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项实验是否旨在把人变成白痴?我发觉自己说起话来像个叛乱分子。请你 准许我回到城市扫荡队,我宁可战死,也不能忍受精神变态。”4号长官凝视我 好一会儿,决然说道:“作为实验中最关键的一环,你有权了解真相。”他站起来, 以无比自豪的语气继续说道,“我们今天的帝国是我们力所能及的时间与空间范围 内最强盛的国家,无论是整个社会体制还是人类自身的素质,都已达到人类自古以 来的最高理想境界。但在帝国内部,仍然存在着种种野心勃勃、妄图颠覆帝国的叛 逆,其中,最强硬的便是‘五月党’。他们以艺术兴国的口号,煽动人类的情欲, 破坏人类的心态,鼓吹安逸、享乐、放纵的生活方式,并且指责我们的帝国搞军事 独裁。由于一些人意志软弱,头脑不清,智能低下,竟然深受其流毒。迄今为止, ‘五月党’已发展成一股不容忽视的逆流,长此以往,后果将不堪设想。一周前, 我们意外地得到了一具‘五月党’上层人物的尸体,科学家提取了他的大脑,经测 定,他的大脑中的记忆细胞仍旧完好无损。科学家把这些细胞放入新研制的‘记忆 复印机’中,由于生命体与非生命体之间的排斥反应,我们只得到了一大堆扭曲变 形的符号。失望之余,科学家提出一个新的实验方案,运用特殊的转换输通技术, 把一个活的人脑变成天然的‘记忆复印机’。经过计算机的筛选,你的脑电波与那 名五月党徒的频率最接近,因此,我们选中你来完成这项实验。打个比方:这里有 一盘极其重要的录像带,而你是唯一合适的放像机。我们希望通过你得到这名五月 党徒的所有记忆,从而获得五月党的内幕,然后将其一网打荆223上尉,你现在 已经不是一名普通的城市扫荡队成员,你的肩上,担负着保卫帝国的艰巨而又伟大 的任务。”我“啪”的一声立正,全身绷得挺直,不知怎么才能表达内心的骄傲 与自豪。“实验结束后,你将会被破格提升。”“实验会进行多长时间?” “这名五月党徒死时三十六岁,重述他的全部记忆,至少需要数年。”我倒抽一 口冷气, 我岂不是要在这冰凉死寂的实验室呆上数年。 4号长官微笑着补充: “等你完全适应实验后,科学家会装上高速信息催送器。几个月后,你就将是22 3少将了。”我陶醉在巨大的荣誉感中:少将!223少将! 清醒与糊涂交织在一起。我看得见,听得到,但一切又都不由我控制。我滔滔 不绝地述说着别人的感觉和思想,仿佛有一条河从我脑中缓缓流过,而我不动声色 立于高高的堤岸,把所有的景色尽收眼底。渐渐地,我觉得百无聊赖,我的嘴述 说的东西引不起我丝毫兴趣,我只有靠回忆过去那紧张、刺激的生活打发时间:军 校毕业后的十年来,我转战四方,剿叛平逆。现在,我已拥有四枚三级勋章,两枚 二级勋章,超过了同期的所有校友,尽管他们都是男性。我所有这些军功,都是一 枪一弹,流血流汗换来的……突然,我发现所有的实验人员正目瞪口呆地盯着我, 我机械地重复着刚才留在我嘴边的最后一句话:“……你简直是个冷血女人。” “怎么回事?”这是我在问,不是那名五月党徒。4号长官关掉仪器,脸上出现 疑惑:“最近一段时间来,在生命维持系统的培育下,这些仅存的脑细胞渐渐表现 出某种活性,它似乎明白我们在干什么,总是挑选一些毫无价值的记忆输出。在仪 器的催动下,信息量一天比一天剧增,但我们只得到一大堆抒情文学作品和他个人 的无关紧要的经历。而刚才,他在接触、窥探你的思维活动,并做出了评价。” “一个冷血的女人?”4号长官点点头:“这已不是一项普通的实验,而是来自 不同阵营的两个对手意识的、意志的较量。”“可是刚才你说他已学会躲闪?” “没有关系,我们最终会把他的全部记忆逼出来,他藏得越深,我们最后得到的 东西越有价值。223上尉,你也可以试着用你的思维主动出击,挖掘我们想要的 情报。”试验继续进行。我在脑子里问着一些问题:五月党共有多少党徒?主 要分布在哪些城市?帝国的上层统治中是否有潜伏的“鼹鼠”……然而,我只听 见自己以一种夸张的语气述说:“……我知道我是在火山口上跳舞,但是我宁可以 一种优美的姿态自焚,也不再苟活一生……”所有的五月党徒都是疯子。“而 你是个白痴。”我吓了一跳,这句话是如此清晰,却又绝不是我耳内听到的,它 像闪电一样在我脑海里一掠而过。“你是个叛逆,国贼。”我想。“你是个奴 隶。”有个声音在脑海深处回应我。一瞬间,我的大脑似乎分成了两半:一半空 荡荡的,那个五月党徒的记忆像一条借路的小溪汩汩而来,从我口中又汩汩而去; 而另一半像个战场,我的思维与他的思维用无声的“唇枪舌剑”搏斗着。“‘五 月党’破坏社会秩序,妄图开历史的倒车!”“你睁开眼睛看看,帝国不过是个 机器的国度,每个人都是部机器,操纵者是那些极少数的当权者。而我们五月党的 宗旨是推翻现今的军事独裁,建立人的国度,让人恢复人性,让五月的鲜花开满整 个世界……”我在心里冷笑着打断他:“你也睁开眼睛看看,帝国正是因为斩掉 了你们极力推崇的人情纠缠,才取得了如此伟大的成就。我们创造的物质财富已超 过了历史总和,我实在不能理解你们妄图颠覆这个理想国度的居心何在!”我感 觉出他也在冷笑:“我给你看些东西。”一幅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蓝天、白 云、草地,野花像闪烁的明亮的眼睛,女孩子穿着红裙,长发与笑声一齐在风中飘 扬,儿童在奔跑嬉戏,我还看见许多老人,他们鹤发童颜,悠闲地打着太极拳…… 我定定神:“这种环境只能令人精神懈怠,丧失毅力。这是三百年前就被淘汰了 的生活方式。”“你无可救药。”这是他对我的第二个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