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谷
27
见戴膺赶来,津号惊慌失措的副帮、账房,都是一味求他快向同业拆借现银,
以救眼前之急。因为京号的戴膺,毕竟比他们这背时透了的津号面子大。
久历商战的戴膺,知道津号这时最需要的不是现银,而是主心骨。还没到绝境
呢,就这样惊慌,哪还有一点西帮的样子?于是,他冷笑两声,说:
“天成元也不止你们一家津号,还用得着这样惊慌?我给你们说,放开叫人家
提银!天津这种乱世局面,我们也正该收缩生意。凡是存有银钱的客户,无论是谁,
想提就提,决不能难为人家!”
津号副帮说:“现在是想挡也挡不住了,就怕支持不了几天。”
戴膺说:“你们转动不开,跟我们京号要。要多少,给你们多少,用不着
跟同业借。”
“有戴老帮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只是,眼看就周转不动了。”
“还能顶几天?”
“就两三天吧。”
“那你给柜上的伙友说,谁也不能愁眉苦脸,惊慌失措。平时怎样,现在还怎
样!就是装,也得装出从容依旧,自有雄兵百万的样子来。叫他们放出口风,就说
京号已经急调巨银来津,不但不怕提款兑现,还要继续放贷,想借钱的,欢迎照常
来!”“那就听戴老帮的。”
“我看你还是将信将疑,怎么能安顿好柜上的伙友?”
“我心里是没有底。”
“我不会给你唱空城计!是不是得我出面,替你安顿伙友们?”
“不用,不用,我就照戴老帮说的,去安顿柜上伙友。”
戴膺又问到刘老帮的后事,居然还挺着尸,既未入殓,更没有设灵堂。真是一
片慌乱。他本要追问,刘老帮自尽的消息是如何泄漏出去的,想了想,事已如此,
先不要问了。
消息既已传了出去,不管怎样死吧,堂堂天成元大号的津号老帮,怎么能不正
经办后事?难道字号真要倒塌了!
他将二爷叫来,赶紧主持着将刘国藩先入殓,然后又极隆重地把灵柩移入附近
寺院,设了灵堂,祭奠,做法事,一点不马虎。还联络西帮驻津的各票号、商号,
尽量前来吊唁,全不像给五娘办后事那样静悄悄。不管刘国藩是否有罪过,为了平
息市面上的挤兑风潮,必须这样做。津门已是一片乱世情形,挤兑风潮一旦蔓延,
那就不只是天成元一家之灾难了,整个西帮都要殃及。所以,西帮各号都应戴老帮
之求,纷纷取了张扬之势,前往吊唁。
对刘国藩的疑心,本也没有告诉二爷。他还以为刘老帮太胆小,五娘被害,怕
不好交待,寻了死。所以对刘掌柜很可怜的,后事怎么办,他也没多操心。二爷只
是觉得天津不是好地方,接连死人。
二爷没有搅和,戴膺还觉顺手些。
在为刘国藩大办丧事的同时,他已暗中将昌有师傅派往京师了。原来,戴膺一
得知刘国藩自尽的消息,就估计到可能出现挤兑。所以,他在离京前,已经向副帮
梁子威做了安排:立马招呼镖局,预备向天津押运现银。他赶到天津后,见挤兑已
出现,便立即给梁子威去了起镖运现的密语急电。估计第一趟五万两现银,很快就
会到达。第二趟现银起镖,就交给了昌有师傅和他带来的弟兄们。因为这一趟,要
押更多的一笔现银。
在戴膺返津后的第二天下午,由京师解运来的第一趟银子,果然到了。虽只有
五万两,却也装了长长十辆银橇,入津后穿街过市,也还有些阵势。但天成元津号
柜上的挤兑者,并未因此减少。
津号副帮依然想从同业拆借,戴膺坚决不允:面对此种危局,独自扭转乾坤,
与求助于别人援手,那对重建自家信誉,是大不一样的。除非万不得已时,根本就
不用去想求助于同业。
不如此,那还叫天成元!
