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官(田东照) 二 草坪中央小岛上,建了一个四角飞檐的亭子。亭里有一石桌,周围布置了四个 漆成绿色的铁椅。柳鸿不到九点就来到这里,看一本从王萍书架上拿来的琼瑶的言 情小说。她对琼瑶的小说很感兴趣,以前也看过不少,但眼下却看不到心里去。一 者是消磨时间,缓解等待之苦,二者,要以此给老太太留个高雅的第一印象。既然 她的身份已经变成一位大学毕业生,那么一切言谈举止都应与此相符。她觉得这很 像是将要上演的一台戏,她这个主要角色就应该这么出场。这一次,她的资本除了 相貌给人的亲和感觉之外,应该主要是建立感情的能力。 等到十点半,老太太终于出现了,由女儿扶着一步一步向草坪走来。进入小岛 时,柳鸿忙站起让坐,并说: “要是打扰你们,我到别处去去。”老太太忙说:“不不,要是我们不打扰你 看书,一块说说话不是更好?” 柳鸿就坐下来。她这才仔细端详母女二人,老人蛋形脸,微胖,头发半白,但 精神、气色都挺好。目光里总是带着笑意,十分慈祥。女儿四十来岁,模样不像母 亲,瘦长脸,戴一副近视镜,脸上很少出现笑容,俨然是整天以科学仪器为伴的知 识女性。 老太太也在端详柳鸿,大约对女性貌美的注目是人的天性,如果说,年轻女子 间还或多或少搀杂着忌意的话,在老太太们的眼里,就净化成纯粹的欣赏与爱怜了。 老太太瞧了一会,更慈祥了,问道:“姑娘你多大了?” 柳鸿说:“大娘,你看我像多大了?” 老太太说:“大概就是二十三四的样子,对不对?” 柳鸿说:“大娘,我三十了。” 老太太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鸿说:“我姓柳,叫柳鸿,柳树的柳,鸿雁的鸿。” 老太太高兴了:“你看多巧,我也姓柳。五百年前是一家,遇到本家了。” 柳鸿说:“现在也是一家。” 老太太又问到干什么工作、家住哪里、父母是否健在等一系列问题。柳鸿就把 她的身世根底讲给老太太听。自然这是昨天夜里构思好的,虚实结合,以虚为主。 最后说:“眼下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在表姐家闲住。我表姐叫王萍,医疗室医生, 说不定你们见过呢。” 老太太说:“何止见过,我们是老熟人了。常常免不了要买点药呀,量量血压、 脉搏什么的,麻烦她不少。 噢,原来是王大夫的亲戚呀!” “王大夫很热情,也很实在。”女儿说。这是她见面后说的第一句话。 因了王萍的关系,老太太便觉得一下近乎了许多,便伸长脖子近瞧柳鸿的脸, 咂着嘴说:“长得真排场,眉是眉,眼是眼。肤色也好,白里透红,粉嘟嘟的。这 都实实在在的,没有化妆,对不对?” 柳鸿说:“我不想化妆,假里假气的。” 老太太乐得笑了:“今天总算遇到知音了。怎么样,玉殊?” 女儿玉殊说:“妈,你又来了。当着年轻人说这话,人家会反感的。” 老太太说:“小柳刚才说了,假里假气嘛。” “要化还是淡点好。”柳鸿在母女之间稍稍折中了下,但总体上还是倾向老太 太,“太浓了就假气,不真实。” “是呀是呀!”老太太说,“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特别是两片嘴唇,太红,就 像喝过猪血还没有擦嘴,看着还吓人呢。你看看小柳,红是红,白是白,自然天成, 多好!” 玉殊说:“不能比小柳。她长得好看,肤色又好,天生丽质,不施脂粉当然可 以,可是长相肤色有些缺陷或是年龄大了的,化妆是一种弥补,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太太说:“硬靠化妆也不是办法,出来给人看是一个样子,回家一洗,面目 依旧。缺陷就缺陷,老就老了,何必扮一副假面孔?我曾跟玉殊开过玩笑,商品打 假,女人的脸也该打假。”说罢笑了。柳鸿也跟着笑。只有玉殊没笑,她有点分心, 似乎在考虑别的什么事情。 老太太又问到改革开放以来,柳鸿的家乡有什么变化,柳鸿正要回话,王殊站 起来了,对柳鸿说:“小柳,你不急着走吧?你同我妈说一会话,我到服务台给单 位挂个电话,好不好?” 柳鸿说:“大姐只管去,我不急着走。” 玉殊走后,柳鸿从饥饿与温饱这个角度来说明家乡的变化。她从集体化时期的 “够不够,三百六”说起,有的是听大人们说的,有的是她切身体验。那时她已上 学,对吃不饱肚子的痛苦已经有了清晰的记忆,正说着,玉殊回来,说电话挂通了, 单位领导刚出去,过一会还得再挂。 老太太说:“玉殊,你也听听小柳说村里的事,蛮有意思的。” 玉殊说:“你该回去泡澡了,今天出来的晚了,现在泡,赶中午开饭刚能泡完。” 老太太说:“就迟泡一会吧,我想听小柳说完。” 柳鸿忙说:“该泡澡就回去吧,我到你房间去,这样说话泡澡两不误。” 老太太同意了:“这样更好。” 