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色的梦
我曾经有过一个梦,梦见我走在一片无垠的绿色里,两旁的树林是绿色,枝梢
的翠鸟是绿色,脚下的丝绒一般的草地是绿色,前面一弯小溪,正潺潺流着的水也
是绿色,头顶清澈的天空,也因受了感染,在淡淡的湛蓝中泛着一抹隐约的绿。
那是一个恬静得、和平得、沁爽得、绿得如翡翠的般梦。在那梦里,我没有一
点惧怕,没有一点忧虑,我放心地走着,穿过树林,越过小溪,望着蓝里透绿的天
空,漫步于看不到边际的草原。我的心里装满了绿色的希望……梦醒了,我睁开眼
睛,纱窗上晃动着绿色的波痕,知了儿送来意气高昂的啸唱,空气里飘散着夏日的
暖烘烘。世界果然跟梦境一样的娟好,果然有翡翠般的清隽安宁。
那个梦已过去许多年,是属于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时候的。那时的我,被父母的
爱呵护着,被无忧的岁月娇宠着,在我童稚的眼光里,世界充满着希望的亮丽,在
我的心扉中,人间没有仇恨,没有愁苦,没有破碎。梦里、现实里,总是一片谐和
透剔的绿,一片如无垠的绿野般的无穷远景。我所知道的人间,染着可爱的翡翠色。
绿,代表着什么?翡翠代表着什么?梦又代表着什么?
人说:绿,象征着希望,翡翠冷艳而坚贞,梦吗?是随着人的肉身来到世界上
的一个怪东西,世间亿万人口,很难找到个从来无梦的。不管上智下愚,老幼男女,
哪个行道哪条路数上的,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梦,都有做梦的权力和经验。
人睡着了会做梦,醒着也照样做梦,睡中的梦不能控制,据云多半来自日间所
思所见,事实上日有所思亦未见得便夜有所梦,往往想梦个怀念中的人,偏偏是大
觉睡了几百场,仍然“魂魄不曾来入梦”。
醒着做梦,常被讥为空想、胡想,或者干脆就叫白日梦。然而并非所有的空想
都是白日梦,凡是希望的、企盼的,向往而还未成为事实的,都可说是梦,也可说
是期望、是梦想、幻想,甚至是理想。
我常想,如果这个人间没有歌、没有画、没有花、没有鸟、没有山川河流和日
月光华,该是多么的阴暗恐怖,如果人没有梦,或有梦而无色彩,只是灰苍苍白茫
茫的一片,那该又是多么的贫乏干枯?上天赐给我们这个美丽玄妙的世界,又给我
们做梦的能力和权力,使我们知道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明天还有一个明天,还
有另一个明天,再一个明天。为了那些将要来到的、仿佛无穷尽的明天,我们怀着
憧憬的情怀绘画着梦。梦带给我们在实际生活中寻不到的空灵虚玄之美,也让我们
看到永远有希望在前面招手。梦点缀了人生,也诗化了人生。
我爱人生,我也爱梦,更爱这美丽玄妙的世界,愿这世界上的人都能拥有自己
喜爱的梦。当然,我知道这是很难的,多少残酷的现实,碾破了人的心,也碾碎了
人的梦。当我走出那个种满了好花绿树的院落,进入尘埃滚滚的人寰,年龄随着岁
月增长,天地便渐渐地呈现出另一副面貌。我看到刺刀的闪光,看到饥饿和死亡,
看到弱肉强食,看到炸弹投下后的血肉横飞,看到被战争蹂躏过的、焦黑的土地里
埋藏着血和泪。
于是,我清醒了,我的梦也变色了,她不再是安详宁宜、绿得滴得出水来的翡
翠色了,她变成了有厮杀、有仇恨、有死亡、有强权的丑陋的梦。和平与宽容,真
纯与洁净已回到洪荒以前的幻觉世界,跟真实离得太遥远,于是,我失去了那个翡
翠色的梦。
那个失去的梦是好的,是美的,是我一直怀念的。
我一直为失去那个梦而悲哀,认为这个充满了欲念、凶恶、权势、猜忌,工业
污染的地球,已不再供给生存在他怀抱里的人们翡翠色的梦了。
今天的我做的是什么梦?我梦到的是染污了的海水,病坏了的树林,被高楼挤
没了的草原,被烟雾弥漫着的天空,被物欲玩弄得疲惫了的人,也梦到战争、流血、
自相残杀和迫害异己。我有五颜六色的梦,唯独失去了那个满溢着祥和谐美的翡翠
色的梦。
我悲哀着,深深地悲哀着,为失去的梦而悲哀。
有人说:生活在进步,科学发达得日新月异,现代人要追求花团锦簇、缤纷多
彩的梦,谁还需要那带着原始颜色的翡翠色的梦?
