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吴超朝在家里一住就是4 天，还没有走的意思，吴建国感到很蹊跷，问：
    “小黑子，你什么时候上班呢？”
    “我辞职了。”
    “那你想干什么呀？”
    “读书。”
    “你真糊涂呀，现在读书没有用了。”
    “可干一辈子厨师也没有出息呀。”
    “你准备学什么专业呢？”
    “还没有想好。”
    吴超朝向养父摊了牌，他一听不住地哀声叹气，他没有责怪他，但比以前更
加沉默寡言了。几天过去了，养父憔悴了不少，吴超朝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不
可饶恕的错误，不该从宁城大酒店出来。当年养父为了帮他在机床厂找份工作，
每年都要到秦仲义家去送礼。
    这几年经济不景气，桂花村的麻将馆急增到10多家，绝大部份是下岗职工开
的。村里长年处于失修的状态，很多楼房周围只要一下大雨就积水，天长日久形
成了沼泽。只要太阳一出来，就蒸发出一股难闻的臭气。几棵古老的桂花树，在
这样的环境里反而长得更加繁盛了，看上去充满了无限生机。
    教育电视台在播放汉语言文学专业的课程，他每天无所事事，决定跟着电视
学习。他没有教材，就到新市大学去买。走在大学校园里，看见那些充满了朝气
的大学生，他羡慕得要命。李学军在这里读书，明年夏天就要毕业了，现在大学
生的就业形势不容乐观。新市大学有中文系，吴超朝在这里买到了自己需要的教
材，开始学起了文学。
    文化屋的效益越来越糟了，1 个月下来，只有不到500 元的收入。为了从精
神给养父养母减轻一点负担，吴超朝每天负责搞中饭和晚饭。一天中午，他在厨
房里煮饭，吴建国接过了他手中的活，说：
    “以后我来做饭，你就安心学文学吧。”
    “我一定要好好学。”
    “你读书就要读出来，要不然是没有出路的。”
    “我记住了。”
    吴超朝激动地说，养父的支持使他没有了后顾之忧。每天上午，他泡上一杯
茉莉花茶，就开始了学习。他最喜欢看教育电视台的汉语言文学教程，但不是天
天有，如果没有的话，就看《红楼梦》。一翻开这本古典名著，他就被深深吸收
住了。他每天要看教材，看《红楼梦》的时间不是很多，花了1 个半月的时间，
才把小说看完。第一次看《红楼梦》，又没有人指点，很多地方他没看懂，但被
小说高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所折服，从此对文学的兴趣更浓了。
    一天上午，他看了一会儿《欧也妮。葛朗台》，遇到了一处不理解的地方，
就拿着小说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忽然听到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在自家门前停住
了，然后又往楼上去了。他感到很奇怪，打开门一看，门缝里夹着的纸条掉在了
地上。他捡起来一看，才知道是张回春胶囊的海报，其中有一篇《回春胶囊给了
我最棒的一次感觉》的文章，节录如下：
    “……，那一夜，对于一个5 年多来从没有履行过丈夫义务的男人是刻骨铭
心的，在温补加速效的作用下，我和爱人交欢了近一小时，我们边放录像，边模
仿，雄赳赳气昂昂进入虎穴，上体位，左穿右刺，一会儿尤如猛虎下山、饿狼扑
食，一会儿春风细雨、上擦下摩，让妻子乐得浑身发抖，情不自禁，全身屈弯，
起坐交替，到高潮时忍不住喊叫起来。这种本能的呼叫加上激动时的喘息，让楼
上人大吃一惊，以为小两口又干架了，一时纷纷披衣下床挤在窗外，可再一细听，
原来是交欢时的呻吟，都是过来人没啥害羞的，妻子毫无顾忌，呻吟声更大了，
连绵不继，折腾了小半夜！翌日人们当笑料传开，我可出了大名，这是我生来最
棒的一次，令我激动不已，总想狂叫一声：回春胶囊太棒了！”
    吴超朝一看气不打一处来，象这样下流的文章，居然还登在小海报上招摇过
市。他从这件事上也看出来，现在经济形势紧张，人们为了挣一点钱，是想尽了
一切办法。
    陆惟宁得肝癌去世后，住的房子就空了出来，在吴超朝在宁城大酒店工作的
时候，他老婆终于把家迁到北方去了。搬来的新邻居竟是吴超朝最讨厌的洪兴发。
    前几天，洪兴发在楼下骂娘，说走了个秦仲义，来了个范湘杰，结果3 月份
的工资拖到现在还没发。他写了个通知，贴在8 栋的墙上，号召全厂退休职工，
4 月26日到厂里和范湘杰去理论，至今还没有下文。
