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2 天清晨，吴超朝带了本《木偶奇遇记》上了路。吴建国跟他说了，这次
到乡下去，要多干点农活，磨练自己的意志，这对以后的学习有帮助，不让他带
学习方面的书。《木偶奇遇记》是意大利的著名童话，讲的是神奇的木偶皮诺基
奥通过不懈的努力，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人的有趣故事。吴超朝认为吴昊也可以象
皮诺基奥一样，只要认真读书，终有一天会取得优异的成绩的，所以他带了这本
童话到乡下去。
    客车到了郊外，这里的景色很迷人，稻穗开始泛黄了，笨拙的稻草人守着一
望无际的稻田，胆大的麻雀竟站在了它的手臂上。农舍冒出缕缕青烟，偶尔有一
二只黄毛狗在田埂上跑着。在路边的林荫树下，牧童骑在牛背上慢吞吞地走着。
    他想着再过一二个钟头，自己也要到一栋这样的农舍去作客了，心里真是惬
意极了。
    美景还没看够，客车就到了桃花集。汽车站面积不大，十分简陋，地面是黄
土的。出了车站，就是饮食店和小商店。吴超朝没有吃早饭，肚子早饿了，看着
地下一滩滩的泥浆水和满天飞舞的苍蝇，放弃了吃早饭的打算。到了大街上，路
两边的人家都挂起了一串串大红辣椒。挂红辣椒是当地的风俗，有喜庆驱邪的作
用，到冬天吃了还可以驱寒。
    从桃花集到白云乡，一直没有公路，人走路要花上1 个多小时。要想富先修
路，白云乡人也认识到了公路的重要性，正集资建一条柏油路，叫做致富路，预
计到明年底就可以竣工了。只好路修好了，白云乡的农产品就可以用车运到桃花
集，然后再转运到省内的几个大城市。一路上秀色可餐，吴超朝走了不到1 小时，
就看到吴红梅家那栋土砖房了。他顿时喜上眉梢，大步往前走着，忽然听到有人
喊：
    “表哥！表哥！”
    铁蛋大声喊道。吴超朝只顾向前走，没有注意到路的另一边，铁蛋和如意也
往家里赶去。吴红梅和水生有3 个儿女，大儿子榆林，现在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
了；小儿子铁蛋，今年11岁，在村里办的小学读书；女儿如意，刚满5 岁。如意
跟着铁蛋拾牛粪去了，吴超朝也看见了他们，兴奋地喊道：
    “铁蛋！如意！”
    “表哥！”
    如意挥舞着双手，跳起来喊道。3 个人汇合到了一起。铁蛋唱着一首山歌，
走在最前面，乡下人见了城里人都是这么热情。到了家里，吴红梅正准备做中饭，
突然看见大侄子来了，她喜出望外，说：
    “小黑子，你怎么来了？也不写封信告诉姑。”
    “姑姑，你不欢迎我来呀？”
    “我也好准备一下，要榆林和铁蛋到白云河去摸几尾鲜鱼。”
    “不用这么客气，我在城里经常吃鱼。”
    “吃的是鲢子鱼，你爸最舍不得了，可是帮我却很大方。白云河里的鱼又鲜
又甜，比城里的鱼要好吃得多。”
    “我好想姑姑和姑爹，所以期考成绩一出来，就到乡下来了。”
    “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城里真热，一到乡下就凉快了。”
    “吴昊怎么没有来呀？”
    “他要出远门，爸爸是不会放心的。”
    “大侄子，一路辛苦了，你在堂屋里休息一下。铁蛋，到地里去摘个大西瓜，
下午你和表哥一起吃。我做饭去了。”
    灶屋里有个酒缸，水生用竹吊子吊了四碗米酒，端到了堂屋里的饭桌上。白
云乡民风淳朴，把喝白酒作为衡量男子汉的标准，谁会喝酒谁就是真正的男子汉。
    中午有酒喝，榆林和铁蛋都显得很兴奋。吴红梅见大侄子来了，炒了一桌子
菜招待他。水生见吴超朝还不吃饭，说：
    “小黑子，菜都上齐了，怎么还不吃饭？”
    “姑姑还没有来。”
    “你们先吃吧，我就来。”吴红梅在灶屋里说。
    “你表哥就是比你懂事。”
    水生对铁蛋说。他带头喝了一口酒。白云乡的男人从小就爱喝白酒，长大了
个个酒量惊人，象这种地道的米酒，一次喝几碗是绝对不成问题的。铁蛋跟着喝
了一大口，然后挑衅地看着榆林。榆林也不敢示弱，喝了一大口，作为对弟弟刚
才行为的回敬。吴超朝看着他们兄弟俩，觉得很有趣，也喝了一口，觉得象喝了
馊掉的潲水一样，差点全吐了出来。不知为什么，胖乎乎的如意突然哭了起来。
    吴红梅用筷头醮了点酒让如意舔，她嫌酒味太淡，仍然闹个不停。吴超朝就
把自己的酒端给如意喝，她把小嘴凑近碗边，一连吸了几口才解了馋，不哭也不
闹了。在水生的头脑中有一种愚蠢的想法，认为酒量大就是身体好，看着如意一
副怡然自得的神情，说：
    “这才象我的女儿。”
    “家里个个都是酒鬼。”
    吴红梅反驳了水生一句。铁蛋和榆林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们都是好酒量，大
有赶超父亲的势头。铁蛋吃饭有个坏习惯，喜欢把爱吃的菜夹一大碗，他碗里的
红烧肉堆得老高了。水生有些看不下去了，用筷子指着铁蛋的碗，说：
    “你怕是前世没有吃过肉，红烧肉夹这么多干什么？”
    “我一不小心就都夹进了碗里。”铁蛋振振有词地说。
    “你跟你表哥比起来，差得太远了。”
    “爹，你又不是不知道，表哥他是新市一中的。”
    “你还耍贫嘴。”
    吴超朝见他们父子在斗嘴，忍不住笑了起来。一个大海碗里有一节节黑色的
东西，他夹了一节，咬了一口，味道鲜美极了。他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问：
    “这些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你刚才吃的是蛇肉。菜花蛇是昨天下午榆林哥在稻田里捉到的，这条蛇好
大，回来被我宰了，皮还是我剥下来的。”
    吴超朝吓了一跳，心想蛇被剥了皮的样子一定很可怕。其实他的胆子很大，
只是不喜欢象蛇这种地球上最令人恐怖的爬行动物罢了，他怕铁蛋看出自己胆怯
的样子，说：
    “下次要是榆林哥再捉了蛇，我帮你杀。”
    “娘亲说城里人吃不到蛇。”
    “是的，我在城里住了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有吃过蛇。”
    吴红梅跟吴建国借了3 千元钱，现在她的水泥厂如火如荼地开工了，非常感
激大哥一家人，说：
    “小黑子，你喜欢吃就多吃点。”
    “我已经吃了两节了。”
    “爸爸的身体好吗？”
    “还可以，每个星期都要到银盘岭去进几次货。”
    “他上次来信说，如果乡下出了新鲜的花生，要我们带几斤给他。可惜那时
候还没有出花生，要不就捎一袋给他。”
    “我听爸爸说，新鲜花生泡白醋，喝了可以降血压。”
    “你爸就是这个毛病，所以要注意休息。”
