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县长换车
●王景林
环山县新任县长武振坡,刚一上任就要研究换轿车。消息传得很快,老百姓听
说后,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嗨!一个劲儿地换、换、换,环山还是贫困县!”
“哼!新县长又要换新车,咱们的白条子还得多。”人称“穷秀才”的退休老教师
宋才即兴编了几句顺口溜:“‘老吉普’退休度晚年,‘小上海’赴省当大员,‘
大皇冠’淘金去海南,新县长起码换‘丰田’……”
老百姓为啥对县长换车这么反感呢?因为环山县最近10年内都是换一任县长就
换一代新车,车型的牌号就是历届县长的代号,每个代号都有一桩辛酸的往事。
“老吉普”是“文化大革命”后复出的老县长,他乘一辆老北京吉普车往山区,为
致富,修山路,立志要摘掉环山县的穷帽子,无奈年过花甲,路还没有修通就退休
了。“穷秀才”曾惋惜地念叨:“‘老吉普’很辛苦,一身汗,一身土,可叹年过
六十五,壮志未酬退了伍。”
接替“老吉普”的是“小上海”,他以前是副省长的秘书,为了提升,下来
“镀金”到了环山县。省里有人好办事,他走马上任就带来80万元的救济款,为了
跑省城方便,他就从救济款里提出十几万元买了一辆“小上海”轿车,把“老吉普”
车锁进仓库里。从此,“小上海”就穿梭般地来往于县城和省城之间,能及时了解
上级领导的意图,上级要什么经验,他就生花妙笔地编什么经验,经常在大会上做
重点发言。“小上海”在任三年,只“输血”不“造血”,只出经验不出物产,环
山县还是山河依旧,而“小上海”却满头镀金的光环,上调省城当了正厅级的大干
部。为此,“穷秀才”曾感慨地念叨:“救济款跑来上百万,年年月月出经验,环
山县还是贫困县,‘小上海’赴省升高干。”
接任“小上海”的“大皇冠”是位新暴发的企业家,此君办事一贯大派头,上
任伊始,就划出500 亩地当做开发实验区,作为一项很时髦的农田水利生态平衡的
大工程。这一新举措不仅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也引起联合国有关部门的重视,有
意提供低息贷款,并派人员前来考察。
为了提高县长的身价,能和联合国的大员平起平坐,县长就筹款30万元买了一
辆“大皇冠”。县属机关各局也都上行下效,各显神通,换上了高一档的轿车。当
联合国的人员光临之时,县里的地方官都驱车前往,列队欢迎。
不料,当那几位金黄头发的人下了面包车以后,一个个都瞪大了蓝眼睛,惊奇
地问翻译:“这里真的是贫困县?”翻译点点头:“是的,这儿是名副其实的贫困
县。”这些人摇摇头:“你们想骗人,所谓的贫困县,就是缺少钱,而这些官员坐
的车,比我们的还高级,他们是从哪儿来的钱呢?”
翻译只得如实相告:“这钱嘛,当然是用公款。”联合国的官员们颇为不解:
“贫困县还能用公款买高级轿车,简直不可思议,如果我们那儿的官员这么做,准
会被赶下台的,我们不能把钱放心地交给他们……”
由于贷款落空,资金不足,工程无法上马,500 亩地只好用铁丝网围起来,变
成了一片大草原。而30多万元买车款却硬性摊派到全县老百姓的头上,闹得老百姓
怨声载道,纷纷上告,“大皇冠”也丢了乌纱帽,到海南闯世界去了。为此,“穷
秀才”曾痛心疾首地说:“‘大皇冠’有意玩气派,联合国有钱不敢贷,买车钱硬
性搞摊派,穷百姓都得掏口袋……”
换一任县长换一代新车,换来换去,把老百姓都换寒心了。因此,这位新上任
的武县长要开会研究换新车的事儿,在老百姓的心中掀起一场轩然大波,也惊动了
消息灵通的省报女记者。女记者急匆匆专程赶来,要及时反映民意,在反腐倡廉中
给县长换车的内幕来个曝光。
当然,最关心新县长换车的还是那些坐轿车的局长们,特别是人称“哼哈”二
将的财政局长“财神爷”和土地局长“土地爷”,二人一见面就议论开了:“听说
这位新县长是从部队来的,这个当兵的会不会把咱们的进口车换掉呀!”“如今的
军人也是人,听说他是汽车团的团长,玩车的人更知道坐轿车舒坦。”“这么说,
他还要换车?”“他换,咱们也跟着换。”
新县长的换车会议开得很独特,会场不设在会议室,而是在县政府院内的停车
场。开会前,新县长先把“大皇冠”排在第一位,然后像交通警察一样,指挥着将
轿车以牌号高低、新旧程度为序,依次排列成行。前面是财政局和土地局的“丰田”
和“桑塔纳”,后面是县直各局的小轿车,最后是文教局的“伏尔加”。新县长倒
背着双手把轿车逐一瞧了一遍,然后才清清嗓子准备讲话。
局长们闹不清这位新县长到底要演哪出戏,全都大眼瞪小眼地盯着他的嘴巴,
等待他发表高论。女记者也悄悄打开微型录音机,想录下换车会议的内容。只见新
县长用手拍了拍“大皇冠”,一字一板地说:“说来也怪,我刚刚上任,老百姓就
议论我要换新车了,诸位局长也都认为我要换新车。为了顺应民心,体察下情,所
以我上任的第一次会议,就是关于换车的专题会议。那么我到底要换什么样的车呢?
