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被强暴蹂躏的女人,一个身败名裂的女人与一位英武的税务官产生感情纠 葛是一种犯罪!她痛恨自己,咒骂自己,她退缩、回避,但却无法掩饰那种泛滥的 情感…… 过了一天又一天。 郑娟芝的心灵逐渐恢复了平静,过度的痛苦也像过度的欢乐一样,十分剧烈却 不长久,人的心灵不可能长期处于某一极端之中。郑娟之想通了,龌龊、痛苦已成 为过去,懊悔、萎靡不能拯救她,她要挺起胸膛,鼓起新的风帆去真诚地迎接新的 生活,忘了痛苦的一切,也忘了郑娟芝苦难的历程,改名换姓为李丽萍,名义上是 吴善伟的妻子。 吴善伟这个英武的税务官,此刻,穿着笔挺的税务服装,戴着大盖帽,怀里抱 着胖手胖脚乱舞的胖娃,依在他身边的是李丽萍,身着崭新的红衣服套装,提着咖 啡色的皮包。他们一路上说说笑笑,真像一对恩爱的夫妻,不知不觉地到了吴善伟 的家乡——吴庄镇。弯弯曲曲的公路两旁,一幢幢小楼,矮的两层,高的五层,鳞 次栉比,绵延几十公里,一幢小楼就是一户人家,一个一前门开店,后院办厂”的 独立经济实体。村民们看见这对说笑的恩爱年轻夫妻走进村来,急忙停下手中的活, 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有一个与吴善伟同龄的拖拉机手,一看见猛地急刹住拖拉 机,蹦过来拥抱住他兴奋地高喊:“狠心的吴善伟,讨了老婆,忘了乡亲们啦!” 他又从吴善伟手中抱过孩子逗着说,“瞧,这胖小子,让人看了都眼热呀。善伟, 你真行呀,结婚生子不请我们喝酒。”这时,村民们纷纷从房子里奔了出来,甚至 连路边跳绳、打泥仗、爬树的顽童也蹦跳着过来,男女老少把他们团团地围住。围 观者你一句我一言地炸开了锅: “善伟,让人都眼热,漂亮媳妇.胖胖的儿子。” “真像古戏里头的林妹妹,我从娘胎里出来也不曾看见过呀。” “善伟,你的艳福真不小。” “小虎子,你长大了要学善伟叔叔,戴上大盖帽多光荣呀。”一个妇女拉着男 孩的手说。 男孩嚷道:“我还学喜伟叔叔,讨个美丽的好老婆。” “轰”的一声大家笑了”,有人快乐地编出了顺口溜: 美丽佳人税务郎 夫妻恩爱贴床上 白头偕老。情更深 全靠爱情系住心 缴纳税务建文明 胖娃长大为人民 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鼓掌声。突然,有个粗壮汉嚷道:“善伟,你要 罚酒。” “国家提倡婚事简办。乡亲们,你们来海巡税务所。我请客,每餐鱼、虾、蟹、 鳖。” “我不要吃鱼虾,我要吃糖。”有个胖孩子蹦起来叫着,“红娘子,我要吃糖, 喜糖。” 吴善伟看了看满睑绊红的李丽萍说:“丽萍,你打开皮包撒糖给大家吧。” 李丽萍腼腆地一笑,红着脸打开皮包,取出糖果向空中抛去,五颜六色的高级 奶糖散落在人们的头上、身上、脚上,大家嘻嘻哈哈地拾糖、鼓掌、闹笑。,有人 高嚷道:“大家让开,让开,让善伟夫妇回家吧,他老娘等急啦!” 人群闪开一条路,吴善伟抱着孩子,李丽萍挽着他的胳膊,她心里想我真的嫁 给吴善伟,这一生也幸福快乐了,熄灭的“爱情”又在她心中激起了涟漪,她心满 意足地跟着他朝吴家走去。 吴臼伟一踏进家门,便高喊:“妈妈,我回来了,你快来看看,我是携妻带子 来的。” “你总是闹着玩,连个姑娘的影子都没露面,天上掉下妻和子啦!”吴大妈从 楼上的阳台上探出一只满是白发的头。当她的视线落到李丽萍的身上,便急急忙忙 地赶下来了,她惊喜若狂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新媳妇,是那样的美丽,人间仿佛没有 似的。 吴大妈个头不高,且相当瘦,那扁平细高的身躯立在面前活像衣架。尤其是大 腿的“纤细”程度,令人们不忍目睹。她脸色蜡黄,眼角皱纹密集,显得憔悴不堪。 她颤巍巍地迎接他们,心里流露出旁人不易察觉的激动,当李丽萍的手被她握住时, 李丽萍觉得她有一种不同一般的热情。