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酒后吐真言。八沟镇党委书记缪小秋八月十五这天晚上喝多了,回到自己的办
公室兼卧室后,非让副镇长老侯陪他聊聊。老侯那会儿手机已经响了十好几次了,
他知道老婆牛桂芬肯定是急了,没准把笤帚疙瘩都别腰后,就等一进屋就擂起来。
但在这个合家欢聚的时刻,想想人家缪小秋这么年轻却一个人孤单单坚守在这空荡
荡的镇政府大院,老侯就挺挺细脖子,摸摸不大的小脑袋,暗想老话叫舍命陪君子,
今天我要舍命陪书记。还好,缪小秋这会儿虽然脚底下跟踩棉花套上一般,但脑里
还很清醒,出屋撒尿他连厕所都没敢去,怕掉坑里,在院里找个树荫下就解决了。
不过,身上有那些酒劲既往里攻又向外散,聊了几句,他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
嘴,跟老侯说:“老侯……侯老兄,我,我今天实话跟、跟你说吧,我来八沟,不
光是下、下来锻炼,也不全为升官,我也是为、为了姜晚萍……”
老侯贼精,立刻说:“是新分来的小姜老师吧……我见过,人长得好,又有学
问……你俩,真是挺合适的。”
缪小秋喝了口浓茶,把夹克衫脱了扔到一边,顺手从茶几下抓起一盒大中华扔
给老侯说:“抽、抽,下午那个谁,徐大下巴送来的,让我跟梁校长说句话,把他
小子弄高中念书……哼,先抽他的,不抽白不抽……”
老侯连连点头,就坎下驴说该抽他徐大下巴的,他徐大下巴的老婆生这小子难
产,还是我找的拖拉机送县医院,回来就送我二斤油饼,早知道他这会儿富成这样,
我咋也得让他请我喝顿酒呀。缪小秋笑道说这话也得是十五六年前的事啦,那会儿
谁也说不清谁后来是啥样。老侯说是呢咱办好事也不是图报答,那么看不是显得咱
脱产干部没水平啦。缪小秋说对对的呀,咱落实三个代表,就得把老百姓的事放在
个人的事前头……
过了一会儿,缪小秋琢磨出有点跑题,挠挠后脑勺说:“操,咱这也不是开党
委会。侯老兄,这会儿过节,想想个人的事,不算私字当头吧?”
老侯说:“都两千零二年了,还啥私字当头,眼下正提倡发展个体私营经济呢。
尤其咱八沟,不搞起个体,就总得戴着穷帽子。缪书记,我看出来,你心里有话,
你要是不把我当外人,你就说出来。我老侯虽说不是神通广大,但在八沟这左溜,
我还是能办点事的。”
缪小秋眼里就有点发潮。他是个刚强人,从县里派到八沟当党委书记,虽然也
不过半年多时间,但遇到的难事可老了去了,说搁筐装用车载也不为过。先是春旱,
种不了地。那就得抗旱。抗旱就得打井,打井就得花钱。钱那东西可不是想用时就
自己来的,得想法子找想法子凑。缪小秋当时把自己跟前妻离婚后分得的两万块都
垫上了,还跑得天昏地暗,才弄了不到20万,这才打了井把地种上。种上了苗出得
还行,入夏后又来了几场及时雨,眼瞅着庄稼噌噌长,实指望这就顺顺当当到了大
秋了,没想到又发了狗球的洪水,冲了不少庄稼不说,还把好几户人家连房子带人
给卷了,县里当时就下了通报,批评八沟党委政府麻痹大意。事到那阵儿说啥也没
用,赶紧做善后工作吧,人死了埋,房子倒了重建,东西没了镇里干部带头捐献。
可就有那么一户不顺当,说你们三个代表干得不错,我家新媳妇没了镇里得赔。缪
小秋急了说我就是六个代表,我也赔不着,你那媳妇是趁着发水之际杆子啦,为的
啥,你们得从自身找原因。总算不错,那户后来说责任在自己,是自己没搞大棚养
殖年收入比别人家低,这媳妇才跑的。但紧接着就要求镇里帮他建大棚,养食用菌
