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开创新天
1948年11月,辽沈战役结束后,东北野战军挥师人关,与华北野战军会师,直
逼北平。12月,先后占领了北平周围的南口。昌平、沙河、良乡等地,从四面八方
包围了古城北平。1949年1月22日,国民党北平守将傅作义顺乎民意,决定接受中国
人民解放军平津前线指挥部和平解放北平的意见。2月1日,北平和平解放。2月2日,
国民党驻守北平的20多万部队开出城外,等候改编。次日,人民解放军进入古都,
北平成了人民的城市。
解放军的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穿过夹道欢迎的人群,行进着。北平街头满天
飞洒着彩色纸屑和北平解放的号外,路旁店铺的窗户敞开着,挤满了欢迎的人群,
一身便装的周栓宝也在其中。由于北平是和平解放,他也没干过什么跟共产党过不
去的事,还救过几个地下党,因此周栓宝并没有因为自己是警察而有什么顾虑,相
反倒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愉悦。
又一队解放军开过来了,周栓宝惊喜地发现刘海山也行进在队列中,他不由地
大喊了一声:“海山!”但是在震耳欲聋的鼓乐口号声中,他的声音顿时被淹没了,
精神焕发的刘海山一点儿也没听见。周栓宝急切地想挤上前去,踮脚看着,却只看
见滚滚人流,都是一色的黄军装,已经辨不清刘海山在哪儿了。
周栓宝突然发现在不远处,一个瘦小青年在欢迎的人群中钻来钻去,一对贼溜
溜的眼睛四下寻觅着目标。这个小伙子叫乔云标,是耳垂胡同乔占魁的二儿子。跟
他爹一样,乔云标几天不偷东西就感到手发痒。这不,趁别人正全神贯注地欢迎解
放军,他又下手了。周栓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露声色地挤了过去。
军乐队走过来了,雄壮的乐曲震天动地,人群潮水般地向前涌去,乔云标却从
人群中退了出来。他一边跑着,一边回头看看,见没人追来,松了口气,掏出偷来
的钱包翻看着。看着看着,他突然感到有人在跟前,抬头一看,是周栓宝。
周栓宝一脸寒霜,怒喝道:“好啊,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还干这个!”
乔云标马上脸上堆起笑容,说:“我当是谁呢!周大哥呀!你看,我刚拣了个
钱包,正想交到哪儿去呢!”说着,一本正经地递上钱包。
周栓宝冷笑道:“你有这么好,天下就太平喽!你以为我是谁?瞎子?傻子?
说,还掏人家什么了?交出来!”
乔云标装出委屈的样子说:“什么呀?我是看热闹来了,真什么也没干。”
周栓宝伸手在乔云标身上摸了一遍,一元所获,突然命令道:“笑什么?给我
来个原地跑,快,跑起来!”
乔云标乖乖地跑起来,跑着,跑着,一支钢笔滑落到地上。
周栓宝捡起笔看看,嘲笑道:“嗬,还是派克呢,你还挺识货。走!”他一把
揪住乔云标就望前走。
他俩来到附近的一个警察局,周栓宝连推了几个门,里面都空无一人。他大声
喊着,但还是没人答应。
乔云标油腔滑调地说:“周大哥,敢情人家都歇了,就您一个人忙呢。”
周栓宝斥责道:“少废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他揪着乔云标上了楼,总
算在一间小屋里,看见四个警察正打麻将。
“你们谁当班?这小子刚偷了个钱包和支笔,一并交给你们了!“周栓宝把乔
云标往他们跟前一推。
四个警察瞅了半天周栓宝,笑了起来,“老周你真行呀,都什么时候了,还操
这份心!”解放军一进城,旧警察们都茫然不知所措,有的跑了,有的脱下黑警服
干别的营生去了。像周栓宝这样还照常上班抓小偷的,全北平城大概也是独一份儿,
难怪别人都觉得好笑。
经他们一说,周栓宝这才想起的确见过解放军的告示,好像是让警察局的所有
人员就地待命,等待军管会的接收。这下,他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办了。
乔云标趁机溜了出来,周栓宝也跟了出来。乔云标笑嘻嘻地说:“周大哥,咱
们这会儿去哪儿呀?您放心,我不跑。”
周栓宝想了想,挥了挥手,乔云标马上一溜烟跑了。
几天过去了,周栓宝他们这些警察的命运今后如何,还没个明确的说法。在新
旧政权交替之际,这也是正常的,可周栓宝老觉得心里没底,加上春莲隔三差五地
催他为自己赎身,周栓宝直闹心。
这天他到局里呆了大半天,看看没事可干,就往家走。自打解放军进城,他就
不再穿那套黑警服,出来进去都是那套土布褂子,土得像个老农民。
刚进胡同口,乔占魁也正好从茶馆出来,就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乔占魁听儿子
说前两天周栓宝又抓了他一次,不过又把他给放了,觉得挺逗的。
周栓宝低着头背着手,像是没听见。乔占魁见周栓宝不搭理自己,这张嘴又开
始损人了,“别一本正经了!如今解放了,平等了!”