她为有这样一位可亲的妈妈而感到万分高兴。 “天啊!我从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同她有点相像的面容。”吴大妈自言自语。 的确,李丽萍面貌跟一个熟人相似这个想法顽强地兜上她的心头,使她不能把视线 移开…… 李丽萍的眼睛、嘴唇——头部五官无不酷似。而表情在这一瞬间更是一模一样, 简直连最细微的线条都像是以惊人的工笔技法临摹下来的。还从她的身上发现了昔 日情人的影子,那眉眼、那神态、那举止简直越看越像越爱。吴大妈不知道自己是 不是走火入魔了?早已消逝了的往事竟异常清醒地一幕幕重新出现在眼前心底,带 着那时在草尖上滚动着的鲜亮的露珠,带着那时小河轻轻的潺潺水声,带着那时彩 霞笼罩柳木的淡淡芬芬……一句话,恍恍惚惚地,她似乎又回到了她的昨天,情不 自禁地吴大妈只想哭。 想了一会儿,吴大妈带着深思的表情:“不,”她摇摇头说,“这一定是我的 幻觉。” “妈妈,你自言自语地讲什么呀!”吴善伟漠然地望着母亲说。 吴大妈从幻觉中惊醒过来:“你们火车换汽车,坐了两天两夜,辛苦了。” “妈妈,我对不起你,婚姻大事没同你老人家商量。”吴善伟抱歉地朝妈妈笑 了笑,低下头轻轻地吻着怀中的孩子。 “妈妈又不是老封建,不会包办婚姻,只要你们夫妻恩爱,我老人家就高兴啦。” 吴大妈对他们看在眼中喜在心里,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妈妈,因为郑娟芝,不,是李丽萍没有家世可以夸耀,我就把这段婚姻瞒着 不告诉你老人家啦!”吴善伟痴迷地凝望着李丽萍,歉然地一笑道。 “改革开放时代,不讲究门当户对。”吴大妈望着李丽萍和蔼地笑了笑。 “快喊一声妈。”吴善伟站在李丽萍的身边,扯着她的衣角说,“叫一声妈吧!” 李丽萍迟疑了一会儿,咬咬牙喊了一声:“妈!” 吴大妈笑得合不拢嘴,她仔细地端详着小孙子道:“我的孙子,奶奶抱你。” 她从儿子的手里接过婴儿,“我的新媳妇进屋歇歇。我的小宝宝。”吴大妈吻着婴 儿为他们带路。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真像日本贤妻良母型的演员八千草薰。 他们一行四人穿院而行。院子里有着层层叠叠的假山,小桥流水、紫藤萝攀附 着一些高大的树木,很像小说里的伯爵庄园。 吴善伟指着高墙上的藤萝架,微笑道:“我在家休假时,在那阳光灿烂的日子 里,我就独自爬上高高的藤萝架,把它那粗大的、垂挂下来的枝条扎成摇篮,坐在 里面荡悠。” 李丽萍脸上绯红四溢,闪动着春情波动之辉,抿嘴笑着。 吴大妈斜着眼看看吴善伟说:“调皮鬼。” 他们一走进房间,李丽萍惊呆了。吴家的陈设阔气得惊人,有进口的茶色组合 式家具,大彩电、洗衣机、电冰箱、立体声收录机,一排卷角黑色真皮沙发和一条 长茶几,茶几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铁盒,几只茶杯和一个红色的水果刀仰面斜靠在盘 子上。靠墙角放着一个食品柜,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放在里边贴着烫金标签的中华 鳖精、葡萄酒等物品。真是美哪!——出色的房间,铺着大红的地毯,椅子、桌子 覆着大红的绣布;纯白的天花板,围着金边,玻璃吊灯上的玻璃坠子像下雨般从中 央的银链子上挂下来,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彩灯。 吴大妈指着卧室说:“你们去室内休息。” “妈妈,不是说美国的大姨要来嘛。”吴善伟笑着拉着母亲的衣襟问。 “她得了风湿性关节炎,近日来不了,昨天又汇给我六万元。”吴大妈边说边 到了房里,抱婴儿递给吴善伟,急忙去厨房端来一碗开水让李丽萍喝,并贪婪地抓 住她的手,使她牙齿磕在碗沿上,发出得得的响声。 