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阳光
王松
越神秘的爱就越刺激,这种感觉对于丁丽来说真是尤如午夜阳光。
马宁第一次遇见丁丽时的情景,直到一年后仍记忆犹新。丁丽也没忘记,但不
如马宁记得具体,因此一些细节也就已模糊不清。丁丽只是常爱取笑马宁,说那晚
第一眼见到他时,很像一只被打惊的兔子,蚊子打个喷嚏也能吓得浑身一激灵。马
宁却并不觉得丁丽这话有什么好笑。马宁知道,像丁丽这种女孩,对有些事是不可
能理解的。丁丽说,当时在她眼里,马宁简直就像个美国警匪片中的人物,正被仇
人、坏人或是别的什么人四处追杀,然后一不留神,就撞出电视荧屏闯到现实中来。
或许也正因如此,马宁在她眼中才充满神秘色彩,而且这神秘愈浓愈重,至今仍不
褪色。现在的女孩喜欢神秘,神秘才刺激。但她们并不知道,往往这神秘里也隐藏
着危险。
当时马宁刚从一列货运火车上跳下来。他原计划还要继续向前走的,无论到哪,
直至这列火车彻底停下来。在他爬进这节闷罐车厢时,已经带足了干粮和水,如按
正常人维持生命的最低需求,大约能坚持10天还绰绰有余。但是,在列车运行到第
8 天时,马宁却改变了主意。尽管这列货车总是走走停停,但马宁从车厢门缝透进
来的风,已觉出列车是进入了南方地域。在夏季,中国南方的气温与北方几乎相差
无几,但湿度却非常大,这一点马宁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倘若继续闷在这节车厢里,
自己很快就会病倒,而这种时候是绝不能生病的,一定要将身体保持在最佳状态。
为达到这个目的,马宁呆在闷罐车厢的这几天里,甚至一直都在坚持做俯卧撑和仰
卧起坐。
马宁当即决定提前跳车。由于天黑,车速又刚稍稍减慢一点,马宁在落地的一
瞬脚踝狠狠扭了一下,然后整个身体就沿着惯性滚下了路基。所以在丁丽见到马宁
时,他正一瘸一拐地走在路边,身上又脏又破,狼狈得一塌糊涂。事后丁丽得意地
告诉马宁,按说在这座城市里,衣衫褴褛或露宿街头的外地人是很常见的,所以马
宁当时的样子也就并没有什么稀奇之处。马宁问丁丽,那她在那个晚上为什么还要
停下来,而且跟自己打了招呼呢。丁丽说,这就是女人的敏感了,你身上的衣裳虽
褴褛,但并不破旧,细看那不脏的地方还显得很新,而且从颜色和款式看,也不像
是一般外地人的穿戴。
丁丽还笑着说,当时的马宁很容易使她想起一部正在公映的美国大片,叫做《
特别通缉令》。影片里被人四处追杀的主人公叫兰克多,就是他这副样子。
当时丁丽正坐在她爸爸的“桑塔纳2000型”轿车上,而且是在副驾驶的位子,
所以凭借汽车大灯就将路边的马宁观察得一清二楚。后来她向马宁解释,那一晚也
是因为她心情不错,随父亲去赴一伙不法企业家的宴请,席间不经意就将她的工作
问题解决了,而且还是一家“冒牌外企”,月薪五千,这在这座城市里,真可算是
一步踏入高薪阶层了。所以在饭后,当那些人又要请她爸爸去进行下面的“节目”
时,丁丽才主动要求让司机先将自己送回家去,并向父亲保证,在母亲面前为他遮
掩保密。
丁丽说,她当时正在那样的心境里,自然也就有闲心管闲事了。
但马宁在那个晚上并不知道这些。因此当这辆湖蓝色的桑塔纳轿车突然停在身
边时,他先是魂飞魄散地一惊,跟着几乎是将整个身子都跃向了路边的便道。正待
拔腿要跑,却见一个女孩儿从车里探出头来,笑着冲他喊了声,嗨,兰克多,然后
又问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倒霉事,需不需要帮助。当时马宁是如何应付丁丽的,已
记不清了,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这女孩不算太漂亮,但样子和神态都挺可爱。
马宁再次见到丁丽,已是几月以后。
在这几个月里,由于四处去做零工,活儿干得很杂,马宁渐渐已熟悉了这座不
大的南方城市。他为不使自己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故意不去那些大公司应聘职员,
这就使择业局限在仅靠出卖劳动力的粗活儿上。他曾到建筑工地上去当过小工,火
车货运站扛过苦力,有些日子甚至还随一伙从农村来的民工去疏通过污水管道,装
运过城市垃圾。直到在一块烂报纸上无意中发现了这家“外企”的招聘广告,才应
聘来做了个勤杂工。
马宁对这份月薪600 元的工作比较满意。这里薪水虽不高,但收入稳定,而且
也轻松多了。每天穿一身簇簇新的蓝色工作服,不过是在写字楼里干些擦拭地板整
理垃圾或打扫洗手间之类的杂事,有时高兴了,也帮着去为各办公室送一罐装水。
如果他下决心只干体力活儿,那么这份简单而又轻闲的工作应该很理想了。
马宁就是在为一间挂着“企划部”牌子的办公室送罐装水时,再次见到丁丽的。
当时丁丽正在打电话。马宁并没有注意到她,低头进来将一大罐矿泉水安放到饮水
机上之后,就转身准备离去。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边的一个女孩子说,喂,你
先等等,过一会儿再把电话打过来。跟着就又喊了一声,嗨!兰克多!
