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批特招的姑娘进入女子特警队,是在距张海萍牺牲一个多月后的十一月初。
对于其中的四个很典型的新兵,有必要在这里介绍一下她们的身世。
耿菊花的老家在川东大巴山腹地,小地名叫鸡鸣乡,山高路陡,靠天吃饭,属
于尚未跨越温饱线的苦寒山区,两间茅草小屋窝在四面高山包围的山坳里。那个黄
菊灿然的白天,十八岁的耿菊花是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去区里报名的。区公所离她
居住的山灰有二十里山路,一道大沟的边沿上杂陈着几幢木板瓦房,中间夹着一条
泥土翻浆的小街,就是几座大山的行政中心,一条前年为了致富才修的土路从乡里
穿出去,打屁般的拖拉机用最快速度开,也得跑将近五个钟头才能抵达县城。但麻
雀虽小,五脏俱全,衰朽的老关帝庙大院里,各个与农业有关的基层机构中,也不
缺乏武装部,大院中间是石坪,院子里鸡啼猪跑,一张红纸贴在武装部房间的窗框
边:“保家卫国,参军光荣。”说明每年例行的征兵季节到了。
耿菊花赶到关帝庙时,正看见十多个少女在武装部的窗口前排着队,她赶紧侧
身挤进去,老老实实地站好。她穿着一件脱了线的红毛衣,山里的日子虽说不富裕,
但青春的身体还是发育得很好,如俗语说的,是处在“喝凉水都长肉”的花季,胸
脯把毛衣撑得满满的,脸蛋红扑扑地冒着一层油汗,几粒浅浅的雀斑分布在鼻子两
旁,不但没破坏什么,反而显得更加生动和纯真。她看前面的姑娘,人人脸上洋溢
着笑意,听说这次是招女兵,是么子特种军队,肯定是大碗吃饭,大盆喝汤,啊哟
我的娘老子呃,这会为贫寒的家里减少一张吃饭的嘴巴,也能顺便去看看山外好大
好大的世界,这是多么子有意思的事情。
阳光把姑娘们的影子在石坝上拖得好长,她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时不时互相
捅一下身体,笑得捂嘴扭腰,无拘无束。耿菊花与这些姑娘都不认识,她自顾沉浸
在粉色的遐想里,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可惜耿菊花的好心情未能持久。一个少女从不远的“乡党委办公室”出来,姗
姗走向这里,她表情倨傲,似乎是这个山区的公主,对大多排队者不屑一顾,一看
就知道是乡干部的女儿。排在前面的几个姑娘立刻给她让出一个位置,笑脸里带着
毫不遮掩的阿谀。末尾的耿菊花为此大为不满了,她虽然住在山旯旮里,但也有一
股大路不平旁人铲的脾气,她直率地叫道:“咦,讲礼性哟,先来后到哟。”那个
少女慢慢转过头,蔑视地扫一眼她,问旁人:“她是谁?”给她让位的姑娘们都摇
摇头:
“谁知道,天还没亮就来了。”
“看那样子,一定是鸡鸣乡那块鬼都不下蛋的穷村来的。”
那姑娘两眼看天,问耿菊花:“也想当女兵?”耿菊花也两眼看着天,回答道:
“那又怎么样?”公主哼一声,不紧不慢地说道:“满口包谷味,也不在水塘里照
照自己是什么模样。”耿菊花没想到这个长得不难看的姑娘会是这么说话,吃惊使
她一下子找不到反击的武器。公主胜利地笑了,添一句道:“不要随便做梦,回村
挖你的月亮锄去!”耿菊花胸脯起伏,突然一声大叫,冲向少女,用着蛮力一摔,
少女立刻跌个嘴啃地,两人马上在地上扭成一团、少女被压在身下、苍白着脸大喊:
“打人啦,山蛮子打人啦!张妹儿,刘小梅,你们就这样看稀奇啊?”
几个观战的姑娘一拥而上,抱的抱扯的扯,耿菊花不是对手,顷刻之间反被压
在众人身下,但她毫不屈服,声嘶力竭地反抗着,撕打着。
五十来岁的乡武装部长从室内跑出、他胡子拉碴,披着一件象征着他在山里的
特殊身分的褪色的黄军装:“干什么,干什么,啊?再这个样子,我一个都不登记!”
姑娘们慢慢从耿菊花身上爬起,耿菊花坐在地上,一脸土灰,脸上是不屈的表
情。她突然一跃而起,对着部长嚷道:“你凭什么不给我登记,你一个大人也欺负
我?我比她们都行。”部长本没把她当回事,一听这话反而注意到她,说道:“呵?
