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天下没有好男人?
车停在石家庄,陆续有人上来,我自顾自一根接一根地吸我的烟,心里怀疑就
这个速度,在晕倒之前火车恐怕是到不了武汉了,我是笑着倒还是哭着倒合适呢?
“没有座位吗?”,一个穿着风衣,文质彬彬的男子,一手夹着公文包,用另
一只拿着大哥大的手拍我的肩。
“是啊。”我迟疑地答道,有点诧异地打量他,手里拿着手机,皮质公文包,
一丝不乱的头发,架着一副近视眼镜,温和的表情。看来不是个商人,就是拿公家
钱坐车的那种半大不小的机关工作人员,我认识他吗?
“到什么地方?”本来朝前走的他停了下来。
“武汉。”我确定我不认识他。象我这种贫民百姓家庭的学生和这种人之间根
本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到武汉没有座位?那怎么行!跟我一起到软卧去吧。”他过来拉住我的衣服
往前走。
我吓了一跳,这人是不是认错人了?还是现在吊膀子的技术已步入臻境?
“这样不太好吧?”我好不容易挤出两句话,有点着急,手里的烟头掉到地上,
“太麻烦你们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领导在包厢,我们在软卧,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
少。”他回头笑道:“到时候,就说你是我媳妇儿。”
我越来越狐疑。
穿过几节车厢,他把几张已付过款的单据塞到我手里,说:“你拿着收款单去
换票吧。”然后将我推向前。
我慢慢回过味来,换票的时候回头望了望,看见他和另一个男的在后头鬼鬼祟
祟地磨蹭,猛然醒悟,低头暗暗骂了句:“混蛋!”那种想狂笑的感觉再次漫过我
的全身。
拿着票往前走,他跟上来,不动声色地,我把那几张票交给他,我倒要看看他
想玩什么花样。
找到票上标明的地方,他指指上铺:“待回儿你就睡那儿。”我看看软卧外头,
车厢里人不多,但还是有人,这么明目张胆?我再看看那张床,又想起我早已腿发
软,腰发抖这个事实,心里叹了口气。为什么不呢?回去大概是死路一条,若在平
时,他也算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大家都没有损失,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高,怎么上去?”我真想什么都不顾地好好睡一觉。
“我会抱你上去的。”他凑过来在我耳边说,“不用心急。”
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幸亏我现在没喝水,否则喷他一脸。男人到这种时候怎么
都这副嘴脸,比电视上的还要不堪。
他拉开窗边的折叠椅,拍拍他旁边的那张,说:“过来坐。”我坐下,掏出一
根烟,他点燃打火机送过来,我点着烟继续抽。
“你家在哪里呀?”假惺惺,接下来,就要问价钱了吧。我开始觉得反胃,以
前是因为抽烟,但这次不是。
“武汉。”我转过头看着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厌恶眼神。
“听口音不象呀。”混蛋,还跟我绕圈子,又不是查户口的,真他妈的俗。
“是吗?”我将嘴角的弧度弯至最大,笑眯眯地又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缓
慢而又清晰地说:“I'm sorry,but I'm not a prostitute”老实说,我希望那口
烟是喷到他脸上。
他张大嘴巴,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笑容僵在脸上,表情甚是奇怪。
我终于笑出声来,拿着烟的手向他的胸膛按下去,白色的风衣在暗红色火星下化出
一个窟窿,烟熄灭。
他低头看着我的手,嘴再也合不拢,下巴也快要掉下来的样子。我满意地背好
单肩的背包,站起身往回走。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压低声音大叫:“喂你要
到哪里去!”我回头看看他,心里暗自摇头,这个色鬼,死不觉悟。
脸上保持着微笑,我说:“我忘了东西在车厢里,马上回来。”然后不急不徐
地穿过走道离开。模模糊糊听见他在后面不知对谁说:“那个女的,是变态的!”
我终于再也忍不住,边走边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真痛快,真活该。
一路笑到硬座车厢,再也笑不出来,还是往前走,忽然发现已走过了刚才的那
节好多,于是又往回走,回到原来站着抽烟的位置。静下来,我望着车窗里的自己,
那个嘴角泛出一丝冷笑的人是我吗?不可能吧,面孔苍白,两眼深陷,头发乱七八
糟,我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庞,想起严君的责骂:“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样子!”
报复的快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用双手掩住脸,心情落至谷底。我的脸看起来那么轻狂吗?以至于别人一见
面就认定我是从妓的。从指缝里的车窗上仔细打量自己,可不是吗?染成的略带红
色的头发,抽烟,百无聊赖的表情,怎么能怪别人瞎了狗眼。沉重的疲倦又一次无
边无际地压了下来,眼前的东西渐渐开始变得模糊,世界开始不停的摇晃,好死不
死,现在发作,我咒骂。靠住墙壁,手紧紧抓住门的把手,我在心里拼命呐喊,上
帝,上帝啊,让这种眩晕赶快过去。但身体越来越没力气。我能感觉到眼泪漂了上
来,身体却在缓缓往下滑。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混蛋,混蛋,我不停骂自己,你
要去回忆那些痛苦的东西你就尽管去回忆吧,你要让那些东西把你逼向疯狂你就去
发疯吧,但是,但是,请别让我哭泣,请别让我在这里晕倒,要死也要等到了家再
死呀,死在这里算什么?谁会来给我收尸?
有什么东西扶起我,我睁开眼,努力想辨清那团黑影,终究还是只看清一团黑
影,耳边有些东西在嗡嗡作响,我好象听见列车长沉稳的声音:“跟我过来。”我
滑稽地撇了撇嘴角,胸中的怒火开始燃烧,他也想我为他提供那种服务?
当那种熟悉的眩晕终于象潮水一样缓慢退去,才发现,列车长把我领到了茶座
的车厢,他指指那些空位,和蔼地对我说:“今晚你就坐那儿吧。”我不禁有点尴
尬:“可是我的钱,可能不够一个晚上的茶座……”
“没事儿没事儿,你就坐那儿吧,明早开饭之前离开就好了,这里空着也是空
着。”他停了一下,“我看你站了一个白天,也不知道和别人换着坐一下,再这样
下去出了人命我可就麻烦了。”他笑了笑。
如果我没发誓没到紧要关头决不哭泣我一定会感动地哭出来。
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没有好的男人的。
我趴在桌子上,睡意立刻涌了上来,但还是睡不着,好冷,好饿,什么时候才
能到家呢?我没有钱,也没带手表,模样比乞丐还叫花子。迷蒙中想起,丝嘉丽都
说过的,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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