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时光
作者:高嵩
献给我自己。就象我把我自己全献出去了。
献给我的老师和同学。他们是我首先要感谢的。他们给我爱,却不曾希望换取
什么。当然除了爱。
献给我的父母和姐姐。他们是最自私和最无私的化身。
献给住在北京的人们。是他们给我启蒙,使我懂得了这世界除了爱还有很多东
西。
献给中国。谁让我生在这个地方。
献给人类。你付出钱财只能换来废纸,而你不用任何付出,却能得到最宝贵的
财富。
献给我的……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第一卷·天堂
歌金 著
他睁开眼睛,摸出手表,才三点。现在醒得越来越早了。他坐起来,戴上耳机
听英语,听不太懂。他也没有仔细听。他想起了蓉,蓉那双因化了妆而显得更大的
眼睛。他想象自己站在蓉面前,对她说:“恕我直言,你很漂亮,但胖了点,舞台
形象不是很好,你可千万别想‘节食’二字,如果你胃口好,千万不要压制自己的
食欲,你是跳舞的,不能说你平时不活动,但你的具体情况,运动量应该加大,你
应该去跑长跑,不要怕吃苦,你没见我上学期有多胖,这学期我跑了两个月,炼就
一身钢筋铁骨——就剩下骨头了,但我自我感觉非常好,当然你只要练到适合你就
行了。 ” 他想象自己已经跟艺术团的人很熟了,他就可以玩玩他们的音响设备。
“有了,我将来可以带她去那玩,可算有去处了,我要向她一展我美妙的歌喉,定
会艺惊四座,要让她脸上也倍添光彩。”猛然间,他的写作欲望空前高涨,他要马
上开始写他的自传小说,不打算等到毕业以后了,那样许多精彩片段他会记不清的。
他想象自己随着毕业,也完成了初稿,然后拿给一位专家接受指点,最后被引荐,
被付印,被出版,成了畅销书,尤其受大学生们的欢迎。他心里骂了一句说:“我
也要发他一笔了。我好好写,细心润色,保不定成为宏篇巨著,流传千载呢!”他
仿佛看到那些作家学校毕业的互相抱怨,科班出身也写不出什么好东西来。他心说:
“这算什么,这种事我见多了。”他想起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大概现在也没变,
小孩上初中都要服从就近原则。他父母为了能让他进一所重点中学,又是挪户口,
又是转学,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把他转到了那所中学的附属小学。他转去的头一
个学期就考了全班第一,气得班主任老师大骂自己的学生不中用。
他非常兴奋,把耳机拔掉,对自己说:“快安静下来,睡会儿,要不白天实在
受不了。”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天亮了起来。他一屁股坐起来,看表,五点整。他
下了床,找出一个笔记本,写到:“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三年五月四日卯时,他正式
开始了他的宏篇巨制的创作。”
写了一个开头,到五点半了。他换了运动衣,仍跑出去找他们打篮球。那是一
帮职工家属,有退休的老师,还有他们的子弟,各色人等,每天都要在那块早已形
成传统和既成事实的专用场地上两军对阵,人数不限,于混战中见神奇。他早就想
上去掺和掺和,前几天他站在场外看,一个老者说:“过来一块儿打吧。”他二话
没说就蹦了进去。他打得不错,大家挺喜欢他的。
过了六点钟,人来得多了。他更为大胆地走上去说:“算我一个。”“好,算
你一个。”这回他加入年轻人阵营,打得老头们没脾气,很快赢了两局。他们以先
进十五个球为获胜。后来敌人队伍迅速壮大,小伙子们也有意放水,才让老头们挽
回点面子。
回到宿舍,听平说下午一点半图书馆放《BASIC INSTINCT》,是谁和谁演的。
他听了也没有印象。平学着:“昨天,我去图书馆,看他们在写广告,我不能确定
是不是那个《本能》,就问他们,他们说是,而且那些镜头太那个了,所以不能广
为传播,只能作为资料片内部放映,‘快来买呀!’说得旁边那些人,哼哼。”他
在想下午有没有事,不会和训练冲突,好!去看!!
他依旧慢腾腾地梳洗完,九点了,随便拿了本书出去。路上碰到外班的军。军
问:“你的头发在哪做的?”
“就在门口那个新开的发屋。”
“多少钱?”
“十块。”
“还行,——我这头二十块钱。”
他倒没注意,军短短的头发确是卷的,“哪弄的?”
“市里。”
“还是学校附近的发廊能便宜点。”
“不过,那是全市最好的美发厅,设施这没法比,你信不信,我的头发肯定比
你的保持得时间长。”
“嗯。”他心说,长不长我倒不知道,不过你愿意多花十块钱坐一坐那凳子,
随你便好了。他对军说:“我还没吃早饭,我去买俩小饼。”
“那好,再见。”
“再见。”
他买了五两小饼,又到布告栏前确认一下。她们上午头两节课是英语。她在提
高班,教他们的老师叫A。
他向旁边的汽水摊买了一瓶汽水,使劲省着喝,等喝完了还是剩下了一个小饼。
他拿着空瓶到开水桶前灌满。 卖汽水的女人冲着他笑: “怎么,一瓶不够喝?”
“嗯。”他也笑了。
宋也来买录像票。一起出来,宋问:“你去哪?”
“系里。”
“正好,我也去系里。”
他不希望有黑马出现:“我要先去中心,我的书在那里。”
“那好,我先走了。”
“好。”
他向中心走去,等宋消失了,他调头转向外语系。他蹑手蹑脚走到她们的教室,
刚想抬头往里瞧,心说:“不行,等我看到她,他们也瞧我半天了,这如何使得?”
他又退出楼外,象个猎手一样,找了一个可以发现猎物,却不易被猎物发现的地方
坐下。他一边拿着书翻,一边静候猎物出现。
九点五十,大批的学生开始涌动。他在细心地搜索,越来越感觉自己象个猎手。
可走了一批又一批,目标却踪影皆无。他在问自己,是这个猎手不称职,还是这个
侦探不称职。于是他跑进楼里截老师。在走廊里又一批学生迎面而来。那些男生盯
着他瞧,他也瞧着他们,心想:“他们那种眼神到底说明什么。”
她在其中!他侧过头去。她好象没看见他。他的心跳并没有加快,他感觉自己
老成多了。
教室后排坐着几个男生,不知是刚才的班级还没走,还是下一个班级刚来的。
他走了进去。男生停下谈话看着这个人。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在讲台前整理资料,他
觉得好象见过她。他走到讲台前,声音尽量压得很低:“您是A老师吗?”
“不是。”
他心里微微一凉,课程表和实际不一致的情况经常出现,不足为奇。
“你找他有事吗?”她的语调缓慢而柔和,他对她更加有了好感。
“那刚才在这上课的是土木系九二级的提高班吗?”
“是的,哦,我跟A老师换了,这学期我来教这个班。”
他的心又热了两热:“您是不是曾经给一位德国教授的演讲做翻译?”
她微笑着说:“哦,是的。”
果然是她,“那回我去听了。”
她没有答话,仿佛在等他往下说。他停顿了一下,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不能
夸她翻译得好,人家是老师嘛,那不是废话,可除了这个又能说什么,干脆直截了
当,“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这个班是不是有个女孩,眼睛大大的,今天穿着件黑
上衣?”
“是有,是不是头发短短的?”
“对对,她叫什么名字?”
“让我想想,她好象叫萍,湖南来的,等一下,我不能肯定,这个班有几个女
孩,都挺好的,头发都是短短的,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
什么事,她是不是坐在靠窗的那个位置上?”
“我没有看见,哦,是这样,在一次舞会上我跟她跳过舞,她给我的印象很深,
我很想和她认识。”
“你没有和她说过话?”
“没有,我对她一无所知。”
“那等下次吧,我们星期五还有课,还在这,你看清她坐在哪,那几个女孩通
常都是坐在前边,需要我帮什么忙吗?要不要等下课后,我让她稍等一下?”
“不用不用,还是等有机会我自己跟她说吧。”他心里山呼万岁,觉得自己真
是有神相助,老天真是有眼,让自己遇到了这么好的人。
“是的,你们同学之间的事,还是应该你们自己来说,你是哪个系的?你叫什
么名字?”
“我是电子系九○的,我叫高嵩。”他说了谎,他对自己是毕业班的感到万分
恼火。“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我姓姜。”
“噢,那,姜老师,我先走了,谢谢您。”
他春风得意地从外语系出来,往电子系走,又好长时间没干正经事了。路过专
用教室的时候,他先伸了一个脑袋进去。宋在里面看书,还有瑞和晶。
宋笑着问:“你不是说去中心吗?怎么这么快就跑到系里来了?”
他一屁股跨在宋桌子前面的凳子上,兴奋地说:“我离理想的彼岸又近了一步!”
“怎么,你报了那个什么啦?”
