好。跑起来比国产桑塔那的感觉好多了。” “我不想玩太好的车。”安琪说,“汽车嘛,说白了不过是代步的工具,要那么好干什么?所以我喜欢帕萨特,档次不高不低,价钱也不是太高,可以接受。” “这档次还不高呀?”王海说,“比我们局长坐的车还高档哩。” “他那是公车。再说你们局长又是搞政治的人,顾虑太多,前后左右都要照顾到。坐得太好了,害怕影响自己的形象。你说我猜你们局长猜得对不对?” “你个鬼灵精,猜得差不多吧。” “我看你老骑一辆破自行车,公家没给你们配车吗?” “配车也不能一个人一台呀。当然,我们也有公车。办案时候如果需要,也可以用。” “那好吧,”安琪说,“你就先用这台车吧。” “开什么玩笑?”王海回瞟安琪一眼说,“你认为这是自行车呀?” “你放心,我还有车。”安琪又说,“我再给你一部手机,就把你武装起来了。” 王海笑笑说:“你得了吧,当赞助商呀?” 安琪说:“这算什么?你做警察的,比我更需要这些现代化工具。” “那也不能够用你的私车呀?” “为什么不能?公家没钱,咱自己把自己武装起来还不行呀?咱又不要公家报销油费和电话费,又提高了办事效率,这有什么不好?” “好呀,你最好再给我买一支枪。”王海不回头地说,“我开着私车,拿着手机,腰里头别着私枪,那是什么形象?回到单位里我还是我吗?谁还好意思指挥我呀?” 安琪也不看王海,眼看前方红着脸说:“我还不是想着让你方便。” 谁也不说话了。两个人都明白,许多话现在还不能够说破。这就是情人,许多话只能够意会,而不能够言传。于是两个人认真赶路,等走到家的时候,安然已经在等着了。 王海上次来是送树,只走到盆景园里,并没有走进小楼,如今一走进来,他才知道什么叫有钱人了。坐在一楼的豪华大厅里,四下里望望,就觉得身在国际饭店总统套房里一样的感觉,没准儿比总统套房还要宽阔。 “好呀好呀,没错,一点没错。”安然起身看着王海,手指着他笑起来,“看起来我姑娘眼光不错嘛。安琪回来跟我说来说去,我一想就是你小子。” “伯父好。”王海不知不觉地由叫安叔改叫伯父了,然后也笑着说,“我可是没想到。” “怎么没想到?”安然笑着得意地说,“是不是上当受骗了?王海我可提醒你,这年头生意人的话可是信不得呀。一不留神,就给人家套住了。” 安琪剜了爸爸一眼说:“爸爸,看你说到哪儿了?” 安然说:“好呀好呀,还是俗话说得好呀,养女儿到底是给人家养的。我说怎么我请老王哥来给我管盆景园,你安琪坚决反对,原来你这是胳膊肘子向外拐,心疼你老公公呀。” 安琪说:“爸爸,不要揭老底嘛。” 安然这才说:“好好,我不揭你的短了。吃饭吃饭,咱们先吃饭,吃过饭我得跟王海好好聊聊。” 保姆把饭端上来,王海发现饭菜其实很简单,这让他感到有点儿意外。一个人一小碗玉米粥,一盘高粱面窝窝头,四盘素菜,这就是全部内容了。素菜呢,也不过是一盘炒老豆腐,一盘炒白萝卜,一盘炒青菜,再有一盘就是炒南瓜了。和那天晚上在盆景园里吃的虾呀鱼呀相比较,形成了鲜明对比。看起来这素食才是安然平时的主食,那天招待他们父子两个,因为他们是旁人,才请他们吃大鱼大肉哪。现在真正的有钱人,已经不再怎么吃劳了。真是时代不同了,没钱人整天买肉吃,有钱人却开始吃素,讲究营养返璞归真了。差别,这就是差别呀!王海心里不由得感慨万千。 吃过饭,安然上楼去了,安琪悄俏地告诉王海:“爸爸在书房里等你,他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书房?”王海问,“书房在哪里呀?” 安琪用手指指上边说:“爸爸的书房在二楼,我不陪你了,你上去就看到了。” 王海走上二楼,果然发现书房的门开着,安然在等他。他走进去,觉得这书房很大,足足有四十多平方。环顾四周,感到自己置身在一个书的海洋。除了窗和门之外,四壁全是顶天立地的书柜,书柜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王海想,安然不仅有钱,还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书房的中央有一只很大的写字台,写字台前摆放着一组藤条儿的沙发和茶几。整个书房既宽阔又简单又不俗,主人的品味和精神气质一下就展现出来了。王海看着安然已经坐在沙发里抽着烟等他,就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下来,等着安然的问话。王海心里明白,这场谈话很重要,实际上是安然对自己未来女婿的考核。但是,他心里一点儿也不紧张,甚至非常的坦然。 “抽烟吗?”安然指着茶几上放着的好几种香烟说,“想抽什么自己拿吧。” “我抽烟。但是不多。”王海拿起红塔山点着一根说,“我只能抽国产烟,外烟的劲太大。” 安然说:“其实外烟更好抽。我一直抽扁三五,抽多了就习惯了,这烟抽着没痰。” 王海说:“伯父,您烟瘾大吗?” 安然说:“一天一包吧。酒也常喝,但不贪杯。”安然笑笑说,“我有一个老朋友想戒烟戒酒,去请教一位老中医。老中医就说戒烟戒酒多费事,你最好是不活了。我的老朋友一听就呆了,不明白老中医为什么这么说。老中医哈哈笑着说你想嘛,一个男人想喝酒又不敢喝,想抽烟又不敢抽,那你活着还有什么乐趣?不活了最好。” “说得好。”王海也让安然逗笑了,“老中医不是在讲烟酒,其实他是在讲人生。” “对了。”安然说,“所以,我虽然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也不戒烟也不戒酒。