我则说:世界在进步,科学发达得日新月异,但是人们喜爱自然,崇尚仁慈和
平的禀性在减退。聪明的人类正用自己的手在毁灭自己。
有天和友人去瑞士乡间,行经山谷,越过一个深渊上的高桥,举目四望,见不
尽的苍翠环绕,起伏的山峦上覆着深深浅浅的绿,渊下流着潺潺清泉,水流过处,
淙淙作响。而山风徐来,天地寂寂,人走在其中,不觉浑然忘我,被大自然的美深
深震撼,淳淳感化,不知不觉地融于其中,仿佛走在梦境里。
我对那朋友说:“瑞士人是属于少数的,有条件有幸运做做翡翠色的梦的。”
她道:“这是瑞士百余年来没有战争的结果,我们的河山不曾被破坏,我们的
人民爱好和平。不过现在不行了。经济战打得凶啊!湖水在闹污染,一些森林被酸
雨侵袭,自然生态已在破坏中。战争吗?核子武器打到欧洲任何一个地方,瑞士都
不能幸免。我们也没资格做翡翠色的梦了。”
她的话如暮鼓晨钟,大大地震动了我,事情果然是如此地令人绝望吗?我不甘
于接受她的悲观,但当我用冷静细微的思维去触碰这忙碌的世界时,竟也说不出何
处还有一片净土。人们的笑脸下隐藏着焦虑,野心家正在为征服制造武器,科学象
午夜的烟火般在空中放着异彩,留下的是炸药的气味和引人深思的暗。自然景物正
被无情地破坏。和平的表面下有战争的菌虫在蠕动……
乐观的人说:这一切都不值得去担忧,当旧的毁灭后,新的才能诞生,生生息
息,延延续续,兴衰枯荣,正是天演。
悲观的人,感到毁灭的危机正在逼近,已在觅安全的处所存身。令他们苦恼的
是:不知何处有真正的安全?
我不完全乐观也不特别悲观,唯不免也象很多当今的知识分子一样,精神上感
到深沉的压力,对未来——特别是属于中国人的,担着一份心思,怀着一些期望。
我渴望着重新寻回一个翡翠色的梦,那梦说神奇也神奇,说简单也简单:世界
上突然听不到仇恨的字眼了,也看不到炮火的流光了,人们厌弃杀戮了,有权柄的
年长者只想灌输子孙们以理性与智慧,而不想愚弄他们了。也没人因贪婪与自私去
破坏自然的美好了,工厂和汽车的废气也不污染环境了。因财色犯罪的人越来越少
了。一些顽固的脑袋渐渐地变得松活、懂得从错误中吸取经验,并且敢于正视现实,
虚心学习了。人与人之间讲究信与诚,不再耍油滑玩手段了……大地也在人性的美
善中美丽起来了,花正开草正浓,绿树遍野,没人知道什么叫酸雨,什么叫炸弹,
宽容与和平的空气,充塞在任何最微小的角落里,你想不呼吸它也不行了,无论仰
视天空俯视海水,还是漫步街头,视线里总有悦目的翠绿与碧蓝。每个人都可以拥
有一个翡翠色的梦,在那里面,没有忧虑,没有惧怕,也不会忽然有人从背后捅来
一个冷冰冰的扁钻,跟你要钱……
我在追求一个如我所想的翡翠色的梦,我的一些文章说明了我追求得多么炽烈。
谢谢很多朋友们帮助我把“翡翠色的梦”展现在读者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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