    “下午我想到水泥厂去看看。”
    “大侄子，你不要这么性急。”吴红梅笑了笑，说，“一路上辛苦了，下午
好好休息，过几天我带你去。”
    吴超朝喝了半碗米酒，觉得头昏昏沉沉的，吃过中饭，就在西头屋的床上睡
着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睡了个够。等他醒来的时候，家里不见一个人了，也
不知道铁蛋跑到哪里去了。屋里静得连一根锈花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他
在城市里生活惯了，忽然感到一丝不着边际的荒凉，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如意坐
在土坪上的榕树下，他看见了她，感到很温暖，问：
    “如意，娘亲到哪里去了？”
    “干活去了。”
    如意煞有其事地说。她5 岁了，开始懂事了。
    “铁蛋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她摇了摇头说，“铁蛋哥不听娘亲的话，出去玩去了。”
    人都是害怕寂寞的。刚起床的时候，吴超朝因看不到一个人而惊慌失措，现
在有了如意陪着自己，又觉得周围的一切充满了无限生机。房前是一片金黄色的
稻田，农民戴着斗笠在毒辣的阳光下忙碌着。房后是一座荒山，一条潺潺的小溪
从山上流下来，水清澈见底，从西头屋这头流过，真是一块风水宝地。他心想这
个暑假过得不赖，找到了一个风景怡人的好地方。突然如意喊道：
    “表哥，我要喝水了。”
    如意不在树下了，到了压把式水龙头那里，家里的饮用水都取自这口小井。
    他走到她跟前，问：
    “水在哪里呀？”
    “在这里。”
    她用手比划着，告诉他怎样把井水压出来，她双手捧成一个窝放在水龙头下。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怕她喝生水拉肚子，说：
    “生水脏，喝了会拉肚子的。”
    “不，我要喝。山水甜。”她不依不饶地说。
    “只能喝一点。”
    吴超朝没有办法，只好把水从井里压出来。如意用双手捧着，一连喝了几大
口，喝完了，又要他喝。那水清澈透明，他喝了一口，果然清爽甘甜，心想真是
一口好井。喝完了水，她又到了榕树下，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他到了西头屋，
那是他睡觉的地方，把《木偶奇遇记》拿了出来。到了榕树下，他坐在竹椅上看
了起来。这本书不愧是世界儿童文学作品中的精品，他很快就被精彩的情节吸引
住了。书中的皮诺基奥是一个神奇的木偶，却象人一样能走能跑能跳，会说会笑
会哭，知饥知渴，还善于推理，撤谎，一个活泼可爱的木偶形象浮现在他的脑海
中。
    正看得带劲，他忽然听到说话的声音，田埂上出现了一群少年，带头的是铁
蛋。吴超朝一下午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搞什么鬼名堂去了，还真有点挂念他。
    吴超朝把书放在竹椅上，大声喊道：
    “铁蛋。”
    “诶，我回来了。”
    “干什么去了？”
    “娘亲说你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我给你找了一群小伙伴。”
    那群少年走了过来，吴超朝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们，他们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
说：
    “我就不寂寞了。”
    “有两个是老表呢。”
    “我叫陆星儿。”
    “我叫瓜蒂。”
    两位老表作了自我介绍，吴超朝笑着说：
    “我叫吴超朝，是新市一中的。”
    吴红梅和水生在白云乡没有什么亲戚，铁蛋出去了一下午，找遍了全村，才
找到两个老表。铁蛋得意地说：
    “我表哥是新市一中的，那是一所省里面的重点中学。他不但学习成绩好，
体育成绩也很棒，还是校田径队的队员。”
    吴超朝暗笑铁蛋的那股子傻劲，好象他也是新市重点中学的学生一样。在来
的路上，铁蛋就向那群少年讲述了表哥的情况，他们不想再听他说了，只想知道
吴超朝敢不敢跟他们下白云河去捉鲇鱼精。在他们的潜意识中，他们觉得吴超朝
比他们聪明，却不妒嫉他，这是他们纯朴可爱的地方。但是他们对他也有偏见，
认为他在体力方面不如他们，一个敦实的少年问：
    “吴超朝，敢和我们下白云河捉鲇鱼精吗？”
    “我娘亲不准表哥下水。”
    铁蛋不知道吴超朝擅长游泳，怕他丢人现眼，抢着说。
    “也就是说，你表哥不敢和我们去。”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吴超朝冷冷地问。
    “我爹是白云乡的乡长，我叫铁柱。”
    “我就跟你去捉鲇鱼精。”
    “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不知道。”
    吴超朝摇着头说，这才想起铁柱说的是下河捉鲇鱼精，而不是摸鱼。
    “我爹说，当年日本佬儿在白云乡扔了很多炸弹。有一颗炸弹掉进了白云河
里，炸出了一个大窟窿，一条小鲇鱼钻了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了。这些年已经
长大了，据说它的一根须就有小指粗，从窟窿里出不来了，都成了鲇鱼精了。”
    吴超朝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说：
    “什么时候去捉鲇鱼精呢？”
    “只要你敢去，到时候我准备好了，就叫你一起去。”
    大家谈得正开心，榆林从地里回来了，看到陆星儿也在土坪上聊天，想起他
母亲的嘱咐，说：
    “陆星儿，你娘亲要你回家吃晚饭。”
    “榆林哥，我知道了。”
    陆星儿答道，然后回家吃饭去了。大家见天黑了，就一起回去了。今天上午
刚到白云乡的时候，吴超朝对陌生的环境不熟悉，现在和大家混熟了，觉得这里
是个很有趣的地方。尤其是鲇鱼精的传说，让他兴奋不已，只等着铁柱早一天来
叫自己。
    吃过晚饭，铁蛋带吴超朝去冲凉。压把式水龙头下面是一块几平方米的水泥
地，吴超朝坐在上面，铁蛋则使劲压水龙头把。清凉的井水源源不断地从吴超朝
头顶流了下来，浑身凉爽极了，他忍不住说：
    “好舒服。”
    “井里的水是冬暖夏凉。”
    吴超朝想起如意下午喝井水的事，故意问铁蛋：
    “这水可以喝吗？”
    “当然可以了。”铁蛋喘了一口气说，“这水是直接从地下打上来的，你喝