你想人一辈子如果已经习惯抽烟喝酒了,这烟酒就成了他身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猛然一下子戒掉,身体内部肯定会失去平衡,那才会发病哩。我有几个老朋友抽烟抽得好好的倒没事儿,戒烟不久,都得病走了。” 王海也附和着说:“看起来什么事情都不是绝对的。” “是呀。表面上看着抽烟喝酒有害健康,其实那是在享受生活哪。烟酒有害没有?有害。但是,这世上的东西哪一样是只有利而没有害呀?没有。世上万物都是利害相关不可分割的。别看这利和害两个字简单,深刻哪。利害呀!人们总想着得利而不想受害,那行吗?唉,人哪。”说到这里,安然又问,“王海呀,你说人是什么?钱又是什么?” 王海看着安然笑笑,他明白安然的问话并不需要他回答,就说:“伯父,你说呢?” “人是什么?人是一根棍呀。王海你说人是不是一根棍呀?”安然伸出一根指头摇来摇去地笑着说,“人来世上走来走去的是不是一根棍呀,是一根棍。这根棍是什么?就是一个1呀!那么钱是什么呢?钱就是这根棍也就是这个1 后边的0,l后边的0越多,这个人就越有钱。但是,人总是要死的呀,有生就有死,这是生命规律,谁也阻拦不了。那么人这一根棍一倒下,就没有了前边的1。如果没有了前边的1,后边就是有再多的0,也只是0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安然伸手挡着不让王海开口说话,他继续说:“所以,都知道我有钱,其实我从来也没有为钱所累。安琪没跟你说吧?我已经早早留下遗嘱,我死后我的公司和我的钱全部捐给国家的教育事业,一个也不给我的孩子们留下。为什么?我不光是想为教育事业做点儿贡献,我也是为我的孩子们着想呀。孩子们都是我的心头肉,我能够不心疼不爱她们吗?但是,我把钱留给她们,她们就像狗一样被我养起来了,那就坏了,那我就害了她们了。你想一个人如果不去奋斗怎么体会得到成功的骄傲?不去吃苦和克服困难怎么享受生活的快乐?所以我挣了钱就办教育,你不知道吧?我已经出钱在边远山区盖了十所希望小学了。我也没有什么计划,我是在报纸和电视上看到哪儿穷就给哪儿投钱。不过我的原则是不准给我传名,也不准表扬我,你要给我传名表扬我,我就不给你钱了。我要那些虚名干什么?什么是名?名和钱一样,粪土不如。我这么做,只是我喜欢。我非常愿意享受自己的成就感,我这么做是觉得自己活得有意思。你想一个男人来世上走一趟,不干些事情对得起自己吗?所以,我拼命挣钱,除了我吃点喝点抽点,再就是想玩啥了玩玩,充分地享受生活,然后就是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这就是男人!”说到这里,安然突然冷冷地说:“组织上不是开除我了吗?不是我爱你你不爱我了吗?那好,我自己来。我自己来给社会服多来给别人造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更自由吗?我原来身在体制之内是什么都不懂呀,后来没有人管我了我才明白了,人就是要自己活,不是别人让你怎么活你才怎么活,是你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倒要看看,我倒要比比,哪个我才活得更有价值更值得骄傲。” 是沉默…… 两个男人谁也不说话。 一会儿,安然又笑了,他笑笑说:“没想到吧?我这个老头子和别人不一样,我想和你聊聊不是想了解你,是想让你了解我。你要走进这个家庭,我有责任帮助你了解这里的环境,你说是不是呀?” 王海诚恳地说:“伯父,谢谢你。” “谢什么呢?这是应该的嘛。好了,我说了说我,现在咱们开始说你吧。”安然忽然问道,“王海,请你原谅,我已经打听过了,你的工作环境是不是一直不太好呀?” 王海没想到安然一上来就单刀直入,说到了他的工作。但是,稍加细想,以安然的聪明和他的处世经验,不用怎么费劲就可以把他王海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王海十分理解,女儿找了一个男朋友,做父亲的有责任帮助她了解了解男方的情况,虽然不加干涉,起码也使自己心中有数。 “伯父,”王海诚恳地说,“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我曾经犯过错误。虽然干的年头不少了,也没有什么进步,现在仍然是一个普通警察。” “你误解了。” “我误解了?” “对,实际上我只是闲操心,没有别的意思。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我还包办我女儿的婚姻呀?找朋友是我女儿自己的事情,不论我看着好不好,只要我女儿愿意,我不加干涉,再说我也包办不了。只是人老了,一个做父亲的,忍不住。人怎么样呀?工作怎么样呀?就想早些知道。你看当老人的多没有出息。”安然笑笑说,“不过这事情放在谁头上也是一样,我想你爸爸妈妈也一样。” “我理解。换了我爸爸妈妈,才沉不住气哩。” “所以我说你误解了。你犯过错娱,那算什么错误呀?难道和我住过监狱比起来还要严重吗?我只是关心你。想问问你的心情。”安然哈哈笑着说,“干脆直说吧,如果说我有什么特别欣赏你的地方的话,还就是喜欢你犯的这个错误哩。” “伯父,你这么说我就不懂了。” “我一说你就懂了。你那叫犯的什么错误?反对腐败,难道你们说错了吗?非常好嘛。