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雏岛归巢
没过几天,援朝真的回了北京,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丁丽。他们这一去就是三
四年,现在突然回来,自然在耳垂胡同引起了一阵热闹。人还没到家,就在胡同口
被街坊们围住了。
援朝先问候长辈,“周大伯,春莲婶子,你们身子骨好吧?”
周栓宝乐得合不拢嘴,连说好好,春莲更是直抹眼泪。
小芳好奇地看着丁丽怀里抱着的襁褓,好奇地问是什么。丁丽神秘地一笑,小
心翼翼地打开襁褓,小芳吃惊地瞪大了眼睛,一个婴儿正睁着黑亮的眼睛看着她。
大伙儿顿时吃了一惊,这是哪来的孩子呀?大人们纷纷交换着眼色,莫不是援
朝和丁丽……
赵秀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本来兵团就来了电报,说援朝是偷着跑回来的,现
在还不明不白地带了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把儿子悄悄地拉到一边,问这孩
子的来历。
在内蒙磨练了几年,援朝成熟不少。他看母亲一脸紧张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
来,“妈呀,你们想哪儿去了!”
春莲也过来说:“援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呀!别把你大妈急个好歹的!”
援朝忍住笑,模仿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李奶奶的口吻,一本正经地
说:“那好,我来告诉你们吧,……我姓刘,你姓李,你爹他姓张,叫张玉和!”
春莲着急地说:“小祖宗哎,越说我越糊涂!怎么弄出样板戏来了?”
那边丁维全正拖着大扫帚要出门,周栓宝急急地过去告诉他丁丽回家的消息。
丁维全还不大相信。周栓宝一把夺过大扫帚,扔在一边,“嗨,人都到家门口
了,我还能骗你?你看看那是谁?”
丁维全抬眼望去,果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儿。丁丽百感交集地迎上来,叫了
声“爸”。
丁维全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女儿,说:“怎么也不提前来个电报呢!”
丁丽说:“援朝打了,可能你不知道。我们就是想给你们来个突然袭击!爸爸,
你看,我还给你带回来一个外孙子呢。”说着就把襁褓送到丁维全的面前。
丁维全也被弄了个文二和尚摸不清头脑。
援朝连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大家说了。原来,援朝和丁丽在回北京的火车上,
和另外一对上海知青坐在一起。车走了一半,这对上海知青趁半夜大家打瞌睡的时
候,偷偷地放下孩子就下车了。援朝他们醒来以后,在婴儿的襁褓里发现一封信。
这对上海知青在信中说,他们非常希望回上海,家里也帮他们办好了手续,但就是
没法带回这个孩子。因为上海不接收已婚的知青。没办法,他们只好将孩子托付给
同是下乡知青的援朝和丁丽,希望他们能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
听完援朝的叙述,大家唏嘘不已。春莲愤愤地说:“这上海人也真是的。上海
有什么好?为了回上海,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要了!”
赵秀芝紧紧地抱着孩子,“小可怜,他们不要我们要!明儿我就给你上户口去,
往后呀,你就是咱家的人了!”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商量着给孩子起名。赵秀芝说:“我看,小名就叫铁蛋吧,
看这孩子长得多磁实!跟小铁蛋似的!”
周栓宝马上附和,“我看成!这名字好养活!”
丁丽说:“可总得有个姓吧!让他姓什么呢?”
建设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当然姓刘了,丁丽却说应该姓丁。
正说着,婴儿突然哇的一声啼哭了,众人不再争论,赶紧围着哄他。援朝从书
包里取出一个用输液瓶改造的奶瓶给他喂水,大家看着他那个笨手笨脚的样子和奇
形怪状的奶瓶,不禁都乐了。
当天建设上班后,就给父亲去了电话,把这一消息告诉了他。刘海山听说儿子
回来了,还白捡了一个孩子,糊里糊涂地就当了爷爷,也挺高兴。正说着,他从窗
口看见一辆吉普车开进了院子。
不一会儿,肖东昌在所长的陪同下来到刘海山那儿。
肖东昌笑哈哈地伸出手,“老战友,你好啊?几年不见,你还那样儿啊!喔,
头发白了点儿。”在官场上历练了几年,肖东昌变得很潇洒。自刘海山从农场解放
回来,一晃三年过去了,两人虽然在一个分局,肖东昌却一次也没来看过刘海山。
虽然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可肖东昌显得很自然。
刘海山淡淡地说:“你也没怎么变。”他觉得肖东昌现在是分局领导,自己是
一个普通民警,再提过去的事,不是连累肖东昌吗。所以肖东昌不来找他,他也不
去找肖东昌。
肖东昌让所长忙自己的事去,自己一屁股坐下,对刘海山说,“一直想来看看
你,忙呀!今儿路过你们这儿,顺便拐进来看看。”
刘海山有些讥讽道:“你不怕人家说你界线不清呀!”