现在我可以告诉大家,这辆‘大皇冠’,我已经给它找到了婆家,以30万元卖给了
一家公司,我要换的车就在车库里,现在就可以开出来,让大家认识一下。”说着,
他让司机开走了“大皇冠”,为他的新车腾出地方。他大步流星地直奔车库,将车
库的门打开。局长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库门,心里在嘀咕,会是什么样的高档车
呢?女记者也打开了摄像机,要给这辆新车来个特写镜头。“笛笛!”随着一声清
脆的汽车喇叭声,新县长自己把新车开出了车库。人们惊奇地发现,新车竟是老县
长留下的那辆“老吉普”,只不过在车身上涂了一层新漆。局长们这才感到情况有
些不妙,“哼哈”二将更是大眼瞪小眼,一起翻白眼。女记者凭着职业的敏感性,
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新闻题材,不失时机地拍下了新车出库的特写镜头。
新县长熟练地把“老吉普”开到“大皇冠”原来的位置上,然后下了车,庄重
地说:“诸位不要奇怪,我所以用‘老吉普’换走‘大皇冠’,绝不是为了哗众取
宠,而是为了现实的需要。咱们环山县大部分是山区,很多路都是盘山道,小轿车
虽说坐着舒服,但它的底盘底,轱辘小,并不适合山路,明天咱们到连环峪村开现
场会,恐怕诸位局长的车就很难开进去。再说环山县还是有名的贫困县,每年财政
赤字300 万元。目前,农民手中还有30多万元的白条,山区的教师已经三个月没发
工资了。假如我们还是有良心的人民公仆,怎么能置人民的疾苦而不顾,却心安理
得地花大钱买进口轿车呢?”
新县长的一席话,说得坐轿车的局长们低头不语,面面相觑,脸有愧色。
新县长继续说:“不是有人瞪着眼睛盼我换新车吗?不是也有人拉着架势等着
学我换好车吗?我已经用‘大皇冠’换了‘老吉普’,想用这30万元先解决一下山
区拖欠教师的工资,而你们要换什么样的车,等明天到连环峪村开过访贫问苦的现
场会后,结合你们的亲身感受和各局的实际情况再拿出具体方案……”散会后,局
长们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态,分头钻进自己的小轿车,悻悻地离开了。于是,等待多
时的女记者不失时机地采访了新县长:“武县长,你用卖车款解决拖欠教师工资的
举措很精彩,我争取在报纸上发个头条。”
新县长摆摆手:“记者同志,千万不能宣传。自古以来,都是欠账还钱,我们
拖欠教师应发的工资,这是我们的罪过,卖车还账本是一种赎罪的行为,如果这也
值得表扬的话,岂不是对人民公仆的一种嘲弄。”
女记者听了激动地说:“你这话太精彩太深刻了,来,我先给你拍张照吧!”
新县长忙用大手挡住相机的镜头:“记者同志,如果你想拍的话,最好跟我到
连环峪去一趟,应该让人们了解了解那里的真实情况。”
为了筹备第二天的现场会,新县长坐上“老吉普”要到连环峪去,女记者也随
着钻进车内。不料,“老吉普”刚刚开到县政府的大门口,却被一个戴红袖标的门
卫拦住了:“停车,检查!”