还有脾气。那你说,你比她们哪里行?”耿菊花眼睛四面搜索,看见了院子边上丢
弃的一扇石磨:“我们来举那个。”部长转脸问刚才压着耿菊花的几个姑娘:“比
不比?”几个姑娘望而却步,那个打架的姑娘却不服输:“比就比。她先上。”
耿菊花上前抱起石磨,一使劲,举过头顶。
姑娘走上双手抱住石磨,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完了,只举到胸前,她那一方的姑
娘齐声大喊:“李琼,加油!李琼,加油!”她涨红着脸,吸口气,再一使劲,石
磨被颤巍巍地举过头顶,为她加油的姑娘们一时欢腾雀跃。
她拍着手上的灰尘,骄傲地喘着大气问:“还……还有吗,鸡鸣乡的……人?”
耿菊花眯着眼睛,慢慢从身上掏出一根铅笔那么长的橙黄发亮的竹管,向武装部长
道:“我可以站在这儿,不用手,把那个打下来。”她指的是二十几步外房檐下挂
的一串红辣椒。部长不信:“你?”姑娘们起哄:“吹牛不打草稿哦,快点快点走
开哦!”
耿菊花不理她们,从地上捡起几颗包谷籽,吹去浮土,含在嘴里,咬住竹管,
猛然一个狮子甩头,噗地发力吹出,几粒包谷籽疾箭一样射去,只听“绷”的一声,
拴辣椒的细绳被打断,辣椒刷拉拉地散落在阶檐上。
一瞬时,整个堤坝鸦雀无声,只有阳光中的山风呼啸而过,吹得衰朽的房檐上
空一根伶仃的电话线发出豁朗朗的响声。
部长盯着耿菊花,惊讶中掩饰不住赞叹,“好。”他一锤定音,“后天去县里
目测,我在这里等你。”
后来几天在耿菊花的感觉里,极像一首欢乐的山里小调,那么轻快、那么惬意
地飘荡在生活中,她跟着武装部长去县里,尽管经过精心收拾,她还是显得很土,
但县武装部里一个说着远方语言的“军官叔叔”详细听了乡武装部长的介绍,又叫
她表演了吹管射物,再让她跑、跳、爬树、上墙,直把她折腾得精疲力竭,都以为
自己要坚持不下去了,那个军人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好,”他说,“等着明天体
检。”体检一过,紧跟着又填写无数的单子。终于,今天她到乡里武装部去,从胡
子拉碴的部长口里得到准信,她被录取了。
这个夕阳衔山的黄昏,耿菊花爬上一道山梁,飞跑下沟,顺着石板小路走回自
己的茅草小屋。在山垭上她碰见了既是本村村友又是初中同学的王改英,王改英听
说了耿菊花报名当兵的事,大为赞叹,王改英是村里一支花,长相在山沟里独领风
骚,那双秋水葡萄般的黑眼珠向男娃们一瞟,把他们的心尖尖悠得生疼。王改英家
境贫寒,她说她也要到千里之外的省城去发展,是跟着一个远房亲戚去那里的建筑
工地,王改英与耿菊花约定,到了省城,各自好生奋斗,不混出个人模狗样那是枉
做了一辈子女人。
迄今为止,耿菊花还没有把报名的事讲给爹和哥哥听,她尚未拿定主意,到底
是走之前给家里留一张纸条呢,还是临离开的头天晚上再告诉。她回到光线幽暗的
屋子,看见长着绿苔的水缸里的水已经不多,立刻挑起水桶去担水,从几十米高的
坡下挑着百余斤的水桶回来,她嘴里竟哼着自编的小调。将水倒入水缸后,又一蹲
身在地上铡起了猪草,她从小苦惯了,做活儿是她的本分,不做活儿反倒浑身难受。
里屋内那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躺着生病呻吟的爹。肮脏的土墙上,挂着两支生
锈的猎枪,许多年前,爹是一个山里远近闻名的好猎手,后来野物被山民杀光了,
再后来爹为撵可能是山里最后一只野獐子摔了岩,成了终身残疾,爹就变成了一个
事实上的废人。爹也苦啊,下星期离家前,还是应该先给爹说一声,至少,我是他
的亲生女儿呀。
一个五十来岁的妇女从门前的小道一摇一摆地走上来,耿菊花一眼看见,好心
情立刻荡然无存,妇女是卧牛乡方圆二十多里地名声不小的徐媒婆,她也看见了耿
菊花,多皱的脸上立刻展开了笑颜:“菊啊,你爸在家吗?”耿菊花鼻子里毫不掩
饰地哼一声,转过背不理睬,手里的刀舞得更加有劲,嘭嘭嘭的铡草声在空旷的大
山里碰出恶狠狠的回音。
徐媒婆大人大量,宽容地一笑,进屋去了。恰在此时,耿菊花的哥哥背着一大
背柴回来,看见徐媒婆的背影,赶忙跟进去招呼:“徐三姑婆,你坐你坐啊。二妹
哩,”他张望着向外急急地道,“给三姑婆喊一碗茶来。”耿菊花不理,埋头铡自
己的猪草。徐媒婆大概对此类事经得多,见惯不惊道:“耿家大哥忙啊?上回说的
那个事,成了。”菊花的哥哥欣喜地搓着一双大手:“我们过两天要好好道谢徐三
姑婆哩。 ” 徐媒婆成竹在胸,又要装出一副任重而道远的艰难模样,瘪瘪嘴道:
“人家愿意把三妹子嫁给你家,不是想你们这儿山好水好有吃有睡,我直肠子放粗
屁,你们这个穷窝窝,哪个闺女想来啊。”菊花的哥哥知罪般地赔着笑:“那是那
是,让徐三姑婆受累了。”徐媒婆一扬脸:“不过人家黄家有个条件。”
床上的父亲撑起半边病体,一脸的惊骇:“还……还有条件呀?”