年轻人关心国家命运,关心人民群众的生活,这是责任心。那只是一场政治风波,你们又不明白上边在发生什么事情,采取的方法不太讲究罢了,不就是这吗?我看得出来,你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是这样。”王海诚恳地说,“我虽然苦恼过,却从来也没有后悔过。” “好,说得好。”安然笑着逗王海说,“现在对反腐败怎么看?” 王海笑了:“怎么说呢?” “你就这么说,你能够让一块地里只长庄稼不长野草吗?” “伯父,那时候我还年轻。” “对了。我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从古到今从东到西,哪个国家经济发展起来,必然会出现腐败现象,这是不可避免的。你认为上边不着急吗?他们比我们下边人还要着急。光着急就能够解决吗?解决不了。还可能越反越腐败哩,因为这问题的根源不在这里。 “是这样。问题在于我们的体制和社会制度需要完善。” “但是,不论你怎么改革和怎么完善,我们中国还是离不开共产党的领导。不是我左了一辈子,最后左到了监狱里,是中国的现实告诉我,目前来说,也只有共产党有能力领导这么穷又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所以,我一直对年轻人说,文明需要过程,民主要付出代价。什么事情都不能急,只能够慢慢来。”安然看着王海说,“你笑什么?你想什么我知道。你别看人家早就把我开除出党了,我自己可从来没有把自己子除出党。党是什么?那只是一种组织形式,并不是本质。本质是什么?是一个人的信仰。只要你认定了你自己的信仰,谁也把你开除不了。你说是不是? 王海点点头。 “但是,体制是什么?制度又是什么?说白了是游戏规则嘛。如果在这个游戏里你违反了规则,你可就再也玩不好了。你说是不是?你能够改变游戏规则吗?不能够。如果再一条道走到底哩,那就是一条死胡同了。所以古人说人挪活树挪死,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对你来说人生的路还很长,耗得起吗?耗不起呀。我不再说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海点点头说:“我明白。” 安然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换一种活法,也可以实现人生的价值,同时也很有意思?” 王海实实在在地说:“我也曾经动摇过,后来想通了,又安心下来了。” “当然,选择生活方式,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尊重你自己的选择。我呢,只是一个建议,不是吗?其实人活什么?生活方式只是外表,人活的是自己对待生活的一种态度。只要想明白了,怎么活都一样。”安然说到这里,话题一转说,“王海,你别看着我老,我思想可不僵化,不论你怎么想怎么选择,我可是事先声明,我说的这些与你的有情可没有任何关系呀!” “我明白。”王海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想了想就说,“伯父,不论我将来如何生活,我都谢谢你今天对我说的话,难得听你这么讲人生,我确实受益非浅。” “那好吧,我不耽误你们年轻人的时间了。你上去吧,安琪还在等着你哩。” 王海站起来说:“上去?” 安然指指楼上说:“安琪没对你说?她住在三楼。你拿上烟,上去抽吧。” 王海听话地从茶几上拿起一盒烟,走出书房,迈上楼梯。 安琪已经洗地澡,穿着睡衣等着王海。看到他走进来,就拿起一件崭新的男式睡衣说:“这是我刚给你买的睡衣,你先洗澡吧。” 王海把睡衣接在手里,微笑着看着安琪,轻轻地摇摇头。 “怎么?爸爸说你什么了?你感觉不好?” “没有呀!老人对我挺好。” “那为什么?看你这样子,像有什么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我是看你穿这件睡衣的样子特漂亮。”王海笑了,他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安琪,闻闻她的发香,然后对着她的耳朵小声说,“我该走了。” “我不让你走嘛。”安琪说,“这是我的房间。爸爸从来不管我的事儿。” 王海仍然咬着安琪的耳朵调皮地说:“我跟你实说吧,在这里别说让我和你上床做爱了,我在卫生间里尿都尿不出来。” 安琪也让王海逗笑了:“有这么严重?” 王海点点头。 安琪长长地叹一口气,无奈地说:“那好吧,让我换换衣裳送你。” 王海等安琪换好了衣裳说:“先到楼下和你爸爸告个别吧。” 安琪伸出手指点着王海的鼻子说:“你早就把人家姑娘睡了,现在还装什么正经呀你,就为了让我爸爸知道你没有在这儿住?” 王海也笑着说:“看透别说透,还是好朋友嘛。” 10 后来回想起来,王海觉得从那天以后,他对安琪的感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当然这以后他们还同居过,还做爱过,但是王海再也找不到他们在那间平民小房里的的那种感觉了。 有时候静下心来,王海也默默地扪心自问,是不是由于安琪太有钱了,她的家庭也太有钱了,双方家庭的经济条件差别太大,使自己有了自卑感,这种自卑感又影响了他的感觉呢?