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苗依文再也不肯答应和凌其伍见面了,上次请客吃饭好像是句号而不是休止符。
凌其伍闷死了,他寻思,苗依文为了和丈夫团圆,早已在心里和他做了了断,那次
三峡游就是告别游。想到这里,凌其伍便有些忿忿,苗依文,你好呀,你也掩饰得
太好了,一点风声也不透露,让我站在风里头傻等,我他妈的真成了“八格”了啦。
这天晚上凌其伍在酒吧要了一瓶紫小姐负责推销的洋酒,喝到半夜,连同剩下
来的小半瓶酒和卖给他酒的紫小姐一起带回了家过夜。
紫小姐在床上的表现一点也不亚于苗依文,凌其伍尝到了国内新潮女孩的开放
滋味,着实吃惊不小。第二天他起床上班,拍拍紫小姐的屁股让她起来回家,紫小
姐哪里肯,她说最近3 年从没有在中午12点以前起床的哩,凌其伍这才感到自己好
像一着不慎带回了麻烦,心里有些不祥的预兆。
下午紫小姐来了个电话,说已经出门到美容院收拾自己了,凌其伍松了一口气,
小姑娘还不至于鸠占雀巢。她问凌其伍:“到哪里一起吃晚饭?”凌其伍觉得有些
不自在,凭什么你那么说话呀你,可一想,她不那么说话怎么说话哪,她是你的人
了不是吗!
一起吃了晚饭,凌其伍陪紫小姐上班去了,换了一个酒吧,客人和老板娘都不
熟悉,凌其伍索然无味,紫小姐倒是精神振奋地在店堂中穿梭,推销业绩特别好。
几次凌其伍要走她都不让,非让等她下班一起走。凌其伍没办法,趴在吧台上等着
等着睡着了。
那段日子凌其伍公司的事忙得要命,日本方面不断有人来上海考察市场,好像
对凌其伍不太信任,又派了一个每天西装毕挺的日本年轻人来,说是协助他的工作,
其实是监督他。凌其伍心里十分明白,他人在中国,拿的是日本的工资,而在上海
找一个懂日语的人只需要他三分之一的工资。这时,凌其伍手里已经有很多日本客
户的定单,他暗暗地去浦东外高桥地区注册了一个私人公司,将一部分客户的定单
转移到自己另外开辟的加工厂。
钱来得快了,凌其伍的神经也更紧张了,他的疲劳和烦恼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
就去找紫小姐,给她买衣服,请她吃饭,然后抱着她睡一觉,接着送她回家。可惜,
凌其伍的如意算盘才拨了没几遍,紫小姐说不行,她爱上他了,要嫁给他了。
“那怎么行,我是有家庭的男人。”凌其伍理直气壮地说:“你们当代女孩有
得玩就玩,还讲这种俗气的事?”紫小姐挑高了眉毛认真地说:“你错了!我是一
个很传统的女孩,我虽然出生在小地方,但是我的父母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你不
能欺负我,我已经把和你谈恋爱的事情告诉他们了,不久他们就要到上海来看你。”
凌其伍以为小姑娘吓唬人,听了一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几天,紫小姐
真的打电话来约他和父母见面,凌其伍觉得太可笑了,不耐烦地说没空,她又打,
他又说没空,还在电话里骂她“白痴”。没过了三小时,凌其伍接到一个紧急电话,
电话是从医院急救室里打来的,紫小姐割腕自杀了。幸好她父母从外地过来,正赶
上抢救女儿的生命。凌其伍被吓得胆都要破了,他买了好多补品去看望,塞给认定
他做女婿的两个老人1 万元现金,千鞠躬万点头,求他们先把缓过来的女儿带回老
家,让她把爱情放一放,多享受享受亲情。
这边情场失利,那边商场也不妙,凌其伍太大意了,他以为那个公司派来的西
装毕挺日本人真的是傻小子,其实人家才不傻,都没告诉他能听得懂中国话。这下
好了,潜伏特务“西装毕挺”很快掌握了凌其伍背着公司做的小动作,汇报到公司,
公司当机立断将凌其伍辞退。
凌其伍没话可说,把辛苦打下的上海手机配件市场的江山拱手相让给了“西装
毕挺”,夹着皮包做了真正的私人皮包公司老板。幸亏他早已经在郊区红庄培养了
他的第三梯队,红庄已经有了装配零件的熟练工人,而且由于凌其伍单打独斗,没
有公司办公费用,价钱的竞争优势十分明显,凌其伍价格的优势截留住了几个不那
么日本化的日本客户,得以使公司渐渐运转起来。
凌其伍在一幢办公楼租了间小小的房间,不再为别人打工,自己做老板了。他
积极开拓新的业务,范围扩大到游戏机、复印机。痛苦应该由一个人承受,欢乐必
须与别人分享。凌其伍此时万分想念苗依文,尤其是在尝到了紫小姐烈女行动的滋
味后,他多么怀念和苗依文在一起时那种平静、和谐,那种心往一处想,情往一处
流的默契。
苗依文、华冰、每每一家三口看上去正常生活了,华冰从澳洲带回5 万美金存
在银行里不算,他通过朋友介绍进了艺术剧院工作,拿到一份固定的清汤寡水的工
资,有四金,有社保,他挺知足的。苗依文每天上班,送女儿读书、弹琴,她尽力
地想做一个贤妻良母。可是,华冰自从澳洲回来以后一直没有和她过夫妻生活,苗
依文试探了几次,华冰的性趣就是不起来,两人默默无言。华冰一个人在国外这么
多年,一定是机器不用生锈了,苗依文想。
半年多忙碌后空闲下来,凌其伍坐在新办公室里,拨通了苗依文单位的电话,
没几分钟,电话线的两端火焰隆隆地重新燃起来了。凌其伍说:“你快点来见面呀,
再不见就不认识了,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苗依文说:“你不要着急,我会想办