    在机床厂工作了近2 年，吴超朝对厂里的情况基本上还是了解的，跟秦仲义
比起来，范湘杰还算得上是个廉洁奉公的干部。秦仲义在机床厂经营多年，利用
手中的权力中饱私囊，早就把一个中型的国有企业驻空了。范湘杰接手时，厂子
已经是千疮百孔了，走入了困境，要想使企业早日腾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秦
仲义看到厂子被自己搞垮了，才主动退了下来，要不是范湘杰还回不来。范湘杰
上台伊始，首先就把秦仲义手下的爪牙全部换掉了，曾主任又重新当了3 车间的
车间主任。4 月初的时候，吴超朝在桂花村碰到过曾主任，他还是那副老样子，
精神却比原来好多了。曾主任以为吴超朝还在宁城大酒店工作，说他找到了个好
单位，没有再提小文的事了，使他惆怅万分。
    想一想当前严峻的形势，吴超朝的学习抓得更紧了。一晃3 个月过去了，在
这段时间里，他除了看教材外，还看了《格列佛游记》、《乱世佳人》、《雪国》、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过去他总认为自己是世界上命运最悲惨的人，从小就没
了父母，事业也屡遭失败，而且在他最失意的时候，奇奇也不幸离开了人间。
    在看了这些名著后，他的视野开阔了，并试图用小说中学到的知识来分析社
会上种种不平的现象。
    吴超朝在客厅里渡过了一个繁忙的春天。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他在客厅里看
书，忽然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吴昊回来了。吴昊喊道：
    “哥哥。”
    “吴昊。”
    “今天印刷厂休息，我回来看你了。”
    “你口渴了吧？我跟你泡杯茶。”
    “喝凉开水就行了。”
    “在单位上还好吗？”
    “哥，你回来3 个月了，我早就想回家来看你了。”
    “怎么才回来呢？”
    “姨爹看我在印刷厂做事太辛苦了，就要我到《新市日报》广告发行部打杂，
每天就是扫地打开水，这些事我能做得来。部门主任叫杨春，他对人很凶，不让
我打杂，找了一个又矮又瘦的女人代替我。”
    “那你干什么呢？”
    “要我帮他拉广告。”
    “这种事你做不来，他是有意撵你走。”
    “我完不成任务，他就骂我。”
    “都骂了些什么？”
    “他骂我太蠢了，要我滚蛋。”
    “你就回到印刷厂去了。”
    “嗯。”
    “他不知道你是姨爹介绍去的吗？”
    “我没有说。”
    “你说的那个杨春我认识，是条四眼狗，牙齿又黑又不整齐。”
    “就是他。”
    “那个人很讨厌，不跟他搞在一起也好。”
    “所以我现在才回来。”
    “爸爸没跟我提起你在《新市日报》工作的事。”
    “我没有告诉爸爸。”
    吴超朝没有做声，一桩往事又浮现在眼前。他的腿在南风广场被罗烈踢伤后，
他在长宁市中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出院后，他回到了新市，然后和养父到了海南
岛的三亚市，买了一批干墨鱼，通过邮局寄回新市。不料琼州海峡刮起了台风，
干墨鱼在岛上耽误了点时间，1 个月后才运到新市火车站。他们去取墨鱼，车站
里的工作人员趁机抢走了不少，他们也没有办法。那一次他们亏了本，养父从此
再也不出去了。这些年吴超朝在新市所遇的事大多不尽人意，可又不能摆脱这个
龌龊的地方，他想到这里说：
    “吴昊，我知道你不愿在印刷厂工作，以后我一定要跟你找个好单位。”
    “哥，你真好。”
    这时吴建国提着一袋子菜回来了，进门就说：
    “吴昊回来了，我上街买了几个菜，中午炒给你们吃。”
    “弟弟回来了，我来炒菜吧。”吴超朝忙说。
    “你是大师傅，我跟你打下手。”
    吴超朝到了厨房里，忽然想起冰箱里的乡里腊肉来，说：
    “爸，拿一块带骨头的乡里腊肉来。”
    “你看我这记性，竟然把这个都忘了。”
    吴建国到冰箱里取乡里腊肉去了。吴超朝切起菜来了。吴昊在客厅里问：
    “哥，听什么歌呀？”
    “放任贤齐的《心太软》吧，那盒磁带在我的抽屉里。”
    “《心太软》都过时了。”
    吴超朝不喜欢听这首情意绵绵的歌曲，以为吴昊爱听，没想到他还嫌过时了。
    客厅里响起了《心太软》优美的旋律，吴超朝在厨房里听不清，说：
    “把声音开大点。”
    “好的。”
