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春花是第一次来到娜娜的家。她发现娜娜的住房原来就在东明路上,离城东路
的发廊并不很远,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娜娜由于进城时间长了,已经学会了许多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她有意地把工作
和生活分开,使自己的私人生活相对的独立出来,享受更多的自由。所以,她一直
和春花保持一定的距离,不让春花走近她的生活。
春花悄悄地留意四周,她惊奇地发现,不仅房是新房,还装修过。门和窗和暖
气都用木板包了起来,地上铺着地板砖,客厅里摆着沙发、电视和电话,跟她见过
的宾馆一样豪华。春花想,这要花多少钱呀!她们一块煮面的时候,她又发现娜娜
的厨房还通着天然气管道,真是太方便了。一个念头在她心里一闪而过,这不就是
她春花做梦都想过的理想生活吗?
唉,真是老话说得好,人比人,气死人哪。两相对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像自己这么可怜地活着,真是还不如死了好呢……
娜娜对她说,她住的这地方,原来曾是一个区办工厂。这工厂早年还红火过,
后来产品落后又没有能力转产,就一天天垮下来。工人们长时间拿不到工资,大都
放了长假,只留少数人守护着厂房。厂里又是集体所有制,决定命运的权力在上边,
上边领导老是决策失误,工人们自己说话又不算数,就长期瘫痪着。可债还是要还
的,为了还债,厂里只好把地皮卖给了开发商。开发商大兴土木,在这儿建起了商
品房的小区。
娜娜说,虽然是城里人,做什么事儿和咱乡下的农民一样,走投无路也是卖地
卖房子。
两个人吃面的时候,娜娜对春花说,她当时也曾想过在西郊买房。因为同是一
样的房子,郑州西郊要比东郊这边便宜。西郊是工人区,工人们普遍贫穷,消费水
平要比东郊低很多,房价自然也低得多。郑州东郊由于省委省政府在这里,大批的
省直属单位都在这里,各大公司也大都习惯在东郊挂牌,工厂比较少。东郊的有钱
人多,消费水平就高,房价也比西郊高得多。但是,后来娜娜还是在东郊买了房,
是想到东郊的生意好做。一个是东郊的人有钱,再一个东郊人文明得多,麻烦事儿
少。特别是她开的这种中低档的发廊,只要不做那种冒险的黄事儿,虽然说不能赚
大钱,却格外安稳。
娜娜说,她从十八岁进城,已经在郑州闯荡十年了。十年来,对于城市生活的
林林总总,娜娜不仅已经相当熟悉,而且学会了精心算计。比如她当初买房时再三
考虑,还是决定在东郊买房。她先把目标选在东郊的金水大道以南,因为虽然都是
东郊,以金水大道为界,北边特别是经几路纬几路的,是省直机关区,地价更高;
南边是市民区,地价就低一些。这样,同是东郊,又分出了两个世界。她看透了城
市,有权人多的地方有钱人就多,没权人多的地方有钱人就少。后来她选房时,选
来选去,选中了六层。商品房楼层价相差很大,七层高的楼房买六层最合算。价钱
相对便宜,又不是顶层。她买的这两房一厅八十多平方,才花了十万多一点儿。
一个从乡下来的姑娘,在郑州买了商品房,还开着发廊,见月都有固定的收入,
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办到的。别说是乡下来的姑娘,就是郑州的城里人,能够活到这
个分儿上也不是太多。可以想象,这十年来,娜娜经历了什么样的生活。也多亏历
经磨练,使她有了丰富的社会经验,所以,春花有了麻烦,她才敢大包大揽地扛起
来。
“娜姐,别连累你了。”吃过面,春花说:“活着真没有意思,我真想去死。”
娜娜笑着问她:“春花,你有几个命?你要有两三个命,咱们就扔一个。”
“我不开玩笑。”春花一本正经地说:“我想来想去只有死了,我一死他就没
法儿骗咱们了。”
“春花,你可别乱想呀。别他妈的没出息,不就是这么点儿事儿吗?”娜娜安
慰春花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这算得上什么事儿呀,跟你说,我走的路比你过
的桥都多。咱们自己把事情摆不平,咱还可以托人呀。现在这事儿就这么回事儿,
哪儿不是人托人?”
