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聂霁靠在旋转木马外围的栏杆上大口喘气,整件衬衫已经被汗水给浸得湿透了。
他胸膛不停地起伏着,两眼危险的眯起,注视着快乐的坐在旋转木马上的那两
名日本小男孩,他们就是害他折腾了一整个下午的原凶!
他万分后悔带他们到游乐区来,一下子拖着他往左跑、一下子又往右跑,一下
子要玩海盗船、一下子要开碰碰车,简直存心要把他操死。
他发誓,就算将来不幸结婚了,也不要生出这种烦人又操人的小动物来虐待自
己。
旋转木马结束,两个日本小鬼咯咯笑的跑出来,立刻又一人一边的拖着他跑了
起来。
他们站在一条人龙后头,聂霁拨去眼角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液体,定睛一
看,这才发现这排人龙全是等着坐云霄飞车的。
“你们确定要坐吗?叔叔可不陪你们坐哟。”他以流利的日文对两个小鬼说道。
他对那种得饶圈圈又”高速的东西最没辙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坐。”两个十岁和九岁的小孩笑咪咪的回答。
“真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聂霁对他们微笑,说的是国语。
两个小孩一脸茫然,“我们听不懂耶,叔叔刚才说什么?”
“叔叔说你们真是勇敢的小孩子。”聂霁笑容不变,这次说的是日语。
“嘿嘿。”头一次在外国被外国人称赞,两个单纯的小孩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聂霁望了前头长长的人龙一眼,看来又得排很久了。
他蹲下身子交代两个孩子,“你们乖乖在这里排队,不要离开,叔叔去买可乐
跟汉堡来给你们吃好不好?”他也可以顺便去抽根烟,休息一下。
一听有可乐跟汉堡可以吃,两个小孩频频点头,兴奋得跳来跳去。
暂时解脱了。聂霁站起身来,准备去张罗食物。
走不到几步,聂霁就听到一个讶异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没想到你已经有两个那么大的孩子子!真是看不出来,你一定很早婚吧?”
安纯平就排在他们的后面,隔了五个人头。
她并没有马上认出聂霁,毕竟一个礼拜前他穿的是件睡袍、而今天则是四装革
履——虽然他脱下了西装,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领带也被扯松了,整件衬衫汗湿了
一大片,是那两个孩子又叫又跳的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才会注意到他。
聂霁猛地煞住脚步。
这个声音、这个语调,这么没有女人味,并勾起他咬牙切齿回忆的女声,聂霁
只想到一个人。
他眯着眼缓缓撇过头。
“你是不是先上车后补票?”安纯平想到这个可能。
果然是她!聂霁未语牙先咬,他都已淡忘了那天的侮辱了,没想到她又冒了出
来……等等!她刚说那两个小小日本仔是他的孩子?他还先上车后补票?
见聂霁铁青着脸逐步接近她,安纯平气一岔,猛烈的咳了起来。
他还没碰到她耶!见她咳得不能自己,聂霁不觉缓下脸色,等他回过神来时,
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拍上了她的背。
“你还好吧?”他皱着眉问,瞧她咳得连脸部咳成了紫红色。
安纯平是感冒引起了咳嗽,又咳了一会儿后才有办法回答他的问题。
“没关系,我玩一趟云霄飞车后就没事了。”她痛苦的说。
“你都咳得快吐血了还想玩呀!”聂霁这才发现她比一个礼拜前还要瘦,整个
脸颊都凹了下去,两条手臂细瘦的像鸡爪,“你到底有没有在吃饭呀?你的胸部都
没有了你知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就这么从嘴里跑了出来,直到安纯平猛的对他结
实的小腹挥上一拳后,他才意识到周遭的人全捂起嘴巴在吃吃笑。
聂霁干脆将她拖出队伍。
“你干么呀?”安纯平不停挣扎着,“放开我,我的位置会被占走啦!”她排
得很辛苦耶!
聂霁对她的抗议充耳不闻,直将她拖到一旁的树荫下才放开她。
一得到自由,安纯平立刻转身要往云霄飞车的队伍跑去。聂霁眼明手快的拎住
她的衣领。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如果不快回去,你知不知道我还要排多久呀?”她愤怒
的大叫。
“不说消楚就不要玩,你给我乖乖回来坐下”反正是陪小鬼,多一个也没什么
差别。
“哎哟!”聂霁将她往后一拉,安纯平脚下一个不稳,屁股重重的跌坐在石椅
上,她疼得差点迸出泪来。
“你是不是把钱全花在玩乐上?我刚刚不是在开玩笑,你真的已经没有胸部了
你知不知道?有钱来这玩不如拿去吃饭把自已喂饱,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他态度
严厉的不停数落着。
安纯个揉着臀部,没好气的白他一眼。
“谁说我有钱呀?这张游乐券是我同事给的,今天是最后一大,我拼命做工,
好不容易把今天空下来,准备玩个够,可是你……可恶!”早知道她就不出声叫他
了。
“等一下,”他困惑的抬起手,“你刚说你没钱,还拼命做工,现在又瘦成这
个模样,难道你上次说你父亲要你边念书边接受训练的事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呀,我从来不说谎的。”她骄傲的说。
这下子,聂霁可真是吓白了脸,握住她的肩膀不停摇晃。
“你还敢坐云霄飞车?万一坐到一半你心脏病发,死在上面怎么办?你到底有
没有脑子呀?”他真不敢相信,她有心脏病,居然还敢去坐那种会飞起来的鬼玩意
儿!
