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教父
第五章 格杀勿论
金城随着其他赌客一起走出了胜发娱乐所,在后面远远尾随着朱揸等人,走了一段
路,朱揸拦停了一辆马车,自己与一个随从上了车,然后向其他人挥挥手,马车向前奔
去,大概是朱揸见范三“脖得厉害,得赶快送去医院。洪胜堂的其他人一时间便各散东
西。
金城跟定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青年。他跟随林风平在省城打滚了几年,也曾跟洪
胜堂的人打过交道,认识洪胜堂的一些人。他断定,这小青年只是一个刚加入洪胜堂不
久的新仔。
这个新仔沿着惠爱路向西走,然后转入祥吕街,走进太中茶楼。
金城随后跟进,地下没找着,便上二楼,楼上人客不多,一眼便看到这小青年坐在
大堂中间的椅子上,正手举茶杯,大大咧咧地要伙记赶快上菜,伙记不断点头,唯唯喏
喏。
金城在大堂左边角的位置坐下,开了茶,点了两味菜,要了一两酒,自斟自饮起来。
眼睛瞟着那个小青年。
小青年吃了大约三刻钟,结帐下楼,从祥吕街转入胡观巷,向西走去,大概是准备
回位于五仙门(今省总工会一带)旁边的洪胜堂。
金城又尾随在后,他知道胡观巷前面不远处有一片烂地,没有什么行人,烂地里还
有一间无人居住的木棚屋,心中叫一声:“机不可失!”赶紧走两步,离小青年渐近,
来到那片烂地旁边时,金城正好走到小青年的左边,他左手一搭小青年肩膊,右手的左
轮手枪已顶住小青年的腰间,同时低喝一声:“一出声就要你命!”
这个刚出道的小青年哪里会想到在这儿竞会遭人劫持,吓得即时愣住,嘴唇打抖:
“是,是。”
“走!去小木棚!”
金城的左手搭着小青年的肩头,外人看到只以为是两个好朋友在聊天。
来到小木棚前,金城一把将小青年推了进去,反手掩上门。
小青年看着乌黑的枪,再看看金城冷峻的神情,吓得脸色青白。金城也不哼声,只
是用枪指着他,眼神冷冷地盯着,自有一种令小青年心胆俱裂的威势。
小青年终于忍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大人饶命!小人……有什
么得……罪的地方……请……大人饶……饶命!”边说边叩头,连句子都讲不通了。
金城见时机已到,便冷冷地道:“那好,你要老老实实回我的话!如有半句谎话,
休怪我无情!”
“是,是。”小青年又连连叩头。
“刚才你跟着他去捣乱胜发的那个所谓朱大爷叫什么名字?”
“我听刘爷叫他朱揸。”
“他是不是洪胜堂的人?”
“不是。是刘爷请回来的。”
“请他回来做什么?”
“据说是要搞垮广龙堂的赌场,榨干广龙堂的钱。”
“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样出千的?”
“不知道,大爷。我们只是跟着他去起哄。保护他。”
“朱揸平时有什么嗜好?”
“不知道,大爷。我参加洪胜堂只有两三个月,朱揸到洪胜堂还不足二十天。大爷,
我真的不知道。”
“朱揸平时喜欢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大爷。这十多天,上午我们跟着他去胜发赢钱,中午回洪胜堂开饭,下
午时时见他跟刘爷下棋,抽大烟,有时会招些女人回来玩,似乎很少外出。我曾经有一
次听刘爷跟他说,无事不要出街,要出街也要多带几个人。可能是怕有人找他麻烦。”
金城见问了这么多活,没有价值,心中便有点急了。因为事态危急,再这样被朱揸
“榨”下去,广龙堂完了,非尽快解决不可。但这小青年看来说的是实话,刘老七和朱
揸都审慎得很,要下手不容易。
金城决定使出最后一招,这是他迫对方讲出有价值的情报的杀手锏。只见他以阴森
的眼神盯着小青年,缓缓打开手枪的保险,那“哒”的一声足以令小青年肝胆俱裂;枪
嘴对着小青年的天灵盖,语音低沉阴冷:“把你所知道的有关朱揸的一切详详细细讲出
来!尤其要讲出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小青年叩头如捣蒜:“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真的什么都讲了!我真不知道什么
呀!大爷饶命!