马宁停住脚回过头,于是就又一次见到了丁丽。
当时丁丽像个老同学或老朋友似的扑上来。在跟马宁握手时,只是在他的手掌
上很熟稔地拍了一下。马宁也已认出了她,想起这就是在那天晚上,曾与自己有过
一面之交而且挺可爱的那个热心女孩,就也冲她笑了笑。丁丽显然感到意外,也很
兴奋,一张圆脸都红起来。她对马宁说,怎么会这样巧,你也跑到这家公司来做了!
马宁顿时紧张起来。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座城市的。因此,
也就不想再见到那一晚曾遇到过的任何人。马宁为此连发型都改变了,并有意蓄了
胡子,还操起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下定决心,从此以后要做一个新的马宁,而且
不再叫马宁,所以这次见面时,当丁丽问起他的名字,他干脆就一笑说,叫兰克。
丁丽听了立刻将两手一拍,哇的一声笑起来。显然,她已感到了神秘的刺激。
跟着就又凑近马宁低声说,在这座城市有一个规矩,尤其这种外企,就更是这样,
大家谁都不去追究彼此过去的真实性,只要你说出来,别人就会相信是真的。
马宁对这次邂逅虽然感到有些紧张,但总的感觉还是愉快的。一个人在倍感孤
独寂寞时,“邂逅”自然是个非常令人愉快的字眼儿,何况又是这样一个简单活泼,
令人身心轻松的女孩。因此从一开始,马宁就没认为这个女孩会对自己产生什么威
胁。
丁丽在吃晚饭时告诉马宁,这家外企其实是冒牌的。老板虽属外籍,但当初却
是偷渡出去的,后来不知用的什么手段,又跑去欧洲弄到个合法身份,便稀里糊涂
加入了人家的国籍。如今再回来,竟摇身一变成了外商,连市长都要点头哈腰地亲
自接见,与他会面时身后还要坐个德语翻译,跟真事儿似的。马宁却说,他对这些
丝毫不感兴趣,就算这家企业是阿布沙耶夫开的,也与他无关,恐怖分子办企业也
照样得向工人支付工资,没准儿还给得更公道更及时呢。马宁说,他现在对这家公
司唯一感兴趣的,就是那每月600 元的工资,外加120 元交通补贴,再有就是那每
天一份的午餐盒饭。
丁丽眯起眼笑着说,你可不像是这种人呀。
马宁问,我是哪种人?
丁丽一边喝着啤酒说,具体哪种人还说不好,反正,你让人觉着挺特别的。
马宁面无表情地说,我哪种人也不是,以后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
马宁的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不该贸然就答应与这个女孩一起出来吃
饭。像丁丽这种女孩虽然简单,但也正因为简单才可能更具危险性。到了一定的时
候,她会不加任何思索就去由着性子胡来,直至将事情弄得无法收拾。马宁可跟她
玩儿不起。马宁决不能眼看着自己的处境被她搞得失去控制。所以这天在路边摊吃
完晚饭,马宁就婉言谢绝了丁丽下一步的邀请。马宁说自己从不“蹦迪”,也不会,
至于唱歌就更难听了,他天生就是音盲,五音不全。马宁发现,其实拒绝丁丽与走
近她是同样的轻而易举。这个女孩虽然任性,却有些大大咧咧,无论对什么事,身
上总有股漫不经心的劲头。这一点又让马宁感到放心。他最怕那种动辄就死缠胡扯
的女孩,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那段时间,马宁在这家外企干得不错,而且很受上司赏识。这家公司原本已有
两名勤杂工,但马宁到来之后,公司很快就将他们辞退了。因为公司发现,这两名
勤杂工干了这么久而且还总抱怨忙不过来的工作,马宁一个人竟然就能轻轻松松地
全部完成。
这以后,马宁自然也被提了薪,工资增至1000元。提薪的第一个月,马宁就从
那间与人合租的房子里搬出来,又以每月700 元的价格,独自租了一处环境较好的
房子。马宁是宁愿将大部分生活费都花在住房上的那种人。他觉得在相同境遇下,
生活环境的好坏会直接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前者能让人仍感到自尊,因此也就能保