一口，很甜的。”
    吴超朝假装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说：
    “真甜。”
    “表哥，我没有骗你吧？”
    “城里的自来水喝起来有股怪味，远远比不上这井水。”
    “我喜欢城里，公园里有碰碰车玩，我长大了要当个司机呢。”
    “你想到城里去玩，我和吴昊都盼着你去。”
    “吴昊真好，我真想表弟。”
    吴超朝忽然想起了一个有趣的问题，问：
    “铁蛋，这井水和溪水有什么区别吗？”
    铁蛋平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摇了摇头说：
    “不知道。”
    “溪水来自于山上的雨水，井水就是地下水，井水比溪水更干净，可以就这
么喝。”
    “嗯。”
    铁蛋累得满头大汗了，吴超朝替下了他。他心想铁蛋对自己真不错，怕自己
寂寞，就找了一群少年给自己作伴，还卖力地把水从井里压上来，给自己冲凉。
    他也使劲压起来，井水哗哗的从龙头里淌了出来。
    “如意，过来洗澡。”
    铁蛋突然喊道。如意站在堂屋门口，听到哥哥叫他，光着脚丫子走了过来。
    铁蛋站了起来，让表哥和妹妹坐在水龙头下，自己拼命压井水。如意高兴地
拍打起来，一会儿对着水龙头喝口水，一会儿唱起乡下的儿歌。铁蛋听着笑了起
来，她正在换乳牙，说话漏风，一首好听的歌被她唱得走了调。吴超朝现在都迷
上了这里，亮着灯光的农舍，土坪上的大榕树，流着清泉的小溪，再加上沟渠里
清脆的娃声，给人一种马致远笔下“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那样一种
萧瑟的感觉。
    吴超朝洗了澡，穿着湿短裤进了西头屋，准备换上干净的衣服。从袋子里取
出衣服换了，他才发现那本《木偶奇遇记》不见了。下午他在榕树下看过这本书，
看得入了迷，来了一群少年，他把书放在了竹椅上，和大家打招呼去了，忘记收
书了。他连忙来到榕树下，只见铁蛋和如意都光着膀子，优闲地躺在竹铺子上，
竹椅上什么都没有。他很后悔，现在想起来也没用了，书肯定是有人顺手牵羊带
走了，问：
    “铁蛋，你看见谁拿走了我的《木偶奇遇记》吗？”
    “不知道。”
    吴超朝听了很失望，在竹椅上坐了一会儿，就到西头屋睡觉去了。房屋建在
了山脚下，山风正好从西头屋两头通过，人睡在里面并不热。他进了西头屋，把
铁蛋上午摘的那个花皮大西瓜塞在了床下，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第2 天上午，吴超朝从床上爬了起来，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他连喊了几声
铁蛋，却没有人吱声，就从里面走了出来。铁蛋低着头坐在竹铺子上，不知在看
什么，如意蹲在田埂上玩。他的脚不小心踢了地上的铁锹，铁蛋听到了动静，忙
把手里的东西塞在了屁股下。他感到很奇怪。铁蛋看见他来了，问：
    “表哥，你还没有吃早饭吧？”
    “还没有，刚起来。”
    “有白米稀饭和馒头。”
    “我看见了。铁蛋，水泥厂在哪里呀？”
    “你想到那里去玩吗？”
    “我们上午一起去玩。”
    “带如意一起去玩。”
    “好。”
    “水泥厂在马路对面的那座山后面。那边山很多，只有一条路，你沿着那条
路往前走就到了。”铁蛋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马路对面的山说，然后他扭头对着
如意喊道，“如意，快过来，我们到水泥厂玩去。”
    吴超朝蓦地发现了铁蛋屁股底下藏的东西，竟是他昨天丢的《木偶奇遇记》，
顿时火冒三丈，气呼呼地问：
    “这本书是从哪里拿的？”
    “在竹椅上捡的。”铁蛋狡辩道。
    “什么捡的？你拿了人家的书，不告诉人家就是偷。”
    “我看了就还给你，怎么能算是偷呢？”
    铁蛋听到表哥说他是小偷，顿时涨红了脸。吴超朝得理不饶人，见他还在狡
辩，火气更大了，说：
    “我昨天问了你，你说没有看见，今天怎么会在你手里呢？”
    “表哥，你真欺负人。”
    铁蛋把书砸在了吴超朝的脸上，然后拿着如意的手到田埂上去了。吴超朝气
坏了，为了报复铁蛋，把书藏到了西头屋的一个柜子底下，就是要让他找不到。
    他到了堂屋里，拿了个馒头，就着碗白米稀饭吃下了，然后沿着铁蛋指明的
方向，向水泥厂走去。
    过了致富路，就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山上光秃秃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棵树。
    一条小路延伸到半山腰，路上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水泥灰。出来的时候，天
气还很凉爽，翻过了几座山，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山地很空旷，放炮的声音在
大地回响，他有一种地动山摇的感觉。他知道那是水泥厂在用炸药炸开坚硬的石
灰岩。
    出了一个路边有块大岩石的山口，他眼前一亮，水泥厂蓦地出现在眼前。他
感到很失望，这里实在太简陋了，周围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几台旧机器发出震耳
欲聋的轰鸣声，一群农民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地工作着。榆林用牛车推着一车石头
过来了，看见了他，说：
    “表弟，你来了。”
    “我来看你们了。”
    吴超朝扯开嗓门答道，因为这里噪音实在太大了。吴红梅站在一把用来遮阳
的旧雨伞下，伞绑在一根竹杆上，下面放了一只木桶。她听到了他们在说话，忙
要他过来喝水。他顶着太阳走了这么远，确实又累又渴，走到木桶前，用洋瓷杯
舀了杯水喝起来。杯子底下有个小洞，边喝边流水。榆林干活去了，吴红梅关切
地看着吴超朝，问：
    “大热天，你怎么不呆在家里？”
    “呆不住，想到水泥厂看看。”
    “水泥厂搞得怎么样？”
    “很不错，等将来水泥生产出来了，一定会赚大钱。”
    吴超朝看到水泥厂一塌糊涂的样子，彻底失望了，心想养父的3 千元钱丢在
了水里，又不忍心伤害姑姑的感情，只好违心地说。吴红梅听了却很高兴，说：
    “你年纪不大，却比铁蛋懂事多了。”
    “姑姑，我在家里听爸爸说过，这乡下有好几家水泥厂。”
    “包括我这一家，总共有6 家，我的规模最大。乡里的权书记也开了一家，