“慢慢说!”
“他每次带我们去胜发捣乱,都要拜佛!都要拜佛!”
“在哪儿拜?”
“在大佛寺!在大佛寺!我们每次都要经过大佛寺,每次他都叫我们在大殿外等着,
他自己进去拜佛!”
金城知道这个大佛寺,听了不觉心中一喜,但脸上不动声色——动了小青年也看不
见,金城脸上仍是满脸的黑煤迹——把枪抖了抖:“好,这个说得不错。还有什么特别?”
“还有,还有,朱擅喜欢下棋,喜欢下棋,下午时我见他常跟刘爷下棋,但他下不
过刘爷,整个洪胜堂的人都下不过刘爷,据说连梳篦万都输过给刘爷……”“好了!”
金城打断小青年越扯越远的话头,同时心中骂一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刘七!”口
中却道:“还有什么特别?”
“还有,还有,朱擅还喜欢抽大烟和玩女人,但这些都是刘爷供给他的,他就在洪
胜堂里抽大烟和玩女人。”
金城知道这些都是男人的通病,尤其是那些有钱人与黑道上人物的通玻朱揸既然在
洪胜堂里嫖吹,自己也莫奈他何。“还有什么?”再加问一句。
“大爷饶命!我真的不知道了,我真的什么都讲了!大爷饶命!”小青年边说边叩
头。
金城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但这已经够了,已找到了下手的地方,也已抓住了下
手的时机。于是话锋一转:“听你口音不是广州人……”“是,是,”小青年见金城的
口气已经和缓,心中定了些,未等金城把话说完就连忙应答,“我是顺德大良人,前几
个月才进省城想挣口饭吃。”
“你叫什么名字?”
“黄九。”
“什么?黄狗?”在广州话里,“九”“狗”同音,使金城不觉有点怪。
“不是一只狗的狗,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因为我在家里排第九。”
“刘老七一个月给你多少钱?”金城又把话锋一转。
“十个大洋。”
“那好,黄九,现在我给你三十个大洋,你立即去天字码头乘船回大良,不得再回
洪胜堂。并且在三个月之内不得再回省城,否则让我看见你,也不会跟你多说,就一枪
打爆你的脑袋!”说完从腰间掏出个小布袋,递给黄九。
“是!是!是!小人不敢!小人不敢!”黄九本来已被吓得七魂没了五魄,现在见
不但能够死里逃生,而且还得了这大笔款子,真是又惊又怕又喜,口中连连应是,双手
颤抖着接过那袋子银元。
金城摆了摆手中的左轮:“立即走!”
“是!是!”黄九一下爬起身,揣着那袋子银元,冲出小木棚,冲出烂地,一个左
拐,向着天字码头的方向飞奔而去。(当年的天字码头在接官亭南侧,今天字码头东,
三十年代时才迁至现址。)金城看着黄九已跑到没了踪影,自己便走出祥吕巷,沿惠爱
路慢慢朝东踱去。一路上,盘算着该如何在大佛寺下手,除掉朱揸。
大佛寺在当年的龙藏街,清康熙年间建,是广州“五大丛林”之一,因内有三尊大
铜佛而得名。这三尊大佛像,各高约六米,重约二万斤,后来移到了六榕寺——这是后
话了。寺中还有一个所谓“宣谕亭”,是清雍正年间时增建的,供钦差大臣或地方长官
宣讲皇帝的谕旨。1926年,周恩来曾在寺中举办“高级训练班”,为北伐培训军政干部。
不过这些也是后话了。
现在金城却要在这寺中行刺洪胜堂的红人朱揸。他不但要杀掉对手,以保住广龙堂
的赌业以至整个广龙堂,而且他还要不能让刘老七抓住确证证明是广龙堂干的,也就是
说,行刺后还得安全脱身,固然不可被对方打死,也不可负伤被俘,否则,洪胜堂固然
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会双方火并,就目前情形来说,广龙堂处于绝对的劣势;而且,