肖东昌装作没听出来,很自然地说:“这有什么?你的问题不是有结论了吗?
人民内部矛盾。”
刘海山这个人就是这样,肖东昌这么一说,他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老肖,你
别顶真,我逗你呢!说真的,是我该去看你,虽说我跟秀芝离了,可我还是感谢你
对他们娘儿几个的照顾……”
肖东昌见刘海山说起赵秀芝,有些不自在,就说离婚可是赵秀芝自己的主意。
刘海山抬手不让他开口,“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你有你的难处,
据说,我这次出来,你也是三番五次地提名,我真的很感谢……”
“别介!要感谢你就感谢党的关怀!老刘啊,你们这拨儿老公安归队可是周总
理亲自关心的结果,不然,你这会儿还在掰老玉米呢!”肖东昌的话锋一转,“当
然了,离队几年了,可能咱干公安的这根弦绷得不那么紧了,可该绷紧还得绷紧……”
一听这话,刘海山立即警觉起来,这肖东昌又要来给自己念紧箍咒了。他不吭
声,静等着肖东昌的下文。
果然,肖东昌说了,“耳垂胡同乔家爷儿俩,是挖花事件的积极参加者,甚至
有可能是挑头闹事的煽动者,你为什么没抓?”
刘海山争辩道:“我作了全面的调查,他们有错误,但还够不上煽动。”
肖东昌指指刘海山,“你看你看,又来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告诉你,
我也调查研究了!那一片儿有好几家都是听了乔云标煽动才去天安门的。”
刘海山跟他解释说,乔家这爷儿仨,嘴就是这德行。没影的事他都能给你满世
界嚷嚷!
但肖东昌连连摇头,“老刘啊,我看关你几年一点都不冤!你的立场问题始终
没解决嘛!我们公安是干什么的?是党的专政工具!……嗨,咱俩肯定是前世冤家,
怎么一见面就针尖对麦芒的,好了,不谈这个了!今儿咱们只叙友情,不谈别的!
对了,听说援朝回来了?半道上还捡了个野孩子?”
“别说的那么难听好不好?援朝那是学雷锋呢!”
“嗨,如今还学什么雷锋?老刘,我可听说援朝是偷跑回来的!你知道吗?”
这刘海山倒不知道。肖东昌告诉他说女儿肖文革写信说的,还让劝他回去呢。
刘海山“哼”了一声,心想跑回来怎么了,援朝心脏有病,本来就应该留城。
你们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积极,一个比一个革命。要劝你劝吧,我才不管这些事
呢。
援朝的确是不辞而别跑回来的。经过几年的磨练,他觉得现在什么都看透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赵秀芝当然也感到儿子变了。援朝对母亲说:“妈!您哪知道我们在内蒙吃得
什么苦,受得什么罪呀?一场山火,就死了好几十个知青!几分钟前还活蹦乱跳的
呀!……过去我们造人家的反,到头来才发现其实自己不过是人家的工具……”
赵秀芝觉得儿子的话不对,可又驳不倒他。自从文化大革命以来,一会儿批这
个,一会儿批那个。昨天还是正确的,今天就变成了错误。她总想紧跟正确的路线,
可到头来,总是慢了半拍。因此在政治上,她不像过去那么积极了。套用一句流行
的话说,就是革命意志衰退。对于儿子是否回内蒙,她也不愿多管,干脆听之任之
了。
当初援朝就可以不去内蒙,可那时为了理想。现在不想去了,也简单,开一张
心脏病证明,给兵团寄去,连面都不用照。
丁丽因为有了铁蛋,也不想再回兵团,正好跟着父亲读点书。丁维全看女儿大
了,妻子又走得早,不免关心女儿跟援朝的关系。
对于这个问题,丁丽自己也说不清楚。援朝对自己倒是挺好的,可自己对他并
没有女孩子对异性那种感觉,但是现在有了铁蛋,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就自然而然
地形成了。
丁维全突然想起,“对了,肖家那闺女还好吧?”
丁丽一撇嘴,“她呀!到什么时候都是积极分子,现在是咱们团十九连的副指
导员了!”
丁维全顺嘴说:“是吗?那你们真的跟人家学着点儿,人呀,还是得要求进步!”