他还亲自到柜上,接待客户,从容谈笑。
柜上的跑街伙友,也揽到了几笔放贷的生意。
但挤兑的势头,依然没有止住。西帮同业也有些沉不住气了,纷纷来见戴膺,
劝他还是接受大家的拆借吧。一旦将西帮各号联手的消息张扬出去,挤兑之势就会
被压下的。
戴膺只是一味感谢各家,却不张口借钱。他说尚能顶住就要顶,得叫世人知道,
西帮谁家也不好欺负。
其后两天,局面一天比一天紧,但戴膺依然不叫乱动,从容挺着。
到挤兑发生后的第五天,终于出现了转机:昌有师傅押着四十多辆银橇,装着
三十多万两现银,由京师抵达了天津。四十多辆银橇车,插着“太谷镖”和“天成
元”两种旗号,进城后逶迤而过,浩浩荡荡占去了几条街。如此阵势,顿时就轰动
了天津全城。
到下午,挤兑的客户忽然就减下来了。到第二天,几乎就不再有人来提款。是
呀,有这样雄厚的底子,还用担心什么呢!
津号以及西帮各号,到这时才算松了一口气。大家对戴膺的器量和魄力,自然
是赞叹不已。
戴膺对此也不过恬然一笑。
但在这天夜晚,戴膺将津号的所有伙友都召集起来,非常严肃地对大家说:“
津号遇此危局,我不得不唱一回空城计!现在围兵已退,但我这空城计,你们千万
不能泄漏出去。一旦泄露,我可再无法救你们了。”
津号的副帮就问:“戴老帮,你对我说过不唱空城计。你使了什么空城计,我
们都不知道?”
戴膺依然严肃地说:“叫你们早知道了,只怕不会这样圆满。”
到这时,他才给大家点明,今天昌有师傅押到的三十万两银子,其实也只有五
万两现银子。其余装在银橇车里的,不过是些大小、轻重和元宝相似的石头蛋!这
样做,倒不是京号调度不来三十万现银。是怕运来如此巨银,津号一时无法调度出
去,在局面不靖的天津码头,保不住又生出什么乱来。
听戴膺这样一说,大家都惊叹了起来。怪不得银子运到后,只将一根根装银的
木橇卸下来,堆在字号后院,却没有开橇将银子清点了,收入银窖。原来里面还有
文章。
现在,戴膺把一切说明后,大家才趁夜深人静,开橇将银子入窖。那些石头蛋
呢,也按戴膺的吩咐,妥善收藏起来。因为说不定到了什么时候,它们还有用场。
但是,它们只能在不得已时,偶尔一用,万不可多用,更不能为世人所知。
靠戴膺的巧妙运筹,津号所遇的这场不小危难,不仅化险为夷,还使天成元票
庄在天津码头大大露了富,其雄厚财力震动商界。要在正常年景,这对津号生意那
是太有益了。但谁能想到,来年就逢了庚子之乱?在那样的动乱中,露了富的天成
元津号,自然在劫难逃了。这也是后话,先不说。
挤兑是压下去了,但刘国藩的死因还是一个谜。这使戴膺仍不能松心。不过,
他还是断然做主,将刘国藩厚葬了。
得到津号刘国藩自尽的消息,最受震动的,是孙北溟大掌柜。刘国藩是他偏
爱的一位老帮,将其派往天津领庄,不但是重用,还有深一层的用意:为日后派其
去上海领庄,做些铺垫。上海已成全国商贸总汇,但沪号一直没有太得力的老帮。
刘国藩的才具胆识都不差,尤其忠诚可嘉,常将在外间听到的一些逸闻细事、
其他老帮伙友的一些出格言行写入信报,呈来总号。坐镇老号,统领散布天下的几
十处庄口,孙北溟当然很喜欢看这样的信报。其他老帮,包括京号的戴膺和汉号的
陈亦卿,他们似乎不屑写这种信报,多是报些外间如何辛苦,或是时风如何新异,
该如何应变云云。就仿佛老号已经老糊涂了,需要他们不时来指点!孙北溟自然是
不大高兴,他毕竟还是领东、大掌柜。所以,刘国藩就很讨孙北溟的欢心。
但刘国藩似乎有负众望,将他派往天津领庄,京号的戴膺就不大赞同。戴膺以
为刘国藩有些志大才疏,津号又不是一般小庄口,恐怕他难以胜任。天津码头,九
河下梢,五方杂处,又是北方最大的通商口岸,商机虽多,可生意也不大好做,非
有大才不能为。尤其得识时务,通洋务,才成。刘国藩多在内地住庄,也未有惊人
建树,忽然就派往津号领庄,恐怕不妥。
孙北溟当然不会因戴膺有异议,就改变主意。他以为戴膺不喜欢刘国藩,是疑
心刘国藩也进过他的“谗言”。其实,刘国藩并没有说过戴掌柜的不是。他还是执
意将刘国藩派往天津了,只是关照刘国藩要尊重京号的戴掌柜。对戴膺呢,也给了
面子,交待说:刘国藩领料津号,是不太硬巴,无奈各庄口的人位调度,一时也难
作大的回旋,就暂叫他去津吧。日后有好手,再作替换。万望戴掌柜多拉巴他,多
操心津号。刘国藩到津后,戴膺也只是说他生意上太贪,太冒失,别的也没有说什
么。
孙北溟他哪会想到,这个不争气的刘国藩,居然会惹出这样的祸,简直是完全
塌了底!他自己死了不说,还把东家的五娘连累了,津号也受挤兑,几不可收拾。
孙北溟领东几十年,还没有做过这种塌底的事。自己也许真的老迈了,老糊涂了。
此番康老东台硬拽了他出巡生意,是不是早已生出了对他的不满?