周栓宝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解放了怎么着?你要还一天到晚偷东摸西的,
照样有人抓你!”
乔占魁可不吃这个,阴笑着说:“别事儿事儿的了,我听说这共产党最恨给国
民党干事的人,你可留点神。”说着,一缩脑袋,回去了。
周栓宝一下子给噎得说不出话来。回家以后,觉得脑袋有些疼,早早地就睡下
了。就在他迷迷瞪瞪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听见好像有人在敲院门,还喊“周大哥”。
他披衣起床,打开院门,只见刘海山一身黄军装,英姿勃发地站在那里。
“快快快,进屋!”周栓宝马上把他让到热炕上,一边沏茶一边说:“那天解
放军进城,我还看见你了呢!”
“是吗?”
“这两年怎么样?”周栓宝关切地问。
“挺好。”刘海山没详细说。
周栓宝知道海山他们党内有规矩,也就不多问,但是想到当年惊心动魄的那一
幕,忍不住又问:“小赵他们也都挺好?”
“都挺好的!我们这批干部都分配到公安局工作,老宋还是我们的领导!小赵
在市局政治部。”说起赵秀芝,刘海山不由有些兴奋。
周栓宝连连点头,“那好,那好。”
刘海山望着周栓宝憨厚的样子,动感情地说:“周大哥,那年我们跑了,特务
没找你的麻烦吧?我一直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周栓宝淡淡一笑,说:“嘿!哪能不找麻烦?可一来没证据,查来查去我就是
在窑子里过夜来着!他们也没辙!二来呢,这天下要变了,谁都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正说着,外边突然响了两枪。刘海山一惊,马上从腰间掏出手枪,起身下炕。
窗外传来喊声:“老街坊们!你们听着,共产党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蒋
委员长还会回来的!”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喊声渐远。
刘海山拉开院门冲出来,胡同里已空无一人。他想了一下,也扯开嗓门喊起来:
“各位老街坊们,别听狗特务的叫唤!蒋介石的几百万大军都被我们解放军消灭了!
这几个小毛贼翻不起大浪头!请你们相信人民政府和解放军!”
说罢,他对跟出来的周栓宝说:“我们马上就要成立新的公安局,你留下来和
我们一起干吧!”
“我?”周栓宝感到有些突然。
“对!只要过去没有罪恶,今后愿意跟共产党走的,都是革命同志!”刘海山
肯定地说。周栓宝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刘海山的手。
临走时,刘海山指着隔壁院子说:“对了;哪天有空了,我还要回来收拾一下
搬回来住。”见了海山,周栓宝有了主心骨。这天晚上,他睡得格外香。
接管旧警局,建立新的人民公安机关,着实忙了好几天。宋健刚担任新成立的
公安分局局长,刘海山当了治安股股长,肖东昌为副股长,周栓宝、李振国等一批
旧警被留用。
宋健刚过去一直是肖东昌的领导,刘海山到了解放区也参加过情报保卫人员训
练班系统学习,对于他们的任命,肖东昌心里还是服气的。可像周栓宝这样的旧警
察,就这么换了身衣裳,轻而易举地成了和自己一样的人民警察,肖东昌怎么想怎
么别扭。周栓宝还好一点,不管怎么说,人家还为革命做过一些贡献。外号“抄一
把”的李振国,什么坏事没干过,居然也成了“同志”。在解放前,拉洋车的肖东
昌没少吃这些旧警察的苦头,所以现在虽说大家都成了“革命同志”,但在肖东昌
的眼里,这些旧警并不是自己人,需要不时地敲打他们。
这天,在新成立的治安股办公室,留用的旧警们正在换穿新服装,大家都有些
兴奋。周栓宝正穿戴整齐地在照着镜子,还没怎么仔细瞧,就被别人挤到一边儿。
李振国系着腰里的皮带,嘴还不闲着,“我早就算准了,这大小头目呀,全得换人
家老八路!什么叫留用?就是留着用一下!人家信不过咱们!”
没想到肖东昌恰巧经过这里,闻声立即喝道:“李振国!你说什么呢?嗯?”
李振国连忙陪着笑说:“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肖东昌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给我管好这张嘴!”转向周栓宝,“你跟我下
去走走,给部队来的同志们介绍介绍情况!”
周栓宝高兴地答应道:“好嘞!”兴冲冲跟走了。
一个旧警在背后酸溜溜地说:“嘿,这周老蔫儿!整个换了个人!”
“这不明摆着,时来运转了!咱们顶头上司刘大股长是他的老街坊!”李振国
爱胡说八道的老毛病又犯了,忘了刚才挨肖东昌的那顿训。
周栓宝满脸笑容跟着肖东昌下楼,肖东昌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过年啊?
