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白桦”餐厅位于这个城市中心一条闹中取静的小街上,白天客人不多,只
是些尝个新鲜赶份时尚的年轻人,入夜,当霓虹灯亮起来的时候,“小白桦”里便
是座无虚席了。娜塔莎因为汉语比其他俄罗斯姑娘好些,被派作开票员,她暗自庆
幸自己的汉语没白学,到底要比端菜的活儿轻闲些。瓦丽娅好像已经当了领班,她
总是在各张餐桌间穿梭,询问客人吃得满意不满意,间或有相熟的客人,她也会说
笑着往客人背上拍一下。这天晚上十点来钟,用餐的客人已经不太多了,有个台湾
人结帐时在娜塔莎手中放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数字:3 (50—100 ),娜塔
莎看不明白,摇了摇头,客人把纸条拿过去改了一下:3 (100 —150 ),但就是
不开口说话,娜塔莎只好将纸条拿去交给领班瓦丽娅,瓦丽娅看了纸条笑笑,过去
跟台湾客人耳语了几句,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客人和瓦丽娅都不见了。第二天早上娜
塔莎问起昨晚的事,瓦丽娅伸了个懒腰说:“娜塔莎你真是个傻瓜书呆子,昨天那
客人让你去陪三个小时就开价到150 美元,你怎么会不去?白让我捡了这个便宜。”
娜塔莎吓呆了:“瓦丽娅,我们不是来当餐厅服务员的吗?”瓦丽娅又打了个哈欠
:“这里谁不是这样,你真想靠端盘子挣每月800 块人民币呀,傻到天边去了。”
娜塔莎低下头抽泣起来,瓦丽娅走过去劝她:“亲爱的,你又不是小姑娘,有啥想
不通的,我也知道男人都是混蛋,可钱是好东西呀,你要是不干,你妈啥时候才能
过上好日子呢?我又拿什么来养活我儿子?我娘家每月要我寄1000美元回去,要不
他们就不让马克西姆住在莫斯科。”娜塔莎知道瓦丽娅说的都是实情,可是说归说,
要真做的话又是另外一回事,哪个女人迈出这一步都不会是随随便便的。娜塔莎想
起了远在海参崴孤零零等着女儿寄钱去看病的母亲,想起了长眠于地下的父亲和慕
容先生,她恨不能将自己分裂成两种女人,一种是能挣钱的,一种是清清白白的。
整个白天娜塔莎都在和自己的心辩论,她问自己在上海跟都军那算怎么回事,她爱
他吗?那不是为了钱又是什么?她有点想明白了,都军只是一个男人,而在这里有
很多个都军,他们知道她需要钱,而他们就是有钱,于是他们就用钱来买她的一切。
常来“小白桦”找乐的属台湾男人最多,中国大陆人叫他们“台巴子”,这些
人大多在这个海滨城市有投资,家眷又不在身边,于是花钱买快乐是理所当然的。
娜塔莎最厌恶这些台湾男人,他们花了钱就有很实质性的要求,一点都不肯马虎,
因为找欧洲女人比亚洲女人贵,他们自然要一分价钱一分货。有几个常来“照顾”
娜塔莎生意的中国大款倒还不错,他们买了娜塔莎的时间只是带她出去为他们中的
某一个唱唱前苏联时期的老歌,这些年过半百的男人似乎很怀念他们年轻时喜欢过
的东西。有一回还来了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抖抖索索买下娜塔莎三个小时的时间,
竟然只是要她陪他在咖啡馆里用俄语聊聊天,要是天天都能碰到这种男人,这钱还
不挣得舒服死?娜塔莎还是按月给母亲寄钱,告诉母亲她在中国找到了工作,暂时
不回海参崴,但可以多寄点钱给她,不过娜塔莎不会一下子寄得太多,那样的话适
得其反,母亲是个很敏感很正派的女人,没准会起疑心。
一天清晨娜塔莎还在睡梦中,就听见走道上一阵吵闹声,“小白桦”餐厅的服
务员平时都住在餐厅顶层的宿舍里,两人一间屋子,娜塔莎看看对面瓦丽娅的床铺
已经空了,她的大嗓门却从外面传进来:“你这头乌克兰母猪死不要脸,竟敢截下
我的应招电话,妈的,700 美元哪,就给你这头母猪吞了。”接着是“啪,啪”两
下清脆的打耳光声音。娜塔莎跳下床,光着脚奔到走道上,只看见那个叫阿列霞的
