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与韩梦姬相处几日下来已十分熟稔,她确实是个豪爽又精明干练的女子,三十
岁,是个寡妇。她看得出来她对二当家牧照极有意思,但牧照却似个呆头鹅,不知
是真的没有发觉佳人有意于他,或是他存心装傻规避美娇娘的一片情意。
她发觉浩天会上下,似乎都没有打算管他们两人这档闲事,连她对采风说起这
件事,他也仅道:“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旁人是帮不上忙的。”还要她省省心
思,不要去探问他们的事。
虽然好奇他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问题,但她向来离好奇宝宝还有一段距离,
所以也没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据韩梦姬告诉她,此时唐朝,北方是政治中心,江南则是经济重地,然而江南
的泰半经济活动——黑的、白的、明的、暗的,全掌握在浩天会手中,也就是浩天
会直接操纵江南的商业生机,若浩天会要谁混不下去,谁就无法在江南立足,所以
黑白两道没有人敢不知死活得罪浩天会,俨然十足的黑道做法,唯一可取的一点是,
浩天会的戒律很严,绝不纵容属下在外为非作歹,否则一律以帮规处置,毫不容情。
“水姑娘,来喝个茶歇会儿吧,您已经练了一晌午的马了。”韩梦姬领着女侍
端着茶,立在假山的一座八角亭里吆喝着。
她已经能自己驾驭马儿了,只是还不熟稔,不太上手,仍每天骑着她那匹小红
马兜圈子,时间一天天逼近,她不得不加紧练习学会骑马。日前采风已令人为她量
身裁制新嫁裳了,再过几天便是婚礼,她必须赶在那之前离开,其实这也全是为他
好,她总不能等和他成完亲再离开吧,对她是没有什么影响,她相信古代的婚橙,
在现代是没有任何法律效用,是不会被承认的,没人能证实她曾在古代结过婚。但
对他就太说不过去了,老婆无故失踪,这传出去很难听吧。
翻身下了马,把缰绳交给马夫,她走至亭里,女侍已恭谨的奉上了茶,她饮了
一口,望向杯中,杯中的茶竟看似活生生的小鱼在泅水似的,讶异的道:“这茶怎
么这么像鱼?”
“我的水姑娘,这茶本来就是一种鱼制成的。”韩梦姬笑道:“这茶叫‘琴鱼
茶’,是一种贡茶,只有皇室才能享用得到,是泾县琴溪中出产的一种长不盛寸白
嫩的琴鱼,经过许多道手续烘制成的,由于经过各种调制后,它能发出茶香,所以
便将它当成茶来饮了。”
她惊叹的道:“原来真的是鱼啊!”唐朝人的花样还真是挺多的,连这也能制
成茶!
她很容易便有这种惊奇的神情,仿佛很多事情她都不曾见过,而且她说话的用
词有些也挺奇怪的,她常问:现在是几点了?刚开始他们不知道她的意思,弄了半
天他们才知她问的是“什么时辰”了,但她的气质却又不像没见过世面的女孩,真
奇怪!魁首到底是打哪找到她的?
心底虽这么想着,但面上韩梦姬可没有流露出半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可是魁
首的心头肉,给她难堪无异与自己过不去,况且经过几日相处,她发觉这女孩并不
难相处,魁首虽然如此眷宠着她,她却丝毫的骄气也没有,而且凡事喜亲力亲为,
从不指使下人,单是这点她已很欣赏她了,而且她与她气味也甚相投,谈话十分投
机,她虽没童漓儿野艳,也没赛雪娇美,但她看她却比较顺眼,所以对魁首准备迎
娶她,她倒是没什么意见,她相信她将来会是一个善待下属的魁首夫人。
水烟思及一件事,虽然心底很在意,面上却佯装不在易地随口问道:“关于飞
星山庄的事,采风可有交代吗?”这是很重要的事,她不敢向采风询问,怕被他看
出她的意图,但她必须问清楚这件事。
“有,魁首已交代三当家去办这件事了,昨日我听二当家提到,三当家已办妥
了这件事,正在回来的途中。”
“这表示飞星山庄已是浩天会的产业了,是吗?”