“不是,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噢,是她,她在中心上课?不是在外语系?”
他摇摇脑袋,摆摆手,站起来向门口走去:“不说,现在不说。”
“好,那你以后告诉我!”
课题室里只有成,普不在,毛老师也不在。
“普呢?”
“好象上街了。”
“正好,我在这学会儿,吃口香糖吗?”
成的样子肯定不反对,但仍干着自己的事。
“到底吃还是不吃,一毛八一块呢,给你简直是浪费。”他扔了一块给成。坐
了一会儿,觉得这的气氛不适合写作,就走了。
在走廊里他边走边哼着歌。郗老师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停下脚步,盯着他看,
“怎么样?”
“啊,郗老师,”什么怎么样,噢,是问最近怎么样,“好得很,那段过去了,
没事儿了。”
“唉,就是,年纪轻轻的。”
“青春期忧郁症儿,哼哼。”
“你跟毛老师搞毕业设计?”
“对,哦,好。”
郗要进办公室了,他也就直向着教室走去。稍嫌流气了点儿,他想。
他找了间教室坐进去。一会儿,碰巧进来同班的女生简:“嘻嘻,你烫头啦?”
“嗯,哼哼,很好笑。”
“不,很好看。”
他心说:“那当然了。”过了两秒钟,突然醒悟,对一个女孩子的称赞怎么能
这样,未免太狂妄了。他赶紧吐出两个字“谢谢”不知她听清楚没有。
不知不觉到了十二点,再不回去就没饭了,他赶紧往回走。在路上,他的脑子
里自然而然全是他的宏篇巨制,他想:“所谓宏篇巨著不应只是肤浅的流水帐,还
必须有大段的议论,要有独到的见解,闪动着智慧的火花,并被后世证明是正确的,
有能带给后人无尽的精神上灵魂上滋润的哲学式的思想,正如《巴黎圣母院》。”
《巴》的情节并不复杂,但里面就有大段的关于建筑的评论,历来被他推为阳春白
雪,不是他这种下里巴人看的。他又想起昨天法国电台报道的法前社会党总理贝雷
戈瓦自杀的消息和转述的一些报纸的评论。那些评论措辞是那样的分寸得体,他听
得是句句入耳,仿佛一个音叉收到一个与他的谐振完全一致的声波,产生极度的共
鸣,振得他的身体快要爆炸了。评论大概是讲,贝有如何如何的业绩,有口皆碑,
在经济出现困难的时候,其呈现出如此的果敢,而其如今的情况又是如此的矛盾,
其的勇气和怯懦交织出的悲剧使人感动,谁要对其的死评头论足是十分无聊和下流
的。但具体的话,他脑袋都快涨破了也想不起来。他紧锁眉头,心力交瘁,心想这
时别人看见他一定会说:“这人是不是快不行了,要死了。”他知道那些杰出的人
物为什么平时总是被人视为疯疯傻傻的了。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他
们不必为了他们掩饰自己的喜怒而装出一副别的样子来,况且他们也根本控制不了
自己,当你潜心揣摩,苦思冥想的时候,你还有心思考虑外界的一切吗,你能不被
人视为傻子吗?当你为某个事物所打动,兴奋无比或痛苦不堪的时候,你能不被人
视为疯子吗?
吃完午饭,他上了床,一点睡意也没有,又下来。
成这才发现: “你理发啦? 咦,你这是怎么弄的?烫啦?”瞧了一会儿说,
“不好,还不如让瑞给你铰铰得了。”
“得得得,懂什么呀,啊,我知道了,你们以前就承认过,好的你们就说不好,
不好的你们就说好。”
“嗨,平,你看他的头怎么样?”
“看惯了,就好了。”
看来,只要面对他的笔记本,时间就很好过。一看表,一点四十,录像迟到无
疑了。他快速向图书馆走去。
整个放映室几乎坐满了,唯有后面角上空出一个扇形。“那倒不错,”他过去
坐了下来,“噢,怪道说呢。”他的座位后面就是音箱,他用手堵上双耳,音量正
好合适。他把两腿翘在前面的椅背上,舒舒服服,迷迷糊糊地看完了录像。
回去后,他大叫:“好看,太好看了,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片子,谁说没剪辑,
骗人!肯定剪了,镜头那么不连贯,唉,真可惜。”
别人都在那坐着,似乎无事可做。他忙着换衣服,又要去跑步了。路上,他想,
校运会快到了,怎么着也得加紧训练,这回就跑一万米测测时间,买块巧克力吧,
增加点热能。
他边跑边吃。本来呼吸就越来越紧,这回又要嚼又要咽,全乱了套,弄得他又
是咳嗽,又是反胃,心说:“多亏我先试验一下,否则真正比赛那天,后果不堪设
想。”
他跑得不快,跑一千米歇一下,这样跑了四千。他的右脚心又开始疼了,“妈
的,这样比赛能行吗。”他看着一个同是长跑俱乐部的人在卖劲地跑着,心里倍感
灰暗,他不打算再接着跑了,就往回走。刚才看到的那个同学也跑完了回去,他们
走在一起。
他问:“你叫什么?”
“虎。”
“哪个系的?”
“动力。”
“我叫高,电子系的,你参加比赛吗?”
“参加,我跑B组的八百和一千五,你呢?”
“我跑一万。”
“我们系是小系,好跑,不象你们大系竞争激烈。”
“时间不长了,我这得进行强化训练,然后到比赛前几天好好歇歇。”
“调整好最佳状态。”
他发现低年级同学都有附和的毛病,他回想自己好象也是如此。
因为洗澡错过了晚饭时间。宵夜时,他打了二两油饼,二两面条,和一个鸡蛋,
吃完没什么感觉,又到系里自己煮面条吃了,然后就在那写。
可想而知,不到系楼断电前,他是走不了的。
他不象以前那么怕黑了。他慢慢地走,想着整个楼里就他一个人,看着透窗而
过的淡淡的星光,感到诗一般的美妙。
回到宿舍,见坐了一堆人。他以为是无聊的国产电视剧,“烦死人了,都多大
的孩儿啦,还什么都看。”他看见马睁大了那双大眼笑着在看他。他从马的眼神里
知道这等人物也开始对他感兴趣了。马走了。他这才注意到电视里放的是香港武打
片,“哟,不错。”他坐了下来。他觉得近视眼使自己高深莫测,他想到了马的眼
神。
影片结束了,人也走光了。他抱着诗经尖声怪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
窕淑女,君子好逑,……”
“行了,疯啦你,烦不烦人!”志在床上忍不住了。志从早睡到晚,中间穿好
衣服起来了一次,左右蹦达了两下说:“唉,怎么这么冷呀,你们冷不冷,不行!”
把衣服脱了又上了床。
他执拗地读完,心说,你睡你的,我读我的,两不相碍,再说现在睡了,呆会
儿你干什么,“‘觉是外财,越睡越来’,这不是你说的吗。”
“志病了。”平说。
哼,病也是懒病,唉!他想起上学期自己跟志现在的样子差不多。
“是非成败转头空,”平也吟了一句。
他不知道平这话是否有所指,据他的理解,平是在同病相怜,和哀叹门前冷落
鞍马稀,因为随着他的崛起,人们明显不再象以前那样注意平了。
熄灯前,他想起明天就要实习验收了,他的实验报告还没写,就跑到隔壁找旺,
旺和他是一个小组的。旺一帮人正在打扑克。
“报告呢?”
“我只写了两页。”旺似乎很歉疚。
“好!好!”
旺嘿嘿笑了。他回去后并没急着抄,仍写他自己的东西,直到黑了灯。就这样
结束了他写作生涯的第一天。
五月五日 星期三 多云转阴
还好,今天醒的时候是四点。他想自己不必再睡了,就在肚子里打草稿。
他觉得他现在睡觉的效率非常高,平均一天睡上六个小时就够了,往床上一躺,
闭上眼,再睁开眼,睡觉的任务就完成了,也不再做梦,因为他白天做的梦已经够
多了。他觉得自己非常幸福,不再受失眠的煎熬。他想居里夫人当年也不过如此,
只要心有所系,就可以长时间保持兴奋,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回忆起自己上学
期落魄绝望的那段日子,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可仍旧委靡不振。他越发坚信自己这
一为亲身经验所检验的观点。
五点钟,他爬起来开始写。到五点半,他心说六点再出去吧。到六点,他正写
得起劲。到六点一刻,他想着往回走的洪流,终于决定今天就不出去了。到七点多,
旺进来笑道:“哈哈,这家伙抄完了。”
“我还没抄呢。”
“嗯?!那你在干什么,快抄快抄!你看都几点了,正事不干。”
“我这就抄,不就两页纸吗。”他信笔涂鸦。
平抱怨:“高,你以后早晨小声点,叮呤咣啷的,弄得那么响。”
“好,以后我尽量注意。”
“知错就改就是好孩子嘛,”旺笑着摸摸他的头,“那我先去了,记着把我的
报告带去,这回又完了,我们又抢不着音箱了。”
他赶紧抄完,匆忙抹了把脸。
等他拿着一包菜饼跑到实验室,看到的是一幅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要是我
再晚来点就好了。”他站在那,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食物。别人看了他都笑他,但没
有人埋怨他不干活,老师也不好说什么。好不容易吃完了,他叫着:“我干什么,
总不能一点活也不让我干,快给我一块抹布。”他看到一块黑乎乎的东西,拿起来
就往水里蘸,“慢!这是不是老师的兜?”大家一看,果然比别的抹布干净多了。
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极了,这就是近视眼的好处,他心说:“这回要是能给你及格才
怪呢。”
窗户亮了,桌面亮了,地也亮了。大家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老师逐个验收了工
具,收了报告,道了声再见,算是完成了毕业实习。压根也没试听什么效果。
出来后,他把宋拉到一边,给他讲了昨天的经历。宋说:“真是功夫不负有心
人哪,向你表示鼓励。”
可过来说:“毛老师找你,要给你和旺一本计算机的书。”
他赶紧和旺赶到课题室。
毛笑着说:“你们来啦,这是给你们的,让你们干活,挺辛苦,得表示表示。”
“哪里哪里,谢谢老师,哦,对了,毛老师,现在普在画线路板图吗?”