公安局也必会彻查,刘老七是陈炯明的亲戚,说不定广龙堂就要遭灭顶之灾。
“绝不能出错!”金城一再警告自己。
边走边想,不觉已来到了大佛寺。举头仰望,只见寺门上方挂着个大木匾,上书
“大佛寺”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直射下闪着光。走过山门,眼前是一个小庭院,绿树
浓阴,甚是幽静,但闻鸟声啁啾。时当下午,阳光正烈。将届仲夏(农历五月)的季节,
广州的天气已是非常炎热。庭院里没有什么游人,只有十个八个老人家在树下乘凉。庭
院尽处便是所有佛寺的主体建筑大雄宝殿,距寺门二十来步,殿前殿中有三几香客,正
在装香礼佛。
眼前的景致,令金城心中一震,正所谓触景生情,他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老家兰州
--—甘肃省省会,古称金城。那里有五泉山、白塔山、雁滩等处名胜,自己常在那些
地方玩耍,度过了童年。五泉山上的崇庆寺与眼前的大佛寺何其相似!童年的生活虽然
难苦,时常挨饥抵寒,但在人生的以后岁月,谁都难免会回忆起童年的乐趣。自己离开
老家已经足二十年了!老家的旧泥屋还在吗?走散了的父母姐弟现在在哪里?跟自己从
小玩大的邻居小妹妹欣儿在哪里?一时间,金城只觉百感交集,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悲愤,
眼睛有点濡湿起来。
发了一会儿呆,金城终于回过神来,慢慢走向大雄宝殿。殿内三个高大的铜铸佛像
在盘膝打座,中间是释迦牟尼佛,从头顶披下一大幅红绸,一直垂到基座以下,左边是
阿弥陀佛,右边是弥勒佛,三个佛像都是脸容慈样,弥勒佛更是挺着大肚皮,笑容可掬,
有副很有名的对子:“大腹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张口而笑笑天下可笑之人。”是对他
最形象的写照。
金城对着三个佛像看了一会,他突然似乎已看到佛像前将出现血光!心中紧了一紧,
踱步到佛像的后面,看至释迦牟尼佛的背后正对着大雄宝殿的后门,走出后门,三步外
便是寺墙,高不足二人,墙边还长着一株大榕树,下垂的榕树须又密又粗,有几根已入
地成根。“好!”金城心中暗叫一句,他对自己一攀树便翻出围墙有十足的把握——围
墙外是一条小巷。
离开大雄宝殿,金城又看了天王殿与宣谕亭。把寺中的建筑布局默记于心。然后走
出大佛寺,把附近的街巷走了一遍,再踱步离去。回到鸿发赌场时,已夕阳西沉,心中
也已确定了行刺的方案与具体步骤。
姜雄早已在鸿发等着金城,直到晚饭时分才见他安全归来,总算一块石头下了地,
立即把金城让进馆中的偏角密室。还未坐定,便叫道:“城哥,你去了哪里?我以为你
去杀朱揸了,真担心你出事!”
金城笑了笑:“是要杀他,不过不在今天。”
“是了!”姜雄低叫起来,“今天中午幸好你一拳下去,否则打起来我们会吃亏。
洪胜堂的那个家伙会不会死?”
“那家伙叫范三,是刘老七的亲信,我对他下重手正是要逼走朱揸。若是打别人他
可能还不会立即走。范三死不了,但要真治好至少也得个一年半载。”
“如此轻轻一‘盈就如此厉害,城哥武功果然了得!”
“那主要是看准了时机罢了。不谈这个。”金城摆摆手,“广龙堂现在被朱揸这样
折腾,过不了多久就非破败不可。
我们现在要想办法从速除掉这个为洪胜堂卖命的老千!”
“能不能不搞出人命?否则闹大了,两败俱伤。如果惹上公安局,刘老七可是陈炯
明的亲戚,我们占不了便宜。或者能不能找人破了他的千术,又或者把他吓走?又或者
用钱收买他?”
