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杰明到处找林雁冬。
电话打到林雁冬的办公室,说是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电话打到姜贻
新的办公室,光听铃声响,就是没人接。电话打到丁兰兰那儿,总算找到个了解情
况的。
“李主任?怎么打我这儿来了?又是请小林跳舞呀?请不请我呀?”
“请,请,请!”怎么,礼拜六一块儿跳舞的事,林雁冬都告诉她了?这么说
来……李杰明心头一热,眉头舒展开来,声音里也就带着笑了:“小丁,你先告诉
我,小林上哪儿去了?”
“我怎么知道哇!”
话筒里的声音也带着笑,明摆着的是她知道。李杰明只得耐下心来央告,又说
了一串好话,丁兰兰说道:
“大主任,我劝你别瞎费劲了,她呀,昨天一早就跟老姜头下乡去了。”
“又出什么事了?”
话筒里传来“叶嗤”的一笑,接着是不以为然的质问:
“非得出了事才下乡呀?”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话筒那边又轻巧地笑了一声,才又说:
“告诉你吧,小林跟局长下去搞规划去了。”
“搞什么规划?治理清河?”
“真逗,我们环保局,不规划这个规划什么?”
“你们那老姜头怎么还是五十年代工作方法?光带着人往下跑,就能跑出个规
划来?”
“不跑怎么办?跟你们经委似的,权大气粗,等着人送上门!”隔着话筒,李
杰明都仿佛看见了那姑娘撇得勺儿似的丰满的两片嘴唇儿。
“好好好,你们老姜头绝对正确。小丁,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
“总不能白告诉呀!”
“那还不好办,市里的馆子随你挑。小丁,不开玩笑,香港来了一个人要找她。”
“哦!是不是那个姓王的?是吗?”
怎么,丁兰兰也知道王耀先?看来,她跟林雁冬的关系真是不同一般。
丁兰兰这才把林雁冬的日程安排告诉了李杰明。他千恩万谢的放下电话,立刻
根据她提供的线索四处寻找。追到下午,终于在一个乡的监测站找到了林雁冬。
“小林吗,我李杰明。哎呀,可把你找着了!”
“找我什么事?”听着那声音有点喘,林雁冬觉得奇怪。
“小林呀,你介绍的那位王耀先到了。”
“真的呀!是你去接的吗?怎么样,印象还不错吧?不那么借,对不对?”
听口气,林雁冬挺高兴的。李杰明心里不是味儿,说出的话也公事公办的:
“吕主任今天晚上替他接风,他希望你也参加。”
“那可不行。你们吕主任可调动不了我。我们姜局长可在这儿!”
“这也是工作嘛!”
“我又不做生意,我参加有什么用?”
林雁冬这回的口气,李杰明听了反倒高兴。看来这个王耀先纯粹是自作多情,
林雁冬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不过,他们的关系毕竟不同于一般。他又劝解式地说
道:
“小林啊,人可是你介绍来的,你不回来见见?”
“我跟头儿在下面搞调查研究,回不去呀,麻烦你大主任替我招待招待就是了。”
“你不回来了?”
“回不来呀!”
“那好吧。再——”他准备放电话了。
“喂,李杰明,”那边又叫住他说,“王耀先是我的朋友,跟我外婆他们家也
挺熟的,你们可别坑他哟!”
“哪能呢?就因为是你的朋友,我才替他吹了半天。吕主任可是把他当成了香
港的大亨,真准备跟他做两笔生意呢。小林,他真有钱吗?你可也别坑我。”
“嘿,李杰明,咱们好歹都算社会主义这边儿的,谁坑谁呀?”林雁冬咯咯地
笑。
“没错儿,一个阵营的嘛,哈哈!”他扬声大笑了。
“你先别笑,这事可是你们求我的!我还没找你们经委算帐呢!”
“对对对,回来咱们把帐算清楚。”
“那当然!”