啥的,起码得帮他贷款几万。那一阵把缪小秋忙得痔疮都犯了,甭管坐椅子还是凳
子,只能用半个屁股着地,上面咳嗽一声,下面就线抻了似的疼一下,那罪可受老
啦。但就是那么着,缪小秋都没皱眉没露出难色,原因很简单,他是八沟镇一把手,
镇长在来之前就调走了,剩下几位副镇长,要说能力都是没的挑,可不在其位,难
让人家谋其政。尤其是空着镇长的位子,你眼里瞅着暗地里使劲可以,但绝不能不
知深浅拉着架式冲上去干,那就成了众矢之的,保证得不着好果子吃。所以,这几
个月净耍巴缪小秋一个人了。眼下还有三件大事压在缪小秋心头,一个是费改税工
作。这活已经在全县各乡镇全面铺开,进展还算顺利。说来这个改好改,老百姓一
下减轻不少负担,他哪能不拥护,恨不得举八只手赞成。问题是改了以后镇里和村
里再想办些公益事业,开支就更难了。有好几个村主任已经放出话了———改完以
后村委会也就该解散啦;第二件事是建肉鸡加工厂。这是前一段镇里跟县肉联公司
共同开发的项目。主要是针对前一阵子大棚菜生产得太多销路不好,想调整一下产
业结构。一只鸡从出壳到卖出不过六十五天,卖活鸡每只能得纯利两元,而加工好
了卖,那利润就大了。只要镇里有一家加工厂,就可以带出若干养鸡专业户,比种
大棚又强了不知多少。问题在于前期投入不小,一般人干不了;三是自己的私事,
就是和姜晚萍的关系能不能公开,甚至能不能登记结婚。这事说来多少有点复杂—
——缪小秋原先的妻子叫刘丽,他俩结婚已经十多年了,女儿缪燕燕念小学四年级。
他们夫妻关系原本还可以,但三年前出了麻烦,刘丽跟她大学的同学又好上了。据
分析他俩在学校时就有那个意思,但不知什么原因没能挑破,后来各奔东西,要说
也就拉倒了。不料也不知哪个同学多事,搞什么同学聚会,还是缪小秋找的车,送
刘丽去市里参加聚会,结果肉包子打狗,喂到人家嘴里去了:刘丽喝酒喝多了和那
没有好心的男同学再诉衷情,一下子王八瞪绿豆,又对上眼了,紧接着就真刀真枪
兑现了旧梦。后来缪小秋察觉了,倒也没咋难为刘丽,强忍怒火还劝说人非圣贤孰
能无过,你俩好一把就好一把,往下咱接茬好好过日子就是了。可不管用,刘丽的
心一下子让那人给拽过去了。对方的条件可能也太好了点:留美,博士,这会儿在
北京搞电脑,有别墅有汽车当然还有美金,就是没有妻子。可缪小秋这边呢,有妻
子有孩子,但没学历没职称没职务还没有大房子更没车子,美金是啥样,放鼻子下
恐怕也不认识。结果可想而知,俩人别扭了一阵,只好分手。也就是在闹别扭那阵,
缪小秋干出件他自己本来都没想到的事———他在舞厅里认识了姜晚萍。姜晚萍大
眼睛高鼻梁,脸蛋粉白,胸脯子小山头子似的朝前冲,冲着谁谁腿软。缪小秋那阵
子心里总有一股子报复情绪,搂着姜晚萍就问多大啦家是哪的。姜晚萍说刚满二十
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家太穷高中毕业往下念不起了……缪小秋在黑乎乎的灯影子里,
就觉得软乎乎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钻,说老实话,那感觉真是很不一般。加上刘丽
早就不跟自己有床第之事,缪小秋连恼火带怒火再加上恻隐之心,立马胳膊就使了
劲,往怀里一搂,说别干这个了,我供你念书。就这么着,他还真供姜晚萍去念了
两年师专。今年暑期毕业,缪小秋还有心让她接着念大本,但姜晚萍说啥也不念了,
说太想你啦得回来了。那会子缪小秋早已和刘丽分道扬镳,并来到八沟镇任职。缪
