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速度逐渐减缓,洛琴心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眼前秀丽壮阔的
景象教她看傻眼了。
“好美!”她出神凝望山脚下那一片繁华,变得如此渺小,屋如桌、人如粟,
甚至还看得见巍峨的皇宫,在近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华丽耀眼。
关灏熙策马回头,徐徐地往位在蓊蓊绿林中的小屋迈进。
“没想到在高处看忙碌的人们是这么有趣。”她犹兀自沉醉在适才的震撼中。
他们在小屋前停下,关灏熙将她抱下马,拉着她的小手进屋。
一推开门,一阵尘埃飞扬,四周全是蜘蛛网,灵眸滴溜溜地将屋内浏览一遍。
屋内并无长物,仅见的是蒙着厚厚灰尘的几张椅子,脚下突然踢到一样东西,
蹲身捡起,吹去尘土,才能模糊地看到书皮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四字“晓鸣琴操”。
“晓鸣琴操?!。”洛琴心惊诧地低呼,她听师父提过这本巨作,那可是当今
琴论中最受重视的着作。
十几年前,关朔山就是因为此书而受到士人无比的景仰,因而声名大噪,能与
他的着作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徐上瀛的“溪山琴况”,两人皆是琴论上的奇才。只
可惜十年前关家惨遭灭门之祸,无人可以继承关朔山的琴技,任它白白浪费掉,而
且据闻关家血案至今仍是一团谜。
一代大儒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备感凄清。
只是话说回来,为什么“晓鸣琴操”会在这无人的小屋中,又关灏熙怎么会带
她来这里?
“关……”洛琴心心一震,惊诧地望着关灏熙,俊美无俦的面容一改狂傲的神
色,流露出勉强压抑住的沉痛哀绝,从未见过这般悲怆的他,心头竟也随着他悲凉
的神色而感到酸痛。
关灏熙将背上的催命魂解下,置于靠窗的长形卧椅上。
景物犹在,人事已非。
“给你。 ” 洛琴心将“晓鸣琴操”交给他,他未接,她就硬是塞到他手里。
“这是你爹的遗物,怎能任它躺在地上沾染尘土?”娇容漾起淡淡的笑,他的悲伤
教人心疼,但毕竟已经过去,若她同样沉浸在悲痛中不可自拔,只会徒增他更多负
面的情绪而已。
他盯着她温柔的笑靥,洛琴心十分机灵聪颖,但在她的眼前,他仍碍于情面无
法坦白表达他最脆弱的一面。
自从入扬文府之后,他便不再来了,他不懂为何今日强烈的想带她来此地,莫
非是他不敢来,所以才希望带着她,至少有个心灵的依偎吗?
“你有个很伟大的爹,他为后人着述了不朽的巨作,我见过坊间的拓本,阅读
过几篇他的文章,我只能说,他是琴的知音,他看透了琴的真谛,发扬琴美化人心、
正义之师的一面。他是个令人佩服的学者。”初次接触关朔山的作品时,她就十分
欣赏这样一个把琴完全看透的人,那时曾感叹,若能见上他一面,此生便无遗憾之
事了;没想到之后她所见到的是关朔山唯一的儿子。
关灏熙目光深沉地盯着书本,当初会不珍惜它,便是因为它的言论太伟大、太
神圣,一与残酷的现实对照,只觉这些言论根本是虚泛空谈,世上没有这么神圣的
声韵,否则为何感化不了亲兄弟关京扬,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洛琴心不急着叫他把心声倾吐,不急着翻扰他一直封锁的回忆,静静地打开催
命魂。
“人人唤你为‘琴魔’,却未曾听你抚过一音一韵,我想听你的琴音。”她的
嗓音温柔,但一双澄澈水眸却异常坚持,不询问他要不要操琴,而是他非为她弹奏
一曲不可。
关灏熙冷笑,“想知道关朔山的儿子是不是拥有同样出色的琴艺吗?”若非知
道他是关朔山的儿子,她不会好奇他指下的琴音如何。
“不,弦与指合、音与意和,琴音是非常个人的表现,我想听的是关灏熙诠释
的琴音,并不关你爹的事。”打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想看看他是如何会被称为
“琴魔”,想听听他真正的心声。
虽然他面色未改,内心却起了波澜,他鲜少在人前抚弄瑶琴,之所以会得到琴
魔之名,是因为有一回大醉,在酥香苑操琴,也许是大家并不期望他会弹出好琴韵,
结果出乎意料,才会震撼了所有人吧!