丁丽可学不了肖文革,她从心底里就瞧不上肖文革,成天叽叽喳喳,浑身优越
感,好像是毛主席派她来打碎这个旧世界的。
其实肖文革当初的狂热过去之后,也开始忏悔。她觉得这次援朝不辞而别,完
全是听了丁丽的话。过去自己让援朝对周栓宝采取革命行动,援朝宁可连红卫兵都
不当了,可现在丁丽一句话,他竟然能从反修前线当逃兵回北京。这说明在他心目
中,丁丽的话比自己的更有力量。对于事事都要拨个尖的肖文革来说,这是一种耻
辱!因此在援朝他们回北京后不久,她也从兵团参了军,离开了那个环境。临走时,
给援朝写了封信,吐露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
她在信中写道:“……我是做过很多错事,包括那次逼你动手打咱们胡同的周
大伯,其实,事后我心里也挺难过的,可在当时我只觉得我必须那样做!也许,每
个人一生里注定要做一些后悔的事情。搬到耳垂胡同后,我知道了周大伯是好人,
春莲大妈也是好人,有机会的话请你代我向两位老人道歉,就说我对不起他们。而
且我害得你一直愧对周大伯他们,我也对你表示歉意。这么多年了,你对我总是这
么冷冷的,我心里很难过,真的很难过!……”信中还有很多向援朝表示感情的话。
想起当初肖文革逼着自己打周大伯的事,援朝心里就有气。那会儿她怎么就没
有这么情意绵绵呢?他看过这封信后,顺手就把它夹在了一本书里。
肖东昌为乔家的事专门到派出所找刘海山谈过之后,王所长马上开会研究究竟
怎么处理这乔家父子。刘海山坚持认为,他和小宋做了详细的调查,乔伟只是跟着
他父亲乔云标去了天安门,情节不严重,所以,对乔云标作拘留处理是可以的,但
对乔伟这样的青少年,还是应该以教育为主。
对于这个意见,有人点头赞同,有人则不以为然。所长是赞成这个意见的,最
后一锤定音,就按这个意见上报分局吧。
但是分局革委会副主任肖东昌没有同意派出所的意见,仍然坚持要求把乔云标
父子都抓起来。
既然分局领导有明确指示,那就执行吧。派出所去了几个民警,到了乔家就把
乔云标和乔伟押了出门,乔占魁和山花也急忙跟了出去。
乔占魁一眼看见门外站着刘海山,心想,好啊!原来是你在幕后操纵!就怒冲
冲地冲他喊道:“姓刘的,你自己挨了整,刚放出来就整别人,你还有点良心没有?
啊?……”山花想去劝他息怒,被他一下子推到一边,“我们小伟十六岁的孩子,
他懂什么?你也抓啊?你可真能赶尽杀绝啊!”
刘海山还想解释一下,刚张开嘴说了句“老乔,你听我说……”,就被乔占魁
“呸”地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乔占魁嘴里还大喊大叫着,“我不活了,你把我也
抓了走!”
民警小孙见状大怒,“老东西,你还反了!”冲上去就要抓乔占魁。乔云标奋
力挣脱了民警,跑过去与小孙扭成一团。
刘海山怒喝一声:“都给我住手!”大家静下来,都看着他。他默默地用手把
面颊上的唾沫擦掉,说:“哎?都看着我干嘛!执行呀!”宋青默默地递给他一条
手帕。
民警们押着乔云标父子走了,身后乔占魁还在跳脚大骂:“我他妈快七十的人
了,我不想活了!刘海山,我操你十八辈祖宗!”
宋青担心地看着刘海山。她怕刘海山受不了这个刺激,做出一时冲动的事情来。
可刘海山就像没听见似的,顾自己走了。
乔占魁在胡同里大吵大闹,声音传到了赵秀芝家。赵秀芝恍恍惚惚听到乔占魁
说起“刘海山”的名字,她马上让建设出去看看什么事。建设正在看书,磨磨蹭蹭
不愿意去。
赵秀芝伸手拿过建设手里的书,看了封面,“《第三帝国的兴亡》?你哪来这
乱七八糟的书?”
建设把书夺了回去,说:“借的。”
赵秀芝不相信地说:“现在还有这种书借?那天我还看见你床上有本《我的前
半生》,我记得那是末代皇帝博仪写的,该是属于批判的吧!”
建设笑了,“我看就是为了批判嘛!”说着,他和妹妹一块儿出了屋。
赵秀芝拾起建设滑落在地上的书,插进桌上的书架,又随手抽出一本,下意识
地浏览着,不料,几张纸片滑落出来,她好奇地打开看了看,不觉渐渐皱起了眉头。
建设和小芳回来告诉妈妈是乔云标和儿子被派出所抓走了,赵秀芝只是心不在
焉地应了一下,脑子里还在想那封信。这肖文革小小年纪怎么就缠上了援朝?丁丽
这丫头好像也在贴近援朝。援朝是自己生的,自己最了解他。那两个丫头哪个不比
援朝精啊,怎么会争着抢着要援朝?不会是两个女孩子斗心眼,拿我们援朝开涮吧!
