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时代
王月旺
我尊重自己的感情,不论宇天、何伟还是谢进,没有承诺的爱,我永远都不会
负责。
一
爱我为什么不嫁给我?
何伟又问我这个很奇怪的问题。那天他像个中世纪的骑士,半跪在我的面前,
玫瑰铺满了一地。
我使劲地摇头,他一阵的惶惑,一阵的哭泣,让我想起18世纪那些法国的绅士,
他们的眼泪和何伟的眼泪是那么相同,脆弱。只不过他们把这种眼泪提前了几百年
流干了。
何伟的哭泣像屋外的雨,这本来是个浪漫的夜晚,他也许太了解我了,选择了
这样一个让我容易变得脆弱的雨夜,作出了这样不折不扣的求婚仪式。
尽管我抱紧着他,他宽大的肩膀还是越抖越厉害,像从远远的海洋传来的震波,
他由伤心变成暴怒,跳起来叫道:我不明白,你爱我为什么不嫁给我?你到底想要
我怎么样?我已经是第三次向你求婚了,可你每一次都拒绝,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啊!
何伟的脸又流下了两行粗重的眼泪,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婚姻这么执著,而我
却像个圣者,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这个坟墓,坟墓里满是潮湿与阴暗,还有那可怕的
牢笼和牢笼里每一个角落。
这样一直不是很好吗?我轻轻地望着何伟。他的左脚正踩住一支玫瑰,花正被
他颤抖地蹭来蹭去。
我怀疑玫瑰会发出非常凄惨的声音,我相信每一个生命都有自己的生存的语言,
理想和目标。玫瑰的命运是悲惨的,它就像何伟经常提起的那个婚姻,婚姻是多余
的,只有爱才是我们最想要的,既然我们拥有了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还要那些多余
而又让人感到心烦的东西?
以前我向何伟解说了这个爱与婚姻的逻辑时,何伟总是抱着手嘲笑地说:煮熟
的鸭子也会飞的。
我不明白何伟这句话隐藏的逻辑,难道给爱情罩上婚姻就没有危险吗?难道把
煮熟的鸭子吞到肚皮里就能很好地珍藏?就没有反胃呕吐的时候?
其实你们男人更喜欢虚荣,我对何伟不止一次地这样说道。
何伟却总是很调皮地歪着头看着我,对我的这句话置之不理。他的那个动作常
常激起我沧桑的感觉,让我觉得一下子成了母亲,而他就是那个可爱的儿子。
女人难道天生就具有这种母爱精神吗?我很怀疑这个问题的真实性,参加单身
丽人联欢会的时候问阿芳,阿芳却说差不多。我是不是比别人更强烈一些,也许何
伟会清楚一点,上街过马路是我牵着他的手走在前面,而他总是很惊奇又很调皮地
蹦在后面。
爱的存在已是我们最好的证明,为什么还要给它冠之以各种名称?难道那么繁
琐的东西不会让你感到累吗?你明明知道婚姻是虚荣的为什么还要去选择。我又再
一次向何伟强调道。
这个理由你以为充分了吗?何伟总要拿出这句他以为有力度的话来挡我。
爱需要自由的空间,需要飞翔的天空,你为什么偏要给它加锁?我轻轻地说着,
然后把脸朝着窗外。
二
我知道何伟迟早要离开我,真的,那是迟早的事。
星期一老总问我愿不愿出差?我说,去哪?
“海南,一个很美丽的地方。”老总做了一个很夸张的动作。
“好吧,我就去一趟,顺便看看亚热带的风光。”我微笑地说着。
去海南前,我发现何伟变得沉默了,抽了一地的烟,脸上冒出了几颗青春痘,
他一下子好像成熟了许多。他会成熟起来的,我一直这样想道,而且很有把握而又
伤感地把这种结果归于自己。
我说:“我要去一段很长的时间,海南。”
“你去吧,我知道你迟早也要离开这个城市。”何伟一脸的颓废。
“何以见得?”我企图调整一下这窒闷的气氛,“你不找点事干吗?”