小秋就多了个心眼,他琢磨这姜晚萍可不能留在县里,一是弄不好让旁人撬行,毕
竟自己比她大十好几岁。姜晚萍长得又好,县城人多眼多胆大的也多,她在街上一
走,就有人光顾着她碰电线杆,用不了多长时间,姜晚萍肯定得是老妈子抱孩子—
——人家的。二是虽然自己嘴里说到八沟任职不是为了升官,但这话连自己都骗不
了。这会儿青年干部谁不卯足了劲往上奔呀。要奔上去,除了该爬的这些坎得爬,
该送的礼得送,该干出的政绩得干,再有就是千万别闹出能让人抓住小辫子的麻烦
事,这麻烦事除了经济问题,最重要的就是花花新闻,什么插人家一脚丫子啦,养
个情人啦,搞个小姐啦,会个相好的啦等等。要说现在这种事挺多,但关键是你要
干得机密,别闹个满城风雨,甚至狐狸没打着一个,还弄得满身骚。讲具体点,就
是如果把姜晚萍放在县城,肯定是个隐患,说不定谁抓住这条线索,就给自己上眼
药,结果必然影响自己的前程。总而言之,缪小秋经过反复的仔细的思考,最终决
定把姜晚萍也拽到八沟来,让她呆在自己的身边,对外对内都不出风险。姜晚萍是
暑假毕业新学期一开始就分到八沟中学教书的,镇政府大院与中学一个在镇东一个
在镇西,相距也不过一里多地,按说吃了饭一遛嗒就到。缪小秋去了一次,本想溜
进宿舍跟晚萍待会儿,不料想被校长揣满贵看见,一口一个镇领导,硬把他拉办公
室汇报工作。缪小秋说你这镇中直属县教育局,您也是正科,我领导不了。揣满贵
伸手挠挠挺长的花白头发,掉下不少粉笔沫子,张嘴露出焦黄的牙,说有两件事必
须得找你,一是高中扩招,要建宿舍楼,操场后那块洼地都给了钱了,土地使用证
也批有半年多了,可徐大下巴就是硬占着不让动,这叫怎么一回事呀。再有就是您
介绍来的那位小姜老师,水平也太差了,那天听她的语文课,讲流芳后世,她楞讲
成是人死了料理后事,这也太误人子弟啦……缪小秋当时还挺沉得住气,说这会儿
正是转型时期,质量问题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好的,您耐点心帮帮她,估计过一阵
能适应教学的要求。揣校长说就怕等她适应了,我这高考录取率也都掉下来了。缪
小秋说那你说咋办。揣校长说要末把她调到镇里给您当个秘书,要末在学校里就改
行。缪小秋说改干什么。揣校长说只能去后勤卖饭票。缪小秋当时脸就沉下来鼻子
哼了一声就往里走,揣校长傻乎乎地还说缪书记您别急嘛,又不是您的亲属您急什
么。缪小秋说不是我的亲属我就不能急,往下她兴许就是我的亲属。揣校长揉了揉
下巴,手上的粉笔沫把嘴都弄白了,也没明白这话里是什么意思。但往下缪小秋也
傻眼了,宿舍里找不着姜晚萍了,有人说姜老师让她的同学骑摩托车带走了。问是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回答说当然是男的了,还是大高个,比你高一头多呢。缪小秋
一听差点没急晕过去,这不是忙火了一春一夏,到了让旁人收了秋吗……再后来缪
小秋找到姜晚萍逼着问是咋回事,那姜晚萍她咬定牙关就是不承认,说就是出去兜
兜风,旁的啥事也没有。等到被问急了,姜晚萍说你非得让我承认跟人家有那事,
对你有什么好处。缪小秋想想也是呀,我这不是没事找个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戴吗,
我他妈的有病呀……
但毕竟做下了心病。可又没法跟谁说说。后来缪小秋发现副镇长老侯的老婆在