“是的,水姑娘很喜欢飞星山庄吗?”她奇怪的问,因为她看得出来她对这事
似乎异常的关心。
“呃……我觉得那儿的景致还挺幽雅的。”幸好采风只对毕叔一个人提过关于
她的事,否则以她的精明,也许会察觉到她的用心。
***
“这城镇很热闹!”到浩天会这么多日,她第一次来到附近的市集城镇。喧嚷
的市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甚至还有许多“外国人”,看他们的穿着打扮应是阿
拉伯人,还有一些肤色较深的胡人,与一些看起来像是欧洲的人及日本人穿梭其间,
一旁的摊子形形色色,有些她有见过,但大多数她没见过的东西。
韩梦姬笑道:“这里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市集,所有想得到的东西在这几乎都可
以买得到。”
她听采风提过扬州与泉州,是当时唐朝最重要的两大商港,世界各国很多商人
都会来此做交易买卖,果然,十分有国际都市的架式。
来这逛一圈也值得了,当是她离开前对唐朝的最后巡礼,回去后把这里的事告
诉方朔,她一定会很羡慕她居然能做一趟时空之旅,而且还是到她最向往的朝代。
领她走过最热闹的市中心,韩梦姬带她到了一处古色古香却又异常豪华的街道。
“水姑娘,魁首交代让我陪您来亲自挑选一些您喜欢的饰物,扬州城内所有最
好的店家都集中在这里,看您喜欢什么尽管挑就是了。”她一家一家约为她做粗略
的介绍,她们的身后五步距离的地方,亦步亦趋的跟着四名看起来就知不好惹的大
汉。
她向来不喜在身上戴一堆饰物,不过也好,或许她可以带回去当纪念,也可以
送给方朔,得到这种“古物”,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找了一家玉饰铺,她挑了几件镂刻彩蝶、牡丹与凤凰的金步摇,及簪子、耳饰。
“咱们再到其他店看看。”韩梦姬说道。
“不用了,这些够了。”她不贪心,这几件已足够了,“我们再到其他地方走
走吧!”
韩梦姬暗自点头赞赏这姑娘也真不贪心,见到那么多名贵饰物,她竟然只挑了
简单几件,魁首果真没看错人。
领着她又逛了几条街,来到一条街上,有一处张灯结彩,布置得华丽异常,气
派非凡,大门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奇怪的是,似乎进出的只有男人,而且是衣冠
楚楚的男人。
门匾上横书着“牡丹楼”三个金色大字。
“这牡丹楼是做什么的?生意竟然这么好!我们也进去看看吧!”说着才跨一
步就被韩梦姬拉住。
“水姑娘,这地方不是咱们能来的。”
“为什么?”她不解的问。
“这是男人来的地方。”她说时水烟瞥见一匹马被带进不远处的侧门,那马她
发誓她认得,是采风的坐骑。
“那是采风的马,他在这儿,我们进去找他。”
“不可以,水姑娘,这地方咱们不方便进去。”她急拦住她。
“为什么?你刚才说只有男人能来,这是什么道理?”简直就是性别歧视嘛,
男人能来,女人为什么不能?
“水姑娘,我话都说得这么白了,您真听不懂吗?”她怀疑的问,她已暗示得
如此清楚,她竟还不明白吗?
水烟茫然的睇着她,她该懂吗?
见她一脸不解,也许她真是不明白,她只好明示:“牡丹楼是扬州城最大也最
有名的青楼。”
“青楼?”她一愣,蓦地怒上胸臆,他竟然背着她跑到青楼风流快活!
很好!他休想再碰她一根头发!下流、龌龊、肮脏的人!