媚娥乘此机会,顺水推舟地宣扬他的琴音,于是“琴魔”之名不胜而走。
此后,几乎都是在自辟的竹林里抚琴自娱,并钻研一套以音韵控制人心的心法,
这样说来,魔音、琴音一体,倒应验了大家对他的称呼。
他不理睬长椅上尽是灰尘污垢,俐落地将催命魂抄在手中,飞身盘坐在长椅上。
不遇知音者不弹,这是他十分坚持的原则,然而今日……若有所思地凝睇洛琴
心,她拿了张椅子坐在面前,弧形性感的红唇浅笑,目光闪动柔和的光芒,似在鼓
励着他。
“我会用‘心’听。”她缓缓地阖上眼,似乎看透他那一丁点的犹豫来自于他
不想把脆弱表现出来。
关灏熙脸部刚硬的线条变柔了,她是那么懂他,那么体贴他的感受,在她面前
他得到最大的尊重,可以不再有任何顾忌。
琴弦在他修长的指腹下流泄清韵,托、擘、抹、挑的指法如此俐落熟练,仿佛
他已和琴合为一体,洞悉琴的心思、借此琴韵言意。
一曲情感深厚的“忆故人”,在他用心的诠释下显得凄清萧瑟,哀哀切切的琴
韵仿佛天籁,却又拥有凡人七情六欲的澎湃起伏,由他手指而来,往她易感的心里
而去,化为丝丝缠绵的悸动。
这是他的琴音,也是他的整个人。
一曲弹罢,粉颊已淌满泪水,那岂只是“忆故人”的怀想而已?他把对爹娘的
思念之心全投注在此曲之中,有痛、有苦、有欢、有怨呀!
余韵缭绕,回旋在她的灵魂里,她想,这辈子是不可能忘记这深切的琴声了。
久久,小屋内无声无息,宁静得连屋外的树叶飘落,他们都能听得见。
洛琴心缓慢地睁开带泪的湿眸,高俊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遮住窗外明媚的阳
光,看起来好孤寂。
她无言地从背后抱着他,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才释然地握住她的小手。
“十年前……”他的声音粗嘎沙哑,隐含无边的痛苦,那一直是他不想去想的
往事,现在竟有股冲动想要对她倾吐。
洛琴心仰起小脸,静默地守在他身后,只要他不嫌弃,她永远会在他触手可及
之处。
“我爹与关京扬的感情向来不错,两家走动频繁。一回,爹去豫南访友月余,
留我和娘在府中,当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直到爹回来,娘一反常态,变得郁
郁寡欢,对关京扬每次的出现都有如惊弓之鸟,爹才发现不对劲了。我想,娘肯定
是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向爹哭诉关京扬染指她……”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握住
她的大掌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
洛琴心咬着下唇,不敢喊痛,她的手对痛觉是最敏感的了,但宁可让他发泄,
有个可以凭借的东西支持他,也不愿打断他。
深吸口气,他含恨地继续说道:“关京扬老早就觊觎娘的美色,只是碍于爹的
存在而不敢有所行动,但他终于忍不住,在爹外出的日子强逼娘做出不轨之事。难
怪娘在那之后天天以泪洗面,问她也只是抱着我哭,我完全不能为她做任何事。爹
为此震怒,他并没有怪罪于娘,只是深刻的觉悟,关京扬根本不是人!两兄弟闹翻
了,娘过度自责,选择上吊自尽来结束一生,关京扬将娘的死怪罪于爹,派了杀手
灭了所有活口,爹还是他亲手杀的。”
他的胸臆起伏之遽,教洛琴心更加紧抱着他。
“而我……我没有哭,只是呆愣地看着那一幕幕的血腥,一夜之闲,关宅面目
全非。关京扬本欲杀了我,但我对他说,我想要活下来,我可以为他做牛做马。他
没有把我杀了,但也没有逼我做牛做马,他要弄臭爹的名声来做为报复。”突然,
沉痛的笑声由他喉间逸出,愈笑愈狂。
洛琴心绕到他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但她或许能了解他的
性格会如此偏激狂傲的原因了。
狂笑的眼忽地转为阴森,睇着遥不可及的一方,似在回忆这十年的生涯。
“我苟活下来,十年来未曾为爹娘流过一滴眼泪,更不可原谅的是竟然照着关
京扬那老贼的计划走,一步步摧毁我爹一生的英名,每个人都知道关朔山有个败家
子,让关家彻底的蒙羞。”
他步伐不稳地走出小屋,外头阳光刺眼,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我是个无情冷血的人。”他低头自嘲地笑着。
“若你是无情冷血之人,怎能弹出感动我的琴音?”那一曲是他压抑整整十年
的情感,没有掩饰或添油加醋,是由他肺腑传递给她的思绪,他怎会是无情之人?