晚上,为了肖文革的信,赵秀芝去了肖家。肖东昌现在一人住,很宽敞,但也
很乱。赵秀芝离婚后,还从来没去过他家。那天肖东昌吐露心思后,赵秀芝既怕见
他,也怕别人说闲话。但是今天没办法了,事关两个孩子的将来,做父母的必须拿
个主意。
赵秀芝敲门的时候,肖东昌正戴着眼镜,手脚笨拙地在缝衣服,一不小心扎了
手,吮着手指头的血,继续缝着。
听见敲门声,肖东昌放下衣服打开门,只见赵秀芝站在外面,有些意外,不知
她有什么事。
赵秀芝打量着屋里,一片乱糟糟的,一望而知是个单身汉的屋子。肖东昌有些
不好意思,赶紧让座。
赵秀芝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不知怎么开口。肖东昌猜不透赵秀芝的来
意,傻愣着。
赵秀芝犹豫一下,拿出肖文革给援朝的那封信,递给肖东昌。肖东昌戴上老花
镜把信看了,征询地问赵秀芝,“孩子的信,你给我看,什么意思?”
赵秀芝说:“孩子还小,也没个正经工作,就谈感情上的事,我觉得挺不好的。
援朝这次回来变了很多,变得颓废、偏激、没有上进心,加上个丁丽眉来眼去的,
我觉得对援朝很不好。现在,你们婷婷又掺和进来,我怕……”
肖东昌说:“你想让我劝劝婷婷?”赵秀芝点点头。
没想到肖东昌很不以为然,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呢?儿女的事,让他们自己
处理,我们不要瞎掺和好不好。”他缓了缓语气,“秀芝,你知道我怎么想的?我
是想着,这辈子呀,你是看不上我肖东昌了,可要是咱能成个儿女亲家,这也算是
个安慰吧!”
赵秀芝见孩子的事没谈成,怎么又把事情扯到自己身上,赶紧说:“老肖,你
别说了好不好?这辈子,我也就这样了,你要真有这份心,咱们下辈子再见吧!”
说罢,起身离去。
肖东昌望着她的背影想,看来她还是想跟刘海山复婚。
刘海山和赵秀芝复婚的事,还真有不少人操心,其中最热心的当属周栓宝两口
子。自打刘海山被解放以来,他们就没少在底下商量怎么让海山回来跟秀芝一块儿
过。
那天早晨,周栓宝一早出了门,在胡同里一瘸一拐地挥动着大扫帚。胡同深处,
丁维全也有节奏地挥着大扫帚,仿佛与周栓宝应和着。两人终于在副食店外会师了。
丁维全跟周栓宝打了个招呼,说:“老伙计,出这一身汗,还真痛快!”
周栓宝说:“我看你那哪儿是扫地呀,正经像拿着大个儿的毛笔在地上写字呢!”
说着说着,他忽然想到,让海山复婚的事,请老丁出面说说,兴许能成。人家有文
化,凡事都能说出个道道。丁维全却认为刘海山脾气犟,欲速则不达,只能慢慢来。
周栓宝想想老丁说的也是,也就放下了。两人正说着,一阵自行车铃响,援朝
提着一只锅子,单手扶把骑过来了。他跟两个长辈打了个招呼,穿过院子,进了周
家对春莲说:“大妈,豆汁儿给您打回来了。”
春莲笑着说:“你这孩子,我就念叨那么两句,你就……这年头儿,这玩意儿
可是稀罕物儿了。”接过锅嗅着,“嗯,够酸儿,哪儿买的呀?”
“东直门,说是如今全北京就这一家了,可惜是没有焦圈儿配着了。”
“大妈喝一口就行了,快趁热给你妈端去!”
“我给她留着呢!”
正说着,周栓宝回来了,他直埋怨春莲多嘴,又溜孩子一趟。
春莲说:“嗨,我不就是馋这一口儿吗?”乐滋滋地端着锅进了厨房。
周栓宝见援朝成天在这边呆着,反倒冷落了赵秀芝,就劝他没事在家多陪陪妈
说说话。晚上呢,就到这边的西房来住。建设和小芳都不老小了,一块儿挤着不方
便,这边的房子老两口反正也住不了,空也是空着。最后他说:“援朝呀,我还就
盼着你和小丽,在我这屋里办事呢!”
援朝不明白,“办事?办什么事?”
周栓宝说:“办喜事呀!”