女记者忙探出头:“为什么那么多车不检查,专门检查我们的车?”
“红袖标”从容地说:“人家都是进口车,你们这是从哪儿弄来的破吉普。”
原来,这里不知从何时起,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进口车一律放行,国产轿车
减速缓行,吉普车待检要停。“红袖标”不认识新县长,也没见过这辆老吉普。新
县长问清原因,心中十分恼火,他推开车门对“红袖标”说:“从今天起,这个规
定要彻底改掉!”
不料,“红袖标”并不买账,他晃了晃脑袋:“哼,可惜你不是县长,说了不
算。今天是县官不如现管,我就是要检查!”女记者急了:“这位就是新来的县长!”
“红袖标”又一晃脑袋:“喂!你不要唬人,县长怎么会坐这样的破吉普?”幸亏
有位知情的干部赶来,告诉“红袖标”,车里的这位就是新来的县长。“红袖标”
才半信半疑地放行,但他还是有些想不通,嘴巴不停地嘟哝:“县团一级,起码坐
‘奥迪’,县长咋会坐破吉普呢?简直不可思议。”
目睹这荒唐滑稽的一幕,新县长不由感慨万端,他对身边的女记者说:“你瞧,
在一些人眼里,轿车的作用被颠倒了,方便交通成为次要的,车的等级反倒变为主
要的。好像是乘的车越好,官就越大,变成了身价的象征。”女记者用讥讽的口吻
说:“从‘以貌取人’到‘以车取人’,这也成为当今一些人的价值取向了。”说
话间,吉普车已经钻进了山沟,司机没来过,有些不认识路,新县长和司机换了换
位,看来新县长不仅在山路驾车技术熟练,而且行车路线也十分熟悉。女记者不解
地问:“你初来乍到,怎么就会轻车熟路呢?”武县长动情地说:“这里是我的第
二故乡啊!我是北京的‘老三届’,当年曾当过这儿创业队的队长,发誓要改变山
区面貌,可惜壮志未酬就当兵走了。所以我每次探家时,都到这里看一看,发现这
里还很贫穷,转业时就主动要求到环山县来了。”
越往山里走,山路越难走,村庄的房屋也越来越破旧。新县长不由又触景生情
了:“现在有些人只在城里比车子,攀房子,就是不肯下来看看走走,把艰苦奋斗
的精神忘光了,长此下去,老百姓会骂娘的。”在一个拐弯处,对面过来一辆毛驴
车,赶车人急忙把毛驴车停在路边,主动为吉普车让道。就在两车擦肩而过的时候,
新县长发现毛驴车里蜷缩着一个干瘦的老头,他慌忙停车,飞快地打开车门下来,
朝毛驴车里的人喊:“宋老师。”
瘦老头听到喊声,吃力地坐起身来,当他看清来人时,吃惊地说:“啊!是小
武!瞧,我这‘穷秀才’变成了‘病秀才’,又咳嗽又喘,吃点药片也不顶用,只
好到医院去打针。”新县长问:“你病成这个样子,为啥不住院呢?”
“穷秀才”摇摇头:“嗨,甭提啦,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了,住不起医院呀。
小武,你是团长,不是县长,这件事儿你说了不算,听说新来的县长又换车了,工
资只怕是又没指望了。”
女记者见此情景,赶忙走过来,简单扼要地把武县长卖“大皇冠”为教师补发
工资的内情说了一遍。“穷秀才”听了这些话,不由得抓住新县长的手,激动地说
:“小武,我万万没有想到,新来的县长会是你,更不知道你用‘大皇冠’换‘吉
普车’的内情,还编了几句风凉话讽刺这个新县长,实在是错怪了你!”