放下电话,李杰明心里痛快极了。
不过,晚上这顿饭,少了林雁冬也是个问题。怎么办呢?想来想去,居然被他
想到了林雁冬的爸爸。若是把陈昆生请来赴宴,对王耀先不失为一种交待,吕主任
面前也算完成了任务。
于是,他马上拨通了“林苑”的电话。陈昆生先还推辞了几句,后来听李杰明
说是“工作需要”,也就慨然应允。
陈昆生自称“半个美食家”。类似这样有吃有喝,又不费分文的宴请,为什么
不去!他放下电话,回到东屋,斜靠在沙发上,点上一支烟,感到一种少有的舒坦
和兴奋。他记得,年轻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么馋。上大学的时候,买只烧鸡啃啃就
解决了问题。结婚以后,望妈为他做过很多他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成了他在这方
面的“启蒙老师”。也许因为那时的伙食水准不低,且天天的细水长流着,他没有
感到对吃的不可抑制的需求。要说喜欢吃,还是近年来独身生活逼迫出来的嗜好。
只可惜,限于经济条件,他的爱好只能停留在书本上,各方的名菜他是只知其名不
知其味。而能够吃遍大江南北山珍海味的官方宴会,陈昆生的级别又无缘参加。
回想起来,“文革”中有一段。他得势时,也吃过,也喝过。可要同现在官场
的宴会相比,那只、能叫小打小闹,简直就算不得什么吃喝。“文革”后复出,他
只有虚职闲差,只能到诸如新药展销之类的招待会上去“嘈”一顿自助餐,也无甚
精品。见到报上揭露公款请客、一掷千金的报道,他在愤愤然之余,每每也有不平
之感:这等好事,怎么就轮不上我?
真是没有想到,如今居然也轮上启己了。
兴奋之余,心里也不免凄凉:这口福的得来并不是靠了自己的力量,而是沾着
女儿的光。就好比一艘机件失灵的老船、破船,只能靠着另一只船拖带,才能航行……
王耀先,李杰明;李杰明,王耀先……这两个身影交替在他脑子里出现,像两
艘轮船远远地出现在水平线上。他看不分明,不知道该往哪艘船上靠。但,那是希
望,是今生今世最后的一次机遇,这是确定无疑的。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自己这
条破船也就算完了。
李杰明,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当今的实权人物,自有许多难以用金钱计算的
好处。虽说如今深化改革,已经有人弃宫从商,但政府官员手中的人民币,毕竟含
金量非同一般。有权就有钱,就有一切。老丈人跟着搞点特殊,谁也气不得恼不得。
王耀先呢?海外华人,家产殷实,有钱。大陆上如今从革命干部到广大人民群
众,人人见钱眼开。能攀上这第一门子海外阔亲戚,自己这后半辈子也就享用不尽
了。
只不知雁雁怎么想的?
也许她更倾向李杰明。毕竟在一个城市工作,接触机会多,受的教育也大体相
同。有共同语言……当然,也不失为一个聪明的选择。年纪轻轻的,就官居司局级,
日后必然青云直上。可是,中国的政局诡谲多变,万一失手,一跤跌下来。那就不
堪设想了。前车之鉴,不可不虑啊!
要讲实力,讲稳妥,当然是王耀先强百倍、强千倍!有了海外的身份,在那边
花园洋房小别墅,享尽资本主义的荣华富贵。厌烦了飞回这边来就是“爱国华侨”,
拿着用不了的闲钱投点资,利用廉价的中国劳力赚取红利。政治、金钱双丰收。何
等的轻而易举!
……关键是,不知雁雁怎么个打算……人
左思右想,迷迷糊糊的,陈昆生竟睡了一小党。
睁开眼来,已是午后4点钟了。他不慌不忙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进小小卫生
间开始梳洗打扮。只一会儿功夫,就用一种中外合资的染发膏,快速地把头发染得
很完美了。原来并不稀薄的头发,总体变成一种接近自然的黑色,只是鬓角有意留
下了几缕银丝,衬着四方的脸盘,更显出一个成熟男人的风韵与魅力。他又换上一
套新近添置的灰色隐条西服,系上一条紫色领带。站在那一米左右的镜子前,陈昆
生含笑端详着自己的风采。当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朝自己闪烁时,一股绝对的自信
从心头升起,面前的人比实际年龄起码年轻了10岁。
诸事齐备。
陈昆生点上一支烟,在袅袅的烟雾中,聆听着门外的响动,只等那一声汽车的
喇叭声。李杰明说好了5点半派车来接的,他该不会忘了吧?