李丽萍两眼直直地望着阳台上摆满的鲜花,再也不说一句话。从那痴呆的眼神 和变得苍白的脸上,可以看到她隐藏在内心深处的那种极度的屈辱、悲哀和忧伤。 吴大妈看了一眼李丽萍疲惫的神情,温和地笑着说:“你们休息吧。路途上太 辛苦。” 吴善伟对妈妈关心的话充耳不闻,兴致勃勃地问:“妈妈,我每月给你的信, 收到了没有?”。 “满纸是社会社会的,字里行间流荡着忧虑的色彩,总是为社会操心。”吴大 妈深情地望了儿子一眼说,“妈将你养得这么大了,从未花过你的一分钱,你呀, 把钱全部献给‘希望工程’,大力支持贫穷地区孩子读书。” “妈妈,这都离不开你的教诲,你不但支持儿子的事业,而且常常捐物捐款给 受灾人家。”吴善伟说完侧过头望着郑娟芝,仿佛要把妈妈的善意递送给她似的。 “你从小就是这样,同学们送你一个外号!‘杜甫’,因为历史课本上杜甫那 忧国优民的愁苦样儿,给人留下的印像太深。”吴大妈伸出手拍了拍吴善伟的手臂 轻声说,“你写的信,我还能背上几句呢。” “无愧是人民老师。”李丽萍抿嘴一笑,添了一句。 “这是老早的事。”吴大妈脸上掠过不快的阴影。 “妈妈,你背给我们听听。”吴善伟毫不介意地说。 “我背其中的一点。仅仅为个人幸福奋斗一辈子,犹如苍蝇一般卑俗无聊。我 看够了社会的不平,资本主义社会金钱万能,可是社会主义国家则是权力至上…… 妈妈,不要只看到你那一块天空美丽,就以为天下都美丽,你到深山,你到荒原去 看看吧,还有多少农民在贫困愚昧中挣扎……到山里去看看吧,别只看到你眼前的 一片天空!” “哎哟妈妈,你的记忆力真不减当年。”吴过伟惊愕得大叫起来。 “李丽萍,我的吴善伟是一个老八路的儿子。在乡下长大的,跟着他老祖母干 过不少农活,身上有着质朴与高雅,乡村与城市的混合气质。小时候在农村,为乡 村的贫困愚昧忧虑;高中时,又为父母身边的污秽愤恨忧虑;当上了税务员,又开 始为国为民忧虑了。并对自己肩负的社会责任感越来越重视了。儿子,我作为你的 母亲,也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 “妈妈, 我的成绩取得离不开你的教育。 ”吴善伟脸上绽开幸福的笑容说, “奖状里有母亲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李丽萍,你看你的丈夫多幽默。”吴大妈望着李丽萍说。 李丽萍压住羞怯之意,把欢愉和漂亮漾溢在脸庞,令她显得青春焕发又俊俏可 人。 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早晨,窗外的小鸟嬉戏声把李丽萍从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睛,感到格外清新惬 意。清晨新鲜的空气,似乎又增添了她的容颜的妍丽,而昨夜内心的纷扰,只有使 这容颜对一切外界的印像更为敏感。 吴大妈已做好了早饭,碗筷整齐地摆在桌上,见李丽萍醒来,她立即递上一条 散发着芳香的新毛巾说:“快去洗脸吧,洗完脸就来吃饭。” 早上吃饭,不是正餐,但仍是很丰盛,鱼肉蛋齐全,还有一大碗吴庄镇特产菜 又鲜又香的排骨汤——吴大妈能在早上弄出这些菜来,真精干呀。 饭后,吴大妈带着小孙子,非要让吴善伟陪李丽萍游玩。 吴善伟和李丽萍沐浴着金黄色的光芒,相依地走在路上像一对渐入佳境的情侣。 一路上,吴善伟对天台的华顶山、石梁飞瀑、赤诚山风景名胜区不断向李丽萍讲释。 他滔滔不绝,不是讲述一段美丽动人的故事,就是大谈文学上的名地名著,什么屈 原的吟去梦泽,怀沙白罗江,什么《牛虻》,什么《斯巴达克思》,什么俄国民歌 ……无不显示出他高深的造诣、渊博的学问。 不时有相依相搂的年轻情侣从他俩身边走过。吴善伟羡慕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 影,满脸不悦,怏怏不乐地朝石梁飞瀑风景点走去。 他们远远地看见了峭壁上,挂着一帘瀑布,像一块白玉纯洁无瑕。 “我们就在这儿坐坐好不好?”吴善伟拉着李丽萍的手奔到石梁瀑布前。 李丽萍抿嘴一笑,“好呀!”她就相依在他的身旁坐下。 他们坐在瀑布周围水雾笼罩着的岩石上。吴善伟盛着眉头凝望着那一帽白色帘 子似的瀑布,直垂向下面蔚蓝的不可见底的深涧中。 李丽萍目不转眼地打量着他,他穿着深蓝色税务制服,戴着大盖帽,帽徽、肩 章鲜艳夺目,身材魁梧,俊逸中透出几分潇洒。可以断言,在他身上似乎挑不出一 丝令女人们不如意的地方来。李丽萍想如果自己能嫁给他,这是老天恩赐的福分了。 她多么希望名义夫妻变成有正名顺的真实夫妻呀1“丽萍,这里的环境不错吧, 你要好好地生活。” 李丽萍机械地点点头,将目光投向泉水如云朵的最上方瀑布起源处,生怕让吴 善伟发现自己在痴痴地打量他。 石梁瀑布前没有其他人,就连四周都很少有人经过。 温暖的阳光明灿灿地投射在白光闪闪的瀑布上,也毫不吝惜地倾洒在白蒙蒙水 雾笼罩着的他们俩,此刻,吴善伟的安抚和关切,像一股清泉淌入李丽萍那苦忧的 心中,瞬间她像在这天宫的美境中飘飘然起来。她十分敬佩地对吴善伟说:“你们 是厚道人家,我永世都报答不了你的思德。我有时想起来十分孤独,生活的困境, 我自己绝对无法改变命运,只把希望依托在你的身上,请你给我寻一份工作,让我 自己养活自己。” 吴善伟望着李丽萍那张充满稚气又俏丽迷人的脸说:“娟芝,不不不,李丽萍, 我过几天就要回税务所了。你还年轻,大可不必悲观,如在经济上有什么困难,我 们一定竭力帮助你,你现在主要的工作,就是养好身体,陪伴我的母亲,带好孩子。” 李丽萍定神仰望白练当空,浪花飞溅的瀑布。“吴善伟,你那英武的外表底下 深深埋藏着仁爱、埋藏着柔情!你的确是一颗精细琢磨的金刚钻,一个嵌着珍珠的 牡蛎——不是一个粗夫。可我真不明白你三十挂五还是光棍一条,凭你的地位和家 庭是不该这样的。” “在你之前,没有一个女孩爱过我。”吴善伟把凝望在蔚蓝色深涧的目光转过 来倾洒在她的身上答。 李丽萍瞟了一眼雪白瀑流,脸上泛出淡淡的笑意。“这不可能,除非你不爱她 们。” “也许是这样。”吴善伟憨然一笑答道。 “你没有谈过恋爱?我看那个漂亮的女税务员小李子对你有感情,还向我吐露 过真情。” 吴善伟漠然地点点头:“准确地说没有。小李子对我来说,是单相思吧。” “你难道不想有个妻子有个温暖的家?”李丽萍用期盼的目光望着他,她多么 希望听到他向她表白的爱呀。 “我一年又一年地在等待着。”吴善伟说着感到一种在大庭广众之间被剥光了 衣服无地自容的羞臊。在撕心裂肺的巨痛中,他真想把一切和盘托出,只要李丽萍 能不再这般伤心欲绝。他真怕她会因此而受忍不住,干出些什么蠢事,认为他又一 次欺骗她,这种事先在心里搁着,以后再说吧!他喃喃地说:“李丽萍,我名义上 还有个妻子,就像我膝下还有一个顶着我的姓的儿子,我也非常幸福了。” 李丽萍奇怪地凝望着他,看到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灵魂,她想要啜饮它, 触摸它,嗅吸它,拥有它。他是多么崇高和完美。她的嘴唇在颤抖,她张大嘴,又 合拢。此时,她凝望着半途离开巨流的水珠却宛如冕旒前的垂玉,她的心跳特别强 烈,不再听见那突兀的第二声心跳,无比的快乐积蕴在胸口,沸腾着,激荡着,生 出一股巨大的冲力使她用言语,行动来表达。而他心里想,他以往只知道管理海巡 税务所和喜爱书本,这样的感情发展到某种奇特的程度,他没经历过谈恋爱,也可 说是没有条件谈恋爱的人,可以说是封闭在书本里边,最大的欲望就是学习,研究 税收政策和法令,一心一意要在科学中提高智力,在税务系统里增长才干,从来没 有时间考虑自己的感情应占据怎样的地位。这个无爹的孩子,这个忽然从天上掉下 来归他抚养的孩子,使他焕然成为感情相当丰富的人。他发现世界除了剩余价值、 资本论、海上缴纳税收外,还有别的东西,人需要感情,没有柔情、没有爱憎的生 活只是干枯的,是轧轧响得刺耳的机械运转。