听说效益不好，他准备关掉了。”
    吴红梅说这里，突然脸上布满了阴云。吴超朝一看就明白了，她是怕自己的
水泥厂也跟权书记的一样，忙岔开了话题，说：
    “我要到那边去看一看。”
    吴超朝喝够了水，觉得人舒服多了，想到工地上去看个究竟，水泥厂到底是
怎么工作的，否则是白来一躺。
    “你去吧，注意安全。戴上安全帽再走。”
    吴超朝戴上安全帽，带着满肚子疑团走了过去。水泥厂重新开工了，这一向
主要的工作是钻眼放炮，把山上的石灰岩炸开，然后把石灰岩和黏土等按适当的
比例磨细混合，放在窑里烧成块。吴红梅和水生都不懂水泥的生产，雇的人都是
原来在乡水泥厂做过事的农民，其中有一个叫于车水的技术员，所以水泥厂才能
顺利开工。粉碎机昨天碰坏了，只要修好了，把这些煅烧好的水泥再用粉碎机磨
成粉末，那么第一批水泥就生产出来了。
    吴红梅一共雇了5 个农民，他们光着紫铜色的膀子，肩上挑着一担石头，背
弯成了一张弓。吴超朝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生产
出来的水泥质量绝对好不了，在市场上肯定缺乏竟争力，姑姑一家人的辛苦就白
费了。他心想水泥厂的前景不妙，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一家的生活就更困
难了。桂花村的生活谈不上富足，但养父养母每月有固定的工资，文化屋也有一
笔不错的收入，衣食不用愁了，他不由得感叹乡下人生活的艰难。他到处走动着，
要把这一切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回去了没有理由不在全年级考个好成绩出来。他
正想着心事，忽然听到姑姑说：
    “小黑子，跟我一起回去。”
    “好。”
    他应了一声，走到了姑姑身边。
    “我回去跟你们做中饭。”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姑姑这么辛苦，身体怎么受得了，说：
    “我会做饭，回去跟你们做吧。”
    “我今天忙不过来，就麻烦你一次吧。要铁蛋帮你搞。”
    “好。”
    吴超朝往家里走去，想着水泥厂并不美妙的前景，暗暗为姑姑捏了一把汗。
    到了家里，他一看堂屋墙壁上的大挂钟，11点还不到。铁蛋见表哥回来了，
和如意围住他，问：
    “我娘亲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快饿死了。”
    “你娘亲说，中饭由我来做。”
    “表哥，我不会炒菜，但是可以帮你煮饭。”
    吴超朝一听正中下怀。姑姑家做饭是用柴火，他没用柴火煮过饭，弄不好饭
没有煮熟，火大了又会把米饭烧糊，说：
    “你煮饭，我炒菜。”
    吴超朝路上出了不少汗，口渴得难受，就把西头屋床下的花皮西瓜搬出来，
放在了桌子上，叫铁蛋到灶屋里拿把菜刀过来。铁蛋一看有西瓜吃，顿时喜上眉
梢，很快把菜刀拿过来了，问：
    “我可以吃西瓜吗？”
    “当然可以。”
    吴超朝感到很奇怪，西瓜开了就是大家一起吃的。铁蛋得到了表哥肯定的答
复，安心地看着他切西瓜。吴超朝用刀量了量西瓜，屏住了呼吸，准备从正中间
一刀切开。不料刀刚一下去，却往旁边一滑，西瓜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裂成
了一大一小两块，大的足有小的两个那么大。铁蛋毫不犹豫地抱起那块大西瓜往
土坪走去。吴超朝见他这么不讲客气，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望着他的背影直摇头。
    吴超朝把西瓜切成了几块，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很甜，只是子太多了。他琢
磨着中午该炒些什么菜，突然听到如意说：
    “铁蛋哥，吃西瓜。”
    “不。”
    铁蛋的声音细得象蚊子哼哼，听不太清楚。吴超朝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把
西瓜皮扔了，悄悄走到榕树下。铁蛋正用一把不锈钢的勺子使劲压西瓜瓤子，然
后把挤出来的西瓜水喂给如意吃，他怕西瓜子噎着她，说：
    “喝饱了告诉哥哥，我等你喝够了再吃。”
    吴超朝很受感动，没想到铁蛋平时大大咧咧的，不注意细节，心地却很好。
    他有些后悔了，上午不该为了书的事发这么大的火。他回到了西头屋，取出
了那本藏在柜子底下的《木偶奇遇记》，到榕树下递给了铁蛋。铁蛋感到很意外，
把书接过去说：
    “这本书真好看。”
    “以后我们一起看，然后再讲给如意听，你说好吗？”
    “好。”
    “刚才是我不好，不该发这么大的火。”
    “表哥，我以后不随便拿你的东西了，我不知道你会发脾气。”
    “别提这个了。”
    自从到水泥厂去过之后，吴超朝就再也不想去了，因为那里会让他焦虑不安
的。他想起养父说过，到了乡下要多做事，就和铁蛋把做饭的活包下来了。
    《木偶奇遇记》讲述的是一个木偶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的离奇经历，吴超朝和
铁蛋都被这本书吸引住了。两人一商量决定，这本书上午归吴超朝看，下午给铁
蛋看，晚上他们就在榕树下谈论书里的有趣情节。这样一来，吴超朝每天有书看，
还有不少事要做，过得很充实，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1 个星期过去了，吴超朝和铁蛋快把《木偶奇遇记》看完了，晚上他们在榕
树下讨论着书中的情节，皮诺基奥在鲨鱼肚子里居然找到了老爸爸杰佩托，忽然
听到榆林喊道：
    “表弟，铁蛋，跟我照青蛙去。”
    “我和表哥就来。”
    铁蛋大声说。吴超朝看见榆林穿着白背心，左手提着一只很密的尼龙网袋，
右手拿着一支手电筒，站在土坪的中央。铁蛋看着榆林这副打扮，知道是要去照
青蛙，兴奋地从竹铺子上跳了下来，拉着表哥向榆林走去，说：
    “我喜欢捉蛇，地里有菜花蛇，今天晚上我要捉条大的，明天我们又有蛇吃
了。”
    吴超朝听说是去照青蛙，本来还有点兴趣，但一想到地里可能有令人恶心的
蛇，他就打起了退堂鼓。他从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却怕这种生活在地洞里的爬
行动物，对榆林说：
    “我不想去。”
    “怎么，不敢去呀？”
    “谁说我不敢去呀？”
    “那就跟我们一起去吧。”
    榆林笑着说。吴超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他不能让铁蛋看笑话，晚上连青