“我什么都不想干了!”他又猛吸了一口烟,手指弹飞了烟头,烟头在地上轻
蹦了几跳,然后才从容不迫地落了下来。
“怎么啦?你还生我的气?”我走上去,伏在他的怀里,昂着头问道。
“我要去新疆!”何伟把我轻轻地推开,走到床头把几本杂志收进了包里。
“为什么?”我略带惊讶,担心何伟这个冲动的举动会结束我和他之间的爱情。
“难道你没有觉得我们的爱情很滑稽吗?我竟然爱上了一人不愿嫁给我的人,
你也竟然爱着一个你不愿嫁的男人。你比我更滑稽!”何伟平静地说道。
他的神情没有悲伤,好像变成了一个觉悟者,只有我没有觉悟,但一旦一方觉
悟了,爱情也要走到尽头。
“什么时候回来?”我企图用这句话抹平我和他之间的裂痕,但我马上又发觉
这句话是多么可笑。
“不知道。怕永远也不回来了,我们到此为止吧。”何伟把包放在背上,眼睁
睁地盯着我。
我眼泪不禁落了下来,很重的两行,地板上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何伟把我拥住了。
“能不能明天再走?”我又马上发现我的脆弱,可怜地看着何伟。
何伟粗厚的唇却把我吻住了,我觉得一阵的窒息,然后又有一阵的悲痛之流,
深深地从心脏渗进每个细胞。
三
老总问我:何伟怎么不来送你?
我假装轻松地一笑,但马上感觉脸上的皮有点僵硬。
老总马上发现了这个窘迫,笑道:吵架了?
“岂止吵架?”我把行李提了起来,“他还比我先走了。”
“先走了?”老总疑惑地问道,“去哪?”
“新疆。”我走上了飞机。
“唉,但愿海南一行让你忘掉这件不愉快的事。”老总说着也上了飞机。
身上的衣服在下飞机时突的变得厚了起来,我把大衣脱下,揣在怀里。
“啊,王总,辛苦,辛苦了。”从机场门口疾步走来了两个高大的男人。
大概就是王总所说的张经理和谢副经理吧,我微笑着想道。
“这位是我的业务经理,张丽。”王总给面前的两位介绍起我来。
“这位是张世海经理,这位是谢进副经理。”王总说的时候,张经理把手伸了
过来。
我发觉这是一双有分量的手,沉沉的。我抽出手时发现我手心已渗出了细汗。
“你好。”谢经理也伸手过来。
“你好。”我矜持地一笑。他的脸露出了自信的笑容,头发油光可鉴,红领带
把他衬托得典雅高贵。
我开始有了愉快的心情,天上的白云飘过蓝天,空气是那么的新鲜,我很贪婪
地呼吸着,昂头望着天空。
“看来张小姐没有来过海南。”谢进在一旁笑了,“我帮你提行李,你尽管看
个够。”
我感觉脸上有点燥热,矜持而又调皮地说道:“不知道谢经理是不是个合格的
导游?”