终于,门外有响动。
陈昆生赶紧掐灭了烟头,快步走到院子里。这时,大门已从外面被推开。进来
的这人,不是李杰明,也不是人家派来的司机,而是林秀玉!
“啊!是你回来了!”
“嗯。”林秀玉应了一声,侧身关好门,回过头来不经意似地打量了一眼衣冠
楚楚的陈昆生。
陈昆生感觉到射向自己的视线,觉得有必要说明一下:
“噢,刚才李杰明来电话,说今晚上经委吕主任清王耀先吃饭,要我去陪一下。”
“啊?”
陈昆生又觉到了这一个字里包含着的疑问的口气,忙又含笑解释:
“唉,都是雁雁惹的事。她把人家介绍来,她自己又下乡去了。没办法,他们
经委找到我们。你又不在,只好我跑一趟。要不然,她外婆那里也不好交待……”
林秀玉眼睛不看他,一边朝前走,一边回了一句:
“这没有什么交待不交待的问题。”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呀,”他也跟着朝前走,叹了口气,又笑了一声说,
“哎,你不知道那个李杰明,真是缠人哪!他的理由一大堆,说什么雁雁不在,林
家总要去个代表,这样……”
“什么?”林秀玉扭头飞快地盯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不满是显而易见的。
“这我知道。”陈昆生低头苦苦一笑,“我能代表谁?我连我自己都代表不了……
我主要是考虑雁雁和李杰明的关系,我不愿意让她受到我们的……”
“随你的便吧!”林秀玉怕听他再扯到两个人的关系问题上,就忙表了这个态。
转身要走时,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随即,李杰明进来了。
“伯父……”
“噢,李主任,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雁雁的妈妈。”
“伯母,您好!”李杰明深深鞠了一躬。
“你好!”林秀玉像对待病人似的很礼貌地点着头。
李杰明又上前一步,躬身陪笑说道:
“常听小林说起您,知道您工作特别忙,一直没敢来打扰您。”
“医院的工作,总是忙一些的。”林秀玉对这位谦恭的年轻人印象不错,看了
他一眼,又补了一句,“以后有时间,来玩儿吧。”
“谢谢伯母!”李杰明见这位市里的名医对自己的态度很慈祥,就大着胆子进
一步说道,“今晚市经委宴请王先生,伯母能不能赏光……”
“噢,我就不去了。我这个人,不善于应酬。”
李杰明深恐伯母见怪,又连忙解释说:
“是啊,是啊。真不应该来打扰二老的。只因为是雁雁介绍来的客人,我才跟
伯父说……”
“你们去吧。”林秀玉只好松口。
李杰明也松了一口气,又向伯母告辞。陈昆生也就跟着转身出了门。
一上车,陈昆生就用男人对男人的口气,笑道:
“雁雁的母亲就是这么个人,李主任,你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伯母说得很对,应酬确实是个苦差事。不瞒您说,现在我是吃
饭吃怕了。可不吃又不行。”
“工作需要,不得已而为之嘛。”陈昆生连连点头,“拿我来说吧,上了年纪,
粗茶淡饭是最好不过的了。可是,有时候有些宴会找到了头上,不去吧,得罪人;
去吧,也是勉为其难!”
“真是太谢谢您了。伯父,今天晚上的宴会,徐市长也参加。”李杰明不露声
色地介绍着。他心里知道,对这种事情,老伯父可不像老伯母那样无动于衷。
“啊,真的吗?”陈昆生信不过似的脱口问了一句,随即扭头望着窗外,仿佛
根本没把这信息往心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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