援朝被说得脸通红,憨笑着,“嗨,这哪儿跟哪儿呀!大伯,一个胡同住着,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您可别满世界给我嚷嚷啊!”虽说和丁丽从小一块儿长大,可
越到后来,他越感到丁丽好像是自己的大姐,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听她的,
有时他都忘了她还是一个女的。
正在这时,春莲进屋了,说:“要是你俩能成,大妈我就满世界嚷嚷去!”
援朝着急了,说:“大妈!你声小点儿!不是我不想,是我根本配不上人家!”
他真的怕春莲大婶出去嚷嚷,让丁丽误会。
周栓宝惊异地问:“这怎么活儿说的?”
援朝说:“你想想,她爸是大作家,迟早要解放的!她呢,在兵团也写写画画,
发表过好几首诗呢!可我……除了自个儿名字,我认识几个字啊?”其实他也知道,
丁丽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男女之间的爱情,只不过她为了和肖文革抗衡,才把自己拉
在她身边。
周栓宝还真是个古道热肠的人,没有他不操心的事。晚上,他又一瘸一拐地来
到了刘海山那里。
在外面忙了一天的刘海山浑身疲惫地进了屋,发现桌上有个纸包,打开一看,
全是食物,他问值班的小孙怎么回事儿,小孙说是那个女教师王莎平送来的。这王
莎平还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啊!他这么想着,打开纸包,看着琳琅满目的食品,
不觉微笑起来。
突然他听见有人在冲着自己说:“嗨,自个儿乐什么呢?”
刘海山抬头一看,原来是周栓宝,马上请他进来。
周栓宝提着一瓶白酒进了屋,刘海山笑着让座,心想他多半是为乔家的事儿来
的。
果然,周栓宝坐定后,一边倒酒一边说:“海山哪,乔占魁那嘴,你甭往心里
去。”
当时刘海山确实生气,恨不得把那个老家伙儿也铐起来,可是忍一忍也忍下来
了。现在想想那老家伙儿也挺可怜的,儿子孙子都被关了起来,还不知定个啥罪名。
想到这儿,刘海山淡然一笑,说:“嗨,我还不了解他?穿了这身警服,当然不能
由着性子来。”
周栓宝说:“这我懂,早年间,我还干警察那会儿,也这样,你知道。”
刘海山突然想起一个事儿,开抽屉取出一枚图章递给周栓宝,“老周,你看看,
还记得这个吗?”
周杜宝眯眼端详着,“‘嫖客查讫’,唉,这不就是李振国那章嘛!”他把图
章还给刘海山,“你从哪儿弄来的?”
“前几天收拾东西翻出来的。我看着,这心里还真不是味儿!”刘海山掂掂手
中图章,“这些天,从跟着老宋接管旧警察局开始,那一天天的事儿,电影似的打
眼前过着,没完没了地过着……”他下意识地把图章在自己手上按着。
聊着聊着,周栓宝像是无意似地说起乔家自打乔云标父子被抓走以后,山花成
天以泪洗脸。乔云标不争气,罪有应得,可他儿子确实是无辜的。
刘海山注意地听着,感慨地说:“我们干这行的,手里攥着人命啊!我总在想,
都说对党忠诚,无条件地忠诚!可党又是为谁的呢?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人民的利
益!我们要是糟害了老百姓,那忠诚于党不明摆着是句瞎话吗!”
周栓宝说:“你这问题太大了,我一个看大门的用不着琢磨这个。来,喝酒!”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借着酒兴周栓宝又把复婚的事说了出来,“海山,听大哥一句劝,回去跟秀芝
一块儿过吧!大家伙儿都盼着呢!”
提起这事,刘海山可不让步了。那时自己多难啊,她赵秀芝居然能狠下心来给
我送来一纸离婚书。这不是在我伤口上撒盐么?再说了,这离婚是她先提出来的,
复婚当然也得这样。凭什么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去求她?他不吭声,一仰脖子又是一
杯,然后一抹嘴角的残酒,“周大哥,不是我不给您面子,往后呀,别提这碴儿!”
周栓宝弄了个没趣,最后只好一瘸一拐地走了。刘海山看着他的背影,心中老
大不忍。周大哥,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秀芝她伤透了我的心。
尽管复婚的事他没同意,但乔云标父子的事他赞成周栓宝的意思。大人犯了法,
不要株连小孩嘛!他披衣来到临时拘留室,看看这父子俩现在到底怎么样。乔伟看
见他来了,马上扑向窗口,喊道:“刘叔叔,你就饶我一回吧,我实在受不了了!”