持自信,而后者则只会使人觉得潦倒。这种潦倒的感觉是非常可怕的,它能使整个
世界都失去色彩。
如果后来没出那件事,马宁肯定会在这家外企继续做下去。
事情出在一个星期天的上午。
在马宁工作的这家公司是没有双休日的,月薪里就含了加班费。从来接受面试
的那天就已这样讲明,倘若同意来上班,就被视为已默认了公司的这项规定。因此,
马宁也就更不想为这丁点小事去跟公司交涉什么。那是个星期天的上午,马宁正在
打扫楼道。这时就见有一男一女两个外国人从写字楼的外面走进来,向门口服务台
的小姐打听什么事情。那个站在服务台里的小姐每天都将自己打扮得像个空姐儿,
一张白皙的脸上涂着紫罗兰颜色的眼影和玫瑰红色的唇膏,看上去如同鲜花绽放。
这时却早已被那两个外国人给叽哩咕噜地说迷糊了,只是不停地眨巴着两眼瞪着他
们。
马宁却早已听明白了,这两个外国人讲的是德语,他们问这位服务台小姐,公
司老板在不在,想请她给联系一下,他们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马上见到他。马宁不
假思索地就走过去,用德语告诉他们,今天是星期天,老板在星期天一般是不到公
司来的。这两个外国人一听有人用德语跟自己说话,先是一喜,待听马宁说完又都
急得直翻白眼,立刻问,有什么办法可以与他联系上。马宁就将他们的意思又翻译
给了那位服务台小姐。这位小姐此时方醒悟过来,立刻飞一样地跑到后面去了。
这件事过后,马宁立刻就感到后悔了。丁丽曾告诫过他,说在这种企业做事,
一向有两句口诀要牢记在心,叫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是与自己无关的
事,多一点也不要干,同样与自己无关的话,也是多一句都不要说。你知道哪句话
因为多说了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呢。更重要的还是身份。马宁已将自己规定在勤杂工
这样一个身份上,本来很好,一个热爱劳动又安分守己的勤杂工,文化虽不高却对
人诚恳热情的勤杂工,既不显山露水,又不惹人讨厌。但在这个星期天的上午,马
宁却松懈了。他一听到德语,就如同是听到了母语,情不自禁就凑了上去,却将自
己的身份处境忘得干干净净。
事后没多久的一天,公司老板突然将马宁叫去办公室。老板坐在班台后面,手
里转着一支笔不动声色地问他,过去究竟是做什么的。
马宁很有礼貌地回答,说自己来公司之前,已在登记表上都填写过了。
老板笑了笑,温和地说,你的登记表我已找出来看过了,不过一个普通工人,
是不会有你这样的德语水平的,而且,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个工人。
马宁也笑了,说,现在出来做事,谁都愿意把自己的学历说得高一点,花万把
块钱去买个假学历都舍得,我又何必故意把自己往低了说呢。
老板说是啊,我也奇怪这事啊。
马宁非常肯定地说,我过去就是个工人,一家国营企业的工人,后来厂里效益
不好,倒闭了,德语是我自学的,因为学英语的人太多,就学了德语。
老板眯起一只眼笑笑说,我虽是个外籍华人,但过去的经历,想必你也听说过
一些,要论旁门左道里的事,我可是也挺在行呢,兰克,我看你绝对不像是个一般
的人。
马宁说,老板您抬举我了。
老板就没再继续问下去,只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包扔给马宁,就让他走了。
接下来没过两天,那个服务台的小姐就被公司辞退了。接着又没过多久,马宁
就被上边告知,他以后不用再做勤杂工,公司已决定调他到公关部工作。
一天中午,丁丽见公关部里没人,就笑着走进来对马宁说,你可要小心了你呀。
马宁问,小心什么。
丁丽说,你知道这公司里的人,现在都怎么议论你吗?
马宁漠然地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在这个公司里除了你,我谁都不认识。
丁丽说,人家可都认识你啦,说你是个冷面杀手。
马宁听了浑身一紧,但立刻又镇定了神色问,什么冷面杀手?