“不但合格,而且优秀。”张经理笑着说道,打开了车门,来了一个请的动作。
我的心情涌上了一点满足的微笑,钻进了车里。
这种心情在迎接晚会上得到了快速的膨胀,又褪掉了何伟留给我的阴影。谢进
高雅斯文有礼的舞步,让我觉得何伟的影子在霎时遥远了起来。
“张小姐喜欢大海吗?”谢进的手温柔的,他不紧不松地放在我的腰身,那个
慢三的曲子使整个舞场显出浪漫而又悠闲的气氛。
谢进却不知道这句话对我有多么大的引诱作用。在重庆,何伟把我抱在怀里顽
皮地说道:你看长江,就好像一条阴沟,看到大海时,你才知道什么叫气势。
喜欢看海吗?何伟不止一次拿这句话来引诱我。有朝一天我会带你去看海的,
何伟的话总是肯定的,当你为我披上那件白色的婚纱时。
何伟却不知道一提起婚纱我的皮肤上的温度马上下降,有点冷,有点麻,却让
我没有言语。
我心里一阵的忧伤一阵的激动,对谢进说道:“我从小就向往大海,不知道你
什么时候带我去看海。”
“明天,明天就去。”谢进说的时候,曲子正好放完,他绅士地来一个请的动
作,两个手指却还牵住我的小手指。我稍微挣扎了一下,像一个很好玩的游戏。谢
进却又牵紧了一点,引我到座位上,好像几百年前我们就相约过要这样牵手,我觉
得一阵阵的满足,又一阵阵的忧伤。
我知道这又是女人的虚荣和寂寞之心在作怪,这种虚荣在我看到大海时变得愈
常的强烈。
谢进像个老情人,他拉着我的手奔跑在柔软的沙滩上,海风吹过我的脸,酥酥
的,海浪一阵阵地涌来,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是如此的壮阔。
长江是条阴沟。我想起了何伟那个贴切的比喻,长江的气势及长江的水在大海
面前就像个丑陋的小姑娘。工业文明给长江留下的后遗症越来越多,人类本身就很
滑稽,执著地要去破坏它生存的环境,然后又想方设法地去补救它。这种蠢事英国
人干过,美国日本也干过,中国现在也跟着干。
感谢海南,我心里涌上一股激动的心情。好像川流终于冲破了重重山峦看到了
平原之外的秘密和生命的乐园。
但谢进给我带来这种亚热带的浪漫可爱吗?我又忧伤地想道。这种疑问在何伟
时代是没有的,何伟只给我带来对婚姻的怀疑和拒绝。我并不了解谢进,但他的男
人魅力和男人味道是那么浓,浓得要酥了我的眼睛。
谢进的吻让我感觉就像蓝天上的白云,那么的浓重,却又飘渺得高远。我像个
小孩提着鞋,躺在沙滩上,谢进一个转身把头埋了下来。那个吻我没有感到惊讶,
这是必然要发生的,我女人的虚荣心早已膨胀得要撑破我的胆肝,却又不去顾及它
的后果。
四
和谢进去吃海鲜是在一个傍晚,车开出海口我发现天上的红霞特别美丽。
这简直像童话里的天堂,我迷人地想道,它还没有被工业文明污染,相反海口
寂寞的房产保住了这片天空的纯净,成了寻觅者的天堂。
我却有点淡淡的悲伤,88年我没赶上十万大军登陆的队伍,不知道那时这座蛮
荒之岛到底长的什么模样,现在人才大军退去了,海口虽站起来,却不高,像个急
切需要营养的13岁的孩子。
海南没有成熟美,像个不老的童话,我这样对谢进说道,车已拐上一条笔直的
高速公路。
“88年更不成熟,现在它至少知道外面有个世界。”谢进转过头来说道。
“我从东北千里迢迢地赶来,和张总经理撑了十年,才有今天的飞宝公司。”
谢进的眼睛闪过一丝的迷离,那种目光让我想起何伟痛苦的样子。
但是今天的飞宝公司充满了雄心壮志。这次老总来就是要和飞宝合作策划买块
地皮建一个大型旅游区。谢进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环岛走了几回,才知道这块土
地并没有几个像样的旅游区,一切都像刚刚挣脱原始状态。
“我了解海南,我是这块土地的崇拜者和创造者,海南要走得更快看得更远,
就需要给她注入营养,现在有许多企业撤资只考虑了其目前商业利益,并没有注意
内地经济的发展,特别是西部大开发给海南带来的影响。内地经济的发展必然给海
南带来新一轮的甚至是更长久的旅游经济,我们现在先走一步,掌握了主动权,以
后就更容易控制我们的利益。”谢进向老总介绍合作计划时两眼发出了灼人的光芒,
那是自信和宗教般的虔诚。
我不由得佩服谢进的眼光和胆量,但这一切能给我证明什么?我又一阵的忧伤,
这段亚热带的恋情能否像窗外的那棵椰子,撑得坦坦荡荡又没有樊篱阻住它的去路?