“很难做到。”金城把自己跟踪劫持黄九的经过大约说了一遍,“朱揸的千木这样
高明,短期内我们不可能找到人破得了他,况且就是当场抓住他,他也可以否认,因为
其他人没法看得出他是如何出千。我们可以说是没法治他。刘老七和他都这样审谨,精
于防范,加上你已经看到,他的武功上乘,要劫持他几乎不可能。更有刘老七为他撑腰,
他不会害怕。也就是说,我们无法吓走他。至于收买他,广龙堂今天已负债累累,不可
能出得起刘老七那样的价钱。更要命的是现在情势危急,若再让他玩上十天八天,广龙
堂的赌场就只有全部关门,整个广龙堂立即声威扫地,下面的兄弟就会各散东西,接着
就有可能被其他堂口吞掉。因此,我们必须用霹雳手段解决问题,只要做得干净利落,
洪胜堂抓不住我们的把柄,公安局也就不会有多大的麻烦。”金城顿了顿,“况且,听
说十多大前三山会曾去洪胜堂给刘老七找过麻烦,我们除掉朱揸,洪胜堂未必一定会认
定是广龙堂干的,说不定这样可以扩大洪胜堂跟三山会的摩擦,对我们大有好处。不管
怎么说,总之一句话,广龙堂已经赔不起了,我们不可再拖!”金城语气非常坚决,不
容置辩。
“城哥所说也是,但我们怎样下手?”
“你刚才已听到了,朱揸来胜发捣乱之前会先人大佛寺拜佛,而且还让他的随从留
在大殿外。大佛寺寺内的情形,寺外的街巷我已全部观察过了,那是个利于行刺的地方。”
接着把所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这便是个难得的机会!”
“城哥说得对!这确实是个要他狗命的好机会!”姜雄一拍大腿,然后担心地补上
一句,“但要不留下把柄,下手后怎样走得脱?”
“这个我想好了,人不要太多。”金城顿了顿,“容我失礼地说一句,我的武功比
你好,枪法比你准,我就打算这佯干……”随后把自己的谋划细说一遍,“不知雄哥认
为怎样?
有没有这个胆量?”
“好计谋!”姜雄低叫一声,“既然城哥你自己冒大险,小弟我哪有不敢冒个小险
的!明天就干!”
“不,后天干!”
“城哥你不是说要尽快除掉朱揸吗?”
“我观察过,这大佛寺平日香火不旺,寺中人少时行刺,不好隐蔽,得手后也不容
易走脱。”
“后天就会多人上香?”
“没错。明天是农历三十,后天才是初一。省城市民的习俗,初一拜神,后天大佛
寺必会人头涌涌。那时才好下手,也好走脱。”
“那明天胜发还开档不开档?”
“开!小不忍则乱大谋,让朱揸来发最后一次财,好稳住他!范三重伤,刘老七不
会就这样算数,他一定会要朱揸明天来,而且还会多带人带枪,好出今天上午这口气。
我们就再忍他一天。”
“就这样白等?”
“也不。这回我们是只许胜,不许败。为了更有把握,明天一大清早我和你去大佛
寺,等着朱揸,看清楚他是怎样拜佛的,才最后确定下手的时机。这个准备功夫不可少。”
“城哥做事真是胆大心细。”姜雄由衷佩服。
第二天一大清早,两人匆匆吃了两个面包,然后化妆出发。金城扮成一个盲人乞丐,
衣衫褴褛,一身邋遢;左手持个破瓦钵,右手拿着盲公竹,一脸灰尘,再加一个折了脚
的黑墨镜,一顶烂草帽,先自己去了。姜雄扮成一个中年商人,脱下他平时穿惯的黑色
唐装衫裤,换上一件纱绸白色长衫,戴一顶白色毡帽,上唇帖了胡子,戴上金丝眼镜,
左边还垂下一条细细的金链,右手拿把纸扇,在金城走了一刻钟后,才离开鸿发,步态
施然,向大佛寺方向而去。在路上,还买了一张刚出版的《国民日报》。
姜雄紧随金城之后来到大佛寺。这时寺门早已开了,有三几个香客已在礼佛,十个
八个老人家在小庭院打太极拳。
金城已在寺门外“行乞”,姜雄在寺中慢慢转了一圈,然后坐在“宣谕亭”中轻轻
地摇扇子,看看报纸,又看看那些老人家打太极,状似十分惬意清闲。