难道这十年来他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思及此,撕心扯肺之痛在她的灵魂深处蔓延
疾走,烧灼她的眼。
“你……被我感动了?”他的眼满是疑惑惊异,方才一曲抚完根本不敢看她,
直到现在才见到她颊上的泪痕,以及濡湿的水眸。
“别错待了自己,你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
“我的琴音只有激愤怨恨。”他仍然存疑。
“我听见寂寞,和一种需要。”
他的心一悸,错开互相凝视的目光,他不习惯被人看见他的脆弱,尤其是在她
面前。
“关京扬玩腻了,他觉得百年后见到我爹,可以将我爹彻底地踩于脚底,让他
永不得翻身了。”他忽然说道,眼神一变,充满阴沉精锐。
“你的意思是……他随时可能杀你?”她惊愕得瞠大双眼,掩住小口,由衷的
希望这不是真的。
“张淙是他的眼线,武功修为与我在伯仲之间,只怕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
江湖上杀手何其多,要杀我一个关灏熙,只要动用千两,便能达成他的心愿。”
“那怎么办?不行,我得去找他。”如果可以,她愿意以琴音为赌注,只是她
感到十分不安,第一次如此害怕自己的琴音无法感动人,若是失败,关灏熙的命休
矣!
“傻瓜,你找他有何用?他应该听说你是女儿身的事情了,你若想去找他为我
讨回公道,只怕是污了你的身子,也不见得能为我做什么。”他沉重地说,她能有
这份维护的心,他已甚觉安慰。
“我可以用——”她正想吐露用琴声疗人,他却抢了白。
“你什么也别想,不要去接近关京扬,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况且我已经有计
划,在关京扬的生命中有两项不能或缺的东西,其一是女人,其二是权势财富。夺
他的女人我没兴趣,但我要他失势无财。”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失去财势呢?”
“偷他贿赂官府、与官府勾结谋取暴利的证据。我调查过,那本帐册放在他床
头墙上的暗柜中。”
“那还等什么?”她眨着晶亮的眼眸,痛快得仿佛关京扬已经被捕。
“钥匙在他身上,要取得证据不容易。”这便是他迟迟未动手的原因,眼神一
合,语气忽变,“况且告到官府又如何?官方是他的人,我毫无胜算。唯一可报仇
之计,便是杀了他。”
洛琴心大受震惊,“不!你不能这么做!他活着纵然令人深恶痛绝,却不能以
私法行刑。你现在已经想要跟他决裂,他未尝没有想到这点啊!能用银两收买张淙
监督你,自然有更强的高手在暗中保护他,你要下手谈何容易?说不定先被杀的人
是你!”
“那就同归于尽!”他阴狠地笑道。
“那我怎么办?”她生气的问,他把他的生命看得如此轻贱,可知道他关乎她
的命啊?!
他怔忡了一下,撇过脸无情地说:“你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
她心灰意冷,早知道在他心目中没有她,却还是感到深深的悲伤。
“那你爹娘的名声呢?靠谁来挽回?”
“我已经有计划了。在杀掉关京扬之前,我要向‘琴医圣手’挑战,重振关家
之名。”
洛琴心震惊地瞪大眼睛,感觉擂鼓般的心跳紊乱极了。
“打败琴医圣手,也等于取得天下第一琴艺之名。据说琴医圣手已经北上,或
许已在北京城内,我会不择手段与他做一场公开比赛,没有孰赢孰输,因为我一定
会赢。”
“不……不可以……”她摇头惊恐地说,她不要跟他正面冲突,那绝对会失去
他。
“琴心,你一定要支持我,只有你在我身边为我打气,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对付
琴医圣手。”他抓住她颤抖的细肩,鹰眸犀利。
“我——”
关灏熙将“晓鸣琴操”放入怀中,背起催命魂,拉着心魂涣散的洛琴心上马。
???