乔云标看见刘海山就来气,喝住儿子别求他。
刘海山没有理他,径直到乔伟跟前,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还真有些发烫。他
马上来到值班室找到所长,正好宋青也在。刘海山和宋青商量了一下,向所长提出,
乔伟生病了,应该先把他放回家。所长想了想,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
正放了儿子还有老子呢,就同意了他们的意见。
刘海山见乔伟还真有点病快快的,找了辆自行车,把乔伟驮回了家。
乔伟下了车,发自内心地说:“叔,你放心,我下回再也不跟着瞎起哄了!”
刘海山借机叮嘱他说:“乔伟,一个人说话得算数!我信你这话!回家好好想
想,吸取教训,你们老乔家也就指着你出息了!”打那以后,乔伟发愤读书,后来
果真成为北京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给老乔家增了光,还成了刘海山的女婿。这是
后话。
三年之后,前三门大街盖起了几幢十几层高的板楼,这在当时低矮的大杂院成
片的北京可真算是鹤立鸡群了。作为分局革委会副主任的肖东昌,居然也分到了一
套。三室一厅,两水两气。真让人羡慕!可是搬家那天,肖东昌还直对邻居说他真
舍不得离开这耳垂胡同。
一辆大卡车停在8号院门口,肖东昌一边指挥着一帮人搬着家具往车上装,一边
跟耳垂胡同的街坊们客气地告别。
周栓宝巴不得他早点搬走,省得他老缠着秀芝,“哎,人往高处走嘛!赶明儿,
我们还上你那高楼上去看看风景呢!”
乔占魁还记着他让人逮儿子孙子的事,在背后对人悄声说:“嘿,《小兵张嘎》
说得好,别看今天闹得欢,小心日后拉清单!”
这一切肖东昌浑然不知,他只顾了高兴。临走时,他还特意笑嘻嘻地跟丁维全
打了招呼,“老丁呀,一院住了这些年,还真没好好聊聊,以后找机会吧!”
丁维全心里不知多腻味肖东昌,但他颇有涵养,表面上从来不流露出来,“对
对,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来了一辆上海轿车,肖东昌见家具也搬得差不多了,看了看手表,说:“那我
先走一步了,市局还有个会。”他的确是无意的,可耳垂胡同那些街坊邻居看了就
不舒服:什么破会?你爱开不开,跟我们摆什么谱啊!
肖东昌搬走以后,那两间空屋丁丽搬了进去,援朝也把自己打的那几件家具暂
时放在那里。援朝回城后,就再也没回兵团。因他确有心脏病,兵团也只好将他退
回。呆在家里无事,他学起了木匠。
那天援朝正赤臂上阵,又锯又刨的,边上,一个白碴儿大衣柜已初见雏形。周
栓宝在一边端详着衣柜,“你小子手还真巧,学什么像什么,随你爸爸。”
援朝说:“瞎琢磨呗,在兵团,常修个马车、打个马槽什么的。”
周栓宝笑了,“打马槽跟打衣柜是一回事儿?你小子,也真敢下家伙儿!”端
详着大衣柜,感慨地,“我和你大妈结婚这么些年了,也就是弄俩樟木箱子,嘿,
到老了,倒享上你的福了!”
援朝说:“大伯,这才刚刚开始,往后呀,还有架子床、八仙桌,我非给你闹
一屋子新家具不可!”
周栓宝呵呵笑了,“那我不成新郎棺儿了!”
正说着,建设下班推着车子进了院。当初因为援朝下了乡,建设就按政策在城
里分配了工作,在一家工厂当锅炉工。他听说肖东昌已经搬走了,心里挺高兴。家
里几个孩子,就数他最讨厌肖东昌。他始终认为,要不是肖东昌,爸妈不会离婚。
他进屋一边脱去工作服,一边对母亲说:“妈,肖叔叔搬家你没去送送?”
赵秀芝正在忙碌着做晚饭,头也没抬,“有什么好送的,一个系统工作着,哪
回开会不见面?”
建设又说:“那他没来跟你告别?”
赵秀芝指指桌上,有些不快地说:“来啦!喏,那点心就是人家拿来的!我说
建设,你最近是怎么啦?话里话外老带着别的意思!”
建设就是希望肖东昌离自己家特别是离自己母亲越远越好。这么多年来,只要
他一出现,准没好事。还老战友呢!他见母亲不乐意听这些,于脆明说了,“我没
别的意思!就一个意思!你还是应该去看看我爸爸,跟他好好谈谈!”
让赵秀芝主动找刘海山复婚,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当初是你刘海山死气白赖向
我求的婚。后来我跟你离,完全是为了孩子。你如果还是一个男人,就不应该小肚
鸡肠。于是她正色地对儿子说:“建设,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参加工作了,就可以不
尊重妈妈了?我的事还不需要你来过问!”
