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命运
“你告诉她,我并不想夺她的丈夫。”秦月月在电话中这样对楚琳说,“想和
我好的人多着呢,大康死乞白赖地缠着我,我想脱身都不可能。等他烦了我了,自
然就会亲近她的。要不,让她多给我一些钱,我想办法让大康烦我。”秦月月的话,
使楚琳头一次知道梅雯的先生叫大康,梅雯跟她说起丈夫的事时,总是说“依依她
爸”。
楚琳从酒吧经理王衫那里得到这个女人的电话号码,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一
直未打电话给她。简音自我鞭打的第二天,就是前天晚上,梅雯又来找她了。梅雯
的样子十分古怪,只说和他之间的关系似乎已无法挽救,只想早早结束这压抑沉痛
的日子。问她怎么个结束法,她只是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天空,默不作答,那样子让
楚琳怀疑她是在想什么可怕的绝招。楚琳很想告诉她,自己有那个歌女的联系电话,
可以和她谈谈,问个究竟。但又恐梅雯做出意外事来,便未开口。
昨天夜里,楚琳做了一个奇怪的恶梦。她梦见一身白衣的梅雯拿着一把明晃晃
的刀,一下一下地削去那天她自己堆在院子里的雪人。削着削着,刀下的人就成了
真的大康。大康一言不发地任她削去皮肉,却不流血,还毫无痛感地看着她笑。梅
雯情急之下,举起了刀横插进自己的脖子,鲜血顿时蹦溅出来,馨月苑的院子全变
成了红色。醒来后,楚琳一动不动地回想着这个梦,有一种及其不祥的感觉。起了
床,她给丹丹弄好吃的,自己仍禁不住想这个梦。等丹丹一吃完,她就带着走了二
十分钟的路,找到一家农民在路边简易房里设的公用电话,给那个歌女秦月月打了
电话。没想到她毫不隐瞒和梅雯丈夫之间的关系,说跟他在一起,又将他哄的团团
转的原因是因为需要钱和他在亚运村租的那套月金三千五的公寓。末了,她对楚琳
说了上述话,就挂了机。
楚琳心想要是告诉了梅雯这件事,她也许会想办法给秦月月送钱来换回丈夫,
但是这样能保证那个大康在遇到下一个秦月月似的女人时不花心吗?再花了心,梅
雯怎么办,还有能力这么做吗?对于梅雯来说,问题的关键不是从别人那里解决,
而是从她自身开始和她的梦一样的爱情世界了断。要么,完全容忍丈夫的放浪行为,
老老实实心甘情愿地做一个陪衬太太。要么,离开他,找回自己的生活。除了这两
点,还有什么好的办法呢。楚琳已经清楚地对秦月月说过了,失去丈夫对梅雯意味
着什么,请秦月月放了她丈夫。秦月月咯咯地笑着说她放了他,还有许多女人排队
等着他呢。
和秦月月通过话之后,楚琳很想马上找到梅雯,干脆将这些都告诉她,让她震
惊之后,彻底清醒一下。正要往回走时,她的呼机响了。掏出来一看,是大哥从青
岛呼来的,有急事等她回电话。楚琳又转回身,给青岛打了长途。
“琳子。”大哥的声音不对劲,颤巍巍的,将她的名字叫走了调。
“哥,出了什么事?”楚琳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咱妈她——,”
“咱妈怎么了?”楚琳急了,“咱快说呀!”
“咱妈突发心脏病——,”大哥停顿了好一会儿,“昨晚上,她走了。”
话筒从楚琳的手里滑落,搭拉在铁板台子上。她的腿一软,不自主地坐在了结
着冰的地上。
“妈妈,你怎么啦?”丹丹摇她的胳膊说。她用右手撑了一下地面站起来,对
丹丹说:“快回家,咱们收拾一下,跟妈妈回青岛去。”说着,牵了丹丹的手就小
跑起来。
“大姐,交钱。”电话的主人朝楚琳喊道。楚琳听见了,拉着丹丹扭回头,想
奔回电话棚。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踩到了脚下一块正在溶化的雪冰,一个跟头向
前扎去。牵在她手里的丹丹被她摔倒的冲力带飞,脸朝下猛地栽倒。他们俩的手分
开了,一左一右横在不宽的土质马路上。偏偏这时一辆黄色小面包车从后面赶来,
来不及刹车,偏了一下车头,从丹丹的脚上碾过。只听见丹丹一声尖厉的喊叫,随
后便无声无息了。楚琳惊恐地叫着丹丹的名字,几下爬过去,抱起了他。
“你先别着急,他可能是因为疼和怕吓过去了,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现在要紧
的是赶紧去医院。”司机跑过来说,“快上车,附近的望京医院正巧是骨伤专门医
院。”楚琳顾不上和司机争论谁是谁非,抱着丹丹上了车。
到了望京医院,司机帮她挂了号,将丹丹送到急救室,就悄悄地溜了。十几分
钟后,丹丹醒了过来,楚琳被告知,丹丹的右脚踝骨严重骨折,需要立即办理住院
手续,要住院四周左右。医生还说,因为受伤的面积较大,不保证今后没有一点后