回到房里,我发现桌上放着一大束玫瑰花,上面放着一张卡片。是谢进送的。
卡片上写着几个健走如飞的字:我爱你!永远!
我感觉一阵的麻木,一阵的悲伤,一阵的兴奋,久久地端祥着面前的这束玫瑰。
他是一个成功的男人,甚至是狂热的崇拜主义者。如果他把对海南的热情也投到我
身上,我会不会被他烫伤?甚至燃烧?
我心头笼上了一层阴影,一股说不出来的悲伤狠狠地叮了我一下。我也是个狂
热的崇拜主义者,这种渴望爱着但又对单身的崇拜造成了我对婚姻的强烈反叛,何
伟已经落荒而逃。而谢进呢?他渴望爱吗?他需要婚姻吗?
门外有敲门的声音,很轻,我抬头看了墙上的钟,才十点。我把门打开,是谢
进,他穿着便衣。
“我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天。”谢进的眼光迷朦朦的,眼睛好像在抚摸着我的
身体,我感觉一阵的酥麻,不自然的做了一个动作说道:“进来吧。”
可是谢进把门关上从背后把我抱住,我一阵的酥软,他的嘴磨蹭着我的脸,鼻,
眼,嘴唇。这时我才感觉他和何伟之间的不同,谢进的吻是深情的,饥渴的,狂热
的。我融化在他的怀里,被他抱起,他的手却一件件地剥光了我的衣服。
老总却在这时给我打来了电话,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你明天回来,公司要开一次扩大会议。”老总在电话里暴躁地说道。
“你不是要我留下负责执行和飞宝的合作计划吗?”我惊讶地问道,“难道公
司里出了什么事了?”
“先不管飞宝,你回来时再说。”老总说着挂了电话。
谢进盯着我,不语。“可能公司出了什么事。”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地对谢进
说道,“老总的口气很焦急。”
五
飞机抵达重庆,公司的车已经等在机场出口。
老总在会议上发了一通火脾气。我走进会议室发现气氛有点僵冷。原来是会计
科科长携着公司巨款出逃,几百万用于和飞宝合作的资金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进给我打来电话是在一个深夜。“我想你,想得发疯。”
我却怎么也热不起心来,对谢进说道:很抱歉,公司出了事。怕要和飞宝中止
合作。
“我不管公司,我说我想你。”谢进把话拉了回来。
“嗯。”我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想来重庆见你。”谢进激动地说道,“我疯狂地想你,我要来见你。”
我不知道我怎么煽动起了他的狂热,谢进那个送玫瑰的晚上很猛,让我升到了
另外一个天堂,在天堂里我死了,却不是纯粹的因为他的激情。
谢进出现在我的眼前是在公司正式和飞宝中止合作以后。我不知道是喜是悲,
他紧紧地抱住我的时候,我发现一股深深的悲伤涌上了我的心头。
但是他却带来了让我感受到惊讶的话:“你爱我吗?”
“嗯。”我把头埋进他怀里说道。
“爱就嫁给我吧。”谢进把我的头抱起,深情的说道,“回海南和我一起生活,
这是我们的钥匙,我已经给你买了一套别墅。”
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可笑?谢进又问了那句和何伟一样但对我却一点
意义也没有的话。
“我已经决定和妻子离婚,上飞机前,我已经打电话跟她说了。”谢进的眼神
无比的激动,“我爱你,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已被你深深地迷住了。”
“难道我答应过我要嫁给你?你是不是误会了,谢进。”我压住心头上的火,
“你有没有想过要尊重我的感受?你都没有和我商量就和妻子离婚,你太过分了你!”