所以,他想情感才是唯一需要的,有 一个小男孩不是可以填满他生活的空虚吗?他笑着说:“以后我要倾其全部的爱去 热爱吴刚,这小家伙就像是一件十分脆弱而又异常宝贵的物品,使我更加无微不至 地关怀他。” 听了吴善伟真诚坦率的话后,李丽萍望着水石互相冲击进射出的晶莹水珠,她 几乎是惊愕了,半天没有说话,转过头来,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吴善伟出神。那样子, 完全是大喜过望。“你和你母亲仿佛是明净的天空里一道彩虹,把我的生活照亮了。” “这是我的天职嘛!”吴善伟站起来抬头望着气势磅礴的盘空而下的瀑布说。 李丽萍情不自禁地站起来靠近他说:“我万分感谢你们在我濒于绝命的生死关 头,伸出有力的手挽救了我。吴善伟,特别是你们耐心诚恳地帮助我,使我真正认 识到人生的意义,增强了我生活的勇气和信心。我一定要成为生活的强者,决不会 辜负你的期望。” “我相信你,李丽萍,你在这里要开朗一些,若是母亲令你生气,你要体谅她 年老糊涂,不必计较,俄国生理学家巴甫洛夫说‘一切顽固的忧郁和焦虑,足以给 疾病大开方便之门。’天暗下来了,我们回家吧?”吴善伟仰望着天空。 圆月慢慢地翻过山坡,把光芒射到石梁瀑布上,闪烁着光亮的瀑布欢乐地跳动 着,把无数碎玉似的晶莹小水珠倾洒在他们的身上。激奋之中,李丽萍似乎找不出 更好更美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了。他们相依地走在回家的小道上。 李丽萍一不小心,脚踩在一块摆动的石头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吴善伟 眼明手快地抱住她。她觉得他那血管里坚实有力的突突跳跃声敲在她的身体上,感 到全身酥软,像丝绸一般光滑柔韧,皮肤上所有的毛细管全部像嘴一样张开,尽情 呼吸着他身上发出的滚热,一股湿润的水流从心底朝上涌动,体内浮起阵阵燥热。 她很恼恨自己牙齿咬痛了嘴唇也无法抑制升腾的欲潮,觉得整个身子在瘫痪中又湿 润又火热,便把那两个高挺的乳房,从他胸前紧蹭过去。突然,她看见天空繁星闪 闪像千刀刺她的眼睛。使她想到他是光明磊落的崇高税务官。“天哪——我怎敢这 么恶毒地企图强奸他呢?我是个女强奸犯。”她内心里不断地咒骂自己不是人,是 一个恶魔。她迅速地松开他: “快走吧!” 李丽萍在吴家的生活开始欣喜莫名的兴奋,吴善伟那英武的仪表,聪颖的智慧 和高尚的心灵,对她的一往情深和体贴入微,以及满腹经纶但又命运多舛的吴大妈, 对她那温柔的护爱和精心照料,使她不再渴望有自己的亲人,她那瘦如新月的命运 也似乎壮大了,生活中的空白已被填补,仿佛陶醉在幸福生活的海洋里。在甜蜜的 生活中她又细细地品味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这种真、善、美、生气勃勃的情感, 都冲动地朝吴善伟涌去。她真想成为他的妻子,于是她在夜晚做起梦: 窗台上的兰草清香扑鼻,从绿幽幽叶片中间伸出一朵柔弱的小花,洁白可爱。 吴善伟惊讶地端详着,不敢用手碰它,只是凑拢鼻子呼吸那醉人的芬芳,仿佛 轻轻爱护着李丽萍似的。她激动地拉着他的手,凝视着那双清晰明亮的大眼睛,用 微微颤抖的声音说: “只要你能终身陪伴我,我相信我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吴善伟的脸红得像烧熟了的青蟹,他羞涩地缩回手,避开她那灼人的目光,轻 声道:“不,因为我生理上有缺陷。” “我不管,吴善伟。”李丽萍紧抱着他差不多是在哀求,“你可知道寒冷中的 人多么需要温暖,一盏熄灭了的灯多么需要有人把它重新点燃。如果你不嫌弃我的 话,我愿意嫁给你,我需要信心和力量,只有你的爱能照亮我的心田,激励我奋进。 我相信,爱情能创造奇迹。” 吴善伟的心扉被火热的话语叩开了。他没有勇气让她失望,更不愿看到她为此 而消沉。