    “你们不知道爸爸怕吵吗？你弟弟回来了，看把你高兴的。”吴建国笑着说。
    “只要跟弟弟在一起，我就开心。”
    吴超朝也笑着说。文化屋现在生意不好，水月英中午索性把门关了，回来和
大家一起吃饭。吴超朝的手艺不错，乡里腊肉炒得很好吃，一大碗被大家吃了个
精光。
    吴昊星期一要上班，星期天中午，吴超朝送他坐车过河。他们以往都是从村
口出去，今天吴超朝却带着吴昊走在水磨房旁的黄土路上。吴超朝把自己在酒店
里的情况告诉了吴昊，他听了很气愤，问：
    “你将来准备怎么办呢？”
    “我正在考虑。”
    “为什么有的人那么坏呀？”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奇奇、仙女、铁蛋是好人，而吴耀宗、夏中保、罗
烈是坏人。”
    “我好想奇奇啊。哥，你想他吗？”
    “5 年过去了，我没有一天不想他的。”
    “我和他到菜农家玩过水磨。”
    “你们从那里出来，我把奇奇绊倒了，哥是故意的。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悔，
把他摔痛了。”
    “奇奇是好人。”
    “他年纪不大，却那样善解人意，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我想和他再到菜农家里去玩水磨。”
    “如果能和奇奇重逢，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那怕是生命。”
    “可人死不能复生。”
    “我们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奇奇了。”
    吴超朝在朝阳南路送走了弟弟，回到了家中，想起杨春的事就窝火。杨春这
样对待吴昊，吴超朝恨不得揍他一顿才解气。上个星期，吴超朝看到了省有线电
视台播出的梦之源娱乐中心的招聘广告。梦之源娱乐中心位于长宁市郊，是一家
五星级酒店，倚山而立，两者浑然一体，相映生辉，真是灿若琼楼。他想去报个
名，又担心不能被录取，就耽搁了下来。吴昊在报社的不幸遭遇使他改变了主意，
他决定去长宁市闯一闯。现在经济形势逼人，如果他找到了工作，就能真正给养
父养母减轻点负担了，书可以边工作边读。
    吃过晚饭，吴建国和水月英在卧室里清点家里的存货，吴超朝把养父叫到了
客厅里。父子俩面对面坐下了，吴超朝忽然想起了什么，到厨房里把养父的磁化
杯拿了出来。磁化杯据说有治疗高血压的神奇功效，养父是中华益智功培训班的
学员，才有资格买了一个。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徙，平时总忘不了给观音上柱香，
求菩萨保佑自己身体健康。养父喝了一口磁化杯里的水，不知吴超朝有什么事，
问：
    “我们好久没有谈过心了。”
    “都怪做儿子的不懂事，没问你们就把工作辞了。我回到家里几个月了，爸
爸妈妈虽然没有说我，其实心里是很着急的。”
    “在外面做事要忍着点。”
    “梦之源娱乐中心招聘，是一家五星级的大酒店，我明天想去试一下。”
    “有把握吗？”
    “我看行，我在宁城大酒店工作过，那可是长宁市最好的酒店。”
    “明天就去吗？”
    “嗯，上午就走。”
    “我相信你，等着你的好消息。”
    “你和妈劳累了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
    “只要你明白做父母的一片苦心，爸爸就是死也心满意足了。”
    “爸，你不该这么说。”
    “你不要怨你妈，其实她也象关心吴昊一样关心你。”
    “我怎么会怨妈呢？”
    “你觉得她太偏心了，煮个荷包蛋也不给你吃。当时家里穷，你妈煮个蛋给
吴昊补脑子，这些年你妈也没有置过一件象样的衣服。”
    “小时候是我不懂事，父母的苦心我早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了，爸爸也放心了。”
    “早点休息。”
    “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出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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