“他刚开始画。”
“让他抓紧时间多干点吧,我最近恐怕抽不出时间来,校运会马上就要开了,
我要给咱系跑一万米。”
“哦,是吗,你能行吗?”
“这位是校队的。”旺插话。其实那个俱乐部只相当于一个民办组织。
“哦,是吗!”
“我得抓紧时间训练,整天挺累的,还是让普多干点吧,如果要买什么元件的
话,我去跑跑。”他想着可以假公济私,上街买买磁带逛逛商场什么的,却不考虑
考虑,你不挺累的吗,还有体力到处跑?
“那好,就这样吧,”毛老师非常通情达理,“我还有会,得赶紧走,你们忙
吧。”
毛老师走后,晶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对他说:“刚才就听着管你们组实习的老
师在唠叨,‘别的同学都在拼命地干活,他在那小饼一个接一个地吃。’嘻嘻。”
一边说一边做着手势。
他想果然不出所料,“好,我该走了。”
“这小子,老师一走,他就拍屈股溜。”
他出去,又买了一包口香糖和一个巧克力板。他一边吃着巧克力一边想:“天
下有几个学生能象我这么奢侈,其实,我这不能算奢侈,便宜东西,面条、菜饼,
我又没少吃,我需要高营养、高蛋白、高脂肪来快速催肥,我现在写东西,脑力消
耗太大,也需要接济接济,况且要想泡妞就得拿出点气派来,反正我也快挣钱了,
也不能再把自己当学生看,就算爸妈知道了,也绝对不会反对。”
他走进一间大阶梯教室,找一个最前排靠窗的位置坐下。他看着窗外枝头碧叶
摇青,心情分外舒畅。他想着脑袋顶的花头发,嘴里嚼的巧克力,想着这样一个人,
只拿着一个笔记本在那胡写乱划,时而嘿嘿傻笑两下。他觉得自己有点超群。
他想自己对修辞手法一点都不懂。他一直都觉得有个电视综艺节目里,导游小
姐的解说温文尔雅,非常动听,细细品味,才发现原来那是运用了许多成语的缘故,
正如做汤需要加味精。
他想他书的序言该怎么写,就写:“我非常喜欢我的这本书,与其说她是我的
作品,不如说她就是我的生活。我把她写下来留给自己看,同时赚点钱玩玩。她是
如此的浅薄和稚嫩,经不起时光的洗礼,就有如昙花一现。但只要我不懈努力,我
终究会得到永生。”
不知不觉又到了十二点,他拿起本往回走。人流中,他听到一声“嗨”,没太
在意,又被嗨了一声,他回过头眯着眼睛瞧了半天,“阿姨?”原来是发屋的女老
板,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女人,个头稍高。
“怎么样,还行吗?”
“挺好的。”
“你这头发洗过没有?”
“洗过。”
“没有再吹?”
“没有。”
“不错。”
“嗯,挺好,大卷挺好看的。”旁边的女人笑着说。
女老板对她的同伴说:“前两天还烫了一个头,但鬓角没有剪。”她伸手抚弄
着他短短的鬓角。
他极力装出很自然的样子,“改天上您那玩。”
“好的,再见。”
“走啦。”另一个女人也笑着说。
“再见。”他终于疏了口气。
旁边有几个女生走过,抿着嘴笑。他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笑他。
吃完午饭,他实在困得不行了,就睡了一觉,醒来看屋里的人都走空了。他看
到桌子上摆着一本新的文摘,就拿起来翻。正巧,书中有篇文章,题目是《算算能
否当作家》,是这样写的,如果你想评估一下自己,就按如下几条给自己打打分:
一、想象力(10分)。你很愿意……想象。
二、记忆力(10分)。……对过去经历过的事有所记忆,……
三、毅力(10分)。……
四、智力(10分)。对一般事物理解较快,对一些流行的看法和说法不是立即
赞同,而是先琢磨一下。周围的同学、朋友等,有时会当面说你聪明。
五、体力(5分)。……”他想起马上就要跑一万米。“
六、情感(10分)。富有同情心,容易被艺术作品感染而落泪。对合情不合理
的事往往默认,对合理不合情的事却总有些遗憾。另外,多愁善感。
七、幽默感(10分)。愿说笑话,很风趣,极愿意对事物进行夸张,……
八、生活经历(15分)。并不是你经历过多少生活事件和场景,也不是你走过
多少地方和单位,而是你对生活的感受能力。例如同样是读了三年书,或是同样在
一个地方生活了几年。别人认为很平常很一般,你却感慨万千。严格地说不是生活
经历,而是心灵的经历。
九、阅历(15分)。你读了很多书,不单指文学作品,还包括自然科学,社会
科学诸方面。对通俗的武打、侦探、言情等小说和影视节目有时有兴趣,有时深恶
痛绝。……
十、文化程度(5分)。
这字字和他是分毫不差,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是作家无疑了。
清进来,看到他匆忙把笔记本合上,又看到那篇文章,又看他搔首弄姿的媚态,
蔑起眼睛,一只手在屁股后面接了一下,然后往他面前一甩,走了。
渐渐人们回来吃晚饭。
他发觉平走近他,就把本捂上。
平:“你现在遮遮掩掩,将来还怎么发表?”
卫:“你整天写些什么?”
普:“他在写自传,自传体小说。”
咦,他怎么知道的,莫非——他的脸又一热,自己配写自传吗?如果他们发现
他在写他们,他们是不是不自在?他索性问:“《参考消息》中有关于贝的报导吗?
我想看看当地报纸的评论,昨天法国电台播的,精彩极了。”
平:“没有。”
“帮我注意一下以后来的,如果有了告诉我。”
“好,啧,真是啊,说死就死了,人就象蝼蚁,也就是那些富裕国家,人们吃
饱了没事干,象埃塞俄比亚,只有饿死的,没有听说过谁自杀。”
“什么报纸?你们知道不,我的照片上了某某时报了。”普很腼腆地说。
大家齐声:“哎呀,恭喜恭喜,再过两天是不是可以在《人民日报》上见到你
了?”
普咧着嘴笑,听不出这是反话。普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那照片拍得就更糟糕,
弄得大家看了那报纸,都直说挺好挺好。他想,普倒挺喜欢上报纸的,话又说回来
了,谁不想出出名,亮亮相呢。
这时成回来了:“徐老师让我上北京一趟,替他买元件。”
普:“哎呀,太好啦,我也想去呀。”
庆:“哎,对,普,你快申请,再去北京出趟差吧,你不在的那几天,我们可
舒服啦,过了几天神仙般的日子,耳根清静了不少。”
“你们那么讨厌我呀,哎呀,那我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要去系里。”
庆:“整天哇啦哇啦的,睡觉唬——唬——”
普的毛病多得很。每次普打早饭回来或是洗完衣服回来,只要双手都有东西,
你就能听到门咚的一声山响。他怀疑普的小脑不够健全,不会轻轻把门顶开。
“嗯——嗯——”绝了!还是自己的声音,自己学得象,“那是我看着你们,
太高兴了。”最后这句话颇令人感动。
卫:“嘿,高,你现在可以回家一趟,学生证快没用了,反正你在这呆着也没
事干。”
“回家?要是我回家,我就哼哼哼哼一起。”
“你要把她带回家?!”