徐媒婆用眼向门外的耿菊花一抡,姑娘健壮的身体在秋日阴黄的寒天下是那么
饱满,仿佛一汪蓄满了青春汁水的静湖,只要有人开闸,就会流泻出势不可挡的洪
波巨浪。徐媒婆收回盯视耿菊花的眼光,拿捏着说道:“人家那边也有个大哥,那
边的条件吗,跟你们鸡鸣乡一样穷,也不好娶媳妇啊。”父亲问:“那他、他黄家
的意思是?”徐媒婆伸头向着父亲,隐藏着略带狡黠的神情,压低嗓门道:“换亲。
黄家的三妹嫁过来,你家的菊妹子嫁过去;这不就两全了吗?”父亲和哥哥一愣,
一时开不了腔。父亲大声咳嗽起来。
屋外的砍刀声刷地止息,哥哥不安地伸头向外一望,只见妹妹把铡刀往砧板上
狠狠一甩,刀锋嵌进木砧,颤巍巍地抖动,发出一丝刚性的啸音,耿菊花跳起身,
耸身向屋后的大山深处跑去。
哥哥是知道妹妹的性子的,妹子平常话不多,但一旦有了主意,那是九条大牯
牛也拉不回的,他赶紧追到屋外喊:“菊花,二妹!”
山风呜呜,耿菊花的身影跑过小道前面的一堵石壁,茂密的山石树木后只传来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哥哥不敢怠慢,这不只是关系到妹妹的脾气的事,而更是关系
到他娶不娶得上黄家的姑娘来当媳妇的大事!妈妈生病死得早,爸爸又摔岩伤了身
子,妹妹终究是别人屋里的人,这个家没有个女人,谁来承接耿家的香火,谁来支
撑缝补浆洗的一摊子家务杂事。哥哥向徐媒婆道一声得罪,嗖地一声窜出门,向大
山上追去。
耿菊花的身影在荒草丛中闪现,哥哥边喊边加快自己的脚步。当然,论起山里
的起居坐卧,女人一般不是男人的对手,哥哥跑起来如同敏捷的羚羊,逢沟跃沟,
遇坎跳坎,终于把一味疯跑的妹妹堵在一道三米高的崖坡上。
耿菊花往崖下看了看,犹豫间,哥哥已站在面前,哥哥喘着粗气,妹妹也喘着
粗气,两人对视着,白云从他们墨黑的瞳仁里飘过。“二妹,”哥哥仿佛理亏一般,
说话时没有了追妹妹时的那股硬气,“你……你就成全了哥哥吧。”耿菊花倔强地
拧着脖子道:“不。”哥哥苦着脸:“妈死得早,爹又瘫了,你终归是要嫁人的,
以后你走了、没有一个女人,谁来伺候爹?”耿菊花犟着脸道:“那也不能把你的
亲妹子往火坑里推,他黄家大狗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吃懒做在卧牛山一带出了名
的,哥,你就饶了妹子吧。”哥哥凄苦地垂着头,半晌道:“你不去,哥哥也娶不
上他家黄三妹,你不看在哥面上,也要看在瘫了的爹身上啊。”耿菊花向后退了半
步。伸颈向再无退路的崖坡下一看,突然就跳了下去。
哥哥大惊,冲上去大喊:“菊花!二妹!”