这么高兴!”
周栓宝真诚地说:“共产党不嫌弃咱,又跟着海山和您干,这心里痛快!”
肖东昌却不大相信。他哼了一声,心想,别尽说好听的。你们这些人哪,改造
过来也难。
周栓宝见肖东昌脸色严峻,赶紧收敛起笑容。
和肖东昌不同,刘海山对这些旧警倒没什么成见,觉得他们中间不少人本质并
不坏,可以为我所用,所以在工作中挺注意发挥他们熟悉治安业务的特长。那天早
上,他正端着饭盒吃饭,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股里的小王从外面打来个电话,说是
有个嫖客带着手枪,自称是傅作义部队的人,在八大胡同的妓院胡闹。小王刚参加
公安工作,没遇见过这种事,不知该怎么办,特意打电话回来请示。刘海山听完报
告,也觉得棘手。把他抓起来吧,因为涉及傅作义部队,怕不好处理。把他就这么
放了,实在丢我们公安机关的人。他想了一会儿,从窗口探身把正在跟前忙活的周
栓宝叫了进来。
刘海山捂着电话筒,把这个事跟他说了,问他有什么高招。
周栓宝想了一想,低声在刘海山耳边说了几句。
刘海山想了一下,笑了,马上对着电话说:“小王吗?这么着,你派两个人把
这家伙儿送到傅作义将军司令部去,就说我们抓了个冒充的,交给他们处理!”
周栓宝出的主意还真不错。如果此人是假冒的,傅作义司令部自然会送回来,
那分局就可以狠狠地处置他。如果是真的,那边肯定也不会放过他。谁让他败坏傅
将军的名声。后来送去一查,果然是个假冒的。
当时刘海山这边在打电话,周栓宝就出去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正好和进屋的
肖东昌擦身而过。刘海山打完电话,撂下话筒,很有感触地说:“老肖,还真别说,
这帮留用警还真有点办法!”
肖东昌却不以为然,反过来劝道:“海山,这帮人啊,虽说业务上有点歪招,
可旧社会落下的毛病不是一下子就能改好的!像李振国,他外号叫什么你知道吧?”
“是不是叫‘抄一把’?”
“对!‘抄一把’!见什么都要抄一把,恨不得卖耗子药的见了他都跑!海山
呀,别小瞧这帮人,我敢说他们心里恨咱们呢!”
“人有三六九等,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齐呢!总要有个改造的过程嘛!像周栓宝,
旧社会的恶习就不多嘛!”刘海山总觉得不能把留用警一棍子打死。
肖东昌知道刘海山跟周栓宝是邻居,两年前又救过他一次,但那都是凭义气,
而不是觉悟,再怎么着,他也干过国民党警察。肖东昌觉得刘海山为什么会对旧警
抱有幻想,就是因为他没有从阶级斗争这个角度看问题。为使老战友不至于犯错误,
自己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就说:“我还真跟你说说这个周栓宝,你呀,还真得跟他
保持一点距离!再怎么着,咱们也受党教育这么多年了,这阶级立场可含糊不得!”
刘海山觉得肖东昌有些小题大做,说:“可老宋昨天还说过,咱们管理北平这
样的大城市,还得依靠他们呢。”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一个民警进屋报告肖东昌,说他要的那个戳子刻
好了,说着递上一个方型图章。
图章上刻了“嫖客查讫”四个字。肖东昌接过图章,翻过来一字一字地辨认着,
说:“好!这回再查到嫖客,就给他们盖这玩意儿!”
北平刚刚和平解放,百废待兴,人民政府一下子还顾不上去查封妓院,八大胡
同的妓院照样开门接客。肖东昌素来痛恨妓院,就想了这么个办法,刻一个戳子,
谁上妓院嫖娼,让治安股的人逮着就在他的证件上印“嫖客查讫”的戳子。
刘海山看看也笑了,“这招谁想出来的?”
肖东昌掩饰不住内心的得意,说:“谁想出来的?我的刘股长,别以为只有那
些留用警才有办法!我们土八路的长矛大刀也利害着呢!”
李振国很快听说了这事,马上找到周栓宝,看看四下无人,低声说:“我说老
周,要给嫖客盖戳子了!你得小心点儿!艳红楼春莲那儿,能不去就别去了!”
周栓宝认为自己不是嫖客,和这个没关系。李振国却不以为然。春莲是妓女,
你周栓宝去找她,怎么不是嫖客?
快下班的时候,刘海山见肖东昌从柜子里抱出铺盖卷,就要往值班室里去,有
些奇怪地问:“怎么?今儿还不回家?小心嫂子跟你急了!”
肖东昌一脸怒气地说:“她跟我急?我还跟她急呢!当初是为了掩护工作,才
娶了这么个母老虎,她倒好,老想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刘海山立刻想起当年在他家遇上的一幕,就劝他,“何必呢,都是些鸡毛蒜皮
的小事儿,让着点儿,不就得了!”