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是先天性阳痿。李丽萍,请你完全相信我, 我决不会自私的,你随时可以找对象,随时可以离开我们。” “不,我离不开你们,你在我孤寂的路上投下一线幸福的光明,为我照亮茫茫 前途,我愿意为吴家做牛做马。” 李丽萍想着这个梦自言自语道:“难道他真的是阳痿吗?不管他怎么样,我都 不愿离开……”可是有那种奢望吗?一个被人强暴蹂躏的女人,一个身败名裂的臭 妇人与一位英武的税务官产生感情纠葛是一种犯罪呀!她痛恨自己、咒骂自己、她 退缩、回避、但却无法掩饰那种泛滥的情感。 不久,吴过伟回海巡税务所了,常常给家里写信。李丽萍从他的信中感受到了 生活的希冀。吴大妈那浑身散发着善良的慈爱,常常沐浴着她的心灵,烧活了一颗 枯萎的心。李丽萍一种好久没有感受到母爱的喜悦,仿佛经历了长期的劳累和痛苦 以后忽然获得了宁静和自由。她将感激之情深埋心底,以一个女人如水的温柔,如 脂的细腻,照顾吴大妈。吴大妈刚要洗手,李丽萍已把水盆端到了面前,吴大妈换 下了脏衣服,她不声不响地拿回去洗净熨好,再洒上些香水捧着送来……人非草木, 孰能无情?对这样一位好媳妇,吴大妈自然十分喜爱。 五年一见过去了,这五年对于李丽萍来说有如人间天堂。吴大妈母子俩以最纯 正、最亲切的态度慷慨相待;李丽萍以最诚挚、最热烈的心情铭感深思,亲如一家, 火热的爱在她善良和敏感的心中燃烧,她报以一片深情,并且把吴家母子引为骄傲。 她佩服吴善伟的才干,鼎力支持他在税务所工作,操持家务,照料婆婆。尽管 繁忙,却从中感受到了无限的幸福。生活平静得就像一潭湖水,而她们的小家就像 停泊在湖水中的一叶小舟。她竭力地尽着名义妻子的义务,一心要做一个贤惠的好 妻子,不管多么心烦,都得向世人显出镇静的外表。她的温柔、体贴、贤慧,像吴 大妈常夸的那样;“真是一个打着灯笼找不到的好媳妇。” 一片生机盎然的森林,翠绿中掺杂着些可可色。李丽萍挽着吴大妈倘祥在色彩 世界,她们婆媳俩双唇微启,露出笑容,恍若感到那温暖的褐色似与自己的肌肤相 接似的,而那苍翠欲滴的绿色则如溪水淙淙,悦耳动听。李丽萍又看见了一丛蔷薇 花,只见几枝花茎上装饰着星星点点的纤弱的蓓蕾,预示着即将到来的姹紫嫣红, 这副景象令她感到宽慰。 “我完全理解你的心情,”吴大妈疼爱地又说,“当我儿子告诉我在乡下早有 女朋友,而且马上就要生孩子。我半信半疑,因为儿子办事一向稳重,我的确生过 气,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同我打声招呼呢?怪不得我为他牵线搭桥,都被他— 一地拒绝了。原来他心里有你这样美丽、温柔、动人的姑娘。”吴大妈微笑着摇了 摇头,隐约流露出一丝遗憾。“我常常想起儿子的婚事,现在我看到了你们,死也 瞑目了。”她讲到这里停了下来,笑了笑。 李丽萍觉得婆婆要把她拉到过去的生活里去,想向她倾吐自己的一切就加抵制, 因为预见到在那个世界里她将丧失这样的生活地位,从而也就丧失自信心和自尊心。 也就因为这个缘故,她竭力避免回忆强奸事件及路边饭店的生活。那些往事的回忆 同她现在的世界格格不人,因此已从她的记忆里抹掉.或者说,原封不动地深埋在 记忆里,而且封存得那么严密,就像蜜蜂把一窝螟虫(动虫)封起来,免得它们糟 蹋蜜蜂的全部劳动成果一样。 突然,“皇天救命呀!皇天救命呀!”李丽萍和吴大妈的耳朵里传进了远处呼 救声,他们停住了脚步,举目四望,只见远处草地上的一个粗壮汉手捏寒光闪闪的 尖刀,一步一步地向一位四十多岁胖女人逼去,那胖妇绝望地蜷缩在地上哆哆嗦嗦 地乞求,汉子把尖刀往腰带上一插,李丽萍打了一个激灵,朝那边奔去。突然,与 一个魁梧的男子撞了个满怀,那男子愤愤高嚷:“强奸妇女,国法不容。”便飞也 似的与李丽萍跑在同一条跑道线上,他们同时看见那汉子像猛虎似的向那女人扑抓 而去。 那男子愤怒地冲上去从汉子的腰带上抽出尖刀,“嘭”的一声把尖刀抛向森林, 猛的一拳击中汉子的眼睛。