耿菊花在下面已爬起来,脚脖子拧了,但她倔强地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走,嘴里
竟胡乱吼着一首三十年代这里闹红军时流传下来的一首山歌:“咦哟……老子本性
生得犟,家住川东巴山上,是死是活跟红军,要把白匪消灭光。咦哟……”她一边
全力吼唱着,一边流着愤怒的眼泪。
哥哥看天上,太阳晃眼,他双膝一软,跪在山风呜呜的荒草中。
第二个星期说来就来,同时来到的还有连绵不断的山雨,在这座大山里,秋天
是霉雨的季节,淅淅沥沥,无穷无尽,有时要连下大半个月,下得人的脑子深处都
要长霉。
这个雨天里,耿菊花的哥哥在服侍爹爹喝药,他从火塘上端起药碗,走到父亲
床边,刚让爹干缩的嘴唇沾住碗沿,就听外屋猛地一声响,他们同时一抬头,原来
是一身稀泥的耿菊花抱着一包东西冲进堂屋。
哥哥生疑地问道:“你搞什么名堂,拿的什么?”耿菊花幸福地憨笑着,一层
层打开,原来是一套武警新军装。“哥你看你看。”她忘情地叫他们,“快看呀。”
哥哥上去抚摸着,眼睛都直了:“这么好的料子啊,怕要值好多钱呢!”耿菊花道:
“所以不能叫它淋湿了。”父亲在床上叫:“菊花,菊花哩。”
耿菊花边揩头发边应着进去,说道:“爹哩,我们发衣服了,明天就到乡上,
然后去县里集中哩。”父亲咳嗽了一阵,好不容易说道:“娃儿哩,这一走,好远
哟,怕一时半会儿看不到你了。”耿菊花没有体会出一个病人的悲观,很豪气地说
道:“你放心,部队好哩。”爹又道:“记着,到了队伍里,晚上不要走夜路,晚
上阴气重,那些魂啊鬼的,都在太阳落山时候出来哩。把你妈坟墓上的土抓一把,
放到自己的床脚下,你妈保佑你不生疮害病哩。”他边说边咳嗽。哥哥却在一旁叹
气道:“唉,你倒走了。走了也好,听说部队里随便吃饭,随便穿衣,都有国家管。
可这个老汉没人管了。”父亲道:“我不要你操心,好不了,也死不下去的。”哥
哥道:“你说得轻巧,口含灯草。唉,有个媳妇就好了。”
耿菊花在哥哥面前埋下了头。 “哥, ”她的声音很小很小,有很深的内疚,
“对不起你,是我害你没娶上媳妇……”
哥哥强笑着道:“说哪儿去了,还不是我们鸡鸣乡穷。”耿菊花憧憬道:“我
到了部队, 每个月给你寄钱回来, 我要让你娶上媳妇,我要治好爸爸的腿病。”
“要是黄家老大来要你怎么办,徐三姑婆早就给别人带了话,答应了人家的。”
一听这话,耿菊花倔强地昂起了头:“我不管,”她甚至还撇了一下嘴,“你
告诉他我是部队上的人了,他敢来,我有枪。”
第二个姑娘叫徐文雅,在浙江大学自动化专业学计算机,大三了,却突然震惊
全校要报名去当女兵。徐文雅是学校业余射击队的女神枪手,有的同学听说,她之
所以被那个鼎鼎大名的外省女子特警部队看上,主要是她百发百中的射击本领。徐
文雅出身书香世家,长相也满带书卷气,眼神很深,看万事万物都有一种沉思的神
气。在同班同学眼里,她行为举止常有不合常人思维之处,明明计算机是当今世界
的朝阳产业,明明她学的就是计算机专业,可她却在业余时间读《中外将帅录》、
《拿破仑传略》等书。同寝室的女生有一个加入校艺术体操队,另一个利用业余时
间自学服装设计,唯独她休息时在寝室里摆弄擦拭枪支,每周二、四的傍晚很认真
地参加校射击队枯燥的集训。
“你真这么怪啊,”听到她要弃文从武的志愿后,同室的女生惊讶地围着她劝
说,最先开言的是热爱艺术体操的那位,“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想去当傻大兵?”
学服装设计的也道:“就是,又不是战争时期,徐文雅你是昏了头。”学艺术体操
的进一步苦口婆心劝谏道:“你就是中了《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的毒,我们是大学
生,未必还不知道文学作品都是作家编出来的,最喜欢骗没有脑袋的白痴。”
一个平常追求徐文雅甚紧的男生也来约徐文雅去校内的池塘边散步,加入了拯
救徐文雅的小合唱,百倍惋惜地说道,“现在是计算机时代,现代电脑就是威力无
比的杠杆,握住它,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撬动地球。而握住一把刺刀,握住一把手枪,
你能吗?”学服装设计的姑娘扳着徐文雅的肩道:“当兵打仗从来是男人的事,战
争让女人走开,你知道这句话的呀。”学艺术体操的姑娘一直在附和大伙,“女人
是母爱,”她说道,“是母爱,是和平,女人与军队对立。”
徐文雅涵养极好,一直微笑地听着,然后终于镇静地开腔了,“我可没想到那
么多,”她说道,“我只觉得从周围看,我们这个民族有点太沉溺于享受了,我怕
我们也跟着退化,所以,想借军队这个熔炉,把自己锻打一番,不然我怕不能正常
地活到二十一世纪。”
一群人都讶然,都静默。
自认为是她男朋友的男生悄悄咕噜一句:“这也太深沉了一点。”徐文雅恬淡
地一笑:“是吗?”眼里闪动着讥诮的波光。男友在她的眼光注视下,沮丧地垂下
头,他是深知徐文雅外柔内刚个性的,他曾使尽浑身解数,也向班里的男生夸过海
口,说徐文雅终究会是他的,但看眼前的情景,他恐怕会沦为全班男生的笑柄了。
他突然间就有了些微微的恨意,就想把早已憋在心里的话一古脑儿倒给这个不近人
情的女生听。“你太缺少一点温柔,缺少一点恋爱意识。”他说,“一个姑娘不该
是这样的。”徐文雅轻松地问:“你还嫌我们周围的女生温柔得不够,恋爱得不频
繁?”男生振振有词:“谈恋爱是生理和心理成熟的自然表现,德国大诗人歌德的
名言你忘了:‘哪个女人不怀春?’当怀春不怀春,那就是很有问题的表现。”徐
文雅道:“我们现在不是怀春少了,而是温柔在泛滥,阴柔在泛滥。我觉得窒息。”
男生夸张地向天伸出双手道:“上帝,怎么才能医治这个姑娘反常的反人性论调?”