肖东昌把铺盖卷往椅子上一放,“让?我脑袋掖在腰里闹革命!凭什么让她?
现在是共产党坐天下!真要把我惹急了,一个字!离!”
肖东昌暗地里老把自己老婆跟赵秀芝比,一没长相,二没文化,脾气还不好,
可这离婚毕竟不大容易,且不说自己老婆不同意,这组织上到时也要干预。这不,
刘海山当时就笑了,说:“这共产党刚进城,共产党的干部就闹离婚,你得照顾点
影响呀!”
“要不怎么憋气呢?哎,我这可是前车之鉴,你将来找爱人可一定要找个脾气
对付的!”说到这儿,肖东昌情不自禁地说:“小赵那姑娘,我看就不错!”
刘海山看了他一眼,不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没搭腔。
肖东昌见刘海山沉默不语,干脆半真半假地说:“说老实话!是不是你们已经
对上眼了?!那你得抓紧!不然等我真离了婚,可就没你的份了!”说着,抱着铺
盖卷上值班室去了。
肖东昌的话在刘海山心中掀起了波澜。北平解放前他们在一块儿做地下工作时,
刘海山就喜欢和赵秀芝在一起,可那时环境残酷,不允许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他
只能把自己的感情深深地压在心底。现在解放了,两人又在一个系统工作,没有必
要再回避自己对秀芝的感情。刚才肖东昌的一番话,倒提醒了自己,他决定今天晚
上就把秀芝约出来。
两人自回北平后,在分配工作时见过一面后,就再也没在一起说过话。今天见
了格外亲热,谈从北平撤离后的经历,谈眼下各自承担的工作,从正义路一直走到
故宫的护城河,他们的话也没说完。
故宫的角楼倒映在护城河里,随着河水的波动一晃一晃的。借着月光,刘海山
出神地看着笑盈盈的赵秀芝,久久没有说话。
赵秀芝发现刘海山神情有些异样,奇怪地问:“你怎么啦?这么看人!”
刘海山一下子醒悟过来,“我是在想,我是不是……该搬回耳垂胡同去住?”
“为什么?”
“我总不能老住单位啊,再说……”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说:“咱们
以后……总得有个地方住,是吧?”
听了这话,赵秀芝心里一阵慌乱。在她的心目中,海山聪明正直,为人厚道,
特别是那次让周栓宝守护自己的那份情意,一想起来就感动。要说嫁人,这样的男
人是最可靠的,而且他今天已明白无误地表示要和自己结合在一起;但是姑娘家毕
竟羞涩,况且现在北平刚解放,工作千头万绪,一下子还顾不上谈婚论嫁,所以假
装生气,把话头扯了开去,“哎!你说清楚,咱们怎么了?谁跟你有地儿住?”说
着就要一个人离去。
刘海山急忙追上去,“哎哎,别生气啊!得!我错了行不行?老天罚我打一辈
子光棍!”
赵秀芝嫣然一笑,“胡说什么呀!”
谁也没有想到,肖东昌刻的那个“嫖客查讫”戳子,第一次用,就盖在了“革
命烈属”乔占魁的脸上。
那天下午,区民政部门给乔家送来一张“革命烈属”证书,说乔占魁的大小子
乔云林在解放石家庄的战斗中牺牲了。听到这个消息,乔占魁抹了把眼泪也就过去
了,以前大儿子在家的时候,也没少跟自己吵架。但这儿媳妇山花,却哭得死去活
来。想想这山花也够可怜的,成亲不到半年,乔云林就离家没了消息;等有了消息,
人又没了。山花原是个流落北平的孤儿,那年落难在来福轩茶馆门口,被乔占魁收
留,给大儿子做了媳妇。眼下她这么一个劲儿地哭着,哭得乔占魁心里直腻歪,可
做公爹的,也不好进儿媳妇的屋去劝。天快黑了,乔占魁把二儿子乔云标叫过来,
“去!给你嫂子把饭端过去。”他自己草草吃过晚饭,把茶馆的门关了,就溜溜达
达地往八大胡同走去。
他老婆死得早,自己名声也不好,一直没能续弦,因此隔个一段时间,就要来
这儿打打饥荒。今天在家里让山花哭了大半天,就想到这儿来解解闷。听说街坊周
栓宝有个相好在艳红楼,他动了好奇心,点了春莲的名要她来陪自己。
老鸨低声告诉他,“我可告诉你,这姑娘可有主儿!”
乔占魁是有备而来,一点不怵,“不就是个奥脚巡吗!我他妈还是革命烈属呢!
现如今新社会,人人平等!”
老鸨伸出手来,说:“那你就更不能白玩啦!”
“实话告你,钱我乔爷还真没有,可我有这个。”他摸出一个玉鼻烟壶,掂了
掂,“这总值几块大洋吧!”
老鸨一把夺过去,“又不知道从哪儿抄来的!”