韩梦姬察言观色看得出她正十分愤怒,而原因——她想她明白,这下惨了,她
定会被魁首责备, 什么地方不好带她去, 偏带她来到这儿,她忙堆起笑脸解释:
“魁首平时很少涉足青楼的,今天应是有重要的事要谈,所以才会……”
水烟根本不听她解释,迳自掉头而去。再重要的事也没必要选在妓院谈,其他
的地方难道不能谈吗?这是男人最擅用来欺骗女人的借口,千百年来都一样,居然
都没改!
“水姑娘——”她急急追上她,“你听我说,魁首平时真的不常涉足青楼。”
她没骗她,这是实话,除非必要,他是不会轻易上青楼的,今天据说是有很重
要的事,魁首才会……
水烟不想听她为他辩解。
“梦姬,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听,请你住嘴。”真的,她不在乎,这是他的朝代,
他可以随心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她管不着!是的,她管不着,但是为什么她心头的
火不断汹涌烧着,快要灼痛她的心,该死!该死!该死!好想大吼出声,甚至好想
拿皮鞭狠狠抽他一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闷在心头的怒气。
水烟咬牙切齿埋首走路,连她们是骑马来的都忘了,闷着头一直往前走。
“小心!”韩梦姬急急拉住她,免了她一场与树的冲突。
她抬眼,面前不到一寸的地方,一株大树不识相的挡住她的去路,她使劲的踢
了一脚,想发泄胸腔不住冒出的火气。
“啊!”好痛,她错了,她不该迁怒这株无辜的树。弯身痛楚的抚着脚趾,这
叫报应,谁教她胡乱迁怒。
“水……水姑娘您……不要紧吧?”韩梦姬强忍住笑意,不敢爆笑出声。另一
方面也讶异于她竟然对魁首上青楼的事如此在乎,这姑娘可也算是标准的大醋坛子,
想来魁首可有罪受的了。但她会是第二个遭殃的人,被魁首责备是免不了的了,谁
教她好死不死竟然让她在青楼撞见魁首的坐骑!唉!
“不要紧。”水烟忍着痛,突然想到她们是骑马来的,望向后面四名大汉牵着
她们的马候在一旁,她跛着脚走过去,吃力的跨上马,轻挥鞭扬长而去。
***
她竟然得到这种待遇——被软禁!
“相骂无好言”,尤其人在气头上,很多不该说的话便会不自觉溜出了口,除
了悔恨交加,更怪自己为什么竟然按捺不住心头的火焰,她一向不是坏脾气的人,
更痛恨吵架之事,但是她却做了这样的事,喔!笨!呆!蠢!她此时只有痛骂自己
一顿才能舒解心中的郁闷。
房门锁着,而房外站了四名大汉守着她,就像犯人一样被关在牢笼等着终极审
判——成亲,直到那天她才会被暂时放出来与他拜堂,然后——他打算拿她怎样?
她不知道?是要关她一辈子?还是把她绑在他身上?
三天前她在青楼门口瞥见他的马,一口闷气直到深夜仍未消褪,他来,她冷着
一张脸给他看,他一进来却便温言的解释:“我今天是有一笔重要的生意要谈,所
以才安排在牡丹楼,平时我是绝少涉足青楼的。”显然已经有人向他报告过今天她
看到的事了。
“千年来千篇一律不变的好笑说词。”她冷哼。
“我没有骗你,我说的是真话,平时有任何必要的应酬我都让牧照代劳,但这
次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不得不亲自应付。”他捺着性子道。
“你不需要花费唇舌编些不入流的话来搪塞我,这是你的时代,你有权去寻欢
作乐,不需要对我交代什么。”他身上仍散发着浓烈的脂粉味,更加证实他曾如何
左拥右抱的与其他的女人取乐,已隐忍下的怒气又无状的窜起,直逼喉头,“但是
请你以后不要再用你的脏手碰我!”她嫌恶用力拨开他碰触她肩的手。
“水烟,你讲讲理,不止我们这个时代,就是你的时代上酒家谈生意也是非常
平常的事呀,我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他抓住她,眉眼间已有几分怒气。
她失声吼叫,企图挣脱他。
“放开我,拿开你的脏手!”地无法忍受他碰过别的女人的手再来碰她。
“你……太不可理喻了!”他低吼,“我偏就要碰你。”他锁住她,强吻了她。
她奋力的捶打他后头,他无动于衷,她忿然的凝起眼——
他倏地放开她,抚着耳际——显然有几根头发被烧焦了,传来淡淡烧焦味。
“你……”他迅速撕下衣袍上的一截锦布,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的蒙住了她的
眼睛,手钳制住她挣扎的手。
“你这恶霸!你放手,我再也不要见到你!我要回去,我再也不要再留在这里!