“误会?怎么会是误会?你不是爱我吗?”谢进感到从来没有的惶恐,这种惶
恐只有碰上我这种女人才有,而且只有我这种女人才能理解。
“我爱你,但我不能嫁给你,你明白了没有。”我几乎要爆炸。
谢进跳了起来,把我抱起扔到了床上,然后撕碎了我的睡裙,“不!你在骗我,
让我失了家庭竟然又说不嫁给我。”
“你回去和你的妻子生活好不好?我做你的情人,但我不能嫁给你,你明白吗?”
我艰难地说道,“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只要我们爱着,又何必去管那么多的婚姻
和戒律?”
“不!我要你嫁给我,而不是做情人,难道你还不明白,我要你名正言顺。”
谢进叫道。
“我不在乎什么名正言顺,只要你好好爱着我爱着你妻子。”我又疯子般地叫
道。
“你不在乎,但是我在乎!”谢进两眼显出了从来没有的无助,“我不要情人,
只要婚姻。”
不!我感觉到了从来没有的痛苦正狠狠地撕咬着我的全身。
六
上帝造人时为什么要留下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命题。比如爱我就要嫁给我这句话。
但我不是这个命题的牺牲者,让中国妇女验证了几千年的真理,碰到我这种女人却
受到从来没有的挑战和尴尬。这种尴尬来自于时代对爱情的重新定义和女人对命运
的反抗。这是一种新的存在,存在即合理。
谢进就像当初的何伟。男人,其实在更多时候比女人进化更慢,更忠于传统,
忠于坟墓。忠于坟墓不是婚姻。我不喜欢婚姻这个词,它的存在构成了别人最大的
误会。它会让人以为我们女人一生奋斗目标就是要钻进这个坟墓,然后在里面被禁
锢而死,没有声息。
送谢进上飞机时,我说:“你还不了解女人,你对女人的成见太大了。”
谢进一脸的无奈,头发枯燥干涩,脸油油的,那是几个痛苦的日夜的结果。
“好好和妻子过日子吧,你是个好男人,相信你妻子也是个好女人。”我的眼
泪又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谢进再次打电话回来时候,那是一个下午。我正躺在床上,外面的阳光透过窗
帘,阴明不清地折射了下来。
“还好吗?”我问道。
“妻子要和我离婚。”谢进说道,他的声音像临死人前的气息,若断若有。
“难道就没有回旋之地了吗?”我问道。
“没有,她是那种传统得怪异的女人。”谢进说道,“我甚至是向她跪下了,
她还是不肯留下来。”
我也开始惶惑了,我以为女人可以了解女人,至少了解传统女人要容易得多,
她们守旧,忠于婚姻,一旦婚姻的坟墓出现破裂,她们更多选择了弥补,而不是破
墓而出。
难道我错了?我说道:你就慢慢地磨一磨,会磨合裂痕的,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是女人,我了解女人。
但我这句话的逻辑马上被谢进反驳了回来。“你是女人就了解女人,难道不是
和你那句你爱我但不能嫁给我一样荒谬?”
我哑口无语。
“这是什么时代?怎么女人全部变了,变得莫名其妙。”谢进大叫了一声就挂
上了电话。
七
这是个叛逆的时代,真正的叛逆时代已经来临。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正在单身丽人聚会上喝着咖啡,一大堆女人的目光都扭了
过来。
“他是谁?说得挺惊世骇俗的。”我饮了一口咖啡问阿芳道。
“是个自由撰稿人,思维有点混乱,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像个异化的人。”
阿芳说的时候,往后瞟了一眼,“他好像叫什么,对了,叫宇天。”
这是个叛逆的时代,真正的叛逆时代已经来临了。
宇天对我说这句惊世骇俗的话时,把头发往后甩了甩。我感觉这句话像是他的
身份证,还有那头长发,当阿芳把他介绍给我时,他的眼睛闪过一丝的傲慢。
“是不是每个场合你都用上这句话?”我笑着对他道,“何以见得这是个叛逆
的时代?”