汉子“哟唷”一声便从胖妇的身上滚了下来,胖妇并没 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仍不断地呻吟着。汉子一瞧见那男子,伸手往腰带上一摸, 尖刀不知啥时不见了,便两眼充血暴怒地蹦起来,一把抓住男子的头发,咬牙切齿 地把他的头往地上撞,男子一发怒狠命地捏住那汉子的下身。李丽萍忙过去扶起胖 妇嚷道:“你们住手,派出所警察来啦!” 胖妇大喊一声:“你们俩都给我住手!”可她的喊声仍没震住他们的扭打,胖 妇怒火冲天地蹿了过去,弓背钻进他们两人中间,像火山爆发似的用背部往上一顶。 “轰”的一声他们俩都翻倒在地。 男子敏捷地爬起来,一把抓住汉子的衣服对胖妇和李丽萍道:“我们把这强奸 犯押送派出所。” 李丽萍瞪着大眼睛惊奇地看着他们。 李丽萍和男子的眼光相遇,一下子两人呆愣愣地站着傻了眼。男子望了一眼李 丽萍那愤怒的目光,刹时吃了一惊,喃喃道:“难道她是被我伤害了的幼女。我要 向她赎罪,赎罪……” 李丽萍听见男子断断续续地叽咕,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她惊愕住了,心里想怎 么他与吴善伟有点相似,可他的鼻子多么像林森木呀!难道他就是林森本。不,世 界这么大不会在这里碰面的。她仔细地打量了几眼男子,只见他头发乌黑发亮,五 官端正,肌肤光滑,他绝不会是林森木的,再说林森本决不会贼捉贼,他的刑期也 没到期啦。真是神经过敏!她又一次瞧了男子一眼,又看见他鼻子一皱,她被吓得 转身拨腿就跑。 “萍儿,你跑啥呀!”吴大妈摇摇晃晃,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了。 李丽萍就逐一地向她汇报了此事,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呀!你看,他们还在那儿呢。” 这阵天空没有月亮只有星星闪烁,它们像缀在黑丝绒上的钻石光芒四射,金黄 色的光芒倾泻在绿茵茵的草坪上。 吴大妈常常怀念过去的时光,她总是说:“我年轻时长得很漂亮,苗条胜过一 根稻草。部队里的军官都和我跳过打锣鼓舞和‘一忠于’舞。读《青春之歌》这部 小说时淌过许多眼泪,从此这部小说在我心灵中打上烙印。” 吴大妈年龄越来越大,到了七旬年龄,她在灵魂深处像是愈来愈充满诗意,体 弱多病使她离不开靠手椅时,她的思想却飘游在种种浪漫故事的情节中,而她设想 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主人公。她所喜爱的有些情节,会反复地在幻想中出现,就像那 种音乐匣子一样上紧了发条,那同一支曲子就老弹不完了。一切哀艳的传奇小说, 电视剧,里边讲到女主人公的落难,都会叫她眼眶里含着眼泪,她甚至还喜欢少数 民族的歌谣,因为这些歌谣,表达了奔放的热情。 她常常好几个钟头动也不动坐在那里,沉浸在她的想像中.她非常喜爱看电视 连续剧《渴望》,正因为这里有使她陶醉的故事情节中所需要的背景:周围的树林、 荒野,近在咫尺的大海,都使她想起几个月来她所读的琼瑶小说的爱情故事。当看 到《渴望》电视剧里丢婴儿的一幕,便剧痛难忍。心里想若是我不把偷生的女儿丢 掉,就像李丽萍这么大啦!或者女儿在大学里读书或者参加工作或者守在自己身边。 现在不知道她是死还是活。每当吴大妈看到李丽萍身上有她年轻情夫的影子时,便 把李丽萍当做亲生女儿,减少自己心中的痛苦,驱散脑子里的挂念和烦恼。 遇到雨天,她就躲在自己的卧室里,把她称为‘’老古董”的那些东西,拿来 检阅一番。那里有她全部的旧信件,有她父母写给她的,有她订婚后丈夫、情人写 给她的,也还有儿子在税务所里写给她的各种信。 这些她都收在一只写字台抽屉里,她有专为在这种情况下用的语气:“萍儿, 替我把那只装‘纪念品’的抽屉拿来。” 李丽萍便打开写字台取出抽屉,拿来放在女主人身边的一把椅子上。