大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笑。这小子越发出奇了。
志:“现在怎么也想象不出,当初八八走的时候,痛哭流涕的样子。”
庆:“我想咱们不会,反正那么多人分在一起。”
平:“这回可真该痛哭流涕了,好不容易分开了,结果灰头土脑地又在一块儿。”
“哈!哈!哈!”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
他边听边写。大家都打了饭回来,吃完,又都出去了。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
他出去采购,然后到系里煮面条。他算了一下这顿饭的成本:六两面条五毛四,半
斤油菜三毛五,两个鸡蛋六毛,一根火腿肠一块四,一根鱼肠九毛,再加各种作料
四块整。他面对这一海碗面条,心说四块钱的面条四个人吃也未必嫌少,而如今他
要一个人完成,这不是传奇又是什么,他怎能不把这记下来。
吃完面条,他已经不能动弹了,又打了会盹儿,然后接着写,一直到看门少年
来催。他必然又是最后一个。
他疲惫不堪地走回宿舍。
平笑道:“俨然一位大作家回来了,未来的诺贝尔奖得主,作品几时发表?”
“快了。”
平:“要不要——使个托?”
庆:“真是啊,要出版看来并不难,连《中国火》那样的东西都能出版,竟然!
唉,不懂艺术还装出一副懂的样子来,他肯定受到他们寝室无情地打击,我还没说
什么,我说‘这就是你千辛万苦追寻的《中国火》?’马儿就‘啊?!你懂摇滚吗?’
简直都要跳起来。”马儿是指隔壁的杰。
卫又提早修整完毕,上了床:“高,你每天睡得最迟,起得最早。”
“怎么,不服气?”
“影响我。”
“你陷入一个两难境地,无论怎样,你都没法报复我。”他前几天刚看了一本
《诡辩术》,那里面的着数他基本上都用过,只不过以前懵懂不清,没那么系统而
已。
平:“到底什么叫摇滚?摇滚有什么好听的,我一听摇滚就不舒服。”
志:“那你整天大谈艺术干什么,不太健全,只能这么说你,生命不完整。”
庆:“跟不上时代。”
平:“我就发现我跟不上时代,庆,你能说出世界上有名的摇滚乐队吗?”
庆:“甲壳虫,杰克逊,威猛,”也不甚了了。
他想他们大概是看了什么电视节目。
志:“庆,你不是不喜欢摇滚?”
庆:“谁说的,不过中国的那些也叫摇滚?哼的什么东西,伴奏也弹不出个调。”
志:“黑豹还是挺不错的。”
庆:“就黑豹还行。”
“崔健怎么样?”他挺喜欢崔,想看看别人的反应。
庆:“其实崔健的噪音非常好。”
志:“对,崔健的音色很好,中国最早的摇滚歌星,一位很有特色的歌手,哎
呀,这么快就熄灯了。”志手里的书没看完。
他还是头一次听志这么说,以前总是志看着自己的表喊:“十点半了,熄灯!
一,二,三……”基本上不出三灯就熄了,志总能自得其乐。
他依旧坐在那,一动懒得动,听他们谈论摇滚。他恨不能把他们的语音语气全
记下来。他拿起纸笔就着月光写,实在太黑,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把手电筒拿了出
来。
卫:“你要干什么!”
“我的灵感来了。”
庆:“海明威第二吗?”
“你别咒我。”
平:“还是当王朔,也写篇《我是流氓谁怕谁》,今天刚看的。”
普:“我不太喜欢王朔,他要写自己总写得象个二流子。”
他心说这才是好样的。
志:“他有些作品的确写得不错。”
他想起一篇评论王朔的文章,说王朔的调侃是一种病态的发泄,满足了现时人
们的口味,但不是中国的未来。他仿佛觉得他是中国的未来。
志:“你在写什么?看你一下午都在写。”
他实在不愿回答:“哦,哼哼,写字。”
平:“人家在写作。”
卫:“就你,还当什么作家?正事不干。”
“我的业余爱好很多,当作家只是其中之一。”
卫:“当心校督来抓你,以前,对门就给抓住过,文明寝室奖也没了。”
“你别吓唬我。”
庆:“没事,你写吧,我们支持你。”
他想说一两句抱歉的话,可又想,反正都现在了,你们又没什么正事,平时睡
得也不少。
志:“最后一学期文明寝室奖是什么?是领带夹吧?得个领带夹也不错是吧?”
普:“可惜没领带呀,好马配金鞍,现在没马只有鞍。”
志:“有了领带夹,就去买领带,对不对,普?”
渐渐地大家都不说话了。他还在沙沙地写,他觉得自己写得太慢了,写字比说
话滞后很多,要是会速记多好。他一想起速记就有一种反胃的感觉。他曾经苦苦编
撰了一套速记符号,可从此再也看不懂自己写的是什么。
终于告一段落,一看表十二点整。这才写了两天,他已觉得很累,两天就写了
两天的事,这样写一天,过一天,他还干别的不啦。
他坐在那出神,这时竟有人在轻轻地敲门。可别真是校督,他赶紧把手电筒关
掉藏起来。那人在小声地呼唤:“志。”
他走过去开开门,是勇。
“哟,是高,怎么还没睡呢。”
“我在看书。”
“我没地方睡了,到这里躺一宿。”他的下铺住着降班生空,空更是飘忽不定。
“嗯。”
“怎么,不欢迎?”
“哪里哪里。”他就是要在勇面前摆出很懒散的样子。他想起勇的朋友曾对勇
说:“你就是乾隆。”他去收拾空的床。
“不用了,我往边上靠靠就行了。”
“这里有我的衣服,我起得早,怕吵醒你。”
“你几点能起来。”
“五点半。”
“那我可醒不来,我起码要等到八点半以后了,你要出操吗?”
“嗯。”
“是集体出,还是你自己出?”
“自己出。”
“你累不累!”
“以苦为乐。”这是成送给他的。
“你在看什么书?”
“文摘。”他把垫在笔记本下面的杂志指给勇看。
“我还以为你在看什么画呢?”
“我能看那个吗。”
“哎,怎么啦,看男体不行吗?”
“没意思。”
“怎么,噢,你是说看够啦?”
“嗯。”
“呵呵,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而且是听你说没意思。”
“嘘,小声点儿,你还不了解我。”
“不,我很了解你,你是个大淫棍,唉,不行了,我实在困得要死,不管你了,
我睡啦。”
他也上了床,趴着把这段话记下来,再看表这回一点了,他也真的得睡了。
他半夜醒来上厕所,看到勇把被子踢了个精光,就把被子拽过来,重新给勇盖
上。勇好象醒了一下。他心说,怎么样,倍感温暖吧。
五月六日 星期四 阴
卫快六点的时候醒了,看他还在那坐着:“你一晚上没睡?!”
“哪里。”
“你几点睡的?”
“从十一点到一点不过两个小时,从一点到三点也不过两个小时,从三点到五
点也不过两个小时。”他想形容一晚上的时间很容易过去。
“你现在到底怎么了,整天神魂颠倒的。”
“好了,我要去打球了。”
身高一米九的大陈一胳膊把他拨拉到一边,他拼死冲上去拽住大陈的胳膊不放,
球死了,他抬起一只手,承认自己犯规。大陈把球往他脑袋上按了一下,“有你这
么玩球的吗。”众人都嘿嘿地笑。他回过身去,使劲推了大陈一下,说:“是你先
挤我!他妈的。”
打了一会儿,老头们人多势众,另一边光靠大陈、小边几个毕竟有点螳臂当车。
他喊了一声:“我叛变了!”然后立竿见影地反戈一击。
“哎,他怎么叛变了!”老者们很不乐意。
他更喜欢跟年轻人一个阵营。
有一个人大喊一声:“给我!”他把球传了过去,结果上当了。他垂头丧气地
站着。大陈笑着说:“没什么,跟我们这边无所谓,不就丢个球么,接着去抢啊。”
他又来了劲。
场外围着许多学生观战,他觉得自己是在表演。打了两局人就散了,他觉得不
过瘾,那边有他的同学在玩球,他跑了过去。
毅大喊一声:“接球!”来个地面反弹传球给卫。他抬头看着篮圈,满以为卫
能接球投篮,却迟迟不见球起。再一看,卫到场外追球去了。
“这叫什么呀,”他恶心地说,“一点意识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卫在很远处三步上篮,没拿稳球,作很痛苦状,把球扔了出去,
球连篮板都没碰着。
“好球!这球好,非常有意识,就是要不择手段地投篮。”他鼓励卫。
卫颇有“老板”风范,不愧其这个绰号。卫虽身材短小,却有时不禁让你仰视。
离其稍远一点的球,不捡,更不抢,就算捡球也是优哉游哉地踱过去。卫中距离投
篮现在颇能进几个,更使其得意许多。
他有意刺刺卫:“你在那干什么吃哪,抢球呀,什么东西。”
依然如故。
他做了一个踹向卫面门的姿势:“滚你的吧。”
卫微笑着,过了一会儿,果然不见了,再一找,从来不踢足球的卫这回竟也跑
去踢球了。
几个人回去的时候,毅问他:“三步上篮,最后一步在哪起跳比较合适?一般
距篮一米远吧?”