建设忍不住说:“可你想过我们当儿子的感受没有?我们需要爸爸!”
赵秀芝愣住了。她没想到儿子说出这个话,一时倒不知该怎么回答。
建设来到院子里,援朝仍在一心一意地推着刨子,刨花一个接着一个地翻卷着。
丁丽在一旁逗着小铁蛋玩。铁蛋已经3岁了,会说话了。他管丁丽叫妈。一开始,丁
丽还真不习惯,后来才慢慢适应。因为有了铁蛋,丁丽也不回兵团了。她一边带孩
子,一边跟着父亲读了不少书。最挠头的是铁蛋管援朝叫爸爸!他这么一叫,周栓
宝和春莲他们都说好,可是把个丁丽臊得脸通红,援朝也很不好意思。她执意让铁
蛋叫援朝为叔叔,可背后老有人调唆他叫爸爸。这铁蛋也怪,就愿意叫爸,不愿意
叫叔。还是丁维全有学问,说是因为“爸”的发音好学,所以小孩都是从“爸”开
始学说话的,而且因为父亲在创造生命时立有首功,所以孩子用这个来表示自己的
感激。既然这样,丁丽也就随他去了。因此,随着铁蛋左一声爸,右一声妈,丁丽
和援朝的关系在长辈们眼里慢慢定了型。
当下建设悄悄地把她拉到一边,告诉她最近一段日子天安门广场老有人送花圈,
还写诗,讽刺在台上的那几位。他还听说邓小平已经被软禁,毛主席也神智不清了,
现在说了算的是他身边的一个女服务员。
丁丽都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那还有错?”建设马上放低声音,“人家从
中南海听来的。不信你回家问问你爸,他可是大知识分子,消息比咱们灵通。”
丁丽忧心忡忡地说:“那,这个国家的前途真是太可怕了。”
建设充满信心地说:“你放心,兔子尾巴长不了!”话音未落,赵秀芝进来了,
她狐疑地看看丁丽,又看看儿子,说:“建设呀,你说什么呢。小心点儿,眼下可
正布置抓谣言呢!”
建设说:“放心吧妈,我一个烧锅炉的,颠覆不了无产阶级专政!”说着就进
了屋。
铁蛋见了赵秀芝,立即扑过去叫“奶奶”。赵秀芝一眼看见铁蛋,马上眉开眼
笑了,“嘿,我的小宝贝!过来,让我抱抱!”
建设从屋里探头,“妈!我那本《高等数学》呢?”
“我哪知道?”赵秀芝转向铁蛋,“是不是呀,小铁蛋儿,一个烧锅炉的看什
么《高等数学》啊!把火烧好不就得了!”说着狠狠地亲着孩子。
丁丽在一边瞧着心里又甜又酸。
乔伟从派出所被刘海山放回来后,山花搂着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了半宿。
小伟你要是再跟你爷你爸那样,你妈我就没指望了。还真灵,打那以后,乔伟真的
一下子懂事了,变得爱看书了。
可他爷爷就看不惯这个,成天在耳朵边叨叨:“你他妈也不看看,咱老乔家祖
坟上长没长那根蒿子!如今什么年月了,还读什么书呀!认得一个男字一个女字,
不跑错厕所就行了呗!8号那丁大作家文化高!还不天天掂着把条帚扫大街!”
乔伟也不理他,就躲在屋里看自己的书。那天乔占魁正唠叨着,山花提着包进
来说这月的副食品买回来了。那年月的副食大部分需要定量凭票供应,乔占魁是吃
惯了的,每月就惦着这一口。
一看有吃的,他马上停止了叫骂,眉开眼笑地,“是吗?赶紧调麻酱,中午我
吃麻酱面!”但是接过麻酱瓶子一看,他又不乐意了,“怎么这么点儿?”
山花说:“货进的少,轮到我自个儿这儿,就这么多了。”说着就进了厨房。
乔占魁埋怨儿媳道:“嗨!你可真死性,先把咱家的留出来呀,咱不贪污不浪
费的,图个近水楼台还不行呀?”
山花这女人真像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尽管身边就是偷摸成性的乔占魁父子,
居然仍把公家的副食店把守得一丝不苟。老爷子回屋躺着去了,山花来到屋里,从
包里掏出几本书递给乔伟,那是她替儿子从胡同口李老师那儿借的。她压低声音对
儿子说:“别听你爷爷叫唤,该学咱还得学!咱们乔家不能老让人戳脊梁骨呀?学
晚了妈给你弄麻酱面。你看!”山花得意地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满满的芝麻
酱。
乔伟被逗乐了,“妈,真有你的!”