吴大妈一 封一封地细读着那些旧信,偶尔还掉下一滴眼泪在上面。 有时候,李丽萍扶着吴大妈去散步,李丽萍心里琢磨,要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像 吴大妈那样慈祥可亲多好呀!吴大妈便把自己儿时的回忆讲给李丽萍听。李丽萍在 吴大妈当年的这些故事中照见了自己,很多吴大妈当年所想的,她自己也都想过, 吴大妈当年的渴望和向往,也和她自己的相仿;这因为每一个人都以为那些触动人 们心弦的感情只有自已经历过,其实最古老的人类经历过的,直到最后一代的男女 也都一定会经历到的。 吴大妈和李丽萍缓缓地散着步,吴刚也很乖地贴紧着李丽萍,这和吴大妈缓慢 的叙述正是节拍相合的,有时一阵气喘,故事就被打断。这时李丽萍的思想,越过 故事本身飞翔到充满欢乐的明天,盘旋在种种希望和向往中了。 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白天宁谧而安静,夜晚也不会带来恐惧或忧虑,既尝不 到幽困之苦,又无须同坏人周旋,只有愉快和幸福。李丽萍亲身体会到生活的美丽 和庄严,领悟到人类活动的全部意义,看到人的心灵和整个世界都可以达到尽善尽 美的地方。她心里想我的心灵跟吴善伟一样丰富,我的心胸踉他一样充实!要是上 帝洗净我身上被人糟蹋的污点,我会相依在他的身旁难分难舍,我不是根据习俗、 常规,甚至也不是血肉之躯同他说话,而是我的灵魂同他的灵魂在对话,就像我们 两人各坐一端的天平称上,彼此平等——本来就如此呀!她对此不仅抱着希望,而 且充满信心。那颗接近枯死的心给救活了。 她又萌发了爱的念头,像枯草逢春一样,渴望着生活,渴望得到吴善伟。她知 道自己渴望什么,渴望着浑身汹涌激荡的情欲能姿肆汪洋一泻千里,同时她更知道 她的渴望将永远只能是渴望这样,她梦想与吴善伟真正过夫妻生活的情浓相叠,一 浪重过一浪的渴望便愈加难以遏止……终于,李丽萍鼓起勇气给他写信: 吴善伟,我名义上的丈夫: 您好! 昨天收到您的信,才知造您带领税务干部去内蒙古草原军事演习,拍摄电视剧。 那里天气寒冷,请您保重身体。我和妈妈,孩子一切都好,请勿挂念。 我们表面上确像是滴水不漏,百般体贴千般思爱的“夫妻”,以致连居里的老 老少少都夸奖我们,说我们亲得像水桶上安铁箍——难分难解。不久,我们家被评 为“市十佳美好家庭”。我不敢去参加表彰会,是妈妈去参加的,我心感万分的内 疚。你来信中提到黄英芳、姜阿基、胡丽珍等社会蛀虫,被公安部门抓获,并各自 判了刑,电视新闻也做了报道。对防碍社会公害的犯罪分子绳之以法,是一件大快 人心的事,我感到非常欣慰。 吴善伟,我名义上的丈夫,我的灵魂、我的生命、我整个的一切一切都属于您, 我的税务官!在复杂得过于单纯中,我透过自己虚幻的世界,我不得不面对现实… …我和你之间不会成为真正的夫妻。我曾是辗转沟壑的不幸的女人。而你——我的 吴善伟,你是个大学生、税务官。真是异想天开,一个失身被人抛弃的人要嫁给一 个税务官,敢情我是疯了?不,我名义上的丈夫,我做你的情妇,你的消遣、你的 玩乐,只要你高兴,我是永远属于你的人,我生来就会是这样!受侮辱,遭轻视、 被玷污,那又算什么?只要被你爱,那我将是最自豪、最欢乐的女人。我老工了以 后,我名义上的丈夫,请你还允许我伺候你! 看在我炽热和持久的情感上,看在为你已经忍受的和你要我永远忍受的全部痛 苦份上,答应我吧!你知道吗?白天,我辛勤地以干家务来充实我的头脑;夜晚, 我用笔来渲泄情绪,我用很多很长的诗句去融解自己的感情,用很苦很成的泪水去 冲淡“单相思”的痛苦,其中我有一首是这样写的: 知不知道, 有一双眼睛默默地凝望着你; 知不知道, 有一颗心渴望撞击另一颗心; 知不知道, 有一个人多么想走进你的眼睛; 李丽萍 1993年3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