也巧,这乔占魁刚上楼,肖东昌领着李振国和几个民警就进了门。老鸨满脸堆
笑,迎了上来,“哟!今儿是哪阵风呀?稀客稀客!”
肖东昌不理她,径直走向大堂,两个青年民警好奇地左右张望着。
老鸨偷偷唤过一小伙计,低声道:“快告诉客人,警察查来了!”伙计应声而
去。
几个衣衫不整的嫖客闻讯后立即偷偷从后楼走了,只有乔占魁觉得这逛窑子不
犯法,硬是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从正面楼梯上下来。
这不是顶烟上嘛。他这刚下楼,肖东昌等人就迎面走过来。别看乔占魁嘴硬,
见了肖东昌一脸寒霜,他心里也有些打鼓:这逛窑子国民党是不犯法,这共产党犯
不犯法可就不知道了!看这些共产党警察的样子,今儿是来找茬的。好汉不吃眼前
亏,他马上赔个笑脸,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吃啦,长官?”就要溜走。
“站住!”肖东昌大喝一声,乔占魁只好停住了脚步。
一个民警认识乔占魁,对肖东昌小声说:“他就是前面耳垂胡同开茶馆的,听
说他大儿子还是咱们烈士!”
李振国也认出是谁,乐了。乔占魁,你这身子骨,也敢上这儿来找乐儿。
肖东昌皱皱眉,对乔占魁说:“你干什么来了?”
李振国帮腔道:“听见没有?快回我们长官的话!”肖东昌不满地瞥了李振国
一眼,你这家伙怎么还是老一套。李振国来得也快,急忙改正,“嗯?快回我们肖
股长的话!”
别看乔占魁平时嘴皮子利索,这时却不灵了。他吭哧吭哧就是说不清,“我,
我……”
李振国对肖东昌说:“这不明摆着吗?狗还能改得了吃屎?”
乔占魁连忙哀求:“长官,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下回再也不来了,我要是
再来,我,我就是孙子!”
肖东昌最恨的就是到妓院来玩女人的嫖客,对上了年纪的老嫖客尤甚,当下就
拉下脸来,说:“你真他妈给你儿子长脸!滚!”
乔占魁如闻圣旨,撒腿就走,谁知又闻肖东昌一声断喝:“回来!这种混蛋老
子,别便宜了他!”给李振国丢了个眼色,就离去了。
“好嘞!”李振国笑嘻嘻地掏着口袋,对乔占魁说:“例行公事,咱们就办个
手续吧!”
乔占魁不解地问:“什么手续?”
李振国依然笑嘻嘻地,“盖个戳子!”
“盖个戳子?盖什么戳子?”
“嫖女人总得留个纪念吧?要不,大家伙儿都不知道你嫖过女人,多没劲儿呀!”
“你,你往哪儿盖?”虽说乔占魁见过些世面,眼下却也有点慌了。
李振国掏出图章,比比划划地说:“别人呢,都是往身份证上盖。你呢,凡事
都喜欢露个脸,这么着吧,我给你盖在脸上?”
乔占魁大惊,连忙求饶,“李同志!李爷!别介,您给我留点儿脸面,我求求
您了。”
李振国笑道:“脸面?你还要脸面?小王,揪住他!”
乔占魁欲挣扎又不敢,只是一个劲地哀求:“别,别介,我求求您了,我下回
绝不来了……”
老鸨等人远远躲着,又惊又怕又好笑。
李振国认认真真地在乔占魁脸颊上一边盖了一下,鲜红的字迹分外显眼。他欣
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笑了。
乔占魁立即双手捂脸往外走,李振国在他身后大声说:“把手放下!蹭了一点
儿我给你全脸盖满!”吓得乔占魁忙把手放下。
快出门时,生平没受过这么大羞辱的乔占魁又羞又恨地给李振国撂下一句,
“姓李的,老子记你一辈子!”
李振国和民警们哈哈大笑。
乔占魁在艳红楼道了这场羞辱,气得在家躺了好几天,来福轩茶馆全靠山花一
人张罗。那天早上,周栓宝经过胡同口,见山花一个人在那儿忙碌,有些奇怪:这
乔家父子上哪儿清闲去了?不禁往里多看了一眼。
山花也看见他,马上招呼道:“周大哥,今儿不当差?”
“这不正去嘛!”周栓宝想起她丈夫牺牲的事,关切地问:“山花呀,好几天
没见你,还好吧?”
山花“嗯”了一声,眼睛又红了。周栓宝忙劝道:“唉,万事想开点儿!你还
年轻,路还长着呢!”
两人正说着,乔云标过来了。他见嫂子和周栓宝说话,心里就不痛快,嘴上却
打哈哈,“周大哥,真不含糊啊,瞧您这一身行头,多精神!跟老八路一个样!”
周栓宝没理他,白了一眼,走了。
乔云标讨了没趣,咬牙切齿地说:“臭脚巡!这共产党也真奇怪,还用这帮黑
狗子,也不把他们都毙了!”