说实话也确实有这方面的因素,并且他也曾经向安琪坦然承认过。不过只凭这一点,并不能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有钱有什么不好?谁不愿意生活的更好?因为找了个好老婆,从此以后再也不为家里穷没钱用而不安了,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的好事儿,基本上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做梦娶了个好媳妇哪。对安琪呢,自己从来就没有隐瞒过什么,刚认识时他在明处她在暗处,从开始她就知道他是一个普通警察,就明白他出身工人家庭,就清楚他们家穷。但是,她从来也没有嫌弃过,是她自己主动走向了他的怀抱,建立了两个人的爱情关系。现在虽然没有结婚,时时处处、人前人后的,安琪已经把他当自己的男人一样对待了。那么是什么因素使他的感觉产生了异样的微妙的变化?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有一天做爱以后,他们躺在床上,安琪曾经问他:“什么时候带我回家?” 王海说:“慌什么,再等等吧。” “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吧?” “让我先跟父母说说,冷不了带个大姑娘回去,别吓他们一跳。” 安琪鬼笑了一下,就不再催他了。 王海话虽然那么说,却一直推托着迟迟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他和安琪刚刚同居时候,曾经产生过一种强烈的愿望,特别想早些带着安琪回家的,让父母看看也放心了,再不为他的婚姻之事烦恼了。可是,现在他不这样想了。为什么感觉上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所以,他一边对安琪掩怖着自己内心深处的这种异样感觉,一边为之苦恼。 “我也想明白了。”安琪说,“你在我们家里的感觉一直不好,我爸爸说这是很自然的。我爸爸说我,你这个傻姑娘,一个大男人串别人家房檐儿,总是感到别扭的。我原来不懂,爸爸一说我才懂了。我已经跟爸爸说了,如果结婚我们就再买一套房子,和爸爸分开住。你看好吗?” 王海微笑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海哥,咱们的住房不能够距离我们家太远,因为爸爸毕竟年纪大了,万一生病什么的,我也好照顾着方便。你说是吗?” 王海点点头。 “我已经相好了一处房子,闲了我带你去看看。” “在哪个位置?” “不在爸爸那个院儿。不过也只隔两条马路,在红专路上,仍然是爸爸开发的房产。煤气和暖气双气齐全,地下室里还有车库,非常不错,砖灰建筑的半框架结构哩。” “什么叫半框架结构?” “你明白全框架结构吧?就是那种先用水泥框架建筑起来的楼房,框架建起来以后再垒墙那种。半框架结构呢,就是房梁和主要的墙柱是水泥的,别的全是砖灰结构,比完全的全框架结构差,比过去的砖灰结构好,因为它有一定的防震能力,住着放心。” 王海其实最关心房子了,忍不住问:“多高的楼层?” “最高五楼,不错吧?还是住低楼好,互相不影响采光。” “最高才五楼?怎么那么低?” “因为上空是飞机航钱,那一片儿不允许盖高楼,只准盖那么高。” “多少平方?内部结构合理吗?” “二百五十平方。图纸是国外的,结构非常合理。” “二百五十平方,怎么那么大?” “因为是一套复式楼房,四楼和五楼之间有内楼梯,基本是上下两套三室两厅串在一起。” 王海心里一沉,不言语了。复式楼房,过去他连想都没有想过自己要住那么好的楼房。迟疑了一下才说:“复式楼房,二百五十平方,太大了。” “一点儿也不大。我想好了,你父母就你这一个孩子,这一点你放心,我非常希望和你的爸爸妈妈一块儿生活。有两个老人永远在家里等着我们,我们两个早晚回来家里都是热热乎乎的,多好!两个老人住下层,我们两个住上层,不是正好吗?再说咱两个经常在外边跑,如果生了孩子还不得请保姆吗?保姆还得住下层吧?这样保姆带孩子做饭,爸爸妈妈还可以监督着保姆不糊弄我们孩子,这一点你没有想到吧?再加上楼下我们得有大客厅,楼上我们两个还得有书房,再空出一间房给孩子长大点单独住,你这么一算还大吗?” “你想得真周到,只是二百五十平方,花钱太多了。” “花钱不算多。我已经和爸爸谈好了价钱,本来是两千二百元一平方,我逼着他让了六个百分点,基本上一平方按两千多点儿给我们。” “虽然我不懂楼价,”王海说,“也听别人说过楼价的行情,这个楼价是不太高。” “那当然,因为是现房,原来爸爸只让两个百分点,我硬给他砍下来的哩。” 王海笑了:“你们父女之间也讨价还价?” 安琪认真地说:“那当然,这是生意,谁也不让谁。” “我算服你们了。” “海哥,你得这么想,生意是生意,父女是父女,这是两回事儿。我明给你说哩,爸爸几次暗示我,如果我们结婚,就不要买房了,他想把这套复式楼房送给我们做礼物,你想我会要吗?爸爸看我装糊涂故意听不明白他的话,就知道我的态度了。这就是我爸爸,他知道我不想接受他的馈赠以后,害怕伤我的自尊心,就一直再也没有明说。” 这一点王海是没有想到的,他看到了一种新型的父女关系,说实话非常让他吃惊,也非常让他感动。 “海哥,这套楼房还有一处风景我没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 “等你去看房子时候,我保证你一看就会高兴得跳起来。”安琪说,“因为在我们顶层,平台上还有一个空中花园儿,这是为了顶层好卖白送的。你想想这空中花园有多大?整整八十平方。四周垒着一人多高的花墙,还有一个二十平方的花房,花房里有卫生间,花园儿四周安装了水龙头。怎么样?” 王海兴奋起来了:“这是我爸爸的天地。” “对了。”安琪说,“你爸爸不是喜欢玩盆景吗?再也不用发愁没地方了,再也不用想着给别人当花工了,他可以就在我们楼上建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盆景园。” “谢谢你。”王海感动地一下抱着安琪说,“真的,我真感谢你。” 安琪笑了:“你谢什么?这房子得你自己买你谢我什么?你听说过男女结婚女的给男的买房吗?房子我来买,钱得你来出。将来买房办房产证你海哥是房主,大钱你得拿,不过为了表达心意,我也给你贴一点儿零头嘛。” 这一下把王海说呆了:“老天,这二百五十平方少说也得五十多万,我去哪儿拿这么多钱?” 安琪笑了:“我的傻哥哥,你那五十万不是放在我这里吗?” 王海这才明白过来了:“好呀,你原来捉弄我,看我怎么整你!” 又做爱…… 自从到过安琪家里以后,因为心里的感觉发生了变化,王海这一段做爱还从来没有这么投入过,也没有这么疯狂过,真是让安琪感到意外。完了之后安琪对王海说:“海哥,你不能这么混着浪费生命。爸让我在合适的时候给你透透口风,试探试探你的意思,如果你有兴趣,他想让你跟着他干,做他的副手。怎么样?你没有想到吧?” “没有想到。” “这算不算一个秘密?” “算,算一个秘密。” “你知道我爸爸的规矩,我们家那么多人,他都没有看上一个,我姐夫想跟着爸爸干都想疯了,我姐姐出面几次求爸爸,爸爸连理都不理。可是爸爸偏偏看中了你。一出口就许你做副总,这身价开得不低吧?你觉得怎么样?” 王海不吭声了,他长长地叹一口气,他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海哥,你怎么了?” “没什么。” “怎么没什么?我看你一下就不高兴了。” 王海笑笑说:“哪能呢?其实老人家这么看得起我,我从内心里挺感动的。只是我了解我自己,做什么副总呀?做房地产生意,我懂得什么呀?我什么也不懂。打个比方吧,如果真的跟着他老人家干,我知道我应该干什么。我不是做副总,我应该先做工人,再做售楼员什么的,等到我熟悉了业务,我才能够知道我应该干什么。你说是不是?” “果然如此,看起来爸爸还是比我有眼光呀。爸爸说看着是钱,别人会抢,王海不一定来拿。” “你爸爸果真这么说的?” “是的,他许你做副总,我高兴得直想跳起来,可是爸爸却说别高兴得太早,王海不一定干。” “我服了,我真是很服你爸爸。”王海说,“我们在一块儿我就没有说几句话,还是能够被他一眼就看到心里头。你爸爸这人不得了呀。” “这么说,你真是不同意跟他干呀?” “唉,我们两个都到这份儿了,我什么事情也不想瞒你。我记得跟你说过我以前谈过女朋友的。” “不就是那个吴可可吗?后来回上海那个?我不在乎呀。” “不是这,我们已经走得很远,感情也发展得很深……” “别说了好不好?不就是睡过觉吗?那是你以前的事儿,我不计较,你明白我没有那么小气。” “我不是说感情。我应该告诉你,我们为什么分手了。那时候她不但自己要回上海,也给我在上海找了工作,工作也相当好。她叔叔也做房地产生意,并且是从海外回来投资的华侨富商,开发上海浦东的主要公司之一。我一说你就明白了,他的生意比你爸爸做得还要大。那时候我也动摇了,已经答应跟着他们家到上海去,而且我的父母非常开通,一直支持我到上海去工作。那时候商调函都发过来了,我们单位领导也研究同意了,但是,真正要办调动手续了,我才发现我并不想去。不是不想去上海,是他们家特别讨厌我做警察,我自己呢?还就是特别喜次做警察。后来,我不用说你也想到了。” 安琪沉默了。 好大一会儿,王海才说:“对不起,我这种心情可能应该早些告诉你。” “没关系。我不是吴可可,我是安琪。”安琪说,“别再说了,我明白你了。如果你喜欢做警察,做警察有什么不好?这和我们两个人的感情没有任何关系。你虽然是我的男人,但是你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利呀。我爸爸也只是一个建议,说白了只是一句空话,见了面说一句谢谢他不就完了?” “安琪,你甘心嫁给一个警察,你说的是真心话?” “你说呢?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能瞒过你吗?” “我也觉得是真的。安琪,我再也没顾虑了,我们结婚吧?” “嗯。我听海哥哥的……” 王海当真了,安琪的话使他很受感动。他心里再也没有了感情上的障碍,如果不是发生了意外,他现在只怕已经和安琪结婚了…… 11 那时候他们已经买了房,王海也带着安琪回家见了父母,双方的老人也正式见面吃了顿认亲的团圆饭,两个人的爱情关系也公开确定下来了,余下来的事情就是怎么装修房子,然后就去办证结婚了。 一天下午,杨局长突然呼他,让王海赶到杨局长办公室去。王海事先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想着又出什么案子了,根本就没有往别处想。他接到传呼时迟疑了一下,因为往日杨局长呼他,都是一呼两个,他和于富贵两个人一块儿去。