遗症。楚琳坐在手术室外的过道里,等着正在被接骨打石膏的丹丹时,心中涨满混
乱的疼痛,没有恰当的语言来说明她此时的心情。她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眼前是妈
妈和丹丹混和的面孔在闪来闪去,哥哥的声音凝固在她的耳膜上:“昨晚上,她走
了。”楚琳的两眼没有泪,没有任何光彩。她的眼睛就好象是一对有机玻璃球,被
镶嵌进她的脸上,死了似地麻木和呆板。
两个来小时之后,医生出来了。“送他去病房,特别护理。需要家长陪床。”
说罢,朝楼道尽处的另一个屋子走去,飘飘的白大褂衣摆将楚琳的视野撩成了一片
苍茫。
护士推出了丹丹,示意楚琳跟着她走。楚琳站起来,看了看活动床架上的丹丹,
心里仍有些不知怎么回事的混乱。丹丹被注射了麻醉剂和镇静药,安详地睡着,就
象睡在家里的大床上一样。楚琳见此情景,更不能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
“这孩子好象不是纯粹的中国人,是吧?”护士问楚琳。楚琳点点头。
“请你去填一下住院单,要写清楚。我们这儿外国人的收费标准不一样。”护
士说,“当然住的病房也不一样。”
“可他是中国人,靠我养活的。”楚琳一下子清醒过来似的,大声说,“我们
也不住什么特别病房。”
“这是规定,不是我个人决定的。”护士不管楚琳如何要求,将丹丹推到了外
宾病房。楚琳知道,那里的收费通常会比一般的病房高出一倍还多。看着护士推着
丹丹的背影,楚琳不知如何是好地在楼道里站了好一会儿。
“你在干什么?”刚才那位医生从她身边走过,看了她一眼问道,“站在这儿
不动弹?”
“我,”楚琳回过味似地说,“我想找找院长。”
“找院长,你有什么事?”
“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住外宾病房,我付不起那样高的住院费。”
“我们医院有这样的规定。你找院长也没有用的。”
“可是,到时,我真的拿不出钱来怎么办?”
“他父亲呢?”
“走了,不知道在哪儿。”楚琳心想就是知道也不会去求他的,“我一个人养
他。”
“你有证明文件吗?”医生说,“那样的话,就可以和普通中国人一样了。”
丹丹的户口上在了一个结了婚的朋友家里,楚琳的户口薄上连丹丹的名字都没
有。楚琳想了想说:“好吧,我去单位给你们开个证明来。”楚琳心里打定注意,
厚着脸皮也得到从前的单位开个证明信来。“但是现在,他已经被送进了外宾病房。”
楚琳说。
“先住在那里,开来证明再说。”医生说,“赶快去办手续吧,这件事我负责。”
楚琳看了看医生的胸牌,记下他的名字,掉头去办住院手续了。等她填完单子,
摸口袋想掏钱包时,才想起自己出门时只带了些零钱,钱包还在家里放着。三千块
住院压金,她根本就掏不出来。这时,她想回去取存折,找车时,才发现那位司机
不知何时已经无影无踪了。
说明情况后,楚琳被允许回去取钱。她在望京医院的门口坐了来回八块钱的私
人板车回家取了存折,又在医院附近的银行里取了几天前刚存进去的翻译费,办妥
了丹丹的住院手续。到病房看过仍在睡着的丹丹后,楚琳出了医院,到对面的一家
书店旁,再次给青岛打了电话。这回,哥哥一开始就问她能不能在两三天之内赶回
青岛,看母亲最后一面,并说父亲也非常非常想她回去。她沉默了好长时间说:
“我明天就坐飞机回去。”放下话筒,无奈之下,她又给小叶打了传呼。小叶很快
回了电话。告诉小叶突然间发生的一切时,楚琳才抱着话筒止不住地哭出声来。
“你放心回去吧,我代你去医院照顾丹丹。”小叶说,“我可以请几天假的。”
“我把钥匙给你,你就住在我家吧。”楚琳说,“省得来回跑。”
“谁住你那个地方呀,没车也没电话,不如跑跑方便呢。”小叶说,“你不用
操那么多心了,只管回青岛吧。”末了,小叶又问:“几天能回来,我按你说的天
数请假。”
“大概三四天吧。我母亲的葬礼完了以后,我马上就回来。”楚琳说完又忍不
住哭道:“我为什么总是这样倒霉?命运到底是怎么安排我的,真想从头到尾一下
子明了。”
“什么命运不命运的,谁都会生老病死,谁都会有意外发生。你别想那么多折
腾自己的神经。”小叶说,“坚持住,过了这一关,我们大家会帮助你的。”
楚琳听了这话,哭得更加厉害,好象自己的面前正站着小叶,只管一个劲地点
头,却说不出话来。
“打完了没有?”楚琳身后的人催道,“抱着话筒那么长时间不讲话。”
“我今晚就赶去你那里。”小叶大概听见了别人的催促声,温柔地说,“挂了
吧,啊。”
楚琳挂了电话,觉得心情比刚才多少轻松了一些,付了钱,又回到医院,直奔
丹丹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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