乌克兰女人披散着头发倚墙大哭,瓦丽娅还在蹬脚痛骂,娜塔莎用力将瓦丽娅拉回
房间,瓦丽娅坐在床边还是不住地捶胸顿足。原来前几天有个熟识的日本商人打电
话来约瓦丽娅去他住的酒店,有些怕暴露身份的客人常用这种办法招“小白桦”的
服务员去他们的住处,恰好瓦丽娅不在,阿列霞在电话里一阵甜言蜜语后就顶了她
的空缺,事后日本商人不经意中又对瓦丽娅说了出来,瓦丽娅真的气疯了,这种挣
700 美元的机会对她们这样的女人来说,只怕几年都碰不上一回。娜塔莎面无表情,
麻木地看着愤怒得几乎失去控制的瓦丽娅,她第一次体会到,钱这个东西有时可以
让人丧失理智和尊严,让人像一群恶狗般互相厮咬。阿列霞自从挨了瓦丽娅耳光后,
很长时间一直躲闪着不与瓦丽娅碰面,有时看到娜塔莎也低头溜走,因为娜塔莎跟
瓦丽娅住一个房间,没准也是个厉害角色。这天下午娜塔莎见阿列霞在水龙头下冲
洗手臂上一处烫伤,见娜塔莎进来,她便关上水龙头想走,娜塔莎拦住她:“我有
消毒护创膏,给你包一下吧。”阿列霞站住了,眼中流露出疑疑惑惑的神色,娜塔
莎让她先回房去,自己一会儿去找她。待娜塔莎给阿列霞包好了伤口,阿列霞也断
断续续道出了她的身世。25岁的阿列霞干这一行已经好几年了,因为在乌克兰老家
的酒鬼丈夫和三个孩子要靠她养活。阿列霞想去欧洲挣大钱,但是拿不到签证,以
后她又去过波兰和克罗地亚,那里已经有很多俄罗斯女人在从事这一行,俄罗斯女
人在那儿抢了当地人的饭碗,遭当地人打骂是常有的事,阿列霞摸摸被瓦丽娅打过
耳光的脸颊,惨然一笑。现在阿列霞是混在旅行团里持旅游签证来中国的,每隔三
个月回乌克兰一次,用挣到的钱在中国购买大量的日用商品,带回乌克兰去倒卖,
然后再重新入境,只是如今中国政府在这方面查得很严格,30来岁的俄罗斯单身女
人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容易拿到进入中国的旅游签证了。如果签证过期或在中国非法
居留,被查获后会受到驱逐出境的惩罚,而且一年之内不得再次入境,这是最可怕
的,因为阿列霞要负担一个五口之家的生计。从阿列霞处回到房里,娜塔莎的心头
也蒙上了一层愁云,她的情况跟阿列霞差不多,也只有三个月的旅游签证,只不过
她和瓦丽娅是从香港再次入境的,签证期满后她该怎么办呢?近来“小白桦”餐厅
的日子好像也不太好过,周末及晚上中国警方人员来过好几次,还查验了俄罗斯服
务员的护照签证,娜塔莎知道,在中国卖淫和贩毒一样都是要受到严厉打击的,她
决不可能长期这样安安稳稳地挣钱,她不知道瓦丽娅是怎么打算的,瓦丽娅已经好
几天没回“小白桦”住了,娜塔莎打她的手机也打不通。
幸好瓦丽娅没让娜塔莎焦虑太长时间,她带着一脸喜气回“小白桦”来了。晚
上瓦丽娅悄悄告诉娜塔莎,她熟识的那个日本商人是日本屋久岛一家“风俗店”的
部门主管,专门来招聘俄罗斯服务员去日本工作,当然日本人的要求很高,他们只
喜欢白皮肤的欧洲女人,而且体态稍微胖些的就不要了。瓦丽娅说她是把娜塔莎当
作自己的亲妹妹才想带她去日本发财,至于“小白桦”餐厅的其他服务员她才懒得
介绍呢,当然去日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得先拍照让日本方面的总经理看了满意后
才可签约。娜塔莎心里明白去日本当服务员其实跟在“小白桦”是一回事,要不是
签证快到期了,她是不会动心的,在中国至少她还会说些汉语,而去日本恐怕就是
哑巴加上两眼一抹黑了。不过娜塔莎还是想起了可怜的阿列霞,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瓦丽娅能不能带阿列霞也去日本,瓦丽娅立刻拉下脸来:“哼,你还想管那乌克兰
母猪,我又不是开慈善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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