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学兵在这时候从日本打工回来了，三年来在日本赚了一百多万元人民币。虽
说在异国他乡出苦力，回来时却是衣冠楚楚，西装革履。还有点绅士派头。他回家
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迟子剑那里去，还给老朋友带了一些礼品。当他看到迟子剑
那萎靡不振的样子时，吃了一惊，这跟他想象的迟子剑判若两人。在他的想象中，
迟子剑也许是派出所的副所长或指导员了，也许早就入党了。总之他应当是一副英
姿飒爽春风得意的年轻警官形象，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得知迟子剑没有了工作，
没有了恋人时，王学兵半天没有说话。
    口袋里装了一百多万，王学兵无疑正在幸运的巅峰时刻，心里自然没有那种对
于当下生活的危机与慌乱。毕竟是长时间没有在上海了，现在又多少有点衣锦还乡
的感觉，自然要与昔日的朋友们聚一聚。他对迟子剑讲了他的想法，把李大鹏和苏
小妹请来，大家在一起玩玩，吃一顿饭，问迟子剑是否计较跟苏小妹见面。迟子剑
大度地说：这没什么关系。我跟苏小妹吹了，但还可以做朋友嘛。再说，大家都住
在这个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回避也不是办法。巴掌大个地方，总是要见面的。
于是，王学兵就以归国者的身份请了迟子剑、李大鹏和苏小妹。
    昔日的四个朋友又聚集在一起了。王学兵做东，放在新锦江饭店。三年了，大
家都发生了很多变化，王学兵和李大鹏是在往好处变，迟子剑和苏小妹是在往坏处
变，落差最大的要数迟子剑了。三年前他们在一起时，他的大盖帽比谁都醒目，他
也比谁都受人尊重，他的面子比谁都大，都觉得他是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人。而其
他几个，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三年的时间，颠覆了原有的一切格局。李大鹏
由一个开违章加油站的业主变成了一个大款。王学兵由一个失业者变成了一个出国
打工归来的有钱人，迟子剑由一个警察变成了一个无业游民，苏小妹则经历了一桩
糟糕透了的恋爱。四个朋友吃着饭，吃出了满桌子感慨。
    酒是越喝越多，除苏小妹喝啤酒外，三个男人全喝着白酒。王学兵跟迟子剑感
情最深，他也最同情迟子剑今天的下场，他企图通过酒精的作用让迟子剑心情好起
来。而迟子剑则是要借酒浇愁，把肚子当成了水瓶，一杯杯白酒往下灌。李大鹏没
有任何倾向性，他只是祝贺王学兵从日本满载而归，借酒助兴。因此他喝得最有理
智。而苏小妹的心情就复杂了，她用她的眼睛亲眼目睹了几个朋友的变化，也包括
她自己的变化。她想不通的是，认认真真的一场恋爱换来的却是感情的付诸东流。
谁都长进了，就是迟子剑不长进，反而落得个无枝可依的野鸟一般。所以她也拿啤
酒跟大家一杯一杯地碰。一晃就碰了三个小时。
    迟子剑是彻底醉了。王学兵也到了八成，他是扶着迟子剑然后去买单了。买了
单，王学兵一歪一倒地指着李大鹏说：我把迟子剑送回家。李大鹏，你把苏小妹送
回家！
    李大鹏转身去看苏小妹，只见苏小妹趴在桌子上不起来了。李大鹏又不敢碰她，
问王学兵：你说怎么办？她好像很醉了。要不，让她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走。
    王学兵说：你就不能把她扶起来吗？这么大个男人，连女人都不敢碰！告诉你，
她现在已经不是迟子剑的女人了，你怎么碰都跟他没关系！
    迟子剑在醉中也听见这话了，他醉眼朦胧地对李大鹏说：王学兵说得对，她现
在已经不是我迟子剑的了。你怎么碰都不怕。我是动弹不得了，你必须把她送回去！
    于是，王学兵扶迟子剑，李大鹏扶苏小妹，四个人在宾馆保安的护送下走出饭
店，坐上了出租车，往浦东驶去。到了南码头小区，他们歪歪扭扭地下了车，王学
兵把迟子剑送到了迟子剑的住处，李大鹏不敢把苏小妹送到她家，怕她家人看见说
不清楚。只好把她背到他自己的房间，让她先睡一会儿。