这一次他还对老于说怎么不呼你就呼我一个哩?老于笑笑说杨局长找你可能是别的事儿,你自己去吧,是好事儿了可得请我喝啤酒。老于其实是话中有话,他却没有在意。后来才明白那时候老于已经知道了内情,只是没有告诉他。 杨局长说:“抽烟吧,自己拿。” 坐在杨局长对面的沙发里,王海点了根烟,等着杨局长交待工作,而杨局长看着他只笑着不说话。这让王海感到纳闷,这在往常是没有的事情。一般来说杨局长很少亲自找他们,特别是单独召见他王海,他走进警察队伍十年来,也只有这一次。来了迟迟又不交待工作,王海觉得就像坐在云雾里一样,摸不着边际。 “王海,”好大一会儿,杨局长才说,“你是哪一年从警察学校毕业的呀?” 王海说:“杨局长,我是八九年那届。” “今年多大了?” “三十岁了。” 杨局长感叹道:“是呀,你都三十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呀。真是不敢想,你当警察一晃就十年了。接你们那批学生时候我还是副局长哩。分配你们的时候,我还亲自看过你的档案,我还把你们几个叫来亲自目测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王海说:“你跟我握手时候还说你就是王海吗?然后还拍了拍我的肩膀,当时给我的印象很深,我一直记着。” “对,我一直没跟你说过,当时就是我坚持没把你分到下面的分局,直接留在了局里。”杨局长说,“为什么呢?我那时候分管业务,我看你素质不错,就想到了你会成为一把好手。” 王海站起来说:“谢谢你局长,我现在才知道。” 杨局长一扬手说:“坐下坐下,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也没想让你感激我。那时候我留你,完全没有私心,纯粹是为了工作需要嘛。而且事实证明我的眼光也没有看错,你很快就成长起来,现在你在咱们局里已经是有名的年轻的老警察了,你说是不是?” 王海重新坐下来说:“不,其实我离组织上的要求还差得很远。” 杨局长笑了:“别说那些客套话了。又不是开会发言,就咱们两个聊天,你正经八百干啥?” 王海不好意思地笑笑,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王海,”杨局长说,“知道我今天找你来干什么嘛?” 王海诚实地说:“不知道。” “猜猜,想到什么了吗?” 王海如实地摇摇头说:“想不到。我来的路上只想着发生了什么案子,别的就没有想。” 杨局长点点头:“我了解你。看起来你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杨局长,发生了什么事儿?” 杨局长笑了:“坐坐,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找你聊天。其实呢,就是别人不说,我也想到了,一个优秀的警察,一个工作突出的警察,一个踏踏实实任劳任怨的警察,工作了十年,就因为年轻时候在不适当的时机头脑发热说过一些偏激的活,一直入不了党,提不了干,别说是你,就是换了别人心里边也是委屈的。”杨局长摆摆手不让王海说话,他继续说:“你什么也别说,我都想得到。开始时候呢,心里边感到别扭,后来寸同长了也就慢慢地想通了。” “对对。”王海忍不住了,就说,“就是这样,谢谢您理解我。” 杨局长笑了:“但是呢,我们多少年来就是生活在这样的体制之内,形成了这样的一种传统的牢固的思想观念,看着它不合理,真正要改起来呢,谈何容易呀。也得慢慢来你说是不是?所以,在企业单位还好一些,特别是在我们这些执法机关,如果一直不能够入党,就很难提职,这又是现实。所以,我在心里一直把你当骨干使用,却一直没有给你应该的职位和报酬。就不说组织了,也不说官话了,警察也是人嘛,如果论私人感情,这样长期下去,我也是觉得对你不公平的。” 王海从来没有听杨局长跟他这么说过话,一下子听得他心里发热:“别说了,请局长放心,我不计较这些。我已经不年经了,如果真的计较这些,我那一次就改行调上海了。” 杨局长笑了:“我相信你。看起来你真是蒙在鼓里呢。我跟你明说吧,近来咱们市里有的领导同志很关心你,跟我说过话,我今天我你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动动你的工作。你回想一下,你和市里哪位领导同志接触过?” 王海摇摇头说:“没有,市里的领导同志我一个都不认识,也没有单独接触过。” 杨局长摆摆手说:“不管那些了,咱们还是说工作吧。我想或者是先下到基层派出所当副所长,或者是就在你们刑警大队里,到哪一个中队,安排一个副中队长的位置。如果论你的业务能力和素质,你和于富贵一样,完全可以挑起来刑警大队长的担子,但是就你目前的个人条件,也只能够先这样安排了。你说呢?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兄。” 王海觉得太突然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杨局长找他来,是为了给他提职,而且还是上边有人说情,通过私人关系来安排他,这让他感到接受不了。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感到羞得无地自容,面对这么理解自己的领导,一种耻辱感烧得他满脸通红和眼里发潮…… “你得这么看嘛。”