“除了我有心脏病这件事以外。”安纯平轻声的把话说完,然后静等着他的反
应。
聂霁握住她肩膀的姿势一直维持着,不动也不说话。
接着,他的右脸颊开始抽搐,目光愈来愈阴沉,她甚至可以听到他磨牙的咯咯
声。
“对不起,我实在是个应该欺骗你的,这几天我一想起这件事就会良心不安,
吃也吃不下,幸好我也没钱了,一天吃一碗泡面也就够了。”她非常歉疚的说道,
并流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
说她对他感到良心不安是假的,但是一天只吃一碗泡面却是事实,这几天她遇
到肚子饿又没东西吃时就喝水。不过,这种挨饿的日子就要过去了,明天她就要领
工钱,等领了钱,非要去好好饱餐一顿不可。
她的话、她的神情又牵动了聂霁体内的侧隐之心,一下子,他想掐死她的欲望
又如退潮般的消退了。
一天只吃一碗泡面?难怪她会瘦得像骷髅。
“你工作的地方没有供应伙食吗?
安纯平摇摇头。
“那你住在哪里?”
“公司有提供宿舍,我跟同事们住在一起。”
她的视线移向他身后,然后叫了一声。
“呀,你的孩子们来了。”她说,那两个小孩正朝他们的方向跑来。
聂霁往后一空,绷着脸回过头来。
“他们不是我的孩子。”他阴郁的澄清。
“耶?”安纯平很惊讶,“可是他们跟你长得那么像。”
闻言他差点吐血,想起两位小小日本仔的那位又矮又秃的爸爸
两个孩子跑得脸红红的,冲进聂霁怀里,前看后看都看不到可乐和汉堡。
“可乐可乐!汉堡汉堡!可乐汉堡——”两个小孩扯着聂霁两只臂膀,不悦的
大叫着。
聂霁被耳边的噪音吵得受不了,马上举手投降。
“好好好,我带你们去人吃可乐汉堡,不要再摇我了。”孩子们这才安静下来,
聂霁望向安纯平,
“我要带他们去吃东西,你去不去?”
“我没钱。”她比个没钱的手势。
聂霁翻了个白眼,“我消客。”
“早说嘛!”她笑开了,走在他身边。
“原米他们是在日本长大的呀,为什么不把他们留在身边呢?他们会不会说国
语?”
“他们不是我儿子,是血统纯正的日本人!”聂霁以忍耐的声音道。
安纯平讶异的问道:“你是日本人?”
一阵沉默后,传来聂霁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是故意还是装傻?”
“两个都被你猜中了嘿嘿!”
安纯平因为还想去玩刚没玩到的云霄飞车,所以并没有吃太饱,不过她倒是聪
明的点了一大堆东西打包带走,当然是聂霁付的钱。
当她拎着食物袋要离开时,聂霁唤住了她。
他从皮夹里拿了五张仟元大钞递到她面前。
“算找借你的,把你自己养胖一点,虽然不太可能,但还是请你昼将胸部补回
来。”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她摇摇头。
“不用了,以后如果没机会再碰面,那我岂不是要欠你一辈子,而且我明天就
要领钱了。”这是她头一次靠自己的劳力赚钱,得意的很,“谢谢你请客,下次换
我请你;拜拜!”一说完,她就自顾自的跑走了。
手里拿着纸钞,聂霁望着安纯平单薄的背影,这才想到自己又忘了问她的名宇
了。
也罢;两次都在“特别”的地方碰见,第一次是巧合,第二次也可以说是巧合,
若还有第三次,那就真的太诡异,也太不可能了。
他笑了笑,将钞票放回皮夹里。
看来她想要回请他,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他的两只脚被猛地抱住,聂霁不禁在心里暗暗叫苦。
“摩天轮、摩天轮!去玩摩天轮!”两个小小日本仔抱着聂霁的大腿尖叫。
下次大哥再敢找他接这种差事,他发誓他一定会跟大哥脱离兄弟关系。
“好、好,去玩摩大轮、去玩摩天轮。”他牵起两个小孩的手,有气无力的朝
摩天轮的方向踏去。
人的缘分是很奇妙的,当你认为不可能会再遇到某人时,就会在某个最意想不
到的地方碰到。这除了缘分之外,应该还有两个字可以解释,诡异。
就像聂霁和安纯平。
夜晚,灯红酒绿,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不过大家的行车速度都不快,因为大
马路中央正在施工,“咚咚咚咚、砰砰砰砰”的声音不时响起,显示工人们仍在努
力赶工着。
路旁一家知名酒店的典雅大门打了开来,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士鱼贯走出。
聂霁也在其中,他刚成功的拿到了一张合约。
“张总,我跟你保证,你绝不会后悔跟‘仰龙’合作的,’”他打开停在酒店
门口的宾士车门,协助已有几分酒意的张总坐进后座。
“哪里哪里!跟‘仰龙’合作是我的荣幸,以后还得请聂经理多关照了。”虽
然有些酒醉茫然,张总仍不忘说几句商场上的客套话。