徐文雅针尖对麦芒,专讲他不爱听的,但脸上却笑得更加和悦,说道:“当兵,这
就是拯救我们这一代青年的最好的药剂。”男生双手抱起头:“我的天啊,你还是
原先我认识的那个徐文雅吗?”
第二个星期的星期五晚上,大局已定,徐文雅果真成了大学生考入部队的名人,
她所在的2020寝室挤了满满一屋人,不管赞不赞成,一旦分手在即,男女同学还是
一起拥来给她饯行,各种形状的容器吮当一碰,一声“干”,每人共饮了一大口新
鲜的啤酒。
“我说啊,”一位面色苍白、嘴唇薄薄的女生道,“徐文雅一当武警女兵,肯
定成为全国小报的头条新闻,‘女大学生扔掉钢笔握钢枪中华女儿不爱红妆爱武装’。”
另一穿花格红衫,衣摆扎在长裤里的女生马上接嘴:“哇,一个新的明星在我市冉
冉升起,徐文雅收到的追星族的捧场信要用麻袋装。”徐文雅只笑不说话。坐在床
沿的徐文雅的男友不满意了,“哎,”他说道,“怎么你们就不敢说实话,不敢说
这是我们大学生的悲哀?”学艺术体操的女生一举手:“慢着慢着,此话怎讲?”
那男生道:“当今世界的两大潮流是和平与发展,而我们最亲密的同学里,一个才
华非凡的女秀才却逆潮流而动,丢掉电子计算机专业去当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警,
你们还有心情为她歌功颂德,我为徐文雅伤心。”徐文雅平静地道:“谢谢你的伤
心,这纯粹是杞人忧天。当兵就不要高技术了?你说海湾战争里,多国部队靠什么
攻破了萨达姆防线?靠的就是最尖端最前卫的科学技术。”另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
起来打趣道:“就是,张卫老兄,你可别小看当武警的,要是我,找老婆就要找徐
文雅这样的,现在街上小流氓出役,你要有一个武警老婆,哈,你想那是什么场面,
遇到敌情,只要这样往后面一跳,一声大喝:‘老婆,上!’啊哟哟,只见横扫千
军如卷席。亲爱的女士们先生们你们想想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辉煌。”
人们笑得把啤酒都喷在彼此的身上,然后爬起来大呼:“祝徐文雅当兵顺利,
混个师长旅长的给我们瞧瞧!”
到了半夜,同一寝室的女同学都先后入睡,徐文雅却用报纸蒙着小台灯,拧开
笔帽,摊开一叠稿笺,凝视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认真地写了起来。同学们与她关系
虽好,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身世背景,她明白自己的自尊心太强也是个弱点,因
为这很容易成为滋长虚荣的温床。可是没有这份小小的近乎虚荣的自尊,她怎么才
能压抑住自己心中的那块病根?
笔尖在纸上流利地划过,一排排刚劲有力的字迹出现了:
“……妈妈,我读小学的时候曾天真地问过你,为什么你和爸爸老是在别人面
前低三下四抬不起头,为什么有时候明明是邻居欺负你们,而你们却逆来顺受还要
尽量向欺负你们的人陪上屈辱的笑脸,为什么你教导我的格言和谚语里,总是强调
‘人在矮檐下,怎能不低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命里没有莫强求’?