蛙都不敢去照。他们向田埂上走去，经过榕树下的时候，如意也嚷着要去。铁蛋
眼珠一转，说：
    “如意，地里有蛇。”
    她听说地里有蛇，吓坏了，也不嚷着要去了。家门口附近的稻田里青蛙并不
多。村西头有一片稻田，旁边有一口鱼塘，青蛙最多，他们向那边走去。他们走
在田埂上，每个人头顶上都盘旋着一群细小的蚊子，不管走到那里，这些讨厌的
蚊子就跟到那里。吴超朝脱下背心，用力挥打着这些蚊子，它们散开了，可走不
了几步，又飞到了头顶上。铁蛋看表哥忙得手舞足蹈的样子，笑着说：
    “小蚊子不咬人的。”
    “真讨厌！”
    吴超朝厌恶地说。风中夹带着泥土的腥味，榆林和铁蛋并不觉得，却给他一
种田野原始的气息。狗尾巴草搔得铁蛋的腿痒痒的，他满不在乎，向表哥传授着
照青蛙的技巧。首先要根据叫声判断出青蛙在什么地方，用手电筒突然照着青蛙
的眼睛，受了强光的刺激，它的眼睛会有几秒钟的时间看不清东西，然后迅速从
背后把青蛙抓住，投入网袋中。吴超朝口里嗯着，好象是在听铁蛋讲照青蛙的技
巧，其实心里直打鼓，怕冷不防从这黑黢黢的稻田里钻出一条蛇，恐惧笼罩了他
的心头。
    在田埂上走了一会儿，再翻过一座小山，他们就到了村西头的鱼塘边。银色
的月光泻在了低矮的芦苇丛上，从里面传来阵阵蛙声。今晚的月光很好，使人可
以看清路面，榆林想这一躺可以满载而归了。铁蛋兴奋地想叫出声来，说：
    “榆林哥，还是老办法，你在前面照青蛙，我用袋子装。”
    “小黑子，你没什么事，就到处玩玩。”榆林说。
    “嗯。”
    吴超朝应了一声，心想这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玩的。天气一热，池塘边就成
了孑孓滋生的场所。他不停地用手拍蚊子，顾手又顾不了脚，动作稍慢一点，手
上就被叮了一个大包。莹火虫满天飞舞，好象夜空中的繁星。榆林和铁蛋朝着有
蛙声的地方悄悄摸过去，只见手电光一闪，那边就传来了铁蛋兴奋的声音：
    “表哥，榆林哥捉了一只大青蛙。”
    “你发什么宝气，一嚷青蛙不都跑了。”
    榆林骂道。池塘里果然静了一会儿，此起彼伏的蛙声又响了起来。这个消息
使吴超朝也很振奋，跟上了他们，一可以壮胆，二可以体会一下照青蛙的乐趣。
    吴超朝和铁蛋在榆林的带领下，差不多将池塘转了个圈，尼龙网袋中的青蛙
也有半袋了。为了多捉到些青蛙，水生和铁蛋继续前进。突然吴超朝被眼前的景
象吓了个半死，齐膝的芦苇丛中伸出一个三角脑袋，在月光下闪着两点绿光，是
条毒蛇，他没命地喊起来：
    “快跑，有毒蛇！”
    他喊人家快跑，自己却挪不开半步，把尿都差点吓出来了。这乡下的蛇主要
是无毒的菜花蛇，在稻田菜地里都能见到，有着菜花一样美丽的花纹，不过他看
着就想呕。毒蛇是很少的，不过农民也经常碰到。榆林和铁蛋以为真的是条毒蛇，
大气不敢出，转过身来捉。
    铁蛋在榆林身后，不知道蛇就横在自己和吴超朝中间。铁蛋刚一挪脚，凉鞋
的硬质塑料底踩到了蛇尾上。蛇被激怒了，在他的小腿肚子咬了一口，他痛得叫
了一声。榆林见铁蛋被蛇咬了，从塘边捡了根粗大的树棍子，怒气冲冲地扑了过
来，却没有发现蛇的影子。那条狡猾的蛇已经溜了，他把棍子扔到了塘里。榆林
俯下身来，用手电筒察看铁蛋的伤势，伤口咕咕往外冒着鲜血。榆林用一根尼龙
绳紧紧扎住伤口的上方，这是治疗被毒蛇咬伤的人的土办法，以免铁蛋毒气攻心
而死。吴超朝打着手电筒在前面开路，榆林背着铁蛋跟在后面，飞快地往家里跑
去。他们身后传来青蛙得意的鸣声。到了家门口，吴红梅和水生带着如意在土坪
上乘凉，榆林大声喊道：
    “娘亲，铁蛋被毒蛇咬了。”
    “赶快送到西头屋去。”
    水生用命令的口气说。铁蛋被送到了西头屋，他脸色惨白，一副生命垂危的
样子。大家都围了上来，如意看着牙关紧咬的哥哥，伤心地哭了起来：
    “铁蛋哥，你醒醒，我是如意呀。……”
    “小黑子，你把手电筒给姑爹，让他去请姜郎中给铁蛋解毒。”吴红梅镇静
地说。
    “晚上路不好走，我和爹一起去，路上也有个照应。”榆林说。
    “好，你们一起去，家里有我和小黑子。”
    水生和榆林急忙走了。吴超朝想着铁蛋为救自己被毒蛇咬伤了，现在生命垂
危，感到十分内疚。吴红梅哭了一阵，又数落起榆林的不是来，不该晚上带头去
照青蛙。她想起村里有人被毒蛇咬了，先用嘴把污血从伤口处吸出来，也学着别
人的样子，把伤口处的污血吸出来，然后吐在了地上。
    “渴，渴呀。”铁蛋断断续续地说。
    “快拿水来，他说话了。”
    吴红梅对吴超朝说。他倒了一杯白开水给姑姑，她用一把勺子舀了水喂铁蛋。
    一杯水很快就喝光了，铁蛋的脸色好看多了，不象深度中毒的样子。他打了
一个饱嗝，睁开了两眼，望了吴红梅一眼，然后直勾勾地盯着屋顶，象刚睡醒记
忆开始恢复的样子，说：
    “娘亲，这是在哪里呀？”
    “在家里。”
    “我被毒蛇咬了。”
    “不要怕，爹叫姜郎中去了，马上就来。”
    “我会死吗？”
    铁蛋说完，两行热泪从脸上淌了下来，吴超朝看着心酸。吴红梅连忙安慰铁
蛋说：
    “姜郎中是本地的神医，他来了，马上给你疗伤。”
    如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铁蛋看到了她，心想自己要是中毒死了，就再也看
不到如意了，说：
    “我要是死了，就再也看不到如意了。”
    看着铁蛋伤心的样子，吴红梅和吴超朝都来安慰他，他还是绝望地说：
    “我要死了。”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水生背着姜郎中来了。姜郎中是个干瘪的老头，长着一
撮白山羊胡子，和吴超朝心目中的神医形象很接近。他在路上听说铁蛋被毒蛇咬
了，进门就给他号脉，然后察看小腿肚子上的伤口。姜郎中很快回过头，用一种
奇怪的眼神看着大家，说：
    “铁蛋他没事了，伤口处没有污血，说明他不是被毒蛇咬了，咬他的蛇很可
能就是地里最普遍的菜花蛇。”
    “他回到家就昏迷不醒吗？”吴红梅不解地问。
    “从脉象上看，那是他受了惊吓的原故。”
    姜郎中解释道。吴红梅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姜郎中是行医几十年的老中
医了，在当地治疗蛇毒小有名气。榆林却突然说：
    “可吴超朝说是毒蛇。”
    “我平时最怕蛇，当时吓昏了头，根本没有看清楚，情急之下就说发现了毒
蛇。”
    这一下真相大白了，原来铁蛋不是被毒蛇咬了，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铁蛋
受了惊吓，现在渐渐回来神来了，听说自己不是被毒蛇咬了，竟一下子从床上坐