“张总真是太客气了。时间不早了,张总日理万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司
机大哥,麻烦你了。”他跟司机打个手势,司机点点头,宾士轿车缓缓驶进夜色中。
聂霁挺直背脊,直到宾士车消失在车阵中,他才呼了口气,转身面对下属。
“我们又拿到了一张合约,这全是大家努力的结果,而这结果将会反应在各位
的年终奖金上,到时候别忘了请我,或折合现金我也不介意。”他开着玩笑。
顺利拿到合约,大家的精神已经够振奋的了,再加上聂霁的这段话,每个人更
是乐得眉开眼笑。
笑声暂歇后,聂霁才又开口。
“好了,我想大家也都很累的了,我们就此解散;记住,大家都喝了点洒,为
了明天能再看到你们,开车来的全部坐计程车回去吧。”
聂霁的下属全离开以后,酒店里风情万种、成熟迷人的公关经理亚婷轻挽着聂
霁的手臂,巧笑倩兮的道:“那你这位大人物就由我来送吧,你也喝了不少酒,我
可是最希望能够再见到你的人哟。”
聂霁也笑了起来,显得更加性感耀眼,连亚婷这位老经验也不禁心中一动。
“只要你不吃了我,你想带我去哪里都行。”他语带暧昧的瞅着她。
亚婷怎么可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暗示,纵使暗自窃喜着,仍故作娇羞的扬起粉拳
捶了他几下。
“讨厌!”她娇羞不依的低嚷。
泊车小弟将聂霁的车子开了出来,两人立刻上了车。
轻柔的音乐在车里缭绕着,亚婷专心的开车,聂霁则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车子在道路施工处挤成一团,前进速度缓慢,亚婷不耐的拍打着方向盘,明媚
的双眼不时往聂霁的身上瞟。
她做这行有八年了,也见过不少男人,聂霁可算是她所见过的男人中,最上乘、
最完美的一位。
先别说他显赫的家世背景,光是他出类拔举的外表就足以让所有女孩子拜倒在
他的西装裤下,而他的幽默风趣、温柔体贴、有点坏又不会太坏的特质更是让许多
女人倾心又心碎,她就是其中一个。
能网住他的心的女人,肯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了。
不可讳言的,她非常想当这个女人,但她心里也明白成功的机会并不大。
像聂霁这样的男人,环绕在他身边的全是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尤其是他的前
几任女友,她明白以自己的容貌,大概只够排在中间。
聂雾对她很好,并不因为她的出身而轻视她,不过那也没什么好沾沾自喜的,
因为他对每个女人都是温柔风趣的。
但她心里仍期盼着,果然让她等到了,不管他是开玩笑还是真有思,她决定要
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也许今晚就是她这一生的转折点了。
道路右侧有几名工人在钻挖马路,“砰砰”的声音穿耳欲聋。
亚婷直觉的瞥向假寐中的聂霁,担心他被吵醒。
果不其然,那噪音实在太大了,让他想休息也没办法,浓眉微皱的张开眼睛。
亚婷见他被吵醒,便试着舒缓他的心情。
“聂霁,你看外面,马路施工的工人也有女的,现在的经济好像真的太不景气
了,连女孩子都得做那么粗重的工作。”她的纤纤玉指朝施工方向指去。
现在的经济景不景气他没兴趣,有女人在马路边做粗工也与他无关。他只想马
上回家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好的睡他一觉。
虽然想休息的欲望是如此强烈,但为了不让亚婷尴尬,聂霁仍撇头望向窗外,
意兴阑珊的朝施工地点瞥了一眼。
车子又开始往前移动,聂霁也看到了那位点钟方向正拿着铲子在挖砂石的女粗
工,他只觉得她单单薄薄的、一头清汤挂面的头发,接着便兴趣缺缺的转回了脸庞。
“真可怜,那女孩看起来年纪个大,没想到居然那么能吃苦。”亚婷找着话题。
就在车子快要驶过那女孩身旁时,聂霁又狐疑的往外望了一眼,原先背对着他
的女孩,略侧过身于继续铲着砂石。
虽然没看到那女孩的正面,不过他已经百分之两百确定那是谁了。
“亚婷,麻烦把车子停到路边。”为什么?为什么每次看到她,他总有种会被
怒火烧死的感觉?
纵然对他在瞬间变得冷沉觉得纳闷,业婷却聪明的没再多问,驶过施工路段后,
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车子尚未停安,聂霁就开门下车,大跨步的朝道路施工处走去。
她忙将车子熄火,下车尾随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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