五娘遇害,老帮自尽,字号受挤兑,这都非同小可。尤其是这一切灾祸,都是
因为刘国藩在津私纳外室所。自己如此器重的老帮,居然敢违犯西帮字号的铁规,
识人的眼力竟如此不济了?
思之再三,孙北溟感到自己罪责重大,已无颜继续领东。再者,自己也的确老
迈了,该退隐乡间,过几天清闲的日子了。
于是,他郑重向康笏南提出了谢罪的辞呈。
康笏南离开汉口,往鄂南产茶胜地羊楼洞一带巡游后,本来想继续南下入湘,
到长沙小住。如果有些希望,就真去道州转转,寻访何家所藏的《瘗鹤铭》未出水
本。何家只要肯松口,他出的价钱一定会压倒那位在陕西做藩台的端方大人。何家
要是不肯易手,就设法请求一睹原拓。数千里远道而来,只为看一眼,想不会拒绝
吧?
在汉口,汉号老帮陈亦卿跟他说了,住长沙的田老帮,已经往道州拜访过何家。
何家倒还给了应有的礼遇。当然,田老帮也没有太鲁莽,只在闲话间提了一句“未
出水本”,未做深探。何家当然也不会轻易露出藏有此宝,只是说,那不过是外间
讹传。
陈亦卿还说,他与田老帮谋有一计,似可将那件宝物买到手。康笏南听了他们
的计谋,却不愿采纳:那名为巧取,实在也是豪夺,太失德了。金石碑帖,本是高
雅之物,以巧取豪夺一
途得来,如何还能当圣物把玩?他想以自己的诚意,去试一试。
谁想,还没有等离开羊楼洞,就传来五娘遭绑票的消息。没有几天,又是五娘
遇害的噩耗。跟着,津号刘老帮也自尽了。这样平地起忽雷,康笏南哪里还有心思
入湘去寻访古拓!即使为了安定军心,他取从容状,继续南下,孙北溟也不会陪他
同行了。孙大掌柜已经坐卧不宁,执意要回汉口,赶紧料理这一摊非常号事。
康笏南只好服从了孙北溟,由羊楼洞返回了汉口。不过,他努力从容如常,好
像不把天津发生的一连串倒塌事,看得太重。他甚至对孙北溟戏言:“出了这些事,
我也好向你交待了!不然,我把你拽出来,巡视生意,什么事也没有,只叫你白受
这么大辛苦,你还不骂我呀?”
但孙北溟好像有几分傻了,全听不出他的戏说意味,一味绷着脸,报丧似地说
:“老东台,是我该挨你骂!”
康笏南赶紧说:“我骂你做甚?你是绑票了,还是杀了刘掌柜了?才出多大一
点事,就搁在心上,挂在脸上,这哪像你孙大掌柜?”
“天津出的不是小事。我领东几十年,还没出过这种塌了底的事。”
“什么大事小事,只要生意没倒,余下的都是小事!”