丁丽一下就笑起来,说,现在公司里的人都在暗地里议论呢,说以后可千万得
躲着点儿你,谁要是跟你碰到一块儿干活儿,准得倒霉,就是不被公司炒了也得降
薪。
马宁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也随着笑笑说,没那么严重吧。
丁丽说,比这还严重呢,你现在可是已经成了全公司瞩目的神秘人物。
丁丽告诉马宁,说公司里有两个女孩甚至为他打了赌,一个说他是因为在单位
里跟领导不和,才愤然辞去公职,来这个城市谋求发展的。另一个则猜测他是因为
失恋才离家出走,并断言这里边肯定还会有一个令人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丁丽说
到这里立刻声明,她对这两种猜测都不同意。她说,她对马宁有着自己的分析和判
断,而且她的判断才应该是最具权威性的,因为在那个夜晚,只有她曾亲眼见到过
那个衣衫褴褛正一瘸一拐地走在路边的“兰克多”。所以,也只有她才是真正掌握
马宁第一手材料的人。
马宁到此时才真正感觉紧张起来。他发现,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走向危险境地。
其实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警告自己,要尽量缩小目标,千万不能将周围的注意力吸
引到自己身上来。他最理想的境况,就是连他自己的皮肤都成了迷彩颜色,他只要
穿着自己就是最安全的。但时间一长就松懈了。人一松懈,在有些时候往往就会得
意,一得意自然也就忘形。而在此时,得意忘形应该是他最值得警惕的大忌。
马宁当即决定,要尽快离开这里。
马宁走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原本再过几天,就到公司发薪的日
子了,马宁都没有等,宁愿将这一月收入白白放弃掉了。而且为使自己不再被这里
的人时常想起,他将手头的工作也都处理得清清爽爽,无论谁,都可以很轻易地接
过手去。
马宁离开这家公司并没有告诉丁丽。他不想再跟这个女孩有任何瓜葛。
马宁越来越发现,丁丽身上确有许多可爱之处,比如她用玩笑来表示真诚,用
半真半假的方式来表达体贴和关心,这都让马宁有种很新鲜而且又非常愉悦的感觉。
但越是这样,马宁也就越不想再与她继续交往下去。马宁很清楚如此下去会是个什
么结果,而且他已意识到,他和丁丽距这结果已经仅差半步。所以他才决定,在自
己离开这家公司的同时,也离开丁丽。丁丽是个好女孩,他不想将她也牵扯进来。
马宁离开公司之后,为了不让丁丽再找到自己,他连租住的房子都退掉了。然
后又重新选择了一处更为安全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很不起眼的房子搬过来。
这次马宁接受了教训,无论到哪里工作,都绝口不再提自己懂德语的事,而且
就连文化程度都填写的是“相当初中文化”,并在旁边特意注明,是“初中肄业”。
这一来也给找工作增加了更大难度。在这座城市里,仅凭“初中肄业”学历是很难
找到一份正经工作的。除非再与那些乡下民工为伍,去挣流血流汗的苦力钱。
马宁咬咬牙,只好又回到货运火车站来。当初曾在一起干过活的民工一见到马
宁还都挺高兴,立刻围着他问这问那,并都说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说不定早进了哪
家大公司去发了大财,却想不到竟又回到这种地方来。
马宁听了只是笑笑,并不做任何解释。在这种地方跟这些人打交道,其实非常
简单,只要是你不想说的话,你就可以一句都不说,绝不会有人硬逼着问你。而如
果是你想说的话,又尽可以四敞大开毫无顾忌地痛痛快快嚷出来,反正这些人也是
听得似懂非懂。马宁挺喜欢这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在他们中间就像是一个酋长。
更重要的是安全。马宁这次重返才发现,在这座城市里,货运火车站大概是最
不起眼的地方了。而且装卸工队伍历来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千人一面,无论谁,
只要脱光了膀子一挤身进去就再也别想辨认出来。马宁在这里干活虽然累,但身心
却感到轻松。
那是一天下午,马宁从厕所小解回来,突然发觉周围的人都在用一种奇怪的目
光盯着自己看。他有些莫名其妙,随之就警觉起来,正朝四周环顾,丁丽却冷不防
哇地钻过来,蹦到他面前大喊了一声:好你个二岭子!
马宁没提防,给她吓了一跳。“二岭子”是马宁在这里的名字。马宁告诉这些
人,自己姓陈名岭,在家时的小名儿叫二岭子。丁丽显然是刚刚问过了那些民工。
马宁没料到丁丽竟会找到这里来,心里有些感动。再看看四周,那些民工正在
用嫉妒贪婪艳羡色情的目光盯在丁丽的身上看。丁丽这天穿得确实很漂亮,而且有
些性感,一件很瘦的短连衣裙将胸前和臀后都饱满而且紧绷绷地勒出轮廓。马宁一
把将她拉住,就朝个没人的角落走来。丁丽因为穿了双颜色很浅的软皮凉鞋,在满
是垃圾的泥地上不得不来回蹦跳着走,看上去像只美丽的禽类。
马宁站住了,沉着脸问她,你来这种地方干什么?
丁丽顽皮地说,你都能在这种地方干活儿,我怎么就不能来?