“人托人?那我们托谁?”
“你别管了,先去洗澡睡觉吧,让我好好想想。”
春花洗过澡去睡了,娜娜自己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了,她得想出办法来。自己
是摆不平了,那就得求人,求人来替她摆平这个事儿。但是,谁能够把这个事儿搞
定呢?一个一个,她开始回想她的熟人和朋友。
刚进城时不习惯,后来娜娜就明白了,城里是人托人的世界。从最基本处开始,
水电气暖全是供给的,不是天然的,人家不给你送,你就没有一点办法,你就成了
吊死鬼。再说做生意吧,租房你得找人,办执照你得找人,装修你得找人,反正办
一切事情你都要找人。在城里生活,不管干什么,你自己都无法独立完成,你必须
依靠别人的帮助。当然,你同时也要帮助别人,因为你得明白你离开别人将寸步难
行,甚至是死路一条。娜娜曾经想到过一个比喻,城市就像一部机器,每一个人就
像一个零件,谁也离不开谁。所以,春花的事儿,自己没有能力摆平,就得托人。
要不先找老徐问问?
这事情能不能找他?
娜娜首先想到老徐。一想到老徐,娜娜忍不住就去看衣架上挂着的男人的睡衣,
还有床前摆放着的男人的拖鞋。这都是为老徐准备的,他来了就洗澡,洗过澡就穿
上这睡衣和这拖鞋,然后他们才上床做爱。他一走,这些东西就闲下来,在那儿永
远等待着他。
开始娜娜还不明白,老徐为什么这么喜爱洗澡。只要他来了,总是什么话也不
说,先洗澡。然后才是说话呀吃饭呀做爱呀,然后呢,又是洗澡。后来她才明白了,
男人家爱洗澡不仅仅是爱干净,也是对女人的一种尊重。
在老徐之前,娜娜就已经不是处女了。不过,她最先到郑州来,不是像春花那
样进饭店,而是给人家做保姆带孩子。那时候单纯呀,她对孩子好,对人家家里人
也好,不但给人家带孩子,也给人家洗衣裳买菜做饭。先是人家给她钱,让她买什
么,她就买什么,后来人家每月给她一千块钱,她把全家的生活都管起来了。人家
对她也好,女主人老给她旧衣裳穿,说实话那些衣裳没有一件是旧的,说它们旧也
只是过时了一点。没有多久,人家就把她也打扮成了一个城里人。人家对她好,她
对人家也好,常常把自己的工资也贴到了孩子身上。这样一年下来,不知不觉地就
和人家的先生好起来了。刚开始也没有什么过分之处,只是觉得先生这人厚道对人
格外好。后来女主人出公差了,正好又遇到孩子发高烧,她就和先生两个人守着孩
子过夜,一个星期下来,孩子的病好了,他们两个也上床了……
娜娜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孩子在小床里睡着了,他们两个先是和衣躺在
床上,明明是已经睡着了,不知道怎么就抱在一起了。等到她醒来,她发现已经躺
在先生的怀里,她开始心跳,全身发热,又害怕又激动。一直等了好一会儿,先生
才醒来,发现怀里抱着她,就连忙松手,他的手一松,她就受了委屈似的哭起来了。
先生小声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就只是哭。
先生又小声地说:“真的,好妹妹,你要相信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还是哭。
先生也不说话了。
她哭着,忽然说:“你都不能故意故意我吗?”