“可五娘……”
“那也怨不得你孙大掌柜,只能怨她命里福缘太浅吧。不用再说了。这才多大
一点风浪,你孙大掌柜要是不能稳坐钓鱼台,那才是个事。”
康笏南以为,已经把孙北溟安抚住了。他是大掌柜,不是一般人物,话点到就
成了,哪用说许多废话!真是没有想到,孙北溟原来并没有活泛过来,居然郑重提
了辞呈,要以此谢罪。孙北溟,孙北溟,你真是老糊涂了。想谢罪,也不能在这种
时候呀!津号的挤兑刚刚平息,你老号的大掌柜就忽然换马,倒好像你家天成元真
是烂了根,空了心,徒撑着一副虚壳子,风一吹,就要倒塌了。叫人家这样一疑心,
挤兑风潮不重新涌来才怪。挤兑风潮再起时,那就不是对着一处津号了,天成元的
几十处庄口都怕逃不脱的。说不定,整个西帮票业都要受牵动。当年,南帮胡雪岩
的阜康票庄倒时,西帮票号受到多大拉动!孙北溟,你一人谢罪,说不定会拉倒我
家天成元,你真是老糊涂了。
天津的倒运消息,一则跟了一则传来,康笏南心里当然不会不当一回事。他是
成了精的人物,能看不出字号的败象?尤其五娘的死于非命,五爷的失疯,他岂能
无动于衷?就是对五爷五娘不器重,毕竟是自家血脉,岂能容别人祸害!出了这样
的事,无论在商界,还是在江湖,作为富豪的康家,都是丢了脸面的事。只是,为
了争回一时脸面,就搅一个天翻地覆,那岂不是将自家的败象,暴露给天下人看吗?
康笏南何等老辣,自然知道必须从容如常,显出临危不乱,举重若轻的器局,你就
是装,也得装出不当一回事的样子来。再往大里说,既以天下为畛域,建功立业,
取义取利,哪能不出一点乱子!
这样的道理,在以往的孙北溟,那是不言而喻的。现在,他老兄是怎么了?
难道字号的败象,真是由这位大掌柜引发的吗?
但无论如何,康笏南不会叫孙北溟辞职。孙大掌柜于康家功劳大焉,即使真衰
老了,真失察致祸,也得留足面子给他。康笏南也很喜欢五娘,她娇媚却不任性,
更不张狂,只卿卿我我,一心守着五爷,也难得了。但十个五娘,能换来一个孙大
掌柜吗?孙北溟他即使真想告老归隐,也不能在这种时候!为你家担当大任一辈子,
老来稍有一点闪失,就将人家踢出门,那简直太失德了!康家决不能做这种事。
可任凭康笏南怎样劝慰,孙大掌柜就是去意不消。也是,大掌柜不是一般角色,
就这样简单驳回,自然难以了事。不费些心思,使些手段,哪成?那日,康笏南
显得清闲异常,提出要去看长江。孙北溟哪里会有心思陪同?就苦着脸推辞了。他
也没有强求,转而对陈亦卿老帮说:“那陈掌柜得领我去吧?在汉口码头,我倒不
怕绑票,就怕走迷了路,寻不回来。”
这样一说,陈老帮还能不从?就赶紧打发伙友去雇轿。
天津出事后,从康家跟来的包世静武师,越发紧跟了老太爷,寸步不离。听说
老太爷要去游长江,赶紧把镖局的两位武师招呼来,预备跟随了仔细侍卫。
谁料,老太爷却不叫他们跟随,一个也不要,坚决不要。包武师不敢疏忽,就
叫孙大掌柜劝一劝。
孙北溟说话,老太爷也不听。
包武师又叫陈老帮劝。陈亦卿笑笑,说:“老太爷不叫你们去,是疼你们,那
就不用去了,歇着吧。汉口是我的地界,你们不必多操心。”
所以,乘了轿走时,陈亦卿只从柜上叫一个小伙计,跟随了伺候。
到了江边,虽然并不凉快,老太爷的兴致却甚好。他望着浩荡东去的江水,叹
息道:“陈掌柜,你记得老杜那两句诗吗:人生有情泪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陈亦卿听了,以为老太爷想起了五爷五娘的不幸,忙说:“老太爷嫌江水无情,
咱们就别看它了。我就说长江也没个看头,除了水,还是水,老太爷总不信!”
“我哪是嫌大江没看头?天水相连,水天一色,才看了个开头,你倒不想陪我
了?”
“老太爷乐意看,我们就乐意伺候。”
“总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看似这等山水佳美处,仁者智者都会乐得忘乎
所以吧。陈掌柜,你常来江边吗?”