山花听不下去,把茶壶重重地墩在桌上。乔云标换了笑脸,转向山花,“嫂子,
你忙哪!”
山花不理睬他,做着自己的事。乔云标跟着凑过去,“别说,咱这茶馆,没嫂
子还真不行!”
自打哥哥牺牲的消息传来,乔云标就对寡嫂一个劲儿地套近乎。他是有小算盘
的,自己也快20了,因为名声不好,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接近自己。嫂子山花,年
龄和自己相当,心眼也好,要是以后能和自己过到一块儿,倒是件美事。他估计老
爷子不会反对,就怕寡嫂不同意。但是山花是个孤儿,除了乔家,她也没地方去,
只要自己下慢功,她早晚会做自己的媳妇。
他正围着嫂子转,忽然发现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穿着整齐、背着书包从茶
馆门口走过,一边还彬彬有礼地跟大家打招呼。
乔云标不由地跟出来,“这是谁家闺女?”
山花也挺喜欢这小姑娘,顺嘴说道:“8号那院的,叫丁丽,昨儿刚搬来,她爸
说是什么副局长,还是个写书的!”
山花说的这个新邻居叫丁维全,是个作家,但同时又是个老革命。抗战时期偕
妻一起从印尼回来投奔延安,眼下是区文化局的副局长,妻子在一家出版社当编辑。
乔云标望着小姑娘的背影,说:“难怪了,人家老革命,又有文化,难怪这孩
子出息得跟别人都不一样!”正说着,乔占魁提着一个鸟笼子走了进来,“哎哟,
爸,怎么玩上鸟了?没见您好这口呀!”
乔占魁嘿嘿一乐,“鸟?”他把蓝布套一掀,笼子里赫然一只大花猫,冲入
“喵”地叫了一声。
乔云标吓了一跳,这是哪一出啊!
乔占魁一撇嘴,“河边上那帮压鸟的,我昨儿在那儿咳嗽了一声儿,嫌我脏了
他们鸟的口!妈的,有什么呀,一只破黄雀儿,还想压出十三套来?今儿我给他们
提溜猫去,压它个野猫叫春!妈的,谁敢招我,我就叫他一辈子不痛快!”说到这
儿,他又想起了那天在艳红楼被李振国羞辱的事,决心早晚也要整治一下这个王八
蛋。他怕自己说漏嘴,把这档子事说出去,让儿子和儿媳笑话,赶紧走了。
乔云标摇摇头,“嗨!什么人哪!”
山花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冷冷地说:“那可是你爸!”
“爸怎么啦?他要招我不痛快,老子照样六亲不认!”乔云标说话的动静跟他
老子一模一样。
“你还真随你爸!”山花深有感触地说,但又感到很奇怪,“一母同生的,你
哥怎么就跟你两样人呢?”
乔云标正想毗几句,忽又变了念头,恭维道:“嘿,嫂子,我哥不是有你嘛!”
因为治安股的民警几乎天天拿着“嫖客查讫”的戳子上妓院查嫖客,妓院的生
意大受影响。在老鸨的鼓动下,好几个妓院的妓女闹哄哄地到分局门口要见局长。
肖东昌一气之下,拔出手枪朝天开了一枪,才把她们给吓退。可事情传到市局领导
的耳朵里,则成了分局民警对游行的群众开了枪。正在市局开会的宋健刚坐不住了,
马上坐车回分局。
“刘海山呢?叫他到我办公室来!你也算一个!”宋健刚下车就对迎上来的肖
东昌说。
宋健刚快步向楼上走去,肖东昌和闻讯赶到的刘海山紧紧跟在后面。宋健刚头
也不回地说:“怎么回事?”
刘海山往前紧跨两步,“你不是都知道了嘛!妓女闹事呗!”
宋健刚不满地说:“解放才几天,弄得妓女游行请愿,什么影响?你们工作是
怎么做的!”停了一会儿,又转向肖东昌,“还有你,这么沉不住气,动不动就掏
枪!掏枪能解决什么问题?跟你们说了多少遍,管理大城市是个新题目,简单化是
不行的!”推门进屋,两人跟进去。
宋健刚继续说道:“毛主席怎么说的?毛主席说,我们进城了,这是进京赶考
啊!”
刘海山和肖东昌对视一下,“赶考!”
“对,赶考!同志们,这个考试不简单呢!李自成、洪秀全了不起吧?可就没
考及格!现在轮到我们共产党来考了,你们说,我们交一张什么样的考卷?”宋健
刚把皮包呼地扔在桌上,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前。
刘海山和肖东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宋健刚敲打着桌子,“对我们公安工作来说,如何管好城市治安,也是一道难
题呢!”他见两人低头不语,又说:“你们说说,盖戳子是怎么回事?”