了起来。姜郎中用清水给铁蛋洗了伤口，然后敷上治疗外伤的草药，说：
    “好好休息，明天就没事了。”
    “谢谢姜郎中。”
    吴红梅感激地说。铁蛋很快恢复了神气，看着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如意，目光
久久不愿离去。他忽然笑了，心想只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可以天天看到如意了。
    吴超朝不由得感叹生命的珍贵，也钦佩他这种舍己救人的行为。
    铁蛋被蛇咬了以后，吴红梅把榆林臭骂了一顿，他再也不敢提照青蛙的事了。
    平静的生活多了一个意外的小插曲，又和往常一样过得紧张而又有趣了。
    这一天吃过中饭，吴超朝和铁蛋在榕树下睡了一觉，然后到了灶屋旁的丝瓜
棚下。吴超朝到白云乡住了差不多半个月了，天天都吃丝瓜汤，现在丝瓜棚里的
丝瓜都快吃光了，只剩下几条又长又老的丝瓜。这里是铁蛋家的菜园子，旁边还
栽了辣椒、冬瓜、南瓜、豆角、茄子，这些菜主要是供自家吃。南瓜藤向四周蔓
延开来了，遍地都是，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不少碧绿的南瓜。他觉得很好玩，问：
    “铁蛋，棚子里的老丝瓜有什么用呢？”
    “里面的瓤子晒干了，可以抹桌子洗碗。”
    “我想起来了，原来我们洗碗用的那个东西就是晒干了的丝瓜瓤子。”
    “表哥，你真是少见多怪。”铁蛋不以为然地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你刚到我家来的时候，说乡下的米比城里白，我不相信。”
    铁蛋是个乡里娃，认为城里的东西总比乡下的要好。
    “你在我家吃过饭，你说哪里的米饭要白些吗？”
    “我光顾吃菜，没有注意。”
    “真拿你没办法。”
    “天气闷热，可能要下雨了，我们到树下去。”
    “好。”
    乡下的孩子会看云识天气，吴超朝跟着他到了榕树下。如意本来在树下玩，
见他们从丝瓜棚下走了过来，她也往那边走去。到了菜园子里，她摘下1 个模样
象小猪的紫色茄子，插上4 根小棍子做脚，把茄子当成小猪玩起来。
    铁柱是白云乡少年当中的头，最大的心愿就是要捉住白云河里的鲇鱼精，他
带上一群少年来找吴超朝了。他们到了铁蛋家门前，见铁蛋和吴超朝坐在榕树下，
不客气地叫道：
    “铁蛋，站起来。”
    “什么事呀？”
    铁蛋从地上站起来，懒洋洋地问。
    “和你表哥一起，跟我们去白云河捉鲇鱼精。”
    铁蛋这下犯难了，自从被蛇咬了之后，吴红梅就不准他出去玩了，更不要说
去河里捉鲇鱼精了。铁柱看着他一筹莫展的样子，冷笑着说：
    “原来你们都是胆小鬼。”
    “谁是胆小鬼呀？请你说话注意点分寸。”吴超朝大声说。
    “有种就跟我们去捉鲇鱼精。”
    吴超朝也很为难，他和铁蛋都想去捉鲇鱼精，看它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是
吴红梅不同意他们出门。铁柱以为他胆怯，轻蔑地说：
    “你们不敢去，到时候可不要说我铁柱没来叫你们。”
    “铁柱，你神气个屁！”被激怒的吴超朝骂道。
    “那就跟我们去。”
    “是我姑不同意我和铁蛋去。”
    “可你姑现在不在这里。”
    “但她早就说过了。”
    “是你们不敢去，我们走了。”
    铁柱鄙夷地说，然后和少年们大摇大摆地走了。铁蛋气坏了，望着白云河
    的方向说：
    “表哥，不要理睬他们。”
    “妈的，真窝囊。”
    “谁让娘亲不让我们去呢。”
    “要不是看姑的面子，我就跟他们去了。”
    “我们到山上去凉快凉快。”
    “在哪里？”
    “沿着小溪上去。”
    铁蛋带着吴超朝沿着小溪向山上走去。走到半山腰，他们在一棵枝繁叶茂的
大树下坐下了。人在下面晒不到一丝太阳，脚却可以冲着清凉的溪水，真是舒服
极了，吴超朝情不自禁地说：
    “真好玩。”
    “要是吴昊来了，就更好玩了。”
    “我弟挺笨的，我爸不让他来，怕他在外面吃亏。”
    “他一点都不笨。”
    “那是因为你也挺笨的。”
    “你在胡说八道。”
    “不信，我告诉你一件事。读1 年级的时候，吴昊因为段考成绩不好，就躲
在了机床厂的烟囟里，把我们一家人都急坏了。”
    铁蛋咯咯地笑了起来，吴超朝奇怪地问：
    “你笑什么？”
    “他真逗。”
    “我妈急得一宿都没睡，大家还以为他被人贩子拐走了。”
    “吴昊真好，我好想他。”
    “你不要着急，我爸说了，明年夏天让吴昊和我一起到白云乡来。”
    “表哥，太好了。”
    “今年你娘亲不让我们下河，明年会让我们去捉鲇鱼精的。”
    “但愿鲇鱼精不要被铁柱捉到。”
    吴超朝想起吴运鸿就要做70大寿了，吴昊会跟着吴建国和水月英到长宁市去，
说：
    “再过几天，叔爷爷就70大寿了，吴昊会到长宁市去。你会去吗？”
    “当然会去，我和如意早就想到叔爷爷家去玩了。”
    “我们一起去，到时候你就可以见到吴昊了。”
    “到了长宁市，你带我和如意到公园里去玩好吗？”
    吴超朝知道铁蛋到叔爷爷家去的真正用意，是想到公园里去玩，说：
    “长宁市有个石燕湖公园，有飞机坐，我和吴昊带你们去坐飞机吧。”
    “我们4 个人坐一架飞机，一定很好玩。”铁蛋笑着说。
    “一部飞机上只能坐2 个人，你和如意坐吧，我和昊昊坐过好几回了。”
    “你真好！”
    铁蛋感激地说。吴超朝是真心想请铁蛋和如意去坐飞机，飞机票2 元钱买1 
张，他相信自己和吴昊积攒起来的零花钱，一定可以让铁蛋和如意坐上几躺。就
在铁蛋兴高彩烈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问：
    “我们一起到叔爷爷家去拜寿，你娘亲说了没有呀？”
    “没有，她说叔爷爷的生日快到了。”
    “为什么还不跟你说？”
    “表哥，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行。”
    吴超朝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心想再过几天就要到长宁市去了，姑姑怎么还
不跟铁蛋提起这件事呢？
    “如意坐飞机，和哥哥一起坐飞机了。”铁蛋自言自语地说。
    “《木偶奇遇记》看完了吗？没看完就赶快看，我还要带给昊昊看。”
    “看完了。”
    那天晚上铁蛋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和如意到了石燕湖公园的游乐场，坐在