杨局长笑笑说,“现在什么事儿没有?多少人跑官要官甚至花官买官哩,你这个算什么?又不是你自己的个人行为,话说回来,也是上级领导同志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嘛。” 王海忽然想明白这里边的曲曲弯弯了,他腾一下站起来说:“杨局长,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请相信我,我从来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小动作。我坚决不接受这种工作安排,如果你们真要通过这样的渠道来安排我的工作,我请求辞职,并且,我这一辈子再也不干警察了!” 王海激动得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说完这些话,他叭地双脚并齐来个立正,给杨局长行了个军礼,出门就走。 王海走下市局大楼,哪儿也没有拐,直接去找安琪。他冲进了休闲山庄,冲上六楼,冲进了安琪的办公室,甩上门,指着安琪的鼻子问:“你给我说,关于我的工作问题,是不是你爸爸托人给我走了门子?” 安琪看他那气呼呼的样子,平静地说:“不是我爸爸。是我自己。” 王海气得手哆嗦着,差点一耳光打上她的脸,开口就骂:“滚,你给我滚!”然后又说,“不不,这是你的地方,对不起安老板,我说错了,我自己滚!我真是瞎眼了,我自己滚!” 但是,等他气势汹汹走到门口的时候,安琪已经跑到前边堵住了门,等他要伸手拉开她的时候,他看到的是安琪的滚滚热泪。 是沉默…… 两个人就那么站着,谁也不再说话。透窗而过的阳光照着他们,星星点点的微尘在阳光里飞扬…… 好久好久,王海才冷静下来,回头坐进沙发里,双手捂着脑袋说:“请原谅,我太冲动了。” 安琪也噙着眼泪说:“海哥,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唉,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 安琪看着王海已经平静下来,就问:“到底怎么了?我想不会吧,说得好好的,就是事情不给办,也不至于借题发挥,再找你什么事儿吧。” 王海抬起头叹口气说:“你想错了,不是人家不给办,是你把事情办成了。” “真的?”安琪忽然高兴起来,“安排你干什么?” 王海无奈地看着安琪,好久好久才说:“我也明白你是好心,但是,你还是不了解我呀。算了,以后再说吧,我走了。” 安琪不再拦他,看着王海默默地走了出去。 从那以后,王海一个星期没有去找安琪。安琪是个聪明的姑娘,也不约他。一个星期以后,王海主动去找安琪,这时候他已经平静下来,认真地说:“咱们好好谈谈吧。” 安琪点点冰,等著着王海开口,她明白王海有话要说。 王海苦笑笑说:“我也想明白了,面对生活现实,你这么做,也许是对的。” 安琪也苦笑着看着王海说:“我也想明白了。爸爸已经枇评了我。我已经知道我这么做,伤害了你,同时也伤害了我们的感情。” 王海默默地点点头。然后又说:“不过,也没有那么严重。一个女人希望自己的男朋友有出息有脸面,能够站在人前边有一份虚荣,这没有错,也是人之常情。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算什么呢?”王海为了调节气氛,开自己的玩笑说。“我也明白水清无鱼林深无鸟,成大器者做人应该不拘小节,可惜我做人一直做得很小,也许我是那种狗肉不上桌的人吧。” 安琪默默地看着王海,品味着他的话,好久不再开口。 王海笑着说:“看什么呢?不认识了?” 安琪认真地说:“看到了差别。我原来认为我们两个很默契,是天生的一对。” “现在不这样看了?” 安琪苦笑着看着王海,又不说话了。 王海说:“怎么说呢?其实你是一个难得的很漂亮又很优秀的女人,我只是一个非常平常的男人。自从咱们相遇,表面上看是你对我好,实际上是我这个人不善于表达,在内心里,我爱你爱得很深。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这一段我才想明白了,有的人喜欢灿烂和峥嵘,有的人却喜欢平静。我属于后者。这两种生活态度没有对错,其实都对,只是两者之间差别挺大的。” “别说了好吗?”安琪忽然果断地说,“说白了就没有意思了。还是我开口吧,海哥,我们分手吧。或者说先分开一段时间好吗?也给我们两个留下一点余地。” 王海心里一震,他第一次看到一向善解人意温顺体贴的安琪处事果断大刀阔斧的一面。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女孩子,处理个人感情问题这么拿得起放得下,说分手就分手,反而使王海感到有点突然了。这一刻他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女孩子,而是一个女老板了。他已经明白再说什么话都多余,说多了反而对她是一种伤害,就默默地站起来,苦笑了一下,走出办公室,再也没有回头。 12 他们分手多长时间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吧? 他没有再去找她。 她也没有再来找他。 他们之间突然断了来往,彼此之间连个电话也不再打。 王海感到非常痛苦和烦恼,表面上好像他们已经分手了,可是他心里一刻也没有忘了她,她一直生活在他的内心里。 