“咱们管区妓院太多,不好管理,我们……就想了个主意,刻个图章盖在嫖客
的身份证上……”刘海山先说。
“乱弹琴!你们的馊主意还真不少!”
“宋局长,这主意是我出的,我负责任!”肖东昌往前迈了一小步说。
“不,这是我同意的,我应该负主要责任!”刘海山也抢着说。
“好了好了,别争了!炸国民党碉堡啊?”宋健刚思忖一下,语气和缓地说:
“像妓院这些丑恶的社会现象,上级一定会拿出彻底解决的办法的,究竟怎么处理,
我们先不要自行其事,更不要养撞行事,听见没有?”
“是!”两人同时打了个立正。
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就要在这天下午举行了。一大早,周
栓宝就起床了。他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小心翼翼地把一棵树苗种下去,培上土,
再往里浇了一小桶水。开国大典以后,北平将改称为北京,成为新中国的首都,自
己就是首都的人民警察了。想到这里,周栓宝看着小树苗上的几片嫩绿的幼叶,满
意地笑了。
他回到屋里,在镜子前一丝不苟地穿好制服,对着镜子看了看,满意地出了家
门。天空响过一阵悠长的鸽哨,他抬头看着,一群鸽子飞过。
他满脸堆笑地走着,嘴里还哼着小曲。经过茶馆时,正准备开张的山花笑着跟
他打招呼,“嗬!周大哥,什么好事呀?这么高兴!”
“今儿有开国大典啊!我说山花呀,别守着茶馆了,看看热闹去吧!百年不遇
啊!”说着,他兴冲冲地向外走去。
正在茶馆里捣鼓炉子的乔云标见周栓宝和嫂子说话说得挺热乎,直起身子酸溜
溜地对山花说:“这小子老跟咱们乔家过不去,你以后少搭理他!”
山花顶了他一句,“我看是你们跟人家过不去!”
乔云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对对对,你说得对!”
这时周栓宝已经走到胡同的拐角处,他走得很快,迎面过来两个人比他还要快,
差一点撞个满怀。
这两个人一见周栓宝是个警察,顿时有些慌张,冲周栓宝一点头,就想绕过他
走。
周栓宝凭着警察特有的敏感,觉得对方总有些不对劲儿,一摆手让他们站住。
两个人转身赔着笑容,“什么事儿啊您哪?”
周栓宝打量了这两个人,穿着打扮都是买卖人的模样,其中一个还提个包袱,
便问:“你们干什么的?一清早忙忙慌慌的?”
那个提包袱的人说:“我们是前门同源庄布店的伙计儿,我们掌柜的不大舒服,
我这胡同的赵大夫抓两剂药。”
周栓宝有些怀疑,“同源庄?你们布店离同仁堂不远,干嘛上这儿抓药?”
还是那个提包袱的人回答:“我们掌柜的有个毛病,就认赵大夫一个人的药,
我们也没辙。”
周栓宝又问:“赵大夫住几号?”
“嗨,来了多少回了,还真没留神过是几号!”正说着,胡同里传出一声凄厉
的叫喊:“有人抢东西!抓土匪啊!”
周栓宝本能地一回头,几乎同时,提包袱的人猛地把包袱砸在他头上,俩人撒
腿就跑。
周栓宝忍住疼痛,厉声喝道:“站住!”拔腿便追。
这声音传到来福轩茶馆里,正在和山花说话的乔云标好奇地出门张望。他看见
两个人直奔这边而来,周栓宝紧迫在后,便本能地把堆在门外的桌子猛地推倒在路
上,两个匪徒撞到桌子上,连人带桌子翻了过去。
一个匪徒掏出枪,恶狠狠地说:“混蛋!找死啊!”
吓得乔云标急忙举起双手,“哎哟,对不住!对不住!您恕我眼拙……”
另一个匪徒从地上爬起来,“老张,分开跑!”话音未落,他人已窜了出去,
持枪匪徒犹豫了一下,转身钻进了耳垂胡同。
耳垂胡同是条死胡同,周栓宝见他慌不择路的样子,心里好笑:这回看你往哪
儿跑!
乔云标放下双手,冲周栓宝喊道:“小心点,那家伙儿有枪!”然后马上拉着
山花躲进茶馆,把门紧紧关上。
他们治安股只有两位正副股长配有手枪,其余枪支都集中在分局统一管理,因
此赤手空拳的周栓宝听说匪徒有枪,脚步不觉缓了一缓,但是再怎么着,也不能让
匪徒就这么逃之夭夭啊,他没有再多想,马上追了过去。
匪徒跑到胡同尽头,一见是死胡同,骂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回跑,一看周栓宝已
追了过来。
他挥着枪,说:“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别把我退急了!”
周栓宝站在那儿没动地方,说:“我要不穿这身衣服,我还真不管了!兄弟,
今儿是好日子,咱别弄得大家不好看!给个面子,把枪扔了!”
