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这天,迟子剑回去后,苏小妹也去他家了。苏小妹问他今天到哪去了,迟子剑
就说了陪李大鹏去买手表的事。
苏小妹说:他让你陪他买手表,无非是为了显示他的有钱。臊你的脸皮!
迟子剑说:他怎么臊我脸皮了?我又没得罪他。再说,有钱也是人家挣的,该
怎么花是人家的事!
苏小妹说着就阴下了脸来。他俩自恋爱以来,迟子剑没给她买过一件超过两千
元的东西。前些日子苏小妹过生日,迟子剑就只给她买了束鲜花,请她吃了一顿饭。
连生日礼物都没送。苏小妹知道迟子剑没多少钱,但更重要的是,在她看来,迟子
剑不大方,有点吝啬,是那种典型的上海小气男人。苏小妹虽然没说出来,心里却
并不愉快。女人的心是由两面做成的,一面是精神,一面是物质。少了哪一面,都
会失去平衡。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两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卿卿我我。平时
来往不多,每星期天是他们相聚的日子,雷打不动。不久,苏小妹他们工厂进行岗
位轮换,让她改为上中班,每天下午五点钟上班,晚上一点钟下班。从浦西的工厂
到浦东南码头地区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共汽车,而在晚上一点钟,一般公交车都已
下班,她连末班车都赶不上,只有一趟夜班车可以搭乘,而且要通过两次转乘。对
于一个女孩来说,这就很不方便了。好在迟子剑开着派出所的公车,大家经常把公
车开回家,迟子剑便利用这个方便,晚上去接苏小妹,等她下班的时候,他会准时
出现在她们工厂门口。这也使苏小妹非常感动。
苏小妹的夜班是做三天休息一天,害怕搞错,为此迟子剑在日历上专门标志了
记号。似乎比他出勤还重要。可他还是搞错了。那天晚上苏小妹下班后,出了厂门,
却怎么也不见迟子剑的影子。她马上给迟子剑打拷机,也不见回。她就只好去乘夜
宵车。到浦东的夜宵车半小时一班,要等待好长时间才有一趟。因为她从来就没坐
过这趟车,连车站在哪里都不知道。好不容易把车站找到了,等了四十分钟都不见
车来。后来才打听到,车站搬家了,因为道路改造早就换到了另一条马路上,她是
在作废的老站牌下等候。无奈之即,只好打的回家。时间一耽误,回家都三点多了。
第二天苏小妹见到迟子剑很不高兴。迟子剑问她为什么,苏小妹说:还用问吗?
你不问问你自己,昨晚干什么去了?
迟子剑说:我在家睡觉呀。
苏小妹说:真是在家睡觉?
迟子剑说:千真万确在家睡觉!骗你是狗!
苏小妹说:如果真是在家睡觉的话,我倒可以原谅你。
迟子剑说:你昨晚上夜班了?
苏小妹就讲了昨晚乘车的辛苦。迟子剑后悔不迭地说,他简直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总以为她昨晚休息,而且日历上也那么记着。一到八点钟,就在家里蒙头大睡了。
看到他那忏悔的样子,苏小妹也心疼,她确实不能怀疑迟子剑对她的真心。对于苏
小妹来讲,没什么过高的要求,只要对她好就行了。警察钱少,警察辛苦,她都不
太在意。在她的同伴中,也有一些嫁了大款的朋友,可并不那么幸福。她们的日常
生活与别人想象的差得很远,只不过有房有车,物质生活条件优越一些罢了。所以
对当警察的迟子剑,她不存什么奢望。她只图过上那种平淡而稳定的小生活。
但不久又发生了一次事,也是迟子剑没来接她下班。这次就比较严重了,不是
一天没去接她,而是连续几天没去接她。她打电话到他单位,也找不到人。她当时
还想,是不是他公车私用的时间太频繁了,派出所把车收回去了?或者不让他开车
了?这么想着,她还有些过意不去。可一连几天不去接她,不打招呼,又找不到人,
这就奇怪了。轮到她休息的时候,苏小妹就来到了派出所,一个高中时代的同学告
诉她:迟子剑出事了。而且事情出得很荒唐。
有天下午,派出所的民警到某娱乐中心搞突击检查,发现几个包房的客人都在
搞异性按摩,带有色情性质。警察把这些男男女女都抓到派出所审问。其中一个男
人总是把脸捂得死严,害怕见人。从警察长期的经验得知,大凡害怕见人的,都是
有点身份或地位的人,要么就是熟人。后来揭开其人的面纱一看,却是本单位的民
警迟子剑。他已是若干次到这里来潇洒了,但每回都不是他自己要去的,而是一个
商人朋友请客,他每回都推辞过,每回又都来了。事情马上传开,一下子就闹大了,
谁也保不住他。按照从严治警的有关规章制度,警察是严禁出入娱乐场所的,迟子
剑的行为属于严重违规。眼下正在听候处理。
苏小妹说:这不可能。我知道他有个朋友是做生意的,经常请他出去玩。但我
相信他不会干其他事!