“在哪都行,要因地制宜,有些球就在篮圈下,没法投,你可以让身子冲过去,
然后反手投篮。”
“你是什么水平,球星级的,咱还只停留在高校教学的阶段。”
他不由自主地笑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样下去不是要被捧杀了吗。
他回到宿舍,见大家都起来了。平和成互相穿着对方的上衣。
普趴在床上:“成穿什么衣服都能撑得起来,平,把你的衣服给成得了。”
平悻悻地表演。
他诌道:“你有一个苹果,我有一个苹果,互相交换,每人只有一个苹果,你
有一件衣服,我有一件衣服,互相交换,每人有了两件衣服。”
普迅速起身:“我也试试。”
庆:“哈,我就知道你,普,准来凑热闹,哟,普,对不起,我又忘了。”
普:“啊,没关系。”
庆:“我也知道你就这两句,对不对?普,大好人哪。”
普:“哎哟,这马屁拍的。”普平时“大好人”三字运用自如,而今被反拍回
来,竟也不知如何对付。
庆:“姐姐,我怕他喝了酒是个混蛋,姐姐,我要回家……呵呵,这就是摇滚,
哼哼哼。”
平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一百五十块钱一下就没了。”
卫:“你都上哪逛去了,啊?”
平:“去你们家了。”
卫:“操。”
庆:“卫,你到了上海,小心遇到拆白党。”
卫:“什么是拆白党?”
庆:“拆白党就是用女人骗取钱财。”
卫嗫嚅:“不会吧。”不知卫是说不会遇到,还是说遇到了不会被骗。
“卫,帮我打点饭吧。”他哀求。
“自己去,懒得你。”
“求您啦,你没看我这忙着吗。”
“不打不打,自己去。”
“好,你要是打回来的油条少于五两,你就休想吃到一根!”他有点恼羞成怒。
“哼,”卫走了。待会儿,卫回来了,饭盆洗得干干净净。
“卫,我发现你这人真绝。”
大家都在笑。
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一直坐在那写,耷拉着眼皮,说:“我现在是呕心沥血,
精疲力尽了。”他忘了“沥”字怎么写,就查成语词典,看到例句是这样的:“他
呕心沥血二十年,才完成了这部长篇小说。”他把这句话念了出来又说:“我两年
能完成我的小说吗?”
平笑着:“高一切都是速成法。”
“我发现我写的真是字字千金哪。”
平睁大了眼睛,似乎真的倍感神奇:“你写什么呢?”
“我在写自传,怎么,不配?”
“你写的自传谁看呀?”
志一旁插话:“给自己看就行了呗。”
“对!”他深表首肯,“姑且叫它自传,实际就是写日记,我现在忽然又想写
日记了。”
平:“你说,一个人十岁的时候写的自传,他以后看起来是什么滋味啊?”
“象白开水,”他稍微想了一下。他想起他小时候写的日记最后一句话必然是
“今天过得可真有意义啊。”
“你小心你写的是白开水,充其量也只是果珍。”
“果珍也不错嘛,现在有那么一种感觉,肚子里有那么多东西要写,全都挤在
一起,谁也出不来。”
平:“想想小时候写作文净在那胡诌巴扯,现在有那么多感想却也说不出来。”
志:“小时候写作文就一两百字,四五百字就算多的。”
平:“是吗,我小时候倒是挺能写的,尤其上了高中,不过怕的就是,要是你
写得好了,老师会让你重抄一份,留着,或者上台去念,头一遍写倒无所谓,讨厌
的是再抄,只可惜,过去的作文都扔了。”
志:“我上了大学,又是总结,又是报告,天天写,哎哟我的天。”志自己说
着笑起来。
他心想你写的那算什么东西,“我的作文全是抄的,”他说。
平问几点了。十点整。平转悠了一会儿说:“唉,不出去了,现在没钱,不敢
出门。”就到别的屋玩去了。
俄顷,庆回来,辉也来串门。辉似乎很累,颓废地往那一坐。
庆:“怎么,精疲力竭啦?”
辉没脾气地笑着摇摇头。
庆:“她走了吧?”
辉:“谁?哦,没呢。”
庆:“还没走!这样下去,你不废了吗,什么时候请兄弟喝喜酒呀?”
辉:“四五年后吧。”
庆:“用不着等那么长时间,研究生可以结婚,等到四五年后,都有人给你打
酱酒了,‘过来,小辉子,给爹买包烟去。’”
辉嘿嘿傻笑。这时又进来了杰,普也回来了,屋里顿显热闹了许多。
杰:“看来庆挺有经验的,是不是有人给你打酱油啦?”
庆:“去!”
杰:“庆这么英俊的小伙,没找一个?”
庆:“别恶心我了。”
辉:“也是,别人来了都说,咱校的女生气质挺不错的,就是身材太差。”
杰:“那妖精在家里一定有了。”妖精是庆。
庆:“废话了,”庆似乎想起前几天家里来的信,信的内容大概是要给庆介绍
对象,不由笑了一下,“不过咱这回要到北京去啦。”
杰:“怎么能这样就把人家甩了呢,人家苦苦等了你这么多年,再说北京女的
有什么好的,将来你把她接过去就是了。”
庆:“马儿自是情场老手,如果你是女的,一定如麦当娜。”
杰:“妖精,下辈子定变只小猫,在那喵喵地叫。”
庆:“这位变只种马,让主人牵着到处跑,收钱。”
大家笑疼了肚子。他觉得句句精采,用心记着。
杰:“妖精是位理论家,学院派的,性学博士。”
庆:“看来马儿特注重实践,实践出真知啊。”
他为了丑化自己,这时也肉麻道:“辉哥,我这写了首诗想请您批评批评。”
辉正襟危坐:“嘘,大家别吵,听听,听听。”
“咳!咳!君来我未来,我来君要跑,君恨我来迟,我恨君来早。”
辉:“听得耳熟。”
“这是我由一首古绝句改编而来的,原诗是这样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
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据说这诗是在一个新挖掘出土的唐墓中发现的,
唉,现在虽然不至于‘君生我未生’,但也是‘我来君要跑’。”
辉:“唐朝就是开放。”
杰:“高老松,既是理论家,又是实践家。”
“‘君生我未生’是乱伦,‘君来我未来’是早泄。”庆一说完就端着饭盆溜
了出去。
“操!!”顿时惊起一滩鸥鹭。
他没吃早饭,心说:“中午吃点好的,买鸡腿去。”就去了一个较远的食堂。
路边草丛里,有一只小猫在“嗷——嗷——”地叫,声音稚嫩无比。他想起刚才杰
的话,不由得笑起来。等他打了饭往回走,那只猫还在那叫。这时有一群女生也从
那走过,他注意看她们的表情,有的置若罔闻,有的好奇地向那张瞧,有几个女生
嘻嘻哈哈:“在叫你。”“叫你!”
他啃着鸡骨头上所剩无几的肉。辉进来向平谦卑地问:“今天中午想借你们寝
室一用,如何?”
平:“行,哦,我不管,你去问室长。”
辉又转而躬向他。他笑着把脑袋上下做圆周运动。
平笑道:“就是这指示,自己回去慢慢领会吧。”
“不懂,实在是不懂。”
他又把脑袋反着转。
“还是不懂。”
“高,你这样。”平一边点头,一边嘴里说:“不行,不行。”
“噢,好,行行,”他摇着头说。
辉:“哎,正经点,那底行不行?”