匪徒左右看看,这胡同也不宽,周栓宝在中间这么一站,还真过不去。他心想,
开枪把周栓宝撂倒再说,抬手就是一枪,“妈的,你问问它给不给你面子!”
周栓宝早有准备,见他手一抬,马上一闪身,躲了过去。“小子,你还真开枪
啊!”他骂着就要扑过去。
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偏偏8号院里走出来一个小姑娘。每天这个时候,她都要
去上学,今天因为下午要去参加开国大典的游行,上午还有一次最后的排练。没想
到一开门就看见凶神恶煞般的匪徒向周栓宝开枪,不由地惊叫起来。
匪徒闻声猛一回头,冲过去一把抓过小姑娘,“臭警察,你放我走!不然,我
打死这小丫头!”
已经往前猛扑过去的周栓宝见状,立即停住脚步;藏身一棵大树之后。
8号院门内,急急地跑出小姑娘丁丽的父母,见状惊呼:“小丽!”
李振国和两个民警也从胡同口跑了进来。今天是重大节日,他们一直在附近巡
逻,听见枪响,不知发生什么事,立即循声跑了过来。
匪徒见人群已将他围上,心里有些发毛,他一手扼着丁丽的脖子,后背贴在墙
上,一手举枪大声喊道:“站住!不许过来!过来我就打死她!”
“小丽!”做母亲的不顾一切地要扑上去,被她丈夫一把抓住。丁妻试图挣脱
丈夫的手,冲着匪徒喊:“你放开她!”
被匪徒勒得脖子喘不过气来的丁丽也哭叫着,“妈!”
眼看心爱的女儿被匪徒挟持,丁维全努力镇静自己,“你要干什么?快放下枪!
把孩子放了!”
匪徒拿着手枪指指周栓宝,说:“你让他让路,我就放了孩子!”
丁维全望着周栓宝,没有吭声。他觉得自己身为国家干部,不好这么说。丁维
全的妻子爱女心切,哀求周栓宝道:“那位同志,你就放了他,救救我的孩子吧!”
周栓宝的头上直冒汗:自己是警察,怎么能让这个凶残的匪徒在光天化日之下
逃之夭夭呢?可邻居家的小女孩怎么办?人家可是无辜的呀!他飞快地转动着念头,
试图找出一个万全之策。
李振国和那两个民警在稍远的地方不敢轻举妄动。乔云标和山花悄悄地从茶馆
探出脑袋向胡同里望去,乔云标乘机握住了嫂子的手,大概是太紧张了,山花一点
都没反应。
匪徒下了最后通碟,“我数到三,你再不让,我就开枪打死孩子!”
周栓宝怒吼道:“放开这孩子!”
匪徒歇斯底里地叫道:“一!”
丁妻尖叫了一声:“小丽!”
周栓宝冲匪徒吼道:“放开孩子!”
匪徒继续喊道:“二!”
丁妻绝望地呻吟着,“……小丽……”丁维全紧紧抱着妻子,脸色铁青。
周栓宝不忍心看这一家三口,紧闭双眼,平静地说:“好吧!你走!”为了救
孩子,他决心自己承担责任,先把匪徒放走再说。说完,他退到墙边,示意匪徒可
以走了。
匪徒紧张地挟持着丁丽走过来。经过周栓宝身边时,周栓宝开口说道:“说话
算话,你放了孩子。”
匪徒冷笑一声:“你他妈什么东西?敢命令我?”
“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周栓宝依然平静地说。
匪徒用枪点着周栓宝的鼻子,恶狠狠地说:“我要是不算话呢!”
周栓宝忍无可忍,猛地托起对方的枪,同时一脚踢向对方裆下,喊道:“丫头,
快跑!”丁丽趁机挣脱匪徒,向父母跑去。
周栓宝和匪徒扭成一团,两双手拼命争夺那支手枪。
丁维全和妻子马上向女儿迎上去,丁丽也张开双臂向父母跑去。可就在丁丽快
投入父母怀抱的那一刹那间,被两人抢夺的那支手枪“砰!”地一声响了!正在奔
跑的丁丽像是被人猛推了一下,张开双臂倒在了父母面前。
丁家夫妇肝胆欲裂,同时扑向女儿,撕心裂肺地大叫:“小丽!”
周栓宝愤怒得像一头猛虎,挥拳打倒匪徒,夺过手枪。匪徒连滚带爬逃去,周
栓宝追了几步,举枪瞄准匪徒,一气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匪徒顿时栽倒在胡同口。
乔云标和山花看呆了,李振国和两个民警立刻上前查看丁丽的伤情。小姑娘躺
在父母怀中,已经不行了,血正大股大股地从她胸前的伤口涌出来。丁维全徒劳地
试图堵住伤口,血沾满了他的双手。丁妻绝望地抬起头来,冲周栓宝喊道:“你赔
我女儿!你赔我女儿!”
周栓宝脸色惨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手中的枪沉重地落在地上,腿一软,跪
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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