法来看你。你不要催我,我现在身不由己,不能定下时间。”凌其伍表忠心似的就
把自己的作息时间和行路路线一一向她讲清,然后挂断了电话。
谁都没有想到,苗依文会在星期六一早趁着买菜时间溜到凌其伍家里来。凌其
伍爬出热被窝,拖着她冰凉的手,一定要用体温将她焐暖和了。凌其伍问:“依文,
你知道我想你吗?依文!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要抛弃我?”苗依文说:“我没有办法。”
“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来?”“我也是没有办法。”苗依文将凌其伍的脑袋抱在怀里,
她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轻柔地抚爱。
“华冰他不爱我,他只是要家庭这个壳子,在话剧艺术上,他追求最现代的,
在现实生活中他却不肯抛弃最传统的。他的意思我也知道,他去澳洲是证明自己是
负责的男人,回来是因为已经把一个家庭需要的钱都挣到了。我没有理由指责他,
也没有理由离开他。”苗依文告诉凌其伍,华冰和朋友在张罗一台超现实主义的话
剧,投资方很难找,几个朋友准备自己把积蓄拿出来一起投资。“那是他的钱,我
管不了。”苗依文说。
“哼”,凌其伍尽量鄙夷地发出声音。“他不要你,我要你。他根本不了解你
内心需要的东西,我了解。”凌其伍说。于是,他把和苗依文“失散”很久的事情
都一一汇报了,只隐瞒了和紫小姐的交往。“你一直说我脑子灵有魄力,应该拥有
自己的事业,你看,你的激励多有用,你不该不管我的。”凌其伍又撒娇道。苗依
文笑了:“我放你,你是一只大鹏,应该展翅飞翔,不该管你,况且也没有人能够
管住你。”
苗依文和凌其伍又继续了交往,温和有节奏地见面,小心翼翼。凌其伍出差到
日本的时候,为她买了一副框架大大的漂亮的ELLE墨镜,几乎能够遮住苗依文大半
个脸庞,凌其伍开玩笑地说苗依文是上海最美的地下工作者。除了在凌其伍住处碰
面,他们还专挑一些冷僻的饭店去吃饭,要个小包房,没有人能够发现他们的约会。
每当两个人分手之时,总有几分钟默默的,好像这次结束了不知下次是什么时
候。凌其伍说:“依文,你搬出来吧。”“你怎么想得出来!”苗依文狠狠地把他
的想法堵回去。苗依文让他想一想,可能吗?同居?两个已婚的男女,女的抛弃丈
夫、孩子和母亲,男的置国外法律意义的妻子而不顾,公然和一个长他6 岁的女人
同居,那可以告重婚罪的!
“你不要说这么难听,你我都可以离婚的,我已经说过,只要你行,我一定能
行。”凌其伍耐心地说。
“我不行,我说不出口。太难了,每每还这么小。”这个话题重复过多少遍了,
苗依文无法想象自己在华冰面前说出口。“那么等你女儿长大一些,要长多大才可
以?考进高中还是考进大学?”凌其伍丧气极了,他也很难想象,自己可以等这么
久吗。
随着手机市场竞争的加剧,凌其伍小公司的生意日渐艰难,他代理的日本名牌
复印机的业务也是开展得极不顺利,日本货质量好是众人皆知的,可是它的价钱无
论如何降不下来,销售方法很死板。凌其伍费尽力气联系好了一家想买日本复印机
的企业,他们提出来要试用,被日本方面一口回绝。凌其伍再争取到分期付款,几
次三番自己掏钱去当地谈判、证实,让当地银行作了担保。想不到,发货以后再三
催第二笔款子,对方就没有了音讯,凌其伍天天打长途,他没遇见过这么没有信用,
说话像街头无赖一样的副总经理,那人一共反复两句话:“没有钱。”“你告我好
了。”
凌其伍真的是欲哭无泪,在这个生意中,他一分钱没拿到不算,贴了不知多少
交通费、电话费、传真费,还不算体力,最后在日本人那里还落了个“中国连档骗
子”的坏名声。
游戏机生意看上去倒有些苗头,日本游戏机市场大而且历史久,有很多旧的游
戏机想处理,如果能谈成引进,倒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但是中国的游戏机市场有硬
性规定的,有朋友给凌其伍介绍了江浙一带公安局的人,说只有这种人能够做成这
样的生意,在大、中城市,法律严明,纪检严格,这种事情你想都不要去想。凌其
伍打算花精力去试一试,把在复印机生意上的损失补回来。
就这样,凌其伍老板脑袋上的毛像秋风中的落叶似的,渐渐飘零,每天早晨洗
漱时,望着镜中自己,凌其伍有一种悲哀在心头,家不像家,人不像人,奋斗了半
辈子,图的是什么呀,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想到这里,他决定在近期和可能还留在
日本的苏敏联系上,把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解决掉。先苗依文一步获得自由吧,反
正以后无论是和哪个女人共度下半生,死亡的婚姻总要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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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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