后来我长大了,读高中时,才从你们单位一位叔叔那里偶尔得知,原来你们没有告
诉我,我们这个家族在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奇耻大辱,那就是:由于爷爷在抗日战争
时期被捕叛变,在福州充当日本人的帮凶,致使地下组织的五个革命烈士牺牲在日
本人的刑场上。这事你们一直瞒着我,而你们希望我为家族争取荣誉的唯一途径,
就是读书、读书,从高中到大学,大学读完了读硕士,硕士读完了读博士,博士完
了读博士后,永远永远地读书,永远永远地回避现实。可是妈妈,这次我却要违背
你们的意愿了,我要退学当兵,参加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我没有向同学们说出
来我的最真实的想法,就是要用我的经历,来改变我们家族的历史形象,在叛徒的
后代中,也会出忠臣,在怕死的人的孙辈里,也会有热血女儿。所以,你不要来信
劝我,这是我的最后决定。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决定,那也没有啥,我们就暂时停
止两代人的沟通。道路是自己选择的,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是我自己,而不是其他
任何人包括亲人的你们。当武警后,什么样的苦我都能吃下来,我要让我们姓徐的
一代一代的后人,在说起他们的祖先的时候,再不会为有个爷爷是叛徒而抬不起头,
而是由于有了一个我这样的女性而自豪……”
第三个姑娘生在特警队所在城市的一家姓铁的家庭里,单名一个红字。
铁红的家庭居住在东城区一个尚未进行城市改造的大杂院里。大杂院外面,是
蜘蛛网一样星罗棋布的穷街陋巷。铁红的父母在离大杂院不远的小街上开着一间出
售服装的小店,无权无势,攀结不上市里区里哪怕一个科长级别的人物,受够了街
上兄弟众多的人家的欺负,也受过黑道白道上蛮不讲理的人的要挟,因此父母最大
的心愿,就是唯一的女儿铁红将来能出人头地,给他们出头撑腰,将一切敢于与他
们的小店铺为难的乌龟王八蛋统统打个人仰马翻。铁红读初一时,他们替她报名进
了业余体校习武弄棍,管它以后能不能出将入相,先得用一身功夫镇住街上的小混
混,也是权宜之计。
可是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宠么儿,底层穷家里长大的铁红从小受着母亲
无微不至的关怀呵护,反倒养成一个心眼狡黠、爱打小算盘、并不把父母的期望当
成一回事的市井姑娘。体校里练武也不刻苦,若要真的撞上了手提菜刀的街头痞子,
她是没法与他们较量的。
后来直接将她送进部队的起因,是由于父母的小服装店的一次遭遇,这种遭遇
隔三差五就会发生,每每都令这个大杂院里的小家庭愁云惨淡,痛不欲生。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黄昏,一个自充为片区保护神的黑道小头目张五哥带着两个
手下又来了,收取该月的夜班保护费,铁父当时向小青年张五哥屈尊求情道:“五
哥,五哥,请你老人家再宽限一个星期,我这里凑够了,一定亲自给你府上交去。”
张五哥戴着一幅银丝眼镜,头上头油光亮淋漓,貌似文雅,说话慢声细气,“你都
说了几次一个星期了?”他说道,“今天再不拿钱,你想你怎么对得起我们的辛苦
呢?”他好似不经意地把烟头往模型上套的一件丝织裙装上一碾,立刻就烫出一个
大洞。铁父两眼一闭,差点没晕了过去。张五哥还是慢声慢气地讲道:“今天只是
提个醒,后天我们再来,那时就不这么轻松了。”
他们抬脚出门,高中刚毕业的铁红与新近交上的男朋友汪鹏逛街回来了,铁红
啃着一根甜甜的甘蔗,圆圆的脸上被汪鹏宠得红云灿烂,两人勾肩搭背,潇洒地哼
着一首流行歌曲。然而张五哥在他们面前一站,铁红就感到气氛反常,她是认识张
五哥的厉害的,小腿肚子不由得就有点颤抖开来。汪鹏却是第一次与这伙强人晤面,
一看女朋友的脸色,他就知道是他争表现的时候到了。汪鹏也是街头长大的青皮后
生,在体校里与铁红一个班,长拳打得还可以,平时就有点目空一切,为在女朋友
面前显出英雄,他猛地做出一副小流氓架势,弹着一只腿,向张五哥长声慢调地开
口:“请问朋友哪路神仙?”张五哥皮笑肉不笑地打量汪鹏:“喝?山不转水转,
在这个小码头还遇见了梁山好汉。”话未落音就是一个直拳,这很见效用,立刻退
了汪鹏的神光,将他打在地上半天爬不起身。张五哥道:“说,是不是想来虎口夺
食哇?!”汪鹏指着鼻血慌乱地后退道:“不不不,我是来买东西的顾客。”张五
哥变成温文尔雅的模样,说道:“那你就买吧。我来卖给你,你要几十件裙子?不
贵,每套我只卖四千八百八十八,八八八,发发发,大家图个吉利。这十件是你的
了,给老子掏钱。”汪鹏吓得脸色惨白,舌头搅不清楚,听不清楚都咕噜了一些什
么。
就在紧张时刻, 一阵警笛声由远而近传来,原来是铁红的妈妈刚才趁乱给110
巡警打了报警电话,两辆巡逻的摩托向这里飞速驰来。
张五哥一愣:“你们他妈的谁去报的警?”警笛声迅速向这里靠拢。张五哥一
挥手:“走!”三个人从后窗跳出,临行前,张五哥抽出刀,嘶啦一声从几十件摞
在一起的衣服上划过。
铁父终于捂着胸口倒在地上,不是钢刀碰着了他,而是痛心得昏了过去。
就在这天晚上,铁红的父亲从大院里卖烧饼的刘瘸子口里听到了招兵的消息,
经过短暂的思考,他立刻有了一条至为重要的重大决策。他把老婆和女儿召集到饭
桌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以加强说出这个决策的分量,“当兵,”他沉重地说
道,‘“红儿你给老子去当兵,只要你当了兵,我们家就有靠山了。”妈妈乍一听,
却有些不放心了,说道:“听说当兵苦哇。”父亲厌恶地打断她道:“苦个屁,你
看街上走的那些武警,又高又壮,要是苦,能长得这么好?”