同学说:问题在于,是在现场抓住的。
苏小妹一听肺都气炸了。迟子剑,这个她认为对她忠心不二的人,没想到竟会
干出这种事来。她知道,男人出这种事并不奇怪,但那是有前提的,比如夫妻感情
不好的男人,失意的男人,空虚的男人,心性太花的男人,没有女友的单身男人等
等。无论如何,轮不到迟子剑这种热恋中的男人。热恋中的男人去寻花问柳,那就
等于他没把女友当人看。这么一想,苏小妹就感到太伤心,太委屈了。她在家里哭
了半夜。然后就等迟子剑来找她。
终于在第三天,迟子剑从派出所出来了。他没有勇气跟苏小妹见面,躲在房子
里不出来。他不找苏小妹,苏小妹反而觉得应当找他了。推门进去,迟子剑正在蒙
头大睡,苏小妹说:怎么,不舒服?
迟子剑说:这几天加班,有些累了。
苏小妹走到床边,摸摸他的额头:有点烧,是不是感冒了?
迟子剑煞有介事地说:前天淋了点雨,可能是吧?
苏小妹说:这些天都忙什么了?
迟子剑说:附近发生了几件民事纠纷,我去处理了一下。其实也没啥大事。
迟子剑满以为苏小妹不知道他的情况,想慢慢地哄过去。他很抱歉地说:对不
起,这几天没去接你下班——— 苏小妹突然一声冷笑,声音突然放大了十倍:
算了吧,别装腔作势了。你说,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去嫖娼?你是警察知不
知道?你在谈恋爱知不知道?你应当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你
知道不知道?
一看苏小妹那张铁青的脸,迟子剑就知道露馅了。只好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
清楚。交代到关键环节,苏小妹一挥手:我不听你那些肮脏的事体了!还有脸跟我
说!跟你谈了三年恋爱,谈的结果就是你去包房嫖娼?告诉你吧,从此以后,我们
一刀两断!
迟子剑突然跪到了苏小妹面前,乞求她的宽恕。他不停地打自己的耳光,说自
己一时糊涂,说自己太贪玩了,说自己经不起朋友的诱惑,去了那种不该去的地方。
苏小妹问他将面临怎样的处理,迟子剑说正在等待处理结论。苏小妹说:还等
什么结论?像你这种败类,不开除你算是不错了!
苏小妹没有说错,派出所对迟子剑的处理是严厉的,没有开除,而是除名。这
也就是说,他从此将没了饭碗,从此不再是公安民警了。他成了以前他眼中的那些
最普通的底层老百姓。一个失去了职业的自由人。
迟子剑知道他亲自葬送了他们的爱情。大势已去,无力回天,纵使磨破嘴皮,
也很难使苏小妹回心转意了。他理解苏小妹的心情,更理解苏小妹的选择。
派出所不要他了,苏小妹不要他了,迟子剑成了上海滩的孤魂野鬼。他找到了
他的那位商人朋友,说你害了我———你是不是故意要害我?商人阴险地笑了笑,
说:是的,我就要故意害你,因为我跟警察有成见,我恨警察。这叫牛肉吃不到,
在鼓上报仇。但这是你自己立场或者说意志不坚定造成的,如果你坚决不去那种地
方,我也不会硬拉你去,我从来就没强迫过你。可是你去了,你非常喜欢那种花红
柳绿的地方,也喜欢那些低俗的、只是乳房长得大的女孩子。害的就是你这种道貌
岸然的伪君子。我不仅会害你一个,我还要害第二个。
迟子剑抓住那个商人就打。可他打不过人家。人家太强壮了。反而被对方扭住
了双手。迟子剑看着这个人面兽心的人,恨不得一刀把他宰了。他回想跟他的交情,
也觉得蹊跷,他跟商人仅仅一面之交,他就不断地请他吃饭,请他喝酒,请他玩乐。
他原本以为对方有啥难办的事有求于他,也一直没有听他说过找他办事。现在明白
了,认识他就是为了把他推进火坑,让他深深地陷进去。陷阱是早就挖好了的。
后来迟子剑又知道了,那天派出所搞突击检查,是因为接到了一个举报电话,
说某某娱乐中心大搞色情活动。派出所紧急出动,把迟子剑和商人等其他相关人员
一块儿抓了进去。出于警察的职业习惯,可以推断,举报电话也是商人亲手操纵的。
迟子剑气得眼冒金花,可又无处伸冤。但迟子剑还是鼓足勇气给指导员说明了
情况,警方对那位商人进行了调查核实,证明迟子剑确实是被他蓄意陷害。指导员
说:对于蓄意陷害你的那个商人,我们将严肃查处;对于你,我们也不能原谅。走
进警察机关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是拒腐蚀,永不沾!谁沾了,谁就要受到处理。组
织考虑到你一向工作出色,是一个好警察,所以对你网开一面,没有开除你,只是
除名。
迟子剑低着头走了出去。尽管许多朋友来安慰他,他还是忍不住流了几滴眼泪。
迟子剑成了一个反面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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