渐渐香客多了些,来了走,走了来,正如金城所说,香火确实不旺。到了大概上午
八点半,山门外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朱揸。金城弓着腰,托着钵,跟在这群人后
面又进了山门,口中在不停地唠叨:“好心啦大爷、阿伯、阿叔、阿哥、大姐、大婶、
婆婆……可怜可怜啦……”左手的破瓦钵在不停地颤抖着,把能够叫得出的称谓几乎全
都叫出来。
最后,走过一边,蹲在东边的寺墙下,头低着,墨镜后的那双眼睛不时瞟瞟大雄宝
殿。
朱揸与手下这群人来到殿前,果然如黄九所说,他让手下留在殿外,自己进了殿,
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出来,大概是拜完了,然后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金城与姜雄都把情况看清楚了。等朱揸他们走后,金城又托着钵,拿着盲公竹,慢
慢踱到宣谕亭来。宣谕亭内除姜雄外别无他人,金城一边向姜雄点头哈腰,嘴里说的则
是:“你把四周情况尤其是寺外附近的街巷情况仔细看清楚了,速返胜发,以免朱揸生
疑。”姜雄掏出几个铜仙扔到金城的钵里,起身离去。
在四周街道上转了几个圈,记清楚明天下手后的退路,姜雄便回鸿发换过平日的装
束,再返胜发。
朱揸与他的随从正在胜发“发财”。这伙人中少了黄九与范三,但另多了五个洪胜
堂的人。姜雄走进去时,胜发已赔掉了二百多个大洋。摊官、巡场等职员一见姜雄回来
了,都一齐望向他,似在求援;朱揸一看姜雄,嘴角又现出一丝冷笑。姜雄在众目睽睽
下,显得若无其事。
接下去的赌,朱揸仍在必要时出“千”,姜雄紧紧地盯着他,但还是无法看出个所
以然。赌场输多赢少,到朱揸他们留下嘻哈大笑,扬长而去时,赌场已输掉了一千一百
多个大洋。
“雄哥,这样下去不得了,一定要想个办法。”午饭时,胜发娱乐所的职员围着姜
雄,摊官苦着脸道。
“唉!”姜雄长叹一声,“斗不过人家就只有服输,有什么办法?”他担心自己的
手下有洪胜堂的奸细,就算没有,但各堂口的人私下有个人之间的交往,也属常事,彼
此说闲话有时就会泄漏秘密,在这紧要关头,不可自己吐了口风。
当晚,金城与姜雄便去了夜留芳过夜。
第二天是农历五月初一,江全在惠如楼把李珠玉连带三千元交与王克,换回三个烟
档的牌照时,金城刚好化完妆。
这回他仍是扮作乞丐,但不是盲人,比昨天弄得更加邋遢,一套蓝黑色衣服更加肮
脏得厉害,破烂得厉害。头上戴一顶脏得几乎已看不出原色的烂白布帽,脚上穿一双破
烂黑布鞋,左手仍是拿个烂瓦钵,有手没有了盲公竹,但挽了个小小的黑色包袱,里面
两件烂衫,裹着一支左轮与十来发子弹。
李珠玉被王克拉着走下惠如楼的时候,金城为了保密,正从夜留芳的后门溜了出去,
他走后约一刻钟,姜雄也溜出夜留芳。他的打扮跟昨天没有什么不同,外人看去十足一
个春风得意的中年商人模样,所不同的是他的左手拿着纸扇,而右手则多了一个小皮箱
子,内装一支驳壳枪,十来发子弹。
金城先到了大佛寺。刚转过巷口,远远就已看到寺门口人潮拥挤,不少人鱼贯而入。
金城一边抖着手中的烂钵,口中一边不停他说着:“多谢各位叔伯婶娘兄弟姐妹,可怜
可怜啦……”挤过人群,走进山门。只见寺中确比平日热闹多了。大雄宝殿对出的小小
庭院,散聚着的善男信女,足有一百几十人。殿内香客,一个个在三尊大铜佛像前上香
叩头,口中念念有词,不断的祷告。一簇簇香头上,冒出一缕缕青烟,汇成一片片烟雾,
在三尊大佛的笑容前缈缈上升飘散,渐化于无。
金城在寺内边“行乞”边观察,沿寺墙走了一圈。看看时间已差不多,便转到大雄