“唉,你快走吧!”他作出不耐烦的样子,一挥手。
“噢,好。”真的走了。
“我说什么了?”他和平都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辉和各班的制片人走进来,围坐在一起。他并不走开,坐在屋子
的另一头,细心注意他们。辉是总负责人,左右斡旋,游刃有余,颇具领袖气质。
另一个副总负责人,外班的柱,动作表情如此的深沉,不自然,以至于别人不会认
为那是做作,干脆就是个怪人。四班班长提出本班的设想,要拍一拍他们平时自己
做菜的镜头。
柱:“那样‘影响’不好吧,呵,呵,呵,是不是可以只拍菜做好了正往上端,
煤油炉就不要拍了吧。”
“也行。”大家都同意。
“‘阴暗面’也可以拍拍嘛。”他在那边插进一句话,觉得自己颇有总设计师
的味道。
大家顿时深表赞同。
辉:“其实无所谓,真的。”
三班班长:“我们平时生活就是这样的,不拍毕竟是个遗憾。”
旺:“虽然在学校看来是阴暗面,却正体现了我们生活的丰富多彩。”
他们最后决定放出风去,快开拍了,让同学们有点心理准备。
中午睡了觉,他又去跑步。这回他事先喝够了水,并在右脚心贴上膏药。他每
次都是用打篮球作为跑前的准备活动。今天,他看到一个场地上有两个初中生模样
的小孩,和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小孩在煞有介事地练球。他走上前去。一个小孩竟
然主动对他说:“我们打一场,我们俩一拨,你跟他一拨。”
“好啊。”
那两个初中生明显受过训练,或者正在受训练,两人配合得有板有眼,其中一
个很有篮,那个小小孩也受过熏陶,就是投篮不成形。他小心不跟他们撞上,同时
又卖力地抢球,他不想让他们觉得:“这个人没什么了不起,不就比我们岁数大点,
个高点。”他得到球都尽量传给小小孩,让其投篮,看实在没个样,就说:“别着
急投!我在这把他挡住,你从我背后绕过去,尽量近点上篮。”小小孩想了想,点
点头,开始领会到篮球的奥妙了。两个初中生总是千篇一律地二过一,而且另一个
总是让这个投篮准的投。他几次把球断下,说:“你别老是传球给他,你也投。”
果然跟着投进几个,其实那一个准性也不错。两个小孩的变化多起来,他有点防不
胜防了,叫到:“哎呀,我打不过他们了。”其间有几个他不认识的大学生走过。
他听到他们议论说:“瞧这小子在训练小孩。”“他打球挺不错的……”
打了一会儿,他想起来还得跑步,就说:“我走了,你们自己玩吧。”他看得
出他们明显对他有了好感。
曾经有一回,他一个人在操场上玩球,一个母亲带着一个非常可爱的三四岁的
小男孩散步。他对小男孩说:“我来教你打篮球。”母亲也给予鼓励。小男孩开始
很活泼,摸了两下球,害起羞来,想是有点怕生,也许又是宠爱惯了,不愿卖力气
学。小男孩一个人在一边爬栏杆。他对那位母亲说,在他没上学的时候,有一次父
母带着他去报一个武术班,教练挺喜欢他,让他随便做两个动作,可他死活就是不
敢,最后没有被录取,否则的话,他现在也许已经——那母亲点着头。过了一会儿,
母亲拉着小男孩走了。他看到母亲对小男孩说着些什么,越说越生气,小男孩则干
脆哭起来。他远远的有一种兴灾乐祸的感觉。
他一千一千地跑,跑了八千,累得他想死,他想起刚才跟小孩打球,消耗体力
挺多的,“就顶了那两千吧。”他实在跑不动了。
磨蹭到天黑,他去打夜宵。路过女生宿舍,他毫不在乎地大声唱:“痛苦与甘,
谁管甘苦知多少。难得此生有你,同勉赴危难,应共照料。最凄楚是世间把我错认,
唯独你真正明白我,黑暗尽头是天晓。”他隐约看到一个窗户里坐着一个女孩。她
有没有听得出了神呢,他想。
他总能看到,一对对情侣在闹别扭。黑影里,男的闷着个脸,或者在抽着烟,
女孩埋着头,有时甚至哭出声来。他想,这些大学生啊,为什么男的就这样无聊,
女的就这样下贱?你们之间到底真的有没有感情呢?还只是因为耐不住寂寞?遇到
这种情况,他就边走边大声唱:“女孩,为什么哭泣”或者“我的黑夜比白天多,
不要太早地离开我。”他妄图点化他们。
五月七日 星期五 多云
他坐着在写。
平醒了,在床上对普嚷:“普,起来,打饭去!”普哼哼叽叽的。这两个人商
量好轮流打早饭,这样就可使每个人偷一半的懒。
“卫,行行好。”他以为这回卫能心慈念软。
“我不打饭,我要去上机。”卫拿了书和磁盘出去。
九点钟左右。
“哟,卫,这么早就回来啦,吃了吗?”
“没吃,吃什么呀。”
“你在校门口吃的吧?味道怎么样啊?那的豆浆是挺好喝的。”他用了一着既
成事实术。
“嗯。”卫这么轻易就露了馅。
他写到兴起处,自己咯咯笑起来。
“高疯子又怎么了。”平说着往上凑。
“你干什么?想偷窥我。”
“啧,高老松,写得绝对好,比较有思想,不做作,吭?”
“那当然。”
平掏出一本书说:“你还是写武侠小说吧,象金庸似的,引经据典,‘迦毗罗
国,菩提伽耶,摩诃陀罗’,哼哼,你瞧,我今天借了本《佛教》,金庸写的大部
分都是从这抄的,咯咯咯。”
“没意思,我要写都市言情小说。”
平:“我觉得佛教最科学了,它只谈论人的现在和未来,不象西方人信仰基督
教,编出本圣经,还整天探究人的起源,探来探去又不相信人是神造的。”
大家不答话,除了平没人研究过这个问题。
平:“高,你写什么样的爱情小说?你应该写悲剧,越是悲剧越能打动人。”
他心中思绪万千,大声说到:“平生最不喜欢的故事是,男女一方苦苦追求,
直到地老天荒,演出了许多怪异惨痛情事,而终于‘成功’的那一类型,不论是谁
追谁,平民追公主,反过来也一样,野兽追美人,老迈追少艾,残疾人追健康人,
总之是追求有理,追求者感人、伟大,说来说去是锲而不舍,金石为开,有谁为被
追求的一方想过呢?被追的时间越长,据说但丁追求女友,竟长达七十年,无非说
明人家不愿意,不肯,只能证明被勉强的程度越高,金石被锲,被开,实在真是万
般无奈,这种爱的追求,实在太自私、太蛮横,使得这世界也总不能完美。”
不知不觉,卫居然已打了午饭回来:“走开走开,吃饭啦,你占了两个人的位
置还不够,还要占三个人的,喏,把这也占了吧。”卫指着旁边庆的位置。
“不就吃口饭吗,好象还没你立锥之地了。”他把一堆书往自己这边挪挪。
平对卫作耳语状:“你还不巴结巴结人家大作家。”
“就是,将来我出的书送你一本,不收你钱。”
普已经吃完了饭,躺在空的床上,读着墙上的地图:“美拉尼西亚,波利尼西
亚,罗,克,尼,西……”
平:“密克罗尼西亚。”
普:“哎呀,平真厉害,什么东西都记得住,我怎么就记不住呢?你今早上给
我说的那是谁,写《尼罗河惨案》的那一个?”
平:“阿伽莎·克里斯蒂,是昨晚上,今早上我只跟你说了‘普,去打饭!’”
普:“昨——啧,瞧我这记性。”
他无意间看看表,“呀!十一点四十了,”他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最重要的一
件事给忘了。他冲出门去。
他看着路上一批一批的学生在往回走,心里越发地吃紧。
还好,她们还没下课。他从一个最隐蔽的角度察清地形,然后躲到一边耐心地
等待。她们班下课最晚,十二点都过了。他透过走廊的窗户目送她远去。她用手掀
了一下自己的短发,那样自然,很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哪象一个刚入学的小姑娘。
旁边一个比她稍矮一点的女孩挽着她的胳膊,谁主谁次一目了然。
他看到姜老师站在系门口左右张望,象在等什么人。他赶快走上前去:“姜老
师。”
姜笑问道:“你看清楚她坐在哪了吗?”
“看清楚了,她坐在第一排正中间。”
姜老师会心地笑了:“原来是她——那就不奇怪了,她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对不起,上回我搞错了,她不叫萍,她叫颖,颖是新颖的颖,记清楚啦,她是天津
来的吧?”
“我不知道。”
“你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过?”
“没有,她的样子给人一种很成熟的感觉,开始我一直以为她是研究生呢。”
“不,她可不成熟,不能说不成熟吧,可她是个非常活泼的小女孩儿,你可别
再搞错了。”
“不会的,”他知道姜老师说得不错,他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她学得怎么样?”
“相当不错,”果然在意料之中,她给她和他的印象那么好,怎么会学得差呢。
“姜老师,我马上要考六级了,如果我有什么问题,想来向您请教。”他想和
姜老师套套近乎。
“OK. You're welcome.”
“那,姜老师,再见。”
“Bye-bye.”
他飘飘欲仙,一边走一边揣摩她的名字,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午饭是肯定赶不上了,他买了半斤饼干,回去就着麦乳吃。一点钟,全级队要
去植树。他的饼干还剩下两三块,实在吃不下了,就对刚起床的卫说:“卫,吃了
这两块饼干。”
“不吃。”
“吃了吧,我吃不下了。”
“不想吃。”
“帮帮我的忙。”
“我不饿。”
“我求您了。”他来了兴致。
“不吃,你自己吃了吧。”
“行行好,吃了吧。”
“不吃!不吃!”
“算你救我一命!”
“非要我吃,那我就是不吃。”
两人都笑了。到头来,还是他自己把饼干塞下去。
在去劳动的路上,他对辉说:“辉哥,给咱介绍介绍经验呗,我现在亟需这方
面的知识。”
“能不能用问答的方式?”