高中当教导主任,老侯好像从他老婆那知道了自己与姜晚萍的这层关系,话里话曾
说过那位小姜老师人挺不错,而且是单独和自己在一起时说的。当时缪小秋还装着
跟自己啥关系也没有,哼了一声打个岔就过去了,但他心里明白是咋回事,所以就
憋呀憋呀,直憋到八月十五晚上,才跟老侯把细底透了……
老侯肚子里还真有点金钢钻,听了响就知道往下是啥音儿。他也没少喝,酒劲
往上一翻,就脖子一伸打个嗝说:“缪书记,国庆节放假长。你要信得过我,我这
两天就把你们的喜事办啦得啦。”
缪小秋心里一热,但嘴里却说:“只是这大秋时节,镇里还有好几件大事没见
着落,我这个时候……恐怕不大合适吧。”
老侯猛嘬两口烟说:“你想镇里的事都有着落,没那个年月!只怕是往后的难
事比现在还得多八车。依我看你就抓紧落实了自己的事……不是我没正形,那小姜
老师的模样在那摆着,就好比集上孬货没人要,好货大家抢,弄不好让谁半道插一
杠子,你可就吃大亏啦……”
这话就说得缪小秋小肚子直发紧。形势确实不乐观,危险信号不是没有见着。
按说这八月十五晚上也算得上是个节日,有老人的跟老人团聚,有妻儿的回家自己
乐呵,有对象的必然要往一块腻咕,可姜晚萍这会儿又没影了。问题是她人去到哪
儿,身上的部件就带到哪儿,又没监督又没检验,她自己就是保管,说不定拿出来
跟谁使一把,那可就活糟践死人啦……
缪小秋心一横对老侯说:“好吧,那就拜托您啦。”
老侯一拍胸脯说:“你就瞧好吧!嘿,你怎么您您的,那么看我可担受不起…
…”
多亏了缪小秋同意办喜事,老侯回家才免遭牛桂芬的笤帚疙瘩,而且还趁机把
牛桂芬训了一通,说你好歹也是搞教育的人,现在都讲以德育人了,你却动不动就
动笤帚疙瘩,这与你的身份也太不相符了吧。牛桂芬说我在外面从不动笤帚疙瘩,
在家里也是在屋里,也不在院里,影响不了我的形像。老侯说我知道你弄不着职称
又当不上校长心里别扭,偶尔在我身上撒撒气也可以,但不能总撒,总撒谁也受不
了,再者说这回把缪书记的事办成了,镇长的位子肯定给我,你还总抡我笤帚疙瘩,
恐怕不合适了吧。
牛桂芬点点头说我再打你我就当不了镇长夫人。老侯说也别说得那么绝对,万
一当不上,你也不能再动武了。牛桂芬叹口气说我教了这么多年书,等到有职称挣
得多,却让我去干行政,等到校长这位子吃香,却说我学历不行年龄也不行,弄来
弄去,等于哪头好我得不着哪头。老侯说你就知足吧你,没看到城里还有那么多下
岗的,乡下这老百姓苦干一年能挣几个钱。牛桂芬说也是啊那咱就知足,我明天就
去找小姜老师。
转过天来一找姜晚萍找出一身冷汗,倒不是人丢了或者是跑了,一找就找着了,
问题是不是在宿舍找着的,而是在城关派出所找着的。牛桂芬给老侯打电话,说刚
接到电话,小姜打昨天下午就被扣在派出所了,让学校去人保呢,你看这事咋办,
要不要报告揣校长。老侯对着话筒连说了八个不,然后就坐镇里的破桑塔纳,拉上
牛桂芬直奔县城。到了城关派出所,所长是新换的,叫王明,跟老侯是小学同学。
老侯先没想到他在这儿,就让牛桂芬往里挤,因为屋里人贼多,都在交钱领人,领
出去的当然是年轻女子多,也有岁数大的,还有老爷们。老侯不知怎么回事,旁边
有人告诉那些年轻的女的都是鸡,岁数大的是赌博的,也就是打麻将玩钱的,派出
所最近钱紧,就搞一次行动,每人罚三千,少一分也不放。一会儿牛桂芬满头是汗
挤出来,说没钱不行。老侯抹把汗说他们打电话不是没说拿钱吗。身后有人说领人
能不拿钱吗,这个道理还用我们说。老侯心说这他娘的是谁呀,从税务局调来的?