“难道你没有发现今晚的女客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叛逆者吗?”
“何以见得?”我又笑着问道。
“她们开始学会要求世界,让世界还她们更多的自由,她们开始放纵自己,放
弃责任,逃避责任。”
宇天饮了一口咖啡又惊世骇俗地说道,“这是她们几千年来斗争的结果,好像
一夜之间成了暴发户,要尽情地挥霍眼前的这一切,女性主义的胜利标志着叛逆时
代的来临。”
宇天似乎说得有点形而上学,上大学时,我读过叔本华,尼采,康德,黑格尔。
然而,我竟然不知道宇天说的是哪个流派哲学的观点。我曾很推崇叔本华的一个哲
学观点:我是人,所以痛苦对我是必然的。痛苦占据了我们生命的各个角落,痛苦
就是我们产生叛逆的根源。
我笑着对宇天说道:“你算不算一个叛逆者?”
“算,当然算!我是男人中的异类。”宇天又说道,“有痛苦就有叛逆,我们
今天最大的痛苦就是平庸,它必定造就一大批叛逆的人,特别是女性。因为她们受
到的痛苦最多。所以你们选择了不同传统的生活方式,并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你们存
在的价值。”
他站了起来,身材高大,看了看周围却很奇怪地对我说道:“有没有空,我请
你吃火锅。”
“你不想跳舞?”我笑着说道,“难得一次聚会,你怎么忍心放弃眼前如花美
女呢。”
“我不会跳舞,也不屑于!”宇天有点尴尬,“的士高只会让我感到头昏。”
“那你就没有其它的爱好了吗?比如跑车,游泳。”我戏谑般地说道。
“你也喜欢跑车?对,跑车才够刺激,那是艺术中的艺术!”宇天打破了尴尬。
我不懂他这些奇奇怪怪理论。女性主义,叛逆时代,平庸造就,艺术中的艺术。
他的思维好像春天里跳跃的麻雀,蹦来跳去,全无章法。
但宇天开车的确有艺术,准确来说那是刺激。他的跑车跑起来平隐,我戴上墨
镜感觉风呼呼地擦过耳边,一阵阵的惬意刺激了身体的每个细胞。
“啊啊啊啊……”我大声狂叫着,宇天骄傲地转过头看着我。夜光明暗不清地
铺在他的脸上,有点高仓健,我把他抱住迅速地吻了一下。
这个动作丝毫没有任何意义,只表达了我愉快的心情,但宇天把它当成了一种
爱的征候,把车停了下来,狂吻得我几乎窒息。
八
和宇天生活让我发现了雄性动物的可怕与奇怪。白天做爱,睡觉,晚上他却不
允许我干扰他的写作。他的脑子从来没有缺过灵感的写作。一个个缠绵绯恻的都市
爱情故事啪啪地在电脑上显示出来,而我却寂寞得有点空虚。
何伟和谢进那般的温柔却与他无关,他善于用动作来表达自己。从他的性爱里
我体验到了天堂与地狱的差别,灵魂仿佛漂在天堂里无尽地享受,而身体已经沉入
地狱。地狱的空气是潮湿的,我看到了那飘来飘去的幽灵,她们死去了还带着脚镣。
有几个娼妓疯子般地狂叫着,抓住了我的头发,拼命地往里面拉。
每次惊叫了一声醒过来,我浑身都冒出了虚汗。我说宇天你简直是个十足的兽
物,让我休息几天吧,我恐怕要病了。
“你们女人不是喜欢野蛮点好吗。”宇天笑着问道。我不知道他的思想多么的
混乱,混乱得让我感到恐惧。
我病了,但没有想到我会病得这么严重。敷了冰,猛喝水,吃药,又浑浑地睡
去。醒来的时候,我企图走出门去,血液却像断流似的,眼睛突的暗了下来。
不知谁正打来电话,等它响了十几声我才把它提了起来。
“哪位?”我有气无力地问道。
“我是阿芳,怎么?感冒还没好?”阿芳问道。
“嗯。”我语若游丝,又猛喝了一口水。
“阿红和晓雨出事了。”阿芳说道,“前天的事,但我今天才知道。”
“什么事?难道天要塌下来了?”我苦笑了一声。