“琴心,你就是酥香苑的清心姑娘?!”关笑缘惊叹地上下打量她,他曾出过
高价掀开她的面纱,但怎么也想不到国色天香的清心姑娘,就是这瘦小的洛琴心。
洛琴心意兴阑珊地瞄了他一眼,她现下的烦恼已经够多了,实在没有心思去应
付这个色鬼。
“怎么不早说呢?来人啊!”关笑缘一吆喝,几个奴仆挑着两只华美的箱子进
来。“打开来,给琴心看一看。”
一打开,前面这只箱子全是绫罗绸缎,也有做好的衣裳,五彩缤纷;后头那只
箱子发出刺眼的光芒,全是珍贵的明珠金钗。
“庸俗之物。”她低声咕哝,若是关灏熙在此,他肯定将这些东西连同关笑缘
一块儿轰出去。
关灏熙是认真的,他与张淙正在城中张贴挑战琴医圣手的公告,他要琴医圣手
自动现身,唉!她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烦死了。
“这些只是一部分,陆陆续续我会再差人送来,你可以尽情地享用,如果还缺
什么,派人告诉我一声,我立刻去帮你办。”关笑缘垂涎地拉起她的青葱玉指,领
着她把所有美好的物品看完。
洛琴心心不在焉地浏览一遍,小脑袋瓜所想的全是关灏熙那一番话。
什么同归于尽、挑战琴医圣手,在她心里种下滔天的烦根,至于关笑缘说了什
么、做了什么,她全没心思去理会。
“琴心,你跟着我吧!你看,你要什么我可以全部给你,就算要我的人、我的
心,也全都给你,一旦你成为我的人,天下的财富尽归你和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关笑缘认真地执起她的双手,承诺物质不虞的誓言。在他眼底,只要有财富,
便能幸福。
“成为你的人?”灵光一闪,她惊喜地笑着,这个方法未尝不可,成为一个男
人的女人……
“你们在做什么?!”关灏熙愤怒地将他们分开,瞪了洛琴心一眼,扫视堂内
华丽的服饰,英眉深锁。“全给我撤走!”
“灏熙,想要让女人幸福,不是靠坏脾气便能留得住的,你最好收敛一点。琴
心,以后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关笑缘讥讽地笑着。
“好。”她笑咪咪地回应。
关笑缘信心大增,昂首阔步的离开竹峰阁。
“这是怎么回事?”关灏熙回头,火气酝酿在他的黑瞳中。
洛琴心拾起几件衣服欣赏,果然不出她所料,都是些暴露大胆的衣裳,关笑缘
真会打算,不过刚好谋合她的计划。
“琴心!”他被她忽略了,这种滋味教他不禁咆哮起来。
她一点也不害怕,笑盈盈地问:“打听到琴医圣手的消息了吗?”得做做样子,
关心一下进度。
关灏熙将她手中的衣服丢开,一股惶惶不安从他的心延伸至四肢百骸,她若是
爱慕虚荣的女子,那么他拿什么去跟关笑缘比?他只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
“别想换回女装。”他沉声警告,双手紧圈住她的腰肢。
“这么漂亮的衣服不穿很可惜!灏熙,我只穿一天,一天就好。拜托啦!”她
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哀求。
“不行!”他无法忍受别人逗留在她身上的目光。
“顶多只穿给你看……还有张淙看!”她无奈地瞄了张淙一眼。
“你……”他被那张渴望的俏脸打动,而且只穿给他……还有张淙看,其实全
是私心作祟,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的好,否则以她倾城之姿,真不该埋没,而他亦爱
煞她的女装娇态啊!
“好不好?”
“就一天。”他让步了,嘴唇被她轻啄了一下,只见她眉飞色舞地跑去换下男
装。
他在前厅等待,十分期待她以女儿娇态出现,再一次撼动他的心房,为她悸动
眷恋。
只不过……这张淙脸皮厚到家,仍是文风不动地留在屋内。
洛琴心故意拉低胸前的衣裳,颇有唐朝女人的豪放作风,然后姿态撩人地走到
前厅。
“你是怎么搞得,连衣服都穿不好?”关灏熙气煞地将她的衣服整理好,但仍
然露出一片春光,她再这么不懂得维护自己,他会管不住内心翻腾的欲望而伤害她。
“这个是这样穿的嘛!”她不悦地再拉低一些。
“你不够丰腴,撑不起来,少露出来丢人了。”说着又将她的衣服拉高,与她
拉扯了半天,听到张淙刻意发出的咳嗽声,他立刻惊觉地将她纳入怀中。
“琴心,咱们去竹林散步。张淙,不准跟来。”他霸道地将她带出去。
洛琴心忽地挣脱他的怀抱,跑到张淙面前,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只
见张淙的脸突然一红,身后一个力道将她猛地拉回怀中。
“张淙,记得喔!”