铁红对此考虑倒不是太多,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毕业就是失业,能去当兵,
倒是一条生路,且不说工作暂时有了保障,单是那一身军装,就让人不敢小觑。什
么张五哥张六哥,姑奶奶当了兵,撕弄他们只当碾碎一只臭虫,哈,有劲!她向妈
妈一耸鼻子, 轻松地道: “就是,妈妈真是老脑筋了。”父亲语重心长地又说:
“这些先别说,到了部队,你眼睛要精明,找准哪个首长最管事,你就给哪个首长
多帮忙。要舍得说好话,嘴巴两张皮,多说两口袋好话又不亏本。关键是一个好印
象,印象一好,人家长工资也先想着你,提拔接班人也先想着你。对那些与你不舒
服的人,你先忍着,不能得罪都不得罪,等你当了官,那时候再来收拾整过你的人
不迟。千字经上早就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
一片心。只要你当官了,有出息了,我们的家庭就不会是这个模样,连我都要给你
烧高香了。”妈妈被父亲的话点燃了心中的希望,紧跟着敲边鼓道:“爸爸说得有
道理呢,现在社会上,就时兴这一套,不这样你就要吃亏。”铁红感到好笑:“人
家还要你教?我比你懂得多。”妈妈不计较宝贝女儿的态度,赶紧闭嘴。父亲却对
母亲生出一丝怜悯,说道:“就知道吼你妈。铁红,刚才那些记住没有?”铁红:
“天天都在讲,我早就能背出来了。”父亲颔首:“这才像个样。”
就这样,铁红走进了街道办事处征兵报名的队列,凭她在武术学校学的那一套
花拳绣腿,明显地高于一般想参军的姑娘,几天之后,她果然顺利地踏进了军营。
最后一个姑娘叫沙学丽,是一个富翁的女儿。
南方那座繁华大城市的郊区公路上,一辆白色的公爵车与一辆红色的宝马在宽
敞的公路上斗狠开着,谁也不让谁,开公爵的是一个长发披肩的漂亮姑娘,脸上架
着一副大墨镜,这就是沙学丽。开宝马的是一个帅哥,边驾车边得意地吹着口哨,
不时向公爵投去得意的一瞥。
为了赶超宝马,沙学丽一咬牙,公爵逆行开到了左边的车道上。想不到拐弯后
迎面来了一辆大巴士,沙学丽一慌,猛打方向盘,汽车差点撞翻路边一个售书亭,
等她好不容易控制住汽车,宝马早已一溜烟地消失在公路尽头。
一辆交警的摩托鸣着警笛冲上来,刷地横在公爵前面,公爵停下,沙学丽负气
地狠狠捶打了一记方向盘。当她抬起头,映进眼帘的却是一个女交警,只见女交警
走近车窗,很精神地敬个礼,说道:“小姐,你的驾照。”沙学丽稳坐不动。女交
警威严地提高了声音,手一伸:“驾照!”沙学而耸耸肩,不情愿地掏出小本子。
女交警一看里面的照片:“呵,沙学丽,又是你。”
沙学丽回到海滨的家,在自己的豪华卧室里穿着一件靓丽夺目的晚礼服,才不
过一个钟头,扣车的事早已被抛到脑后。她的梳妆台上各种牌号的化妆品琳琅满目,
妈妈与一个佣人在身边帮忙,沙学而坐享其成,哪里不满意,嘴里只是娇憨地哼一
声,听凭母亲和佣人在她身上仔细地忙碌着。
父亲沙云标推门进来,穿着吊带裤,名牌全棉衬衫上扎着紫红嵌花的领带。他
四十五岁,虽然发福,但身材结实,五官朗阔,身上每寸肌肤都透射着精明和力量,
但就是对眼前的这个千金小姐毫无办法。沙云标把一张单子往梳妆台上重重一摔,
大声道:“你是累犯,罚款一千,暂扣驾照三个月!”沙学丽娇宠地一拧眉,俏丽
的鹅蛋脸上故意做出一付吃惊不浅的害怕:“老爸也,你是要把我往心脏病上吓也。”
母亲赶紧把那张单子捡起来拍回父亲手里,眼波凌厉地向他一横:“拿开!你不知
道丽丽有洁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敢往她的桌上放。”沙学丽也一下变了脸,
清亮的眼珠里刹时火光腾腾,说道:“哼!都是那个臭女警与我作对。”沙云标在
母女俩面前都不是对手,敲敲桌,不满又无奈地:“女警察女警察,怎么从来就不
想想你自己。”沙学丽毫不畏惧地道:“老爸你也该想想你自己,叫你把那辆奔驰
让给我开,你就是不干,老让我开那辆破公爵,怎么不被警察逮住?该,一万个该!”
沙云标终于忍不住大怒道:“你给我——”母亲立刻帮女儿的腔道:“你干什么?