    李大鹏一个人住着一套上海特有的那种一室户的房子，进门就是厕所和厨房，
没有厅，再进去就是卧室了。李大鹏直接把苏小妹放到了床上，然后给她脱掉鞋子，
脱掉外面的裙子，再把她端端正正地放好。深秋天气，不冷不热，但晚上还是有些
冷的，便给她盖上了七孔被。李大鹏在做这一切时，显得非常精细，唯恐不周。安
顿好苏小妹，自己就去洗了个澡。
    洗澡遇热只觉得酒气上涌，这就是喝酒人所说的后劲上来了。李大鹏略微感到
一些醉意，有点头晕目旋。但他的意识还是清醒的，知道屋子里睡着苏小妹，知道
今晚喝了不少酒，也知道时间已经过十二点了。穿着睡衣从洗澡间出来，李大鹏没
有多想，就坐在床边看苏小妹的睡相。睡梦中的苏小妹面若桃花，均匀地打着鼾声，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摸摸她的欲望，快要接近她的脸庞时，手又缩了回来。他又觉
得自己应当君子一回。不明不白地摸人家女孩的脸，算什么事？看了一会儿，瞌睡
上来，又裹着醉意，不知不觉地躺在苏小妹身边睡着了。屋子里依然灯火通明。
    苏小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早晨五点。她不是睡醒的，是尿憋醒的。翻身起
来时，突然发现不是睡在自家床上，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身边居然还有个男
人。这人竟是李大鹏。这才想起昨晚在锦江饭店喝酒了，猜想是李大鹏把她弄到了
这里。于是意识马上清醒过来，当务之急不是撒尿，而是关心自己是否受害的“切
身”问题。在厕所里，她用心检查了一下身体，还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回
到床上，再看李大鹏，他睡得像死猪一样，睡姿很散漫，但又是随意的，大方的，
不拘一格的。至少从他脸上看不出什么邪恶来。
    苏小妹有些感动，她想他也睡得差不多了，决定把他叫醒。李大鹏就醒来了。
睁开眼睛看见苏小妹，又见自己睡在床上，说：你醒了？
    苏小妹笑盈盈地说：真不想把你叫醒的。可还是把你叫醒了。
    李大鹏连忙翻身起来，有点不好意思，说：昨晚你太醉了。我想把你送回家，
又觉得不太好，就把你背到我这里了。
    苏小妹说：你，没干什么坏事吧？
    李大鹏说：没有。绝对没有。我本是不想睡的。我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苏小妹说：真的没干什么坏事？
    真的没有。李大鹏肯定地说。我只是———　　苏小妹说：只是什么———？
你怎么我了？
    李大鹏说：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脸，可我还是没下手。
    苏小妹反复看看李大鹏，觉得他没有说假话。她持续着先前的感动，说：就凭
你这么清白，我可以奖励你一下。你既然想摸我的脸，那你就摸摸我的脸吧。
    苏小妹把脸伸过去了，李大鹏想摸，又停下了。片刻，又把手伸了出去。终于，
他把手伸到苏小妹脸上。但很快又缩了回来。他说：我还是下不了手。
    苏小妹说：谢谢你昨晚把我背回来。我该回家了。
    苏小妹说完，拿起自己的小包准备走。李大鹏没有挽留她。他把她送到门口。
正在要出门时，苏小妹突然一个转身，看着李大鹏不动了。李大鹏也看着她。黑暗
中，两人对视着，目光里充满了复杂性。李大鹏准备按下门内的开关给门口照亮，
可他犹豫了。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了爱情这个词。他想，有时光明对于爱情并不是
好事。就让门口黑着。黑着就是另一种光明。
    一向在女人面前比较老实的李大鹏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苏小妹。苏小妹
很镇定地由他抓着，然后摸摸他的脸蛋说：你休息吧，再睡一会儿就天亮了。李大
鹏的手松开了，苏小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