“我该怎么称呼嫂子呢?别以后见了面,低头过去,装作不认识。”
“叫姐姐就可以了,叫什么都行,就是别叫嫂子。”
“那你们怎样认识的呢?”
“我们认识有些年头啦,我们是高中的同学,”辉放小声音,“我们属于早恋
的范畴。”
“那没什么,她现在是专程来玩吗?”
“是啊,大学都四年啦,快毕业了,怎么着也得来海边一次,怎么,你现在有
心上人了吗?”
他学着日本人那种坦诚而惆怅的样子点头说:“是的。”
“让我猜猜,咱们级队的?”
“不是。”
“外系的?!”辉肯定是猜错了人。
“是的。”
“是同一年级的吗?”
“不是。”
“比你还小?”
“是的。”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当然不太清楚,不过,她可是你的同乡,看来你们天津还真出人才。”
“是吗!怎么样,发展到什么程度啦?”
“还可以完全控制航向,我还没跟她说过话呢。”
“只可惜,你马上就要走了,不过天津离北京并不远。”
“这是一有利条件。”
“你可以每学期来看她。”
“我现在想的是如何跟她认识。”说着到了,“我们改日再谈。”
原来,一排雪松每隔数棵就被移走一棵,他们劳动的任务就是把那些丈许阔的
大坑填满。他因为昨天刚跑完,觉得很累,想使劲也使不上,就干脆滥竽充数。等
干完了,平到处找人帮拿铁锨,想开溜。他问平干什么,平说又有外文书卖了。他
把铁锨扔给可,也跟着跑了。
书库马上就要关了,管理员一个劲催人们赶快挑选,赶快付钱:“先来的少付
钱,后来的多付啦。”“后去的不付钱?噢,原来如此。”他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小
声地说。
他一心只想买小说,心里骂着平把名著全挑走了。他看平拣了一本英文的古兰
经,看还有,也拿了一本,但没有平的新,又拣了三本诗和介绍诗的书,他看到一
本名叫《FEMINIST THEOLOGY》 的书,他不知道 FEMINIST 的意思,但看到“宗
教”一词,也拿了。还有一本《DEMOKRATIE ALS AUFTRAG》,他大略翻了翻,没
细看内容,只觉得里面的图片挺漂亮。书名头一个词好象是“民主”,他请教身旁
的一位老者,老者很坦然地说不太清楚,“不管三七二十一,买回去。”他又拣了
四本小说,每一本都标榜自己是世界第一畅销书。他怕带的钱不够,就先向一位认
识的同学借了十块钱。
其中一本小说在架上排了一排,都半新不旧的,他想挑本好的,手里的书已经
快拿不住了,他索性都搁在地上。这时管理员走过来:“这些书你都要吗?”
“我挑一本。”
“那你怎么都搁在地上啦?”
“我马上就放回去。”他开始觉得有点不自在。
“那你快点,马上就要关门啦。”
“不是有人在那算帐吗?”
“那你也得快点呀。”
“我也没慢呀!”他们一来一去,把旁边一个女孩都给逗笑了。他确实在很紧
张地挑选。
“那我就谢谢你啦。”
“谢吧,不客气。”他的脸烫烫的,他也没看那管理员,心想那个鼻子一定都
气歪了。他替那管理员过意不去,心想这是你自找的。
好在算钱的人不是那管理员, 而是一个挺年轻的小伙子, 可能是外语系的:
“给二十块钱吧,这五本本来就每本卖四块钱的,这几本薄的算送给你了。”“好。”
他估摸价钱差不多,也没还价,他身上正好就这么多钱。
平早在他之前走了。等他回到宿舍,就听志在说:“平,我就奇怪你,怎么不
学文呢,跑到这来叽哩呱啦乱叫!”
普:“他要学文就学不明白了,他也就蒙蒙我不懂行的还行。”
他们终于有所觉醒。其实平并不是有意卖弄,可能是由于智商的缘故,平的记
忆力是没的说,只是总不能把问题钻研深透。
平让他看自己买的书,他也把他买的拿给平看。
平:“咦,你也开始学德语啦?”
他这才发现那本“民主”是德文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就问:“是什么意思?”
平:“等我查查,噢,‘仿佛’——‘定货’——的‘民主’。”
“送给你吧,这书要是英语的我都想要,更何况是德语的。”
平点点头。
志听不明白:“说些什么!”
“我是替平想。”
晚上,大家都准备睡觉了。这时门咚咚响了两下,这么晚了还有人来?他仿佛
预感到是来找他的。
“高在吗?”
“啊,小天。”他颇有些紧张。
“你现在还想跑一万吗?”
他终于放下心来:“想呀。”
“你现在练得怎么样啦?”
“还好,我现在天天练。”
“那好,你就跑吧,这几天注意别受什么外伤。”
“好,这两天我好好准备准备。”
“嗯,就这样吧。”体育部长走了。
他想定是在安面前的表现起了作用。管他们系体育的老师安也经常早晨去打篮
球。“喔!为系争光的时候到啦。”
庆:“到那天,我们一定去为你加油,就只为你一个人,也只能为你一个人,
因为场上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哈哈哈。”
“那多好,你知道吗,一万米是最后一个节目,全场的人都在看你,多出风头。”
庆:“人家都在骂你,‘这小子,怎么还没跑完!’不过你一定要坚持到底,
才能显得你很伟大。”
他想着美梦就要成真,嘴里哼着:“迷人的美丽……”
庆:“这回咱们班就全靠你啦。”
他心想,何止咱们班,咱们……灯熄了。他拿出手电筒,尽量压得很低,只照
亮正在写的几个字。
志:“高,你应该写意识流小说。”
“怪胎,我不懂那么多名词,你可以写现实,也可以写浪漫,但起码得让人家
能看得懂。”
“谁说意识流小说就不能看懂。”
“那得看懂到什么程度,如果你塑了一座雕塑,你自己懂,那是一个女人,一
个农民来了也能懂:‘哈,在这摆块石头,真有意思!’”
志:“那就对了,各人有各人的理解。”
“我要是写完小说,也先让一位七十岁的老妪看,如果她看不懂,我就把它撕
了。”
平:“你现在就可以撕了。”
他哭笑不得,调转话题问:“hánxuán 怎么写呀?”
平:“连‘寒暄’都不会写,文盲还想写小说,快睡觉吧。”
“不是‘寒暄’,是‘hánxuán’。”
“没听说过。”
“就是调解的意思。”
“那是斡旋,什么‘hánxuán’。”
庆插进来:“有‘hánxuán’,‘斡旋’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hánxuán’
就是在那和稀泥。”
平:“哪呀。”
志:“好啦好啦,别吵啦!”
平:“高,你也别写啦,睡觉得了,好好酝酿酝酿,明早写得更好。”
庆:“人家灵感来了,关你屁事。”
平也旁顾左右:“床架上这么多书,一生中能看其中的五分之一?十分之一?
我要用我毕生的精力……”
“Easy!”他重复那句流行语。
卫:“你要让校督抓住了,你就负责给我们发奖品。”
“我要是给抓住了,我就抱着你一块儿跳楼。”
平:“高,你要尊重这一成果,我们真是最有希望的。”
普:“照,没事儿,室长给我们带来光明。”
“好,给你照。”他把光柱照在普的床上。
“咯咯!”卫和平极高兴地笑。
“你照,你照,”普不松嘴。
“我还嫌费电呢。”
过了一会儿,他们又拿校督吓唬他,看来他们真的不耐烦了。
“快完了,快完了。”
平:“你还写什么呀?”
“我就写你!你说得越多,我写得越多,时间就越长,看你还唠叨。”
卫:“夜猫子,还没写完,快点,我在这里睡不着。”
“睡不着,也起来写呀。”他终于告一段落。
五月八日 星期六 多云转晴
晨练回来的路上,迎面走来外班的鹏和桢。
鹏小声对桢说:“看。”
“那有什么好看的。”
鹏是位数学家式的人物,整天头发蓬乱,睡眼惺忪,曾连获几届“校园天元”、
“棋圣杯”冠军,打桥牌和马作弊作得炉火纯青。这样的人自然不好运动,看到他
身穿背心短裤,大惊小怪。
过了早饭时间,宇走进来:“今天三四节的《市场经济》所有的人都必须去。”
“考试吗?”他问。
“好象不考,不过梁要点名。”梁是他们级队的辅导员。
卫:“这课是哪来的,怎么现在还有课?”
“这是学校看到同学们将来到社会上需要这方面的知识才开的课。”
“怎么不开开性教育课。”他笑着问。
“反正必须去!”宇走了。
庆:“我要先上自习去,昨天晚上上自习,在那坐了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卫也晃悠:“每天不知干什么事。”
“哼哼,卫,我看你真好笑,你看我,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却说这话,不气死
我。”
人都走了,屋里只剩下平和他。平扒着窗户,脑袋伸得老远。
清在隔壁喊:“高老头呢,怎么不过来玩啦?”