今天是丽丽的生日,你不看天色还要看气色呢,吵什么吵,不就是一辆破车吗?你
舍不得你的奔驰,你就给她买一辆菲亚特,就当你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不行?”沙
学丽大叫:“哇,向老妈学习,向老妈致敬!”
父亲自知自己只有惨败的份儿,丧气地摇头,仰天长叹走出了沙学丽的房门。
晚饭前,沙学丽独自呆在卧室里,凝视着锃亮的大穿衣镜。稍倾,一只逼真的
玩具手枪啪地伸进镜面,听得到一个嘴里发出的子弹出膛的击发声,这是她在对着
镜子演练美国西部片里的持枪大侠。
沙学丽做着各种自认为潇洒的击发动作,向着各个角落“开枪”,然后把枪向
一个假想的人儿一指,学着今天那个女警察的语气,冷冰冰地命令:“呵,又是你,
拿出来,你的驾照!……咦,你敢跟我调皮,我想认你,我手里的家伙可是不认你。”
她嘴里发出啪的一声,自己装着中了枪的样子,旋了一转,向华丽的大床倒去。
接着她一下蹦起身体,满意地点点头,哈哈大笑一声,把手枪在食指上抡着圈,
想一下子插进腰间的皮带,可惜动作不娴熟,手枪飞到空中,接着悠然冲向大穿衣
镜,沙学丽惊骇地闭上美丽的大眼,紧捂耳朵。
玩具手枪与大穿衣镜相撞,碎屑四溅。
母亲惊慌的脸从猛然推开的门后出现:“丽丽你……”
沙学丽扮个鬼脸,双肩没事似地一耸。然后站起身道,“妈,她们来了吗?”
她问的是她的生日宴会,她知道她的那伙朋友准在下面大客厅里等着呢。
这是晚上七点,沙家宽敞气派的大客厅热闹非凡,青春的喉咙齐唱着生日歌,
一个燃着十八根小蜡烛的大蛋糕摆在精致的大茶几正中,一伙男女朋友边拍手边唱,
围在典雅高贵的沙学丽身边,电灯是关了的,烛光摇曳中,穿着晚礼服的沙学丽更
是美丽如仙。
生日歌完,人们哄叫着要她吹蜡烛。一个穿着露脐短装的姑娘道:“等等,我
们的沙小姐满十八岁,十八岁是人生的黄金岁月,象征着她的正式成熟。”一小伙
子打着响指接口道:“正式漂亮。”众人爆笑,第二个姑娘接口:“正式有了公民
选举权。”另一个小伙子道:“正式可以被人追。”再一个小伙子跳着双脚往空中
蹦:“也可以正式追求我们啦!”
众人欢呼,闹作一团,沙学丽挥着手掌一个个地打他们:“本姑娘就是不追你
们这些虾头仔。”穿露脐装的姑娘道:“好了好了,不要闹了,该吹蜡烛了。”她
身边的姑娘道:“吹的时候要许两个心愿,一个是明的,一个是暗的。”大家一齐
哄道:“把明的说出来,沙学丽把明的先说出来!”
沙学丽合掌在胸,准备祈求一个美妙的心愿,可忽然,她的神情变了——
那个女交警威严的身影飘到她眼前, 只见她站在车窗外, 手臂强硬地一伸:
“驾照!”盛气凌人,毫无通融的余地。沙学丽定定神,赶走女交警的身影,接着
眼睛一瞪,虔诚地发出一道心愿:“老天保佑,让我当上一个威风漂亮的女警察。”
众人全愣了。穿露脐装的姑娘小心地问道。“为什么啊,学丽?”
沙学丽孩子般拍手大笑道:“我就不怕别人扣我的小汽车,而是我能专门去扣
人家的小汽车!”
沙学而选择当兵的道路,就是这么任性,也就是这么简单。父亲沙云标接到女
儿被录取的通知后不但没有丝毫担心,反而悄悄地以手加额,心里说道:“这可卸
了我一个大包袱,部队就是大托儿所,谢谢你们帮我把这个小祖宗给全托啦。”沙
学丽的母亲却哭成了大泪人,她在出发那天亲自开着家里的大奔驰送女儿到市里的
新兵集合点,把一样一样的东西硬往沙学丽的旅行袋里塞,直塞得沙学丽都叫了起
来。“妈,”沙学丽道,“我又不是去开商店,你要让我拿得动嘛。”母亲眼泪涟
涟道:“到了部队,我们就照顾不到你了,你又那么爱干净,那当兵的地方看你怎
么活人哟……你想吃什么就买,没有钱了就赶快打电话。要是受不了那个罪,你就
回来,你爸早就给你留了一个分公司,你当个经理也行,当个董事长也可以。”沙
学丽觉得好笑,说道:“我才不想当,你看老爸当的,天天吃宴席把人都吃变形了。”
沙学丽就这样走上了从军之路,她根本不会想到,由于出色的驾车技术,她会
被分到女子特警队,从此,几年终身难忘的生活,会在她以及由于都有一技之长而
同时被女子特警队招收进警营的几个姑娘之间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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