“我们都是俗人,真还没有这么专门来看过长江。老太爷你也见了,我们在外
当老帮,一天到头,总有忙不完的事,哪还有多少闲情逸致?”
“不要给我诉苦!你说怪不怪,我不喜爱山,就喜爱水。尤其见了这浩荡无垠
的江水,更是爱见,只想沐浴焚香,拜它一拜。”
“老太爷有大智,自然乐大水!”
“那陈掌柜你是说我不仁?”
“老太爷借我几分胆,我也不敢这样想呀!”
“哈哈,你们一个个都忽然变得胆小了。陈掌柜,你给雇条船,我们下江中逛
它一程,如何?”
“听老太爷吩咐。就是江中太热了。”
“是不想给我雇船吧?”
“哪敢呢!临时雇,就怕雇不着干净的。”
“我知道你们也不想叫我下水,就怕淹死我。对吧?”
“老太爷就尽想着我们的坏处。”
“我能冤枉了你们?今儿夜晚,我还想来这里看看江中月色,陈掌柜你领我来
吗?”
“我当然听吩咐。”
老太爷并没有真叫雇船,他只是为了显得兴致好,说说罢了。看了一阵,说了
一通,陈亦卿就提议,寻家临江的茶楼,坐一坐,喝口茶,想继续看呢,江面也能
望得见。
老太爷很乐意地答应了。
寻了一家讲究的茶楼,干净、清雅,也能凭窗眺望大江,只是不够凉爽。好在
老太爷也不计较,落座后一边喝茶,一边欣赏江景,兴致依然很好,说古道今的,
显得分外开心。
这样坐了一阵,康笏南才对跟来伺候的那名小伙友说:“你也下去散散心吧,
我要和你们陈掌柜说几句话。”
小伙计一听,赶紧望了陈老帮一眼。
陈亦卿忙说:“老太爷疼你,你就下去耍耍吧。”
小伙计慌忙退下去了。
陈亦卿也不是一般把势,见老东家避去众多随从,单独约他出来,就知道有文
章要做。现在连跟自己的小伙计也支开了,可见猜得不差。陈亦卿虽不大看得起刘
国藩,却也没有料到他居然把津号局面弄成这样,几近号毁人亡。多亏京号的戴膺
老兄奋力张罗,才止住溃势。经此创伤,需有大的动作来重振天成元声名才对。但
孙大掌柜自己似乎就有些振作不起来,只思尽早返回老号。大掌柜一向偏爱刘国藩,
出了这样的事,他当然面子上不好看。只是,事已如此,谁也没有说什么闲话,老
太爷也没有怎么计较,总该先收拾了局面再说。
今年生意本来就不好做,津号又出了这样的事,大掌柜再不振作,那还了得!
陈亦卿不相信老太爷真会无动于衷,毫不在乎。但他完全没有料到,老太爷单独对
他说的头一句话竟是:
“陈掌柜,孙大掌柜跟我说了,他想告老退位。”平心而论,陈亦卿和戴膺
早就觉得,孙大掌柜近年已显老态,尤于外间世界隔膜日深,在老号领东明显落伍
了。但现在告老退位,不是时候呀!
所以陈亦卿立刻惊讶地问:“老东台,真有这事?”
“可不是呢,好像还铁了心了。”
“老东台,孙大掌柜现在可是万万不能退位!”
“人家老了,干不动了,总不能拽住不叫人家走吧?这次出来前,我们就说好
了,结伴做最后一次出巡,回去就一同告老退位。他不当大掌柜了,我也要把家政
交给小一辈。这本来是说好了的。”
“要是这样,那还另当别论。不过,眼下这种局面无大改观,我劝二位大人还
是不要轻易言
退。你们一退,字号必然跟了往下滑溜,真还不知道要滑到哪儿呢!“
“陈掌柜你就会吓唬我们。”
“老东台,我说的可是实情!”
“可津号出了这种事,孙大掌柜更心灰意懒了。连湖南、上海都不想陪我去,
就想立马回到
太谷,告老退位。“
“津号的事,也不能怨孙大掌柜吧?他是责己太深了。”
“刘国藩可是他器重的一位老帮,总是用人失察吧。”
“大掌柜器重他,也不是叫他胡作非为!”
“陈掌柜,你看刘国藩这个人,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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