“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叫他在看我的时候要记得把口水擦干净。”她古灵精怪地笑着。
不知道是不是关灏熙多心了,自她换下男装开始,她就使尽浑身解数在引诱他
犯罪,而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虚伪过,明明欲海波涛汹涌地在折磨自己,他仍然不
敢对她逾矩。
他是人人害怕的摧花恶魔,但每次遇到她,善与恶的交战就会不断发生。
???
戌时,张淙突然说他吃坏肚子,会去茅房很久很久,然后神色怪异、全身紧绷
地离开。
洛琴心在心底暗笑,张淙不适合说谎!
关灏熙正觉得不对劲,洛琴心忽然要求沐浴,不同以往,她并没有叫他离开,
没有凶巴巴地叮咛他不准偷看。
戏水声不断由房内传出,还有她银铃般的笑声,她玩得不亦乐乎,他在前厅却
是脑海一片旖旎春色,压抑得不亦苦乎。
她平日不是这样的,向来冰清玉洁,即使古灵精怪却不失羞怯之心,每次吻她
她仍会害羞脸红,不过今日多次主动诱惑他,他……
“啊——”突然一声拔尖的叫声划破静谧夜空。
“琴心!”关灏熙如箭似地冲进卧房,琴心脸色惨白地往他扑来。
“灏熙,小心刺客……”只着抹胸的娇躯一软,在失去意识前双眸尽是担忧,
终于还是昏倒在他怀中。
鹰眸盛怒地瞪视房内另一名不速之客,他用黑布蒙着脸,身着夜行衣,手持长
软鞭,软鞭之尾还染着淡红。
关灏熙的心狠狠一抽,扶着洛琴心的手颤抖着,在他的手掌之下,有两条深长
的鞭痕交错在白皙的玉背上,汩汩沁着血珠。平滑的背部烧烙出无法磨灭的伤痕。
不速之客见事情已成,往窗口跃出。
“张淙!”关灏熙震怒地大吼,将昏厥的洛琴心抱到床上,让她趴卧着,旋身
追赶刺客。
追出屋外,张淙已经和刺客动起手来,刺客身手虽然不错,但遇上张淙这等一
流高手,数招便被制伏,趴跪于地。
关灏熙抢走他的鞭子,狂鸷的眼眸中没有任何迟疑,力道残狠地往他背上一抽。
刺客痛叫一声,惊惧地望着关灏熙有如恶魔的脸,一股寒意在他背脊疾窜。
“你知道你伤害的女人是谁吗?她是我关灏熙的女人!”说着,又听见刺客哀
号一声,软鞭上刺客的血混合着洛琴心的血。“我关灏熙的女人你也敢惹?今天我
非杀了你不可!”
“不要,关大少爷,不关我的事啊!”刺客自己掀下遮面黑布,露出一张恐慌
惧怕的脸。他当然听过关灏熙在外的魔名,只是那笔钱财太令人心动,有了那笔钱,
他可以远走高飞,所以起了贪念,以为不会那么巧被抓,怎知还是落到这恶魔的手
里。
“不关你的事? ” 思及昏厥在床的洛琴心,浓眉一锁,扬起手又抽了数鞭。
“如果琴心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把你的首级悬挂在城门之上,再把你鞭
尸,你最好不要有家人,否则他们全都没命。”
“大少爷,打死他就问不出原因了。”张淙出声提醒。
“好,说,是谁派你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关京扬,但为何是向琴心下
毒手,而不是他?况且以这名刺客的身手根本碰不到他一根寒毛,关京扬不会白费
银两请这种人。那么,就是另有一人想置他于死地,不,是置琴心于死地。
“请你别伤害我的家人。”刺客发抖地抱住关灏熙的脚,恐慌地哀求。在他上
方的男人,仿佛是地狱来的夜叉,双眸毫无怜悯之情,鄙视所有的人。他后悔接下
这件差事,后悔极了。
关灏熙只手抓起他的头发,与他平视,“再不说,我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是……是媚娥姑娘。”刺客抖瑟的说,眼睛害怕地闭起来。
“媚娥!”他微微一惊,眼中杀意渐浓,将刺客如垃圾般丢开。“张淙,看好
他,明天我倒要看看媚娥怎么跟我解释?”
