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午夜牛郎
我星期一、三、五和二、四、六的晚上分别属于两个男朋友,星期天是我自己
的时间。礼拜日连上帝都要休息,更何况我。
我那两个男友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人类。朱莉娅罗伯茨在《风月俏佳人》里躺在
大床上跟李察基尔回顾自己的罗曼史时说:“我妈妈管我叫人渣磁石。”我看我就
是个怪物磁石。一方面我本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从来懒得对别人
进行道德评价。就这一点来说,我不太像正宗的中国人,怎么看怎么象个假冒伪劣
产品。我何尝不知道道貌岸然逼小出纳以死捍卫公款之类是天底下最便宜的勾当。
问题是我看了太多的电影,我拿哪时哪地的标准来衡量别人呢?是维多利亚时代英
国人的还是去年爱斯基摩人的呢?〈沈安琪语录〉性爱篇第七十二条:“没有对的
或错的,只有不同的。”
星期一、三、五的男朋友是别人介绍的。
一位朋友是美术老师,擅长画一些用色怪异、花瓣肥厚、张牙舞爪的热带花卉。
我时常疑心她其实是色盲。她业余写科幻色情小说,假如出版的话,每一部都会充
斥“此处删去五百字”的方格格,而且字数缩水过半。
在其中一本小说中,她描绘了一个近乎完美的星球,那个长满橡胶树的星球上
的男人统统有九根阴茎。当地居民个个富裕漂亮,所有劳动都由机器人代劳。唯一
的美中不足是居民没有发声器官,也就无所谓语言,他们便拼命用身体语言来沟通。
因为有八个备用性器官,所以无论怎么样耽于淫乐也不需要吃蓝色小药丸。制药商
的噩梦。
我推算了一下,需要十八个阴囊来制造所需的弹药,那他们岂不长得象一棵棵
挂满了小铃铛的圣诞树?!小说的名字我忘了,我管它叫《九阴真经》。那个星球
最终毁于环境污染---所有的水面上都漂浮着用过的各色安全套。那东西,你知道,
是一百年也不会分解的。
我喜欢她的小说远胜于她的画。不过有一幅炭笔素描新作倒很传神,画的是一
个裸体男人近乎完美的背面。
我见到的第一时间不由心旌摇曳, 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 “漂亮的臀部!”
(南斯拉夫电影《桥》 里面的德国勤务兵在赞美那座桥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的日耳曼上司对此的评价是:“史密斯啊史密斯,你是一头没有想象力的猪!”
我一直私下里替史密斯打抱不平,他是一头太有想象力的猪。) 我那朋友很有拉皮
条的天份,马上去打电话。结果第二天晚上我就和漂亮臀部的主人面对面地坐在酒
吧里了。
终于可以欣赏他的正面。他的脸在摇曳的烛光下美不胜收,眼窝很深,嘴唇有
楞有角, 眉毛秀挺,鼻梁高直,面部线条刀削斧劈,像个希腊人。胸膛在紧绷的T
恤衫下面起伏,肩膀宽阔结实,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把头停靠在上面。除了披肩长发
和肤色黝黑之外,他象按比例缩小的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大卫”,连眉头也是一
样微蹙着的。我的朋友一直在说话,大卫沉默不语,不停地喝啤酒,我在让眼睛吃
冰淇淋。
有一刻我认为他对我完全没有兴趣,心情沮丧。于是自暴自弃地胡言乱语起来。
大卫不置可否地看着空气,好象在听,又好象不在听,眼睛里的小火苗一明一灭。
小飞虫们受了神秘的诱惑,不要命地扑向紫光莹莹的紫外线灯,被打得劈哩啪啦响
仍前赴后继。背景音乐是王菲迷幻的歌声,冷玉青烟,飘忽不定,可有可无。“我
爱上一道疤痕,我爱上一盏灯,我爱倾听转动的秒针。。。当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吻,
就给我一个吻。我只爱陌生人。。。”
我的朋友起身如厕。大卫突然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冒出一句:“我们走吧!”他
的目光如双剑,直插我心。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我的手旋风般地冲进电梯,又旋风般
地冲进的士。一路上我的右手垂死在他的左手里,他一句话没说,我也不敢开口,
生怕一出声的士就会变成南瓜,而我会变回灰姑娘。
房门一关上,大卫的嘴唇就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着陆在我的唇上了,我们的舌
头如同两株蔓生植物纠缠在一起。他把我搂得如此之紧,我仿佛听到骨骼断裂的声
音。然后,他拦腰象扛一麻袋土豆一样扛起我,我还来不及抗议,就被扔在床上。
我眼睁睁地看着大卫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掉,欲望一点一点从脚底心烧上
来,呼吸急促,血压升高,肾上腺激素分泌剧增。他叉开两腿站在那儿有条不紊地
扔掉衣服的姿势极有型,一如克林伊斯伍德屹立在美国西部片的街头准备拔出枪来
的经典造型。他的裸体仿佛刚从大英博物馆逃跑出来的一件艺术品,在黑暗的室内
泛着青铜冷冷的光泽。他俯身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彻底投降了。
他几乎是以暴力撕开我的上衣的。晕头转向的我完全忘记提醒他那件衣服很贵。
他的牙齿啮咬着我的乳房,细碎而刺激;手象微风轻拂过赤裸的身体,我觉得自己
在舒展成为等待收割的秋日原野。吻似羽毛,撩拨每一寸肌肤。他照耀如一轮满月,
而我就是那被牵引的无边潮水。
大卫进来的时候,我象被高速子弹击中并穿过的红苹果一样尖叫起来。山崩地
裂,烈焰狂峰,感官爆炸,神经短路。象玩弹弓床一样,他每一次将我接回地面只
是为了再一次将我抛向空中。Jack, I am flying.飞翔,飞翔。。。飞越疯人院,
穿越九重天,云中漫步。时间、重力不复存在,我得以一窥天堂。
我腾云驾雾地摸回家,简直是三月不知肉味。我以为会是时髦的一夜情,谁知
大卫隔了两天打电话来,告诉我当人体模特儿其实是友情客串,他的正职是性服务
提供者。我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么专业。他严肃地问我对此有没有问题。我来了一
句:“那上一次是不是免费的?”他被逗乐了,告诉我上一次、下一次、每一次都
是。我耸了耸肩,说:“那么,我赚了。”后来他告诉我我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逗
的女孩。我猜他和我在一起很放松。
大卫是来自云南山区的苦孩子,有纳西族血统。象他老家的人一样,艺术天分
横溢。 他用东巴象形文字为题材创作的画兼有毕加索的构图和马蒂斯的色彩, 比
“中国民俗村”村里头的那个纳西画家强多啦。只是他的身体条件实在是太好了,
舍不得不走捷径。我们在抢先步入小康的同时也要允许边区人民通过自己的努力脱
贫致富吧?