新县长对“穷秀才”说:“你甭解释了,赶快上吉普车,到县医院去。”“我
坐你的车,你坐什么车?”“你坐我的吉普车,我坐你的毛驴车,你还跟我客气啥
呀!”新县长不由分说,搀着“穷秀才”下了毛驴车,进了“老吉普”,女记者不
失时机地拍下了这感人的镜头。新县长熟练地调转驴头,女记者也兴致勃勃地上了
毛驴车。新县长甩了一下响鞭,毛驴车动了,“老吉普”也动了,“穷秀才”触景
生情,激动万分,又即兴编了几句顺口溜:“毛驴车换‘吉普车’,县长进山访贫
苦,当官的都像咱小武,才是人民的好公仆……”
第二天,县直各有关局的局长都驱车赶往连环峪开访贫问苦现场会,当他们的
小轿车下了柏油马路,开到山沟的盘山路上,由于轿车的底盘低,轱辘小,随着上
坡下岭,拐弯抹角,不是前横梁拱地,就是后车板碰土,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后
来干脆停下走不动了。
局长们只好钻出小轿车,开始步行爬坡,这对一贯以车代步的局长们可是个严
峻的考验,有些身强力壮的还可以,但有些一贯养尊处优的就太艰难了,特别是
“哼哈二将”,平时总是出门三步也坐车,天天有人请吃喝,小姐陪着跳慢舞,卡
拉OK点情歌,满身肥肉直哆嗦,将军肚圆像蝈蝈。让这两位爬山,简直比登天还难,
刚走三步,就一哼一哈地说起风凉话:“哼,都90年代了,还搞什么访贫问苦。”
“哈,改革开放,不坐小车到外面去闯大世界,反而步行钻穷山沟,这样的县长没
多大出息。”“哼,钻穷山沟的人只配当个穷县长。”“哈,我都喘不上气儿了…
…”
正当这些落伍的局长们举步维艰的时候,从山坡上下来几辆毛驴车,为首的一
位壮汉说:“武县长说了,有的领导下了小轿车不会爬山坡,就派来小毛驴车来接
你们,请上车吧!”让坐惯小轿车的人改坐毛驴车,虽然几位局长从面子上很难接
受,但毛驴车也比没车强,只好委屈地上了毛驴车,“哼哈二将”也一块挤上了一
辆毛驴车。毛驴车在山道上行驶,不仅坐车的人感到和小轿车的感觉不一样,就是
拉车的小毛驴也有不同的感觉:“怪了,这些城里的官儿可比山里人重得多哩……”
新县长的访贫问苦会也没有固定的会场,而是先带领诸位局长到连环峪村转一
转,看一看,许多局长都没料到,已经到90年代了,这儿的人们怎么还没解决温饱
问题。村里的新房不多,旧房不少,有的人还穿着旧衣破袄,特别是村头的小学校,
几十个学生挤在一间破旧的教室里,一位面黄肌瘦的女教师正认真地在讲课。下课
后,新县长问女教师:“全校有多少学生?一共几个班?”“共有45名学生,一、
二、三、四年级都有,合成一个复式班。全校只有我一个教师,中午不回家,带点
饭吃。”当新县长问带的什么饭时,女教师黄瘦的脸泛起了红晕,不好意思地打开
了饭盒盖儿,里面是两块红薯和一块咸菜。
新县长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女记者更是泪洒不止,许多局长的心头也涌起了浪
花。新县长激动地说:“同志们,有良知的同志们,这位老师吃的是草,挤的是奶
呀。而我们有些领导却在城里养尊处优,花大钱买进口轿车,却没钱给她发工资,
不知这些人究竟还算不算人民的公仆?”
局长们低头不语,新县长又动情地说:“同志们,我在部队开了20多年的车,
对车还是很有感情的,我并不是反对你们坐轿车,而是有些人把坐车的目的搞歪了,
心中想的不是更好地为人民服务,而是为了想方设法提高身份玩派头,忘记了艰苦
奋斗。因此,车的问题也就成了全县人民痛心疾首的大问题,我身为一县之长,就
要狠抓车的问题,通过抓车,进一步惩治腐败。今天,你们到了连环峪,看到了女
教师,请诸位当场表个态,如何解决你们轿车的问题。”
许多人的心被县长的话震撼了,有的表示用轿车换吉普,有的表示要改为骑摩
托,还有人表示要重骑自行车。只有“哼哈二将”,不知是累的,或是心中有愧,
或是怕什么,汗水顺着胖脸流下来,一见女记者要为他俩照相,忙举手遮住了脸…
…
这时,“穷秀才”坐着县长的“老吉普”从医院回来了,他目睹这些情况,又
即兴编了几句顺口溜:“县长上任抓换车,访贫问苦进山窝,反腐倡廉百姓乐,‘
哼哈二将’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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