马宁把手朝远处一指说,你赶快走,立刻走,马上走,以后不准再来找我。
丁丽看着他,忽然两眼一眨不眨地问,你这人……究竟还有多少本事?就连这
样的地方你也能呆,这种活儿你也能干,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摸不透了。
马宁忽然发现,丁丽的鞋和裙边已经沾了很多泥土,心里有些不忍,于是缓下
口气对她说,你快走吧,那些人一干起活来……经常不穿衣服,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丁丽任性地说,那你得跟我一起走。
马宁苦笑着说,我还得干活儿呢,我得挣钱养活自己。
丁丽说,我已经替你请过假了,反正你这也是计件制,又没拿他的固定工资。
一边说着,丁丽就伸过手来拉他,说走吧,今晚我请你吃饭。
马宁无奈,只好去拿了件衣裳,一边跟丁丽往车站外面走着说,你非砸了我的
饭碗不可,要知道我找到这份儿工作,有多不容易呢。
丁丽斜他一眼,你自作自受,放着好端端的外企公关部不干,偏跑到这种鬼地
方来受罪,把自己作践成个臭下三滥,我说你这人的心里,是不是有什么病啊?
丁丽发觉自己有些失口,就闭嘴不再说话了。
又走了一阵,她忽然停下来,指着街边的一个洗浴中心说,你进去洗个澡吧,
顺便把这身衣服换上,要不,人家还真以为我从哪儿雇了个民工来呢。
马宁这时才发现,丁丽的手里还拎了只塑料提袋,看样子是刚买的衣服。他摇
摇头,一边继续朝前走着告诉丁丽,说他从不愿进那种地方洗澡,洗不踏实,也洗
不痛快。
丁丽一笑说,要看你这习惯,倒还真像个乡下人。
两人说着话,就来到一条河边。这条河只在市区里斜插了一角,然后就又朝东
面流去,河水清澈而且潺潺有声。马宁在河堤上站住了,对丁丽说,我经常在这条
河里游泳,你先等在这里,我去那边游一圈就回来。
丁丽却冲他歪头一笑说,你游吧,我最爱看游泳表演。
马宁面带羞色地说,我,没穿游泳裤。
丁丽却嘻地一笑说,我看表演从不挑剔运动员的装束,规范不规范都无所谓。
马宁无奈,只好走下堤坡,脱得只剩了一条短裤就跳进河里。待他游了一个来
回,从水里上来,发现丁丽已经站在河边。正目不转睛地盯在自己身上看。
马宁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说,你看什么。
丁丽说,你绝不是个普通工人,看你这身材,你这肤色,还有刚才游水的姿势
……
马宁立刻皱了皱眉头。丁丽就闭口不再说了。
马宁穿起丁丽为他买的衣服,一件花格半袖衬衫和一条深色西裤,非常合身。
丁丽倒退了两步欣赏着,不住满意地点头说,嗯,佛凭金装,人凭衣装,这话真是
不假呢。
马宁和她一起走上河堤,问准备去哪吃晚饭。
丁丽说,去你的住处。
马宁以为丁丽又是在开玩笑,直到她在一家超市门口站住了,才发觉的确有些
不大对头。丁丽对他说,这家超市的熟食味道最好,而且保证干净。
马宁赶紧说,等等,先等等,去我那……恐怕不太方便。
丁丽笑笑说,槐花巷那一带环境挺好啊,再说又是你一个人住,有什么不方便。
马宁一愣问,你怎么知道我住槐花巷?
丁丽得意地一笑说,除非你离开这座城市。
马宁无话可说了,只好随丁丽走进这家超市。丁丽买吃食显然很在行,都是少
而精而且风味独特的那一类。最后,还特意买了一瓶“白兰地”酒。马宁带丁丽回
到槐花巷时,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对他来说虽不陌生,却仍然让他怦然
心动。马宁预感到这一晚将要发生什么事,但又并不想回避,或者说对此还有了一
些渴望。此时马宁才突然感觉到,自己这段时间真是太寂寞了。寂寞,有时比孤独
还让人难以忍受。所以在他推开房门的那一瞬,心里就有股冲动涌起,甚至还对丁
丽产生了一种感激之情。
这一晚确实过得很愉快。
马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愉快的感觉了。丁丽在他的房间里显得非常的无拘无束,
从一进来,似乎就自然而然地融进了这个空间的氛围,这使马宁感到很惬意。所以
当丁丽坚持要与他碰杯时,他还是同意了。
以往马宁滴酒不沾。不是不会喝酒,其实马宁的酒量很大,甚至大得惊人,但
他轻易不肯在别人面前露出自己的酒量。所以,马宁身边的人都从来没见他喝过酒。
这一晚马宁却想放纵一下自己。的确,这段日子神经始终绷得如同琴弦一样,风一
吹都能发出嗡嗡的声响。精神实在太紧张了。有时他甚至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
会崩溃。
丁丽这时喝得面若桃花,两只眼睛也已惺忪迷离起来。他们原本是并肩坐在一
张双人沙发上的,将面前的茶几当成吃饭的小桌。这时,丁丽不知不觉地将头靠在
马宁的肩上,一手端着杯子,另一只手在马宁的腿上一下一下地轻轻划着。
她轻声问马宁说,兰克,陈岭,二岭子,你究竟还有多少名字呢?