大卫拿我当模特儿画出来的画,连我妈都认不出来,就这一点而言,简直和当
下顶级的人物“艺术照”一样出色。有一张点彩式油画我很喜欢:幽暗的室内,一
个裸体女人静静仰面躺在床上,象一朵漂浮在水面六神无主的睡莲,在上方的空中,
一只天使满脸悲悯地摊着双手俯视着她。我问他这幅画叫什么名字,他说:“沈安
琪在梦乡。”
和大卫在一起,让人觉得有身体真是一件好事,可以干好多事情。他非常尊重
和了解女性,他精确地知道我身上每一个开关的位置,而且从来不在我之前达到高
潮。他是一面镜子,清楚地照出欲望的模样;他也是一架梯子,供我在天堂和尘世
之间往返穿梭。
大卫热爱洗澡,他有一个巨大美丽的浴缸,却只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他居然
想办法把各种管子接了出来,这个巨大无朋的浴缸就静静停泊在客厅中央,如同永
远承诺在明天启航的轮船。
一个雷雨的漆黑夜晚,大卫满屋子点起高高低低的蜡烛,我放起那张“只爱陌
生人”的唱片,音量开得很大。然后我们就在客厅的浴缸里做爱,把肥皂水溅得到
处都是。今夜借来星光灿烂,我们陷落在白色百合花的中心无力自拔,不知今夕何
夕。窗外雷电交加,台风呼啸,雨水抽打着玻璃。窗内的人儿渴望在黎明前双双死
去。迷幻的声音在喃喃自语:“还有什么值得歇斯底里,对什么东西死心塌地。。。
谁又是上帝?我们在等待什么奇迹?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最后对着自己,
也不大看得起。。。心花怒放,开到荼蘼。”
大卫周末总是忙,把一、三、五晚上分配给我,有时他星期五也要加班。他很
有职业道德和劳动安全意识,从不肯不使用劳动保护用品上岗,也绝口不透露客户
情况。我只知道他是做熟客和熟客介绍的客,而且身价极高。看来我是大赚特赚了。
逛街撞到朋友,我会落落大方地介绍大卫,我曾经介绍过他所从事的职业计有
服务性行业、赢利性慈善事业和体育运动事业。我不觉得他低人一等。除了含银勺
出世的幸运儿,大部分人都是人在江湖,被逼良为娼的啦。就象我一心想离开绿皇
而不得,不也是在出卖自己吗?只不过我是脑力劳动者,他是体力劳动者,如此而
已。
大卫时常会在战场上光荣挂彩,他总是轻伤不下火线,回来也只字不提。一次,
他的后背被一个老虔婆抓得鲜血淋漓,我还是催他去冲凉的时候发现的。“案发现
场”象遭了《猛鬼街》里猛鬼的辣手一样。我一面给他上碘酒,一面从牙缝里咝咝
地往外吐气。一定很疼,药棉接触到伤口的时候,他的背部肌肉一阵抽搐,他还是
一声不吭。我心疼不已:“简直是动物凶猛嘛!要不要明天去打狂犬疫苗?”
大卫忽然拧转身,一把攥住我高举棉签的手,眼睛喷火地吼道:“安琪,你真
的不吃醋?!”我给他吓了一跳,半晌反问:“你要生活,是不是?”他松开我,
重重地叹了口气,把手边的红药水瓶子狠狠地摔到对面墙上去了。雪白的墙上瞬时
盛开了一朵鲜红的婴粟。(可惜不是开在李香君的扇面上,不然也是一段佳话。)
那天晚上,大卫从后面搂着我睡,搂得很紧很紧。我知道他在黑暗中一直醒着,
也知道他再也离不开我了,就象我再也离不开他一样。他低下头,在我耳旁低语:
“等我有了足够的钱,就娶你回家。”我在梦里微笑,把它当成一个善良的五彩肥
皂泡。一个人永远不会有足够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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