飞机上在空中翱翔。他们好象飞起来了一样，身体融入了蓝天白云之中，吴超朝
和吴昊在下面看着他们。铁蛋咯咯地笑着，把吴超朝吓醒了，还以为他是在发臆
症，忙把他推醒了。
    半个月飞快地过去了，吴超朝结束了白云乡的生活，明天就要和铁蛋到长宁
市去了。晚上吴红梅炖了一只老母鸡，多搞了几个菜，铁蛋和榆林喝得脸红扑扑
的。吴超朝也很高兴，和如意把一碗米酒喝光了，他有了点醉意。正在吃饭的时
候，陆星儿带了一个大西瓜来了，算是给吴超朝饯行吧。
    晚上10点多钟，吴超朝把晾干了的衣服和《木偶遇奇记》放在了袋子里。天
刚擦黑的时候，下起了毛毛雨，大家在屋子里都没有出去。吃了晚饭，吴超朝就
一直没有看见铁蛋的影子，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他心里有事睡不着，就从
西头屋走到了堂屋里，忽然听到土坪上有嘤嘤的哭声。他感到很奇怪，悄悄摸到
了大榕树下，才发现是铁蛋在哭泣。
    “你哭什么呀？”吴超朝这一问，铁蛋哭得更伤心了，“明天到长宁市去给
叔爷爷拜寿，你不愿去吗？”
    “是娘亲不让我去。”
    “为什么？”
    “娘亲不让我告诉你。”
    “你告诉我，也许我有办法帮你。”
    “真的吗？”
    “嗯。”
    “表哥，我告诉你。娘亲说为了开泥厂，跟大舅舅借了一笔钱，现在家里欠
了一身账。我和如意到长宁市去玩会多花钱的，所以不让我们去，还不让我告诉
你。”
    铁蛋眼泪汪汪地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吴超朝安慰着他，说：
    “等明年吧。明年水泥厂挣了钱，你妈会让你去玩的。”
    “应该会吧。”
    “到了那个时候，我和吴昊请你和如意去坐飞机。”
    “表哥，我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你走。”
    “你有空来看我和如意。”
    “好，我答应你。”
    吴超朝深情地说。铁蛋慢慢止了泪水，还不肯进去睡觉。前天铁柱又碰到了
铁蛋，要他和吴超朝一起去捉鲇鱼精，他又没有答应。在白云乡有这样一种说法，
谁要是逮住了白云河里的鲇鱼精，谁就是最勇敢的人。他说：
    “表哥，明年夏天你来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捉鲇鱼精，铁柱他们就不会再笑
我们胆小了。”
    吴超朝还不明白，村里的少年为什么热衷于捉鲇鱼精，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
玩意，问：
    “那鲇鱼精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很多年以前，白云村里来了群日本佬。他们坏透了，糟蹋光了村里所有的
女人，还把男人们全赶到白云河里淹死了。后来日本佬不见了，大家都说他们变
成了河里那条鲇鱼精。”
    “是这么回事。”吴超朝恍然大悟地说。
    “铁柱有个爷爷带着村民打游击，后来被日本佬抓住砍了头，所以他特别恨
日本佬。”
    “铁柱真是好样的。”吴超朝敬佩地说。
    “表哥，你说日本佬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这个我也说不清。日本是世界上的经济大国，2 个人就有1 辆小桥车，比
中国要富得多。”
    “下次你再到白云乡来，我们和铁柱一起去捉鲇鱼精。”
    “好。”
    吴超朝应了一声。他想起了电影里日本的太阳旗，从小到大，那个太阳在他
心目中就是黑色的。
    第2 天早上，吴超朝被吴红梅唤醒了，看见铁蛋脸上还挂着伤心的泪痕。她
要他不要叫醒铁蛋，他也不忍心叫醒他，怕看到他落泪的样子。因为家里穷，铁
蛋一个小小的心愿都不能被满足，吴超朝想起来很心酸。他知道铁蛋喜欢看《木
偶奇遇记》，就把书从袋子里取出来，悄悄放在他的竹枕头边。他从西头屋往外
走去，到了门口的时候，又回过头看了表弟一眼，然后默默地到了土坪上。土坪
上有一个柴火堆上，站立了一只芦花大公鸡，骄傲地昂着头，看见了主人，伸长
了脖颈，哥嘟嘟响亮地叫了起来。吴超朝跟着姑姑上了致富路，听见不知名的鸟
儿在树梢上歌唱。
    他们走到了桃花集，然后坐车到了新市，再转车到了长宁市。到吴运鸿家里
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吴建国他们上午就到了，见了面大家都很高兴。吴超朝
和吴红梅都没有吃中饭，水月英到厨房里去热饭菜给他们吃。吴昊半个月没有看
见哥哥了，问：
    “哥哥，乡下好玩吗？”
    “好玩，那里的空气特别好。”
    “我明年也要去。”
    吴超朝想起鲇鱼精的事，说：
    “我们一起去看铁蛋和如意。”
    “铁蛋怎么没有来呀？”
    吴超朝没有言语，正好水月英喊他吃饭，他就吃饭去了。今天一进屋，他就
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不知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让人只想吐。今年是吴运鸿70
大寿，吴建国本来不想来。吴红梅知道大哥是因为借钱的事对吴运鸿有意见，她
想到今年是叔叔的70大寿，就写了封信给吴建国，把他的思想工作做通了，他才
勉强答应了。
    10年前，吴运鸿的老伴就死了，他一个人住在王家巷里。吴耀宗和巧嘴儿在
五一广场开了家南杂店，他们见他闲着无事，就把他请来了，帮助料理店里的生
意。吴运昌从小就做生意，很有经济头脑，把店子料理得井井有条，生意蒸蒸日
上。可巧嘴儿特别抠门，吴运鸿一年四季风雨无阻给他们帮忙，除了吃饭外，不
但得不到一分钱，甚至连一双袜子都没有给他买过。这件事使吴建国和吴红梅都
很愤怒，他们担心吴运鸿的身体，吴耀宗夫妇为了赚几个昧心钱，竟不顾老父亲
的死活。他们还在谈论吴耀宗夫妇。这些事情吴超朝早就知道了，不想再听下去
了，想到楼上和吴昊去玩。
    到楼上要从中间房子里的木楼梯上去，上面有一个大阳台，可以看到停在站
台里的火车。到了中间房子，吴超朝突然发现了一口棺材，只刷了层底子，恶臭
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铁蛋没有跟着姑姑来，他的心情就很压抑。现在吴运鸿家
里突然多了一口棺材，让他感到恶心，给叔爷爷拜寿的兴致全没了，产生了要回
桂花村的念头。他刚离开白云乡，此刻却十分想念那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还有朴
实无华的铁蛋。他想早点回到桂花村，在书桌前看书，那才是自己的希望所在。