马宁正将刚又取出的一瓶酒打开。其实马宁在自己住处总是备有很多的酒,每
晚只有到了夜深人静时,他才拿出来浸泡一下自己白天过于紧张的神经。这时马宁
已喝得进入了惯性状态。每到这种状态时,他就像是马拉松运动员进入了自如阶段,
已经没有了任何痛苦的感觉,也没有不痛苦的感觉,只是不停地一杯接一杯地喝下
去。
后来丁丽说累了,想躺到床上去,而且还撒娇地硬要让马宁抱她过去。马宁就
这样将丁丽抱上了床。在打开丁丽的一瞬,马宁立刻明白了,她这是第一次。
马宁到此时才发觉,其实自己是非常喜欢这个女孩的,他几乎在精神和情感上
已经对她有了些依赖。丁丽的身体潮湿而滑腻,显然是由于过度激动和兴奋的缘故,
整个身体都像潮汐一样地起伏着,已经急促地喘息成一团。马宁过去也曾见过这种
女孩,平时看着任性随意,似乎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甚至有些玩世不恭,说出话来
也总是一副挺不论的样子,而一旦到了真事儿上就显露出来,其实并没有太多的见
识。
丁丽正在渴望的状态里,立刻敏感地觉察到马宁的情绪发生了一些变化,于是
睁开眼看着他说,你担心了?放心吧,我不会让人负什么责任的。
马宁冲她笑笑说,我倒不怕负责任,只是,像我这样一个行踪漂泊的人……
丁丽一把将他搂到自己身上来,轻声说,我喜欢的,也正是你这样的人。
这一次事后,马宁就没再回车站去干活。
马宁的判断是准确的,丁丽确实是第一次。经历了这一次之后,她立刻就像一
捆干柴,而且是从未被燃烧过的干柴,一经点燃就轰地腾起熊熊烈焰,再也无法熄
灭了。幸好马宁租的是套一室一厅的单元房,关起门来就可独立成一个世界,否则
丁丽在床上酣畅的呻吟声和欢快的叫喊声,肯定会让这整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能听
到。丁丽的这种热情,是马宁事先没预料到的。尽管在床上时,就连他自己也被这
热情燃烧起来,但冷静下来再想,还是觉得这种局面令人堪忧。马宁预感到,倘若
长此这样下去,可就真要离出事不远了。但他每一次的决心,又都被丁丽温软的身
体融化了。
那段日子里,丁丽每天总是一下班便飞奔回槐花巷来,路上顺便买了晚饭以及
马宁第二天要吃的东西。进门朝床上一躺,就再也不肯起来,肚子饿了便吃,渴了
就喝,兴致来了便做爱,一直折腾到转天早晨,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去上班。晚上再
周而复始。
丁丽对马宁说,既然去大公司做白领你不愿干,到车站那种烂地方卖苦力又太
累,以后干脆就不要再出去上班了,反正我的薪水,咱们两人足够花用了。
马宁说,你想把我当匹马养起来?
丁丽听了立刻红着脸啐他。然后又说,你放心,真到缺钱时,还有我爸爸。
丁丽告诉马宁,反正她爸爸的钱不花白不花,花了也白花。她和她妈妈就经常
私下里商量好了,然后发着狠地挥霍她爸爸的钱,就像宰冤大头一样。
马宁从此索性就将自己沉沦下来,对外面所有的事都一概不想了。古人曾说食
色性也,他干脆就让自己的生活简单得只剩了这两样最根本的内容。直到一天晚上,
丁丽的呼机和手机突然同时叫声大作,并一直疯狂地响个不停,马宁才断然抽身起
来。
马宁这时才知道,原来丁丽每次在来槐花巷之前,总是事先将呼机和手机都统
统关掉,干净彻底地掐断自己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这一天大概是因为粗心,忘记了。
马宁非常严肃认真地对丁丽说,她现在必须马上接电话,然后再看一看呼机上的内
容,也立刻给对方回电话,否则他不会再让她留在这里。丁丽明白,马宁只要说出
来的事,就肯定会干得出来,所以只好硬着头皮按他的话做了。
手机和呼机都是丁丽家里打来的。丁丽的父亲在电话里问她,究竟什么时候才
能回家。丁丽含糊地应付着说,快了,就这几天吧,等公司里一完事就回去。
马宁早就问过丁丽,像她这样一连多少天都整夜整夜不回家,她父母就不问么。
丁丽却总是笑着打混,从不正面回答他。这时她将手机电话收了线,才告诉马宁,
其实她早已跟家里打过招呼了,只说是公司这一阵在搞活动,因为事情太多也太忙,
大家就都暂时集中到宾馆去住。丁丽带有安慰意味地告诉马宁,说她爸爸每天都有
自己的事,顾不上这么多的,平时即使自己在家也很少见到他,他每天都要应酬到
很晚才回来。