宝殿后门。后门开着,走进去,只见殿前虽如此人头涌涌,在这殿后却是只有两个老太
婆面对三尊大铜佛像的背后,低头闭目,嘴唇一动一动,在数着挂在胸前的念珠。金城
见别无他人,机不可失,右手一掀从释迹牟尼头顶垂下来直到佛像基座的大红绸布,同
时双脚一点地,整个人便已上了基座。绸布一垂,人藏在佛像的后背,外面的人已看不
见了。
金城进了寺内,姜雄也随后便到。看着这拥挤的香客,姜雄心中不觉钦佩金城的判
断。他在大殿内外走了个遍,然后回到寺门处,手中纸扇儿轻轻摇着,像在等人。
过了约四五十分钟,姜雄猛地看到朱揸从真元巷那边拐过来了,后面跟着洪胜堂的
十多个人,一个个大摇大摆,望大佛寺而来。
姜雄嘴角出现一丝冷笑,踱步走进山门,施施然来到“宣谕亭”前,背对寺门,像
在读立在亭侧的碑文。随后,他听到寺门口传来人声喧哗,知道朱揸这伙人进寺来了。
朱揸今天心情有点烦躁。一早起来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看看身边全身赤裸地躺着
的妓女,怎么觉得她比昨晚丑陋了许多。在珠海楼饮了早茶——广州人时兴“饮早茶”,
那就是上茶楼喝茶吃点心,同时就是吃早餐--心中就已打定主意:赶快搞到广龙堂的
赌场关门大吉,然后拿了刘老七答应给的一万大洋,随即离开省城,远走高飞。他现在
虽然觉得有点不妥的兆头,但他万没料到,对方已经出手。
姜雄穿过香客人丛,走到大殿对出的空地处,那里距大殿大门十余米,距寺门不足
十米。站定,打开手中皮箱,像是要把手中纸扇放进去,右手则已抓着打开了保险的驳
壳枪把,一抽出,向着留在大殿门口正嘻嘻哈哈说笑着,或蹲或站的洪胜堂的十来人
“啪啪!”连放两枪。
事变太过突然,洪胜堂的人已二人中弹。其余的立即全部呆了一呆,随即或趴到地
上,吓呆了的仍在原地发愣,有几个够勇的则一声大叫:“抓住他!”拔枪向姜雄这边
冲过来。
这两声枪响对于寺中一百几十个进香客来说,其吓人程度远甚于在晴天时空中突然
响起一个震耳欲聋的炸雷。在枪响一秒钟后,整个寺院随即陷于混乱。大多数人撇下手
中的元宝香烛,发出各自足以表达自己的惊恐的喊叫,朝寺门狂奔拥去。姜雄的身材并
不高大,他把驳壳往小皮箱里一扔再把箱子一合,人已跑出了五六步,夹在了拥向寺门
口的人丛中。一发力挤开身旁的人,随即便出了寺门,闪进对面的翠柳巷,一拐弯,没
了踪影。这时候,一队巡警正向大佛寺冲来。
刚拔枪在手正向姜雄这边冲过来的人冲了还不够两步,就听到大殿内传来“啪啪!”
又是两声枪响。不觉又是一愣。
朱揸跪在释迎牟尼像对出的正中间的蒲团上,双手合十,心中在默默祷告:“恳求
佛祖保佑弟子朱揸得了赏银,平安离开省城。”然后叩下三个头。叩下的第三个头刚要
抬起,就听得殿外传来两声枪响。朱揸心中一打突,不愧是个老江湖,已一下子觉得情
势不对,正要来个就地打滚,但他的身体还未动,说时迟那时快,释迦牟尼像左边的红
绸布已扬起,同时一支左轮伸出,对准他就是两枪。朱揸应声倒地,眼光刚好看到佛像
背后缩回一个人头。
五六个洪胜堂的人随即冲进殿内,冲在前头的一把抱起朱揸,只见他已是额角与左
胸中弹,右手举起一指释迦牟尼佛像,嘴唇动了两下,但没能说出声来。
几个人立即冲到佛像后,一掀红绸布,见到一个烂包袱与一个烂瓦钵,其中一个人
已冲出大殿后门,他则刚好看到一条人影翻过寺墙,跳落寺外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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