    吴运鸿买了几个西瓜回来了，吴建国和吴红梅才结束了谈话。吴运鸿告诉吴
建国，半边街口子上的桔园酒家饭菜搞得好，自己订了两座酒席，明天的寿宴就
在那里搞。桔园酒家是家小饭店，刚开张的时候门庭冷落，后来推出了一个特色
菜水煮香干，生意渐渐火起来。每天到桔园酒家吃饭的人络绎不绝，停车场上满
是车，连马路边也泊了不少车，都是来吃水煮香干的，其中有不人是机关里的干
部。吴建国和吴光祖在桔园酒家吃过一回水煮香干，觉得味道不错。回到桂花村，
吴建国做了一回，可他做出来的水煮香干就象白水煮出来的一样，淡而无味。
    “吴委员在家吗？”门外传来一个老女人的声音。
    “在，赵主任快进来。”
    吴运鸿答道，他是半边街居委会的委员，听出说话的人是居委会的赵主任。
    “不进来了，下午3 点开会，还是在我家里。”
    “我会来的。”
    赵主任走了，吴运鸿也到居委会开会去了。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他带着几张
有香味的灭蚊纸回来了。吴超朝和吴昊还在阳台上，他们对停在铁路上的一列盖
着帆布的火车很感兴趣，坦克的炮塔从帆布下伸了出来，那里面全部是坦克，忽
然听到吴建国在楼下喊道：
    “小黑子，吴昊，你们把门窗关好，从楼上下来。”
    “知道了。”
    吴昊抢着答道。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关好门窗从楼上下来了，吴建国对
他们说：
    “刚才叔爷爷从居委会开了会回来，说今年长宁市很多树上长了虫，再过一
会儿就有车子给树木喷洒灭虫剂。”
    大家一起动手把楼下的门窗关严实了。没过多久，就听见外面有沙沙的声音，
一辆车子正在给树木喷药。大约过了10多分钟，喷药车早走了。吴超朝打开了门，
一股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比医院里福尔马林的气味还要难闻，地上有不少被杀
死的毛毛虫。他刚才对灭蚊纸的效果表示怀疑，现在见到地上被杀死的虫子，也
不怀疑了。在他看来，杀虫剂的气味再难闻，也要比棺材的臭味强上百倍。
    到了长宁市的第2 天中午，给吴运鸿祝寿的亲戚都到了桔园酒家，刚好坐了
两桌。厨房里飘出来诱人的香气。吴超朝闻了一晚上棺材的臭气，熏得他头昏想
吐，现在闻到了香气，顿时食欲大增。老板看客人到齐了，催着老板娘上菜。桔
园酒家从水煮香干起家，这几年赚了一笔钱。就在客人们腻味了水煮香干的时候，
酒家又隆重推出了干锅土鸡，结果也大受欢迎。吴运昌知道这里的干锅土鸡很有
名，每桌点了一个。
    吴秋桐姐妹和吴耀宗3 家坐在一桌，他们谈的是这一向打麻将的情况，绝口
不提做生意赚了钱的事，怕吴建国再跟他们借钱。其他人坐另一桌。吴光祖一家
也来了，他从广州回来，就是为了参加父亲的生日宴席。他是个重情义的人，知
道吴建国因为借钱的事对弟妹们有意见，批评过他们这种自私自利的行为。吴红
梅见今天是吴运鸿70大寿，怕冷了场，站起来说：
    “我祝叔叔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吴运鸿笑了起来。吴耀宗不甘示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
    “人生七十古来稀，我祝老爷子健康长寿。”
    大家都说了些祝福的话，增添了不少喜庆的气氛。最后吴建国站了起来，说：
    “我祝叔叔发财。”
    他的脸红通通的，说话的声音有点怪，但是大家谁也没有注意。他是喝不得
酒的，今天却喝了1 杯白酒，足足有1 两，吴超朝觉得养父有些醉意了。最后一
个菜上来了，他又喝下了一杯白酒，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巧嘴儿，打
了一个响嗝。吴红梅一看今天要出事，忙拉吴建国坐下。他趁着酒劲又站了起来，
望着几个薄义重利的老表，压抑在心头的怒火爆发了出来，说：
    “巧嘴儿，今天我有个话要跟你说明了，叔叔这么大年纪了，以后你和吴耀
宗就不要再叫叔叔干这干那的了。”
    “这碍你什么事呀？”
    巧嘴儿见吴建国敢当众扫她的面子，拉下了那张胖胖的宽脸，气呼呼地说。
    “叔叔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我饶不了你们。”
    吴耀宗一听不乐意了，从椅子上蹦起来，指着吴建国的鼻子破口大骂：
    “你这是说什么话呀？老爷子在我们家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好吗？”
    吴昊天生胆小，没有见过这个阵势，刚才还是欢天喜地的，怎么一下子就剑
拔弩张了，吓得扑倒在妈妈怀里。吴超朝看见那个瘦得猴一样的吴耀宗，在养父
面前指手画脚，恨不得踹他一窝心脚，打击一下他的嚣张气焰。吴建国冷笑着说：
    “你们当人家不知道，什么吃香的喝辣的，就是把老爷子当驴使唤，刮风下
雨也不让休息。”
    “你说我不孝顺，那老爷子的棺材是谁买的？还不是我吴耀宗。”
    “你是想咒老爷子早点死。”
    “老爷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埋在乡下，我这是替他着想。”
    吴运鸿听吴耀宗这么说，气得直哆嗦。他对吴耀宗夫妇的苛刻也很不满，只
是不愿挑明罢了，今天见为了这个事伤了和气，说：
    “建国，你少说两句。”
    吴建国见吴运鸿开了口，只好不做声了，一个人坐在桌边生闷气。吴光祖见
出现了这样尴尬的局面，忙出来斡旋，可是他刚一坐下，吴秋凤不阴不阳地说了
一句：
    “吃饭就吃饭，没事瞎吵什么？”
    吴建国知道她这话说的是自己，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啪的一下把酒杯摔在
了地上，勃然大怒地说：
    “红梅，吃了饭，我们收拾了东西走。”
    吴建国的话又引起了一阵骚动。吴运鸿的几个儿女想发作，但一触即发的局
面被吴光祖平息了。吃过中饭，大家不欢而散。吴建国收拾好了行旅，安慰了吴
运鸿几句，就带着大家走了。这正适吴超朝的心意，他一到吴运鸿家里就要吐，
只想快点离开那口散发着恶臭的棺材。
    在外面玩了半个月，吴超朝看到了贫穷带给人的痛苦，铁蛋坐飞机的小小心
愿都不能被满足。回到了桂花村，他不再去想这些事了，自己的任务是做暑假作
业，并坚持每天锻炼几个钟头，准备迎接新学年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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