“也差不多是啦,前天阿红和晓雨去舞厅跳舞,认识了两个小帅哥,后来他们
一起去钓鱼山庄游玩,哪知道到了半路,两个小帅哥原形毕露,把阿红她们两个强
奸了,又抢光了身上的钱开车跑了。”阿芳说道,“现在的强盗,精明多了,老是
把目光瞄上我们这些单身女人,阿丽,你要小心点。”
“怕是我叫你小心吧,不找点事做,整天玩,不出事才怪。”我嘲讽地说道。
“阿丽,我怀孕了。”阿芳声音低了下来,“但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我惊讶得张开了嘴巴,说道:“先把孩子打掉,我过去照顾你。”
“不用了,谢谢,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完,阿芳就挂上电话。
我敲开宇天的房间是在一个有雨的夜晚,但是宇天好久才打开了门。我看到了
他的床上坐着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是悲伤还是气愤,站着好久不说话。宇天问道:“这么晚了,你出来
干嘛?病好吗?”
宇天的这句话对我是多么大的讽刺,病了一个星期连他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没
有体贴没有问候,现在反而见到了这耻辱的一幕。
我狠狠地朝他的脸上挥去了一个巴掌,冲了出去。
但是宇天还是追了上来,他并不知道他的这个动作是多么的多余。他说道:
“对不起,这几天我很忙,刚才那个是我表妹,你不要误会。”
我说:“是不是天下的女人都是你的表妹,我竟然很幸运的也成了其中之一。”
宇天企图把我抱住,我用力地挣扎,骂道:“滚开!”
“你不是一直都喜欢这样吗?我们互相享受但都不受对方干涉。你别装淑女了
你!”宇天竟然嘲讽地说道。
“我不是淑女,但你别误会了女人,我需要的是爱而不是享受,更不是你这种
无耻的生活!”我大声地吼了一声。
“哼,需要爱为什么不好好找个人家嫁人算了?”宇天又嘲讽地说道。
“你原来根本就不了解女人!去你他妈的享受主义!和你的表妹见鬼去吧!”
我又狠狠地挥了一个巴掌给他,冲进了雨夜。
九
是啊,天下的女人都变了,只有男人没变。对何伟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一个
深夜。何伟打电话来对我说,他已经回来了。我爱你,他还是那样的忧伤,口气充
满了沧桑,沉重。
我要准备逃了。我望着窗外的星空对他说道。
“我要回到你身边,我爱你。”何伟的语调是苍凉的,“你明白吗,我爱你,
我要回到你身边!”
不,何伟,我真的要走了,我要离开这座城市,就像你当初所说的,我注定要
离开这里,逃得远远的,没有喧嚣,我真的要走了。
我望着满天的星空,女人,只因为我是女人,我真的要走了,原来女人这个名
字是多么的彷徨,艰难。我说何伟你看到了吗?天空正划过一颗流星,它肯定已经
找到了它的轨迹,并圆满地完成了一生,而我们女人呢,男人却常常想方设法来改
变我们,窒息我们。我要去流浪,带着女人的名字。也许只有沉重的流浪才能更好
地体现女人的真生命。
窗外的街灯一个个接着灭了,谁会来点燃女人的夜晚?我想着,不由得掉下两
行重重的眼泪,只有地板上好像在下着一场寂寞的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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