先生明白了,又伸手搂着她,她一下就躺在先生的怀里了……
那时候夜已经深了,他们搂着抱了一会儿,先生才开始试探着亲她,然后又在
衣裳外边轻轻地抚摸她。她是再也受不了啦,就又开始哭,哭着对他说:
“我每天晚上都听得见,你和我大姐好起来不是这样的,你也要了我吧。”
这才把先生惹起来,谁想到男人们疯起来活像个野兽呢?他开始扒她的衣裳,
他开始欺到她身上来,谁想到他那东西太大,弄起她来就像杀她一样呢?等到她真
的后悔起来,一切都晚了。
说实话那真是两个人两厢情愿,她从来没有后悔,也不怪那家的先生。而且那
是一个负责任的男人,没有多久,他就给了她一笔钱,亲自送她出来,让她进理发
店跟人家学理发。从那之后,她对于男女之事,再也不觉得神秘了。几年之间,又
经过几个男人,她对于男女之事已经很熟悉了。但是,自从遇到老徐之后,她才明
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性生活,怎么样做才叫做女人。过去她遇到的男人,大都是粗鲁
地把女人放倒,胡乱亲你几口,就急着摸你的奶子,把他的东西放进来。一完事儿
呢,一点情意也没有了。只有老徐,他把你脱得光光的却不急着整你,他先认真地
亲你,哪儿都亲。从上到下,亲遍你的全身,亲得你自己发急。他又认真地抚摸,
哪儿都摸,摸得你全身着火。只有他,把你当孩子一样宠着疼着。然后他才整你,
就是他把他的东西放进来了,也是做做停停,停停做做,先把你推向高潮,然后等
着你缓神儿,然后再把你推向高潮。娜娜在这种反反复复中舒服得死去活来,到后
来,她终于明白他这是为了女人。
慢慢地,她再也离不开他了。
但是,她不能和老徐结婚。因为老徐有自己的老婆和孩子。她从来也没有想过
和老徐结婚,去破坏他的家庭生活。她也从不和他上街吃饭、看电影。她甚至从来
也没有要求过老徐什么时候来看她。几年了,全是老徐能来就来,不能来就不来,
她从无怨言。娜娜也为老徐着想,他是一个单位的副处长哩,他还有他的名声和前
程哩。她抱着一个主意,我不能为他做事,就罢了,可千万不能给他添麻烦哩。因
为,她娜娜能够走到目前这一步,许多事情都是多亏了老徐的帮助,他帮助她租房,
帮助她办照,帮助她熟悉公安和税务。
而她,几乎什么都没有给过他。她不能想象,老徐单位集资建家属房,三万块
钱他都拿不出来。她给他,他说什么也不要。后来,她就主动地把自己的身子给了
他。
娜娜觉得城里人就这一点好,各人过各人的生活,谁也不理会谁的事情。她和
老徐这种像“地下工作者”似的生活,如果是在农村,那还得了吗?
老徐一直劝她好好找个男人过日月,并说你只要有了男朋友,我一定不再打扰
你的生活。她也明白老徐说这话是真心,她也不能够当一辈子“地下工作者”。如
果遇上合适的男人,她当然会找的。但是,她也心里明白,就是她结了婚,甚至和
别人生了孩子,也断不了和老徐的感情。她已经向城里人学会了许多新潮的生活观
念,明白了爱人和情人是两码事情,一个人活在世上,婚姻也需要,爱情也需要,
但是婚姻是婚姻,爱情是爱情。她有时候觉得婚姻和爱情就像一个人的手心和手背,
既分不开,又不是一回事儿。娜娜觉得这才是城里人的现代生活。
不能够找老徐!
娜娜想,春花这事儿,还不能够动用老徐。老徐是她娜娜在郑州的秘密,也是
她娜娜的保护神、精神支柱。并不是老徐办不下来摆不平,是她不舍得动用她的老
徐办这种事儿。
办什么事情找什么人,娜娜觉得,这要有分寸。
那么找谁呀?
税务所的小王也不行,他太文气,不会和马三这种地痞打交道。
工商所的刘姐人不错,可惜她也是女的。
美丽歌舞厅的老板陈哥黑白两道统吃,他是能够摆平这个事儿的。只是他一直
暗示,想和她上床。如果托了他,就再没办法拒绝他。那样,就等于救了一个春花
出来,再赔一个自己进去,不合算。
阳光桑拿中心的老板钱哥是人物,只是这个人又阴又黑,摸不着底,不敢托他。
派出所的人不能够找,找他们就算报案。如今这年头太乱,派出所就是能够把
春花的事儿搞定,同时也就留下了无穷的隐患,说不定什么时候她们就会遭到黑社
会暗算。
想着想着,她心里一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下一节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