丁丽说,她爸爸是个局长,管税务的局长,属于贪官污吏那一种。如果让她来
评价她爸爸,就是一个腐败分子。而她妈妈对他的评价就更为严重了。她妈妈说,
他是一个典型的腐化堕落的领导干部,是一条危害极大的蛀虫。
这时丁丽扔掉手机,把身子一滚就又偎到马宁的身边来。
马宁却一挺坐起身,当即就让丁丽回家,立刻回去,马上回去。
丁丽先还赖在床上不肯动,一看马宁的脸色,才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开始穿衣服。
但她还是对马宁说,其实这时候她是没理由回去的,即使回去了也无法向家里解释。
丁丽说,你想啊,我刚跟我爸爸通过电话,告诉他再有一半天完事了就回去,现在
突然又这么直挺挺地回去了,他能不奇怪吗,一奇怪能不起疑心吗。
马宁得承认,丁丽说得的确有道理。丁丽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这也正是马宁
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平心而论,在这种夜晚,在这样温存的床上,马宁当然也舍不
得让丁丽走。这时倘若剩他一个人,他会倍感寂寞。丁丽已从马宁的脸上读懂了他
心里在想什么,三两下就脱掉衣服,立刻又像条鱼似的重新钻回到床上来。
这一晚,他们两人将整张床都弄得惊天动地,似乎是意外拾得的一夜,又像是
最后的一夜。直到外面的天色开始放亮时,丁丽忽然安静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马宁说,你对我说实话,行吗?
马宁说,你想问什么。
丁丽说,别的我不管,我只要你告诉我,你结婚了吗?
马宁想了想说,没有。
丁丽问,真的没有?
马宁说,真的没有。
丁丽说,这事可能有点麻烦,我已经爱上你了。
马宁顺手就将丁丽搂过来,紧紧地搂到自己怀里。丁丽立刻明白了,马宁这样
做的意思是在说,他与自己的感觉是一样的。她忽然扎在马宁的胸上嘤嘤地抽泣起
来。
她说,刚才,我问你问得有点儿傻,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问,你从前
……有没有过像我这样爱你的女人?
马宁沉默了一下又说,没有。
丁丽像个孩子似地笑了。她仰起头说,明天,你跟我回家,我想让你见见我爸
爸。
丁丽的爸爸是个比较温和的人,脸上丝毫看不出腐败痕迹。但一见面他就先声
明,让马宁不要叫他丁伯父,只准叫丁局长。丁局长接见马宁时,说话很少,问的
也基本都是马宁不太情愿回答的问题。比如,他问马宁过去是搞什么工作的,有什
么特长,为什么要到这座城市来等等。但马宁还是耐着性子一一做了回答。
丁局长最后问,听说,你现在还没有工作?
马宁很认真地说,不,不是我没有工作,而是我暂时没有出去工作。
丁局长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说,听小丽说,你们想生活在一起?
马宁点头承认,说是,我们都觉得,挺合得来……
丁局长挥手打断他说,光合得来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你们所说的生活在一起,
应该理解为正式结婚对不对?可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凭什么结婚呢?
马宁说,我可以工作。
丁局长仰头哈哈一笑,跟着又唰地收起笑容说,你工作,你工作能挣多少钱?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积攒出娶得起我女儿的数目?他一边说着一边就站起身,走过来,
拍了拍马宁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说,收起你这套来吧,年轻人,别再闹下去了,赶快
离开小丽,无论你想办公司还是想开店铺,用这种伎俩在我这个税务局长这里都是
捞不到任何好处的,我是个干部,领导干部,受党教育多年的领导干部,我做事可
从来都是有原则的。
马宁有些困惑,不解地看着丁局长。
丁局长又说,已经过去的事,看在我女儿的面上我也不想再追究了,你马上离
开她,走得越远越好,否则,我可要找人收拾你了。丁局长说到这里忽然歪嘴一笑,
又说,我要想收拾谁,可从来不找公安系统的人啊,这话你明白吗?