扭头一看面熟,后来一下认出是王明,俩人就握手,边握边骂我操我操咋是你呀。
老侯说你咋上这来啦。王明说你领人你找我呀,这是我的一亩三分地。然后就让老
侯和牛桂芬到他办公室里坐。老侯说王明呀王明,你又犯左倾路线了吧。王明说这
回犯的是钱(前)倾,实在没办法,又要严打又要发奖金又要买设备,只好有机地
结合起来了。牛桂芬说你和鸡结合咋结合我们,这对我们影响也不好呀。王明说只
要交钱,不扩大影响。老侯说你弄差了吧,人家姜老师不是干那活的。王明说反正
是在旅馆里抓的,搞对象没有花钱开房间的吧。老侯一下子就哑巴了,牛桂芬说不
管咋着,今天我们得把人领走,回去我狠狠教育教育。王明给老侯扔过一条烟说:
“要不,那三百块钱我替你们出了得啦。”
老侯问:“什么三百块钱?”
王明说:“抓一个,个人奖励三百,这个不少了人家。”
老侯就掏口袋,掏了半天掏出二百多,牛桂芬把剩下的补上,老侯说:“这钱
不能让你出,这烟我也不要。”
王明说:“咱公私分明,钱是公,烟是私,要不你回去还得骂我。”
老侯只好收下烟,王明就出去领姜晚萍。牛桂芬气呼呼地说这三百回去让缪小
秋报销,老侯朝她翻翻眼珠说啥钱都报呀,这事咱能往外说吗。这时姜晚萍两眼通
红地进来,见了牛桂芬就说他们抓错啦,我们搞同学聚会,他们不问清楚就抓。老
侯就看王明,王明笑道错不了,我那些干警都是训练有素的,从来抓不错。牛桂芬
见敞开的门外有人朝里看,马上就说行啦行啦,有啥事回去说。老侯一想也是,这
是啥地方,再碰见熟人就更热闹了,于是找张旧报纸裹了烟,夹胳膊下就出来,然
后就坐车回八沟。路上姜晚萍自然嘴不能闲着,她说是同学武大朋开摩托来找她的,
说放假了要搞个聚会,可没想到才进旅馆就让派出所给抓了,武大朋说找他爸要钱
去,结果一去不回,没法子只好把自己工作单位说出来。要是武大朋把钱交了,自
己就认吃这个哑巴亏,也不能让派出所找学校,给学校造成不好的影响。
牛桂芬点一下头,心里说你还知道别给学校造成不好的影响,嘴里却问:“同
学聚会都去饭店吃饭,你们住旅馆干啥?”
姜晚萍说:“武大朋说要搞个狂欢夜,武大朋说要乐呵个通宵,武大朋说……”
老侯说:“行啦行啦,这武大朋是哪的?”