你滚!我后悔救了你,当初该让你死的,不该救你这恶棍,就算救个乞丐也强过你,
该死的!你放手!你这恶魔、流氓、混蛋——”她生平第一次如此失去理智的骂人,
但是她真的气疯了。
不让她再激怒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堵住她的嘴,他将她的手定在身后,吻得她
喘不过气。
“你永远也不可能离开这里,你注定要一辈子面对我,你死心吧,你不可能再回去了。”他倏地换了一张脸,噙着笑道。心情顿时一喜,因为她此时的表现意味着──她在吃醋,她若不在乎他,何需如此在意这件事,还发了
这么大的脾气,这表示她根本是以他妻子的身分来看待他上青楼的事,所以——值
得开心。
“我回不去?”她怒极反笑,“哼,只要我到飞星山庄一定能找到时光的甬道,
我怎会回——”她倏地住了口,她居然呆到脱口而出!希望……他没注意到她这话!
但他眯紧眼狠瞪着她。“你一直就是这么打算,才要我买下飞星山庄?”
“没……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虽然看不见他此时的神色,但由他的声音
中她听得出他此时的脸色一定难看到极点,现在,她真心希望自己刚才没发那么大
的脾气。
为什么?刚才为什么要生他的气呢?现在可好,简直是搬砖块砸自己的脚!自
寻麻烦!喔,好想打自己一耳光。
“很好,从今天开始,没我的命令你休想离开这个房间一步。”他冷冷的说完
便旋风般离开房间,没多久来了一个丫鬟,说是伺候她不如说是监视她,而门外却
多了四名大汉守着,不许她踏出一步。
刚才那丫鬟被她支了出去,她宁愿一人独处,也不愿有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监
视她的一举一动。
唉,这不是她自找的吗?逞一时口快,结果却……
他三天没来看她了,是在他哪一位侍妾那里?赛雪?还是童漓儿?思及此心中
就不禁隐隐发酸。她似乎——把持不住自己的感情了。
——不知觉中投下了太多的真心。
喔,傻水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玩火自焚!
明知不该却……这叫自作自受,不能原谅。
丫鬟捧着她吩咐的食物进来,将菜肴端放桌上,她自袖间取出一只手绢。这是
雪夫人亲自绣的,交代奴婢送来给您。”
她心中一动,接过低头细看,她无故差人送来手绢,定事出有因,手绢绣着几
朵怒放得娇艳无比的牡丹,果然她在左下角瞥见书着几行极小的字。
若想离开
或可相助
明日戊时
静待良机
赛雪要帮助她离开?但门口那寸步不离的大汉她打算怎么解决?他们的身手显
然都不是泛泛之辈,更不是没脑子的人,因为她已试过很多方法逃走,但都逃不过
他们的耳目。
好吧,或许她会有办法,明夜拭目以待吧。果然当初决定让她跟着来是对的。
她离开之后,最高兴的该是她吧,这也足以说明她为什么会愿意帮助她,思及
他温暖的胸怀将属于别的女人,她只觉心坎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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