马宁已经明白了。但他还是说,我和丁丽,我们都是认真的。
丁局长说,小丽是认真的,这我相信,但是你,让我凭什么相信你呢?兰克,
这像是个正经名字么,你连真实姓名都没有,又两手空拳像个衣冠楚楚的乞丐,就
想让我相信你?丁局长说着,忽然来了兴致,倒背起两手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又说,
也难怪,今天就是盛产你这种人的时代么,告诉你吧,我见过的骗子,可比你的道
行大多了呢,那天有个年轻人来找我,声称已经办好了各种批文,说他马上就要将
美国的“小鹰号”航空母舰买过来,再拆给废品回收公司当烂铁出售,还拿出盖了
各种大印的中央批件给我看,问我有没有兴趣投资,入股也行,说一万元不嫌少,
一亿元也不嫌多,投一还二最后还有红利可分。而实际上那几天电视新闻刚刚报道,
说美国“小鹰号”航母正在日本海峡游弋,他就敢在这里给人家拆了。丁局长说,
你猜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我告诉他,你要是再不快从这里滚出去,我就要把你
当成“美帝”踢出去了。
马宁一听,立刻站起身从丁丽的家里走出来。丁局长一边在后面送着,仍面带
微笑地说,吃了饭再走吧,小丽从酒楼叫的饭菜就要送到了。
马宁也冲他笑着说,我不想让你把我当美帝。
那天下午,丁丽追到槐花巷来,问马宁究竟出了什么事,是不是跟她爸爸谈得
不投机。马宁没说话,一把就将丁丽抱住了,然后把她放到床上,迅速而且熟练地
打开,就用力直至拼命地做起来。最后,他才大汗淋漓地告诉了丁丽自己的决定。
他说,这是在他见到她爸爸之后才刚刚做出的决定。马宁说,我要娶你,马上。
丁丽一听完全傻了,问他为什么。
马宁说,结婚了就可以开始新生活,跟过去没有一点关系的新生活,这不好吗?
丁丽幸福地说,好,当然好。
马宁说,所以,除此之外不为什么,什么也不为。
丁丽却摇摇头,不,不对,这里边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这不是你的风格。
马宁说,如果非说还有别的原因,那就是我想让你爸爸知道,我爱你是真的,
我有能力娶你,也娶得起,这也是真的。马宁声音很硬地说,我他妈还没让谁瞧不
起过。
丁丽听得浑身一抖,抱着他说,老公,你别这样说话,我……看着害怕。
马宁立刻又用力地朝丁丽伏下身去。
第二天,马宁告诉丁丽,说他要出去一段时间,也许一星期,也许更长一些,
总之,很快。丁丽问他要去哪。马宁说,去他来之前的那个地方。
在马宁走之前,他们着手做了一系列结婚前的准备。比如看了许多商品房,最
后选中一个叫“玫瑰花园”的地方,是一套独开门复式结构的双层楼房;再比如,
他们挑选了一些家具,包括客厅和卧室里用的,还有厨具。丁丽原想将楼下一间最
大的厅为马宁设计成书房。马宁却坚决不同意。他说他用不到,以后他将是一个完
完全全的体力劳动者,蓝领。马宁说他是蓝领,丁丽是白领,这两种颜色搭配应该
是最和谐的配伍。
将这一切都选定之后,马宁对丁丽说,待他回来就可以办手续了,包括将楼房、
家具和丁丽等等一切都据为己有的手续。马宁说,等他回来之后,就会有钱了。
在马宁临走的那天夜里,他们在槐花巷的那套房子里彻夜没睡。每次完事之后,
两人就开始憧憬未来的生活,然后便如同注入了兴奋剂,又燃起了新的冲动。直到
天光放亮时,马宁精疲力竭地说,现在蹬三轮载客又开始时兴起来,老婆,这几天
你先去为我物色一辆三轮车吧,以后我就干这一行,也挺好。
丁丽闭着眼问,你想要一辆什么款式的呢?
马宁说,和你一样的,白天骑它,晚上骑你。
两人随之就笑着又进入了一新的一轮。
丁丽是在马宁走后的第8 天,才想起打开电视机的。
这几天,丁丽下了班一直等在槐花巷的房子里。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马宁的那
个夜晚,所以认定,马宁回来还应该是在夜里。直到第8 天的晚上,她无意中打开
电视机。
当时电视里正播放一则外埠新闻,说的是一个抢劫杀人犯,一年前曾因抢劫自
己单位领导的个人钱款四十余万元,并在抢劫过程中伤了人而仓惶出逃。最近,他
突然又潜回这座城市。正当他在埋赃地点挖掘时,被警方当场擒获。接下来,便是
记者对犯罪嫌疑人马宁的铁窗采访。丁丽一看那电视荧屏上出现的犯罪嫌疑人马宁,
顿时呆住了。
这个马宁就是她的兰克!
这时马宁对着摄像机平静地说,他丢了脸,他真的为有文化的人丢了脸,有文
化的人应该懂法,而一个懂法的人是不应该像他这样去做事的。马宁说,就在不久
以前,他又看到了一个腐败的贪官,这个贪官更可谓货真价实,更寡廉鲜耻,就连
他的妻女都如此说他,可是这又能怎么样呢?他手中的钱仍是他的钱,而且还受法
律保护。马宁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以不义之举去取不义之财仍然是违法的,
这里不存在否定之否定,这就是法。然后,马宁又冲着电视屏幕的外面说,最后,
我还要嘱咐我的妻子,一定要将我的三轮车保管好,两辆都要保管好,如果我能出
去,我还要骑。
丁丽看着电视机,禁不住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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