姜晚萍说:“是我在师范的同学,这会儿在城关小学教体育。对啦,他舅是那
个谁……噢,外号徐大下巴,咱们镇的……”
老侯差点把车门子打开跳出去。这可是太叫人糟心啦。徐大下巴这会儿跟缪书
记以及自己有着解不开的绳套子。徐在八沟镇得算是搞个体私营经济的头号人物,
按政策和上级要求,镇里得大力支持他。但徐大下巴这人特牛气还特能算小账,就
说镇中早就批下要建宿舍楼的那块地吧,原来是徐与村里签协议办的养牛场,后来
牛没养好,那块地也就闲了,春天时按协议徐就该把地退给村里,村里正好把地卖
给镇中,还能挣几个钱。可徐大下巴一听这地镇中要征,就说啥也不交,硬说当初
和村里还有口头约定,承包期满后还优先他使用。其用意很明显,他就是想赚一把。
老侯之所以也搅到这事当中,一是牛桂芬是镇中的,而且还是学校基建组的副组长,
她办事又特认真,还想在学校露露脸,所以她就逼着老侯找徐大下巴把地让出来;
二是老侯跟徐大下巴曾有过一段上下级关系,当初老侯当公社副主任时,徐大下巴
在公社伙房做过饭。但后来徐自己跑生意去了,挣了钱,一下子就和老侯平起平坐
了。不过,毕竟当初有过那层关系,包括徐老婆生老二难产,还是老侯帮着找的车,
故此老侯也曾觉得只要自己出马,徐肯定得给面子。不料想穷汉子乍富腆胸鼓肚,
徐大下巴认钱不认情,把老侯也顶了,说你要让我请吃顿饭或者扶贫捐个千八的都
没问题,可那块地一转手就是十好几万,我要是有这些钱我就响应镇里号召办养肉
鸡加工厂,起码能带起个四五十户来。就这,还真叫了镇里一板,即使镇里明知道
他不靠这卖地钱也能办起加工厂,但他偏较这个劲,你拿他也没法儿。你想让旁人
带这个头吧,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来,连缪书记都认定,必须下大力气做徐的工作,
可偏偏这武大朋又是徐的外甥,要是武大朋真的勾引了姜晚萍,又让缪书记知道了,
那乱子可就大了……
车到镇里,老侯在车里说我宣布三条,第一是今天车里说的就在车里消化,谁
也不许往外说;第二是小姜你再不能和那个武大朋来往,也不要在任何人尤其是缪
书记跟前提他一个字;第三是从这会儿都高兴起来,马上筹备缪书记的婚事。姜晚
萍没有一点思想准备,还问:“缪书记要结婚?跟谁呀?”
牛桂芬说:“能跟谁,跟你呗。”
姜晚萍脸一红说:“不行不行,我还没准备好呢,没准备好呢……”
牛桂芬说:“那有啥好准备的。”
姜晚萍拉开车门跳下就跑,跑得贼快。牛桂芬想想对老侯说:“也是,咋也得
让人家准备准备,要我说往后再说吧。”
老侯火冒三丈地说:“我操的,那有啥可准备的!你说说,当初咱俩结婚,不
就是把被子往一块一放嘛,还准备啥……”
牛桂芬赶紧把老侯拽下车,挥手让司机把车开走了,然后瞅瞅四下没人,她说
:“你嚷嚷啥?你嚷嚷啥?”
老侯觉得脖子发凉,缩了一下说:“我,我是说那还准备啥,家伙都是自备,
消费也不上税……”
牛桂芬扬起巴掌说:“你找打呀……”
老侯一指路上说:“别动,有人,是缪书记。”
牛桂芬就势拍了一下老侯的肩头,拍出些尘土,小声问:“那结婚的事咋办?”
老侯说:“没问题,你回去找小姜,这两天说啥也得让他们睡一个被窝去。”
牛桂芬说:“你文明点。”
老侯说:“都进派出所了,我文明得了吗……”
缪小秋耳朵还挺好使,老远地就问:“谁进派出所啦?”
老侯让牛桂芬走了,过来跟缪小秋说:“你这是上哪儿?人家可都在家过节。”
缪小秋这会儿刚从徐大下巴那来。经过做工作,徐大下巴倒是有点松口,说带
头建个加工厂场没问题,但条件是镇中用地建宿舍楼,不能一点补偿没有,毕竟那
空地上有他建的牛舍,还有料糟水管什么的,再有就是得让他儿子上镇高中,而且
要上重点班,保证将来能考上大学,起码是大专。缪小秋想发展经济是大事,加工
厂若是办起来,全镇这些年的沉闷局面肯定要打破,为此做出一些让步也可以吧,
于是他就想起老侯,因为他知道老侯爱人在镇中学,老侯又是镇政府的头头,去做
那边的工作比较名正言顺,又外带有特殊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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