他转身进屋,拿了药粉心急如焚地赶到洛琴心身边,只是转身的瞬间,阴鸷凶
残的神色已化为忧心忡忡。
本来娇艳如花的脸蛋,此时惨白如雪,红唇亦不再红艳,玉背上交叉的血痕怵
目惊心,如划了两刀在他心上一般,疼痛异常。
他细心地将白色粉末轻洒在丑陋的鞭痕上,立刻听见她反抗的嘤咛,那肯定很
痛,尤其鞭打在她细嫩的肌肤上。
“灏熙……”小手忽地抓扯他的衣服,紧锁的柳眉下是一双因痛转醒的眼眸,
显得迷蒙无神,但苍白的唇不断地在说:“刺客……他来杀……杀你了……关京扬
他……唔,好痛……”豆大的汗珠不断地沁出,布满了忧心的脸蛋。
“琴心,我没事,你别说话了。”他也是一身冷汗,眼底始终抹不去深沉的恐
慌。
直到此刻,有了生死离别的惨剧发生,他才能体会洛琴心已经代替了爹娘,成
为他今生最重要的人。
“不……我要说……” 她试图撑起身子, 怎奈背痛的折磨教她快死掉似的。
“刺客伤……伤到你了没?”
“没有。”他放下药粉,放低身子,尽可能让她很轻易的看见他,并紧紧握住
她的小手。
她释然一笑,无力地闭着眼呢喃:“你没事……今晚泡汤了……”原本好好的
计划全毁了,她无法成为他的人,无法让他有所牵绊而放弃同归于尽的傻念头。
关灏熙没听清楚她的话,小心地为她盖上锦被,轻声问她:“痛不痛?”
“不痛……那是骗你的,痛死人了。”她咬着下唇委屈地叫。
“我要杀了那名刺客! ”他猛地转身,直想要将刺客大卸八块,但微薄的力道
抓住他的手腕,他阴鸷的回头。“别……别让你的手沾染血腥,不要……”她带泪
的眸子尽是恳求,他的思想太偏执、太残暴,这样会带给别人痛苦,连他也会活在
阴霾中,她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快乐起来啊!
“他把你伤成这样,他该死!”黑瞳中没有丝毫同情。
“你还不懂吗?杀了他并不会使我快乐,唔……”她过于激动,背上的痛又如
火在烧一样。
“别乱动了,都伤成这样,你的痛苦全是他给予的,杀了他岂不痛快?”
她紧抓着他的手,“这双手是用来弹奏最美妙的琴韵,是一双会使人心平气和
的好手,不该沾上血腥。虽然你没有对我解释过,我却相信京城内的谣言全是有人
蓄意捏造,这双手没有残害过一条生命,没有奸淫过良家妇女,对吗?”
关灏熙完全怔忡住了,她竟能如此将他看透。他想起爹教他抚琴时,也是一而
再、再而三地灌输这层观念给他——
“琴声平和朴实,像山水一般自然、清幽,不求显于官廷,不求喧闹人间,这
是人们所说的君子之德。灏熙,你要记住爹的话,你的这双小手将来会变成大手,
小小的力量会成为伟大的影响,让咱们父子的手开创一片有君子之德的人间净土。”
“琴心……”他嗄声低唤,又回到她的床前,用衣袖为她拭去香汗。
一直以来,他排斥爹正直的言语,所以连爹最得意的遗作“晓鸣琴操”都弃如
敝屐,全因为“晓鸣琴操”所描述的什么人间净土是假的、用琴音美化人心是假的,
是爹的一相情愿,但今日由琴心口中说出来,竟教他没来由的想起爹对琴韵的期许。
“今晚别走……求你留下来……”她十分疲倦地哀求他。
“好,我不走,你安心的睡。”
“不要莽撞去找关京扬,不要同归于尽,不要离开我……”她沉沉睡去之前,
念念不忘的就是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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