山花得意地笑了,“儿子,这叫斗争策略!”
清明节前后,参军三年的肖文革回北京探亲来了。她又把名字改回肖婷婷,表
示已经与过去那个肖文革彻底决裂。她从父亲的来信中知道她家又搬了新居,因此
一出火车站她先去了分局,
肖东昌正在接一个电话,听见有人敲门,头也不回地说:“进来!”
门开了,肖婷婷兴奋地叫了一声:“爸爸!敬礼!”她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肖东昌回过头来,喜出望外地喊道:“婷婷?”
话音未落,肖婷婷已经扑向爸爸,撞得肖东昌一个趔趄。
肖东昌捂住电话筒,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女儿,高兴地说:“哎呀,我女儿成了
真正的军人了!”
但是等他接完电话,脸色立刻变了。肖婷婷看出不对劲儿,问:“爸,出什么
事啦?”
肖东昌没回答女儿的问题,只说了个地址拿出一把钥匙让女儿先回家。
肖婷婷追问道:“到底出什么事啦?”
肖东昌拗不过女儿,只好含糊说了一句,“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既然父亲不愿说,肯定是工作上保密的事,肖婷婷没有再问。她出了分局,没
有马上到新楼房去,而是信步来到了耳垂胡同。
正在副食店卖货的山花觉得这个穿军装的姑娘脸熟,好像是肖东昌的丫头,试
着喊了一声,果然是她。
尽管十年前的肖婷婷叫肖文革,曾带领红卫兵批斗过乔家,可心地仁厚的山花
早已原谅了她。孩子小,不懂事嘛。再说,也是听毛主席的话嘛。见肖婷婷孤单一
人,山花还以为她回来找她爸的,“你们家搬了,你爸没跟你说呀?”
肖婷婷说:“噢,乔大婶呀,我知道我们家搬了,我是回来看看你们的!”
山花打量着她,“嗨,真是女大十八变!我都认不出你来了!”
两人正说着,援朝抱着铁蛋和丁丽一块儿出来了,俨然像一家人。肖婷婷愕然
地看着他们,心里立即像是打翻了一个五味瓶。
援朝和丁丽也看见她了,走过来跟她打招呼。
肖婷婷走过去,努力微笑着说:“你们好啊,没想到吧!”
丁丽问:“是回来探家吗?”
肖婷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铁蛋身上,“这是……”
丁丽故意自豪地说:“这是我儿子。铁蛋,叫姨!”
铁蛋奶声奶气地,“姨……”援朝在一边傻笑。
肖婷婷心清复杂地强笑着,“哎,乖孩子!”可是她在心里却哭着对自己说,
他们已经成家了,连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看人家一家三口,多幸福啊!自己则完全
是一个失败者。时时处处要强,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
她不知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耳垂胡同的,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迎面而来的是
一队队抬着花圈的人们。一只只花圈从她眼前掠过。他们引起了肖婷婷的注意,她
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回头望着远去的花圈。她看了一眼花圈上的挽联,
原来都是悼念已故总理周恩来的。她不由自主地转身跟着吊唁的人群来到了天安门
广场。
蒙蒙细雨中的纪念碑下挤满了人。人群中间不时响起激昂的朗诵声。肖婷婷听
着、看着,渐渐激动起来。她也拿出笔记本,抄录一些她认为精彩的诗句。
那些天,全北京仿佛都忙着于一件事,送花圈,写诗念诗。建设白天上班,晚
上下了班就去抄贴在纪念碑上的诗歌。赵秀芝跟他说过几次,让他下班就回家,不
准到大安门广场去。建设嘴上答应,实际上照去不误,而且还把抄来的诗歌给丁维
全看。
看着这些诗歌,丁维全激动不已,有时还声情并茂地朗诵几首。他觉得这些诗
字字掷地有声,感情表达得痛快淋漓,简直可以说是当代诗歌史上的一个高峰。
“诗为心声!这才是诗啊!”他好几次这么对建设说。
身为公安干部的刘海山,却在为孩子担心。
清明节那天,王莎平来了。她把刘海山的脏衣服手脚麻利地都洗了,刘海山一
边和她往麻绳上晾,一边说:“这几天太乱,你就别再来了!啊?”
王莎平不知他什么意思,问:“怎么啦?”
“这几天广场上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我担心,要出事儿。”
“援朝他们,会不会也去天安门?”
刘海山担心地说:“援朝不会,他是个闷葫芦,不关心这个。可建设就难说了……”
正说着,值班民警用手提式喇叭跑到院中央大声喊着,“市局紧急通知,所有
干警立即回办公室报到,不许请假!所有干警立即回办公室报到,不许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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