回到房间,玉殊先到浴室放水,然后招呼母亲脱衣服。待老人坐到澡盆后,又 去挂电话了。 柳鸿搬个椅子进了浴室,坐到澡盆旁跟老太太聊天。 她还接着外面的话茬儿往下说,讲到在食不饱肚的年月,社员们如何磨洋工, 如何说怪话,还讲了几则令人辛酸的小故事。柳鸿感到庆幸,当时在村里老槐树下 顺便听来的故事,没想到今天会派上用场。老太太听得很认真,很高兴,有些地方 还插话细问,得到极大满足。 柳鸿讲了过去,正要讲述现在,玉殊推开浴室的门说:“妈,一个钟头了,出 来吧,快开饭了。”原来她挂完电话早就回来了,坐在沙发上看书。 老太太出了浴室,在穿衣裳的时候,十分感慨地对女儿说:“以往泡澡,你在 外面看书,我一人闷在里面,觉得很累,老等不上时间到。今天小柳陪着说话,时 间过得快,没觉就到了。” 听了母亲的话,玉殊瞧着柳鸿,若有所思地说:“我们现在遇到点困难,单位 工作紧张,我该回去,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可我妈得有人照顾。我准备给市领 导讲一下,帮助临时找个保姆。可谁知道能不能找个合适的。” 柳鸿心想,机会来了,便问:“大姐说说条件,什么样的人合适?” 玉殊说:“勤快点,细心点,在吃喝起居方面把老人招呼好。若能像你一样, 不嫌老人话多,还能陪老人聊天,当然更好。不过这个要求过高,我作为女儿,也 没做到,就不好苛求别人了。” 老太太说:“我这女儿论工作是一把好手,谁都没说的。就是有个沉默寡言的 缺点,老也改不过来。我喜欢说话,她不是默默地听,就是拿一本书看,你说了啥 她也没听清,硬是跟你胡应答。” 玉殊脸上努出一点笑容,表示对自身缺点的歉意。 柳鸿说:“大娘大姐,不知我够不够条件?” 玉殊:“你指什么?” 柳鹏说:“比如说,你工作忙,在回单位期间,我替你招呼老人,不知道能不 能胜任?” 玉殊说:“你当然没问题,可这行吗?”老太太也说: “是啊,你是大学生,怎么能雇你当保姆呢?” 柳鸿说:“大娘别说雇,我不挣钱。我跟大娘一个姓,又能说到一块,总觉得 有点缘分。反正我也闲着没事干,就算我帮大姐几天忙吧。” 玉殊脸上有了激动之色,但话说出来仍是平平静静: “你能帮忙当然更好。我满意,我妈更满意。你们一见如故,她简直喜欢上你 了。” 老太太说:“这丫头乖巧,有眼色,又不嫌老年人絮叨,能不喜欢吗?” 王殊说:“那这就说定了。说说报酬吧,你说个数,我们绝不为难你。” 柳鸿说:“大姐,我说过了,我是帮忙,不要钱的。” 老太太说:“让你白帮忙,我们心里过意不去。你就说个数吧。” 柳鸿拽住老太太的胳膊摇了几下说:“大娘,你刚才还说五百年前是一家,转 眼就把我当外人了。咱现在不要说钱好不好?”又转向玉殊:“大姐你只管准备吧, 走之前给我交代清楚注意些什么就行了。” 玉殊点点头。 老太太对玉殊说:“小柳既然是王大夫的亲戚,又是住在她家的,你还是跟她 说一下好。” 中午吃饭时,柳鸿对王萍说:“表姐,我遇见那老太太和她女儿了,挺好的, 没有一点架子。伺候这样的人,倒也舒心。” 王萍担心柳鸿缠着让她推荐,只嗯了一声,就用别的话岔开了。 下午王萍一上班,玉殊就去了。王萍忙让座,她没坐,站着说道:“王大夫, 柳鸿是你表妹?” 王萍说:“是我表妹。你见她了?” 玉殊问:“人怎么样?” 王萍说:“挺聪明伶俐,手脚也勤快。她来以后,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 玉殊说:“我跟你说过了,我当紧回单位一趟,我想让你表妹帮忙照顾老人, 大约半个月到二十天。你说行吗?” 王萍说:“你们用人,行不行你们拿主意。”玉殊说: “我觉得挺不错。我妈同她更是一见如故,简直有点喜欢她了。” 王萍一听,很是惊讶。柳鸿她亲自出马,打到内部去了,仅有半天时间,就博 得人家好感,不简单!她也恍然明白柳鸿要做保姆的用心所在,巴结上这样一位有 大背景的老太太,找一份工作还不是一句话吗?此刻,她对这位表妹有了新的看法: 她不光是个美人儿,还是个头脑、手腕均非一般的人物。 玉殊又说:“她既是你的表妹,我们就得听听你的意见。” 王萍忙说:“这事你昨天跟我说过,我也曾考虑过表妹,可又一想,给你们做 保姆责任重大,担心她做不好,就没敢跟你说。现在你主动提出来了,而且对她挺 感兴趣,我还有啥意见?我这就回去一趟,让她去二号楼,你们直接谈谈吧。” 玉殊点点头,走了。 王萍回家一看,柳鸿已不在家了,茶几上留个纸条,上面写道: 表姐,我给老太太帮忙去了。也许今晚不回来了,你不用等我。具体情况见面 详说。 妹 柳鸿 王萍看罢,心想,这个柳鸿不简单。有了这个大靠山,说不定要成什么气候呢。 那时自己这个拐弯抹角的表姐,也许能沾点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