这次和安琪分手与上次和吴可可分手不同,虽然王海和吴可可也很有感情,但是分手之后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慢慢地不再牵挂她,她的影子就像一股云烟一样慢慢地从他的心头飘散了。这次却不同,和安琪分手之后,他怎么也忘不掉她,反而比以前更加思念她,有时候甚至非常强烈。 重新回头去找安琪吗? 到底还和她结不结婚了? 他真是怎么也拿不定主意。 王海第一次发现,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作为一个警察,还有这么软弱的一面。 爱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婚姻的本质是什么? 于富贵的故事也对他很刺激,他使劲地想,爱情和婚姻与人生态度这几者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不明白。 这一天王海的呼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他回了电话,才知道是安琪的爸爸。他感到有点突然。 “是王海吗?”安然说,“你能来吗?我在家里等你。” 王海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我一会儿就到。” 在路上王海想,安然找我干什么呢?劝我们和好?还是劝我辞职?直到走进安然的书房,他都没有想明白安然这时候会找他干什么。 安然乐哈哈的,一开口就笑着说:“王海,我一打电话,你就赶来,我很高兴呀。” 王海想了想说:“我明白伯父看得起我,这也是抬举我,可借……” “你错了。”安然说,“我非常理解你。个人感情问题,生活选择问题,那是你自己的事情。也许呢,你不会相信,我一开始就想到了。” “伯父,其实安琪是好姑娘,我只是一个平常的人……” 安然摆摆手说:“好了,我们不说别的事情好吗?你和安琪之间的事情,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不管,也管不了。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送你一件札物,就当我们是朋友好吗?” 王海也笑起来说:“还是我小气了,送札物给我好呀,只要是伯父送我的,不论什么礼物我都高兴。只是和伯父做朋友,我可不敢当。” “有什么不敢当?忘年交嘛。” “好,忘年交好。那就算伯父看得起小辈儿了。” 安然笑笑拿出一串钥匙放在书案上:“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你拿着吧,这是一套六楼的三房两厅的钥匙,顶层是七楼,我在七楼上建有空中花园,地点在西郊,离你们现在的家不远。” 王海愣了,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安然哈哈笑起来:“你小子愣什么,拿起来呀?我对你说,一套房子这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是对你来说我知道有用。你也别误会,你找任何姑娘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永远也不会找你办什么具体事儿,而且我对任何人也不会讲这件事儿,包括我的女儿。我就是想帮帮你,帮助我喜欢的一个年轻人,就这么回事儿,希望你成全你老伯父的一点儿心意。” 王海伸手把钥匙接过来,在手里掂掂,又放回到原处说:“伯父,我确实是需要房子。老实说这真让我动心,也真让我感动。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送我这么重的礼物,而且还有空中花园,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空中花园是你送给我爸爸的。你想得很周到。但是,请原谅,我不会接受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的。这也许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我来说这礼物太重太重,它会把我压垮的。请你理解我。” 安然有点不高兴地看着王海。 王海连忙说:“对不起伯父,要不这样,我攒够了钱,我会主动来找你买房,那时候你在价位上给我让让,给我个成本价什么的,我就很感激了。” 安然这才笑了,他笑着把钥匙收起来说:“好,一言为定,我等着你。” 王海也笑了:“到时候我肯定来我你。”他觉得还应该再说点什么,就又说:“伯父,我虽然没有拿这串钥匙,但是我心里仍然非常感激,真的,谢谢你。” 安然也说:“应该是我谢谢你呀,说明我安然还没有老眼昏花,看人还没有看错,老了老了交了个好朋友呀。” 王海告辞出来,走出安家别墅。 也就是刚刚走出大院儿,于富贵就呼他:“有新案子,速到杨局长办公室会合。” 一说有案子,王海蹬上车子就走,把什么都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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