平:“他在此著书立作呢,写《忏悔录》。”
他听了说:“唉,《忏悔录》我还没看过呢,你说那些书有什么好看的,懒婆
娘的裹脚布,又臭又长。”说完后又觉得这话忒也狂了。
清走进来:“你写什么书呢,让我也拜读拜读。”
“不给看,等我写好了,再让你看。”
“嘿嘿,不给我看,我就呆在这不走。”清摇头晃脑。
“好好,给你看,都是些书摘。”他把《当作家》那段露给清看。
“书摘?没意思。”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把清骗走了。
可又进来:“高老松又在写书啦?”
“我一直都在写。”
“写完了让咱瞧瞧呗。”
“好说,等我出了书,送你一本,签上我的名字。”
“一本!你还打算出几本呀?”
平:“不,你送他的书,纸应该软乎点,你可以把它打印在手纸上,这样眼睛
闲着的时候可以看一看,咯咯咯。”
平和可说笑着走了。 留下他一个人在屋里写。 他翻着词典,哪有什么“hán
xuán”,想想昨晚上,庆还在那考究一番,实在是好笑。
不好,十点整了。他赶快洗脸刷牙赶出去。路上看到人马居然往回返。
“怎么不上啦?”
“不知怎么,老师没来。”
“那点名了吗?”
“点个屁名。”
“太好了。”他也转身往回走。
这时碰到外班的翔。翔问:“怎么,不上了吗?”
“不上了,不过,梁在那等着,没去的都到那点名。”
“真的?”
“废话了!”
翔上当了,真的往前走。众窃笑。
翔有所发觉:“到底是不是真的?”
“哈——哈——”他尖声怪笑。
宏笑着说:“高太能蒙唬人了,以后跟你说话得小心点。”
他真是万分惬意。
中午,他打了两个鸡腿,六两米饭,还有一份海带丝。回宿舍的路上,遇到一
批刚下课的学生。他隐约听到其中一个说:“长跑队的,吃的就是多。”
“现在学校里怎么是个人就认识我?”他想可能是他们看到过他训练,“这下
要跑不好不丢脸吗?”他顿时觉得压力很大。
吃了饭,他也不睡觉,一个劲地写。到了三点半,他觉得腿很酸,就自己给自
己找了个要去买英文书的借口出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星期六不去训练, 他想:
“他们可别以为我骗了一身衣服就再也不来了。”
路上碰着宋。他拉着宋一块去:“快走,这是最后一次清仓大拍卖的最后一天
的最后半小时。”
“哟,我怎么不知道呢,不着急,赶得上。”
他给宋讲他知道她的名字了。
“是吗,真是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
他又把经过前前后后地给宋讲了一遍。
“什么?她刚毕业?还是个女老师?高,你混得不错嘛,上回你跟我说,我还
以为是个男老师呢,看来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呀,高,好好努力吧。”
进了书库,里面已经没几个人了。他翻来翻去,找到一本挺厚的书,正在犹豫
买还是不买。这时,他听到书库管理员在小声对熟人说:“这是最近一次的最后一
天,先不往上摆新书,主要是想抻抻他们。”他把那书扔了。
往回走的路上,宋说:“如果你想和她碰上,食堂和图书馆是最好的去处,你
可以设置一些巧合,比如说坐在她对面,然后扔张纸条给她,上面写着很想和她认
识,约她在某时某地见面。”
“如果我是个女孩,我会觉得那男孩过于自信了,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太狂了,
好象随便招呼一声,人家就得去似的,那样她会怕我,对我有了戒心,这是心理问
题啊,可不能小瞧,还是等过了春运会吧,会上她肯定会注意到我,到那时候我就
可以直截走上前去,对她说,‘既然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的名字,那我们
不就算认识了吗?我们又为什么不能说说话呢?’运动会上我说什么也得拼了,不
成功则成仁,‘总有一天我要大声宣布我的骄傲,那是我太在乎你的结果……’”
他唱起来,“要么做一个英雄,要么也得做一个失败的强者。”
回到宿舍,看到一帮人又在打牌。“你们把我的位置占了!”那帮人嘿嘿地笑,
他只好拿了本子上隔壁去。
福:“高老松,太屁服你了,看了《当作家》,就马上开始写,太有魄力了。”
“既然上帝赋予我这一才能,我就不能辜负了他老人家,对吧,”他仰头躺到
床上,“小说太他妈的好写了。”他觉得他写小说就象是在画素描,不过比素描可
容易多了。素描实际上已经是一种抽象,而他可以轻易地记录下事实。“唉,我现
在累死了,我想写,我有那么多可写的,可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现在觉得灵
感如泉水涌动,哗——哗——,”他比划着自己的脑袋,“这么点小池子,都快装
不下了,不过这总比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强多了。”
“咯咯,”把福逗笑了,“高老松,真想揍你一顿。”
波打球回来,“高老松,连饭都不吃啦?”
“小意思。”
福:“大作家啦,人家现在是废寝忘食。”
“就是,你几时见过大作家正点吃过饭?”
福打回饭,又凑上来,“还没写好?”
“早呢,人家宏篇巨著,一写二十年,我这才写了两天,还要写两个月,两年,
两年能写完就不错了。”
“哇噻!咯咯,那里面有我吗?”
“瞧你那个样儿,你说你让我怎么写你!”
福把两只近视眼放到离纸一寸近。
“看什么,再看我可要收钱啦。”
福看他写的是一段长的对话,问:“把诡辩术也用上了吗?”
“什么?学诡辩术哪,这么厉害。”猛也伸过脑袋。
他把本合上:“不要看吧,求您了。”
“哪有这样的书?我也想学学。”
“就在我们屋搁着。”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凭空说出一句话,继而深信这句话
是千真万确的,因为这句话是他说的,而他是从来不说谎的。
云:“高老松真行,什么都要学,现在速记学得怎么样了?”
“别取笑我,我最怵这个,提什么都行,别提速记。”
“没什么,挺好的。”
“是挺好,我现在没时间,等以后有机会我还要学。”
猛:“现在学诡辩,吭?”
“嗯。”
波:“高老松写什么小说?”
“写‘我的大学’。”
“还要写‘在人间’吗?”
“嗯,‘童年’就只好等‘朝花夕拾’了。”
波极会心地笑:“争取早日出版发行。”
“谢谢你的鼓励。”
说着他回到自己屋。别人都不在,只有志在那吃着蛋糕。
“请我吃块儿吧。”
“吃呗,不过,我凭什么请你吃?”
“我也不知道。”
他坐着写。志几次三番想走近他,可又转了回去,似乎在就自己的什么事情作
着盘算。他心里想笑,志的好奇心太强了,可是却不坦荡。志有一种察看癖,这是
他给起的名字,他想那可能是由好奇心或求知欲演化来的,典型的表现如,志正在
说着话,感觉到似乎有一本陌生的书,就会下意识地把书拿起来,边说边翻,然后
把书扔下,如果说得激动了,很有可能又把那本书拿起来,把刚才的动作再重复一
遍。
志吃完蛋糕出去了。
他一直在想是否要把刚才的话全记下来。他想起了拍录像,大家拍录像不就是
想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吗,而且录像真的能反映真实吗?他要用笔把大家的生活录
下来,哪怕有些累赘,只要他认为好的片段,他都不愿舍弃,就算不成为小说,不
能出版,那又有什么,送给同学每人留一份,谁不会感激他。既然心意已决,他又
想,把自己寝室记得详细了,别的寝室会不会不乐意?只记自己班的事,外班同学
会不会抱怨运气不佳?“唉。”他觉得好累,也别太清高了,其实写来写去还是写
他自己。
卫洗完澡回来:“哎,你不是说要我带你去青少年宫吗,怎么还不快准备?记
着带上学生证。”
“哎呀,对!”他赶紧把笔记本锁上,拿了脸盆往水房跑。
水房里遇到瑞。
他问:“你今晚干什么?”
“看电视,有时间的话看看书。”
“哇,好刻苦,这可是周末,不去跳跳舞,看看录像?”
“跳舞的不会,看录像人太多了,看电视多好,又不用花钱。”
他看着瑞傻乎乎的笑容,忽然脸盆也不要了,跑回屋,打开锁,重新拿出本子,
把刚才的对话记上。他怕跳完舞回来就忘了。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作家。
“你看几点了!我都不想去啦。”把卫气坏了。
他心里发誓无论再遇到什么情况也不管了。
他一路走一路抱怨,卫连饭也不让他吃。
“都几点啦,路上起码要走一个小时,磨磨蹭蹭,早干吗啦。”
路上碰着一个卖崩爆米花的,正巧刚爆出一锅。他问:“老板,怎么卖呀?”
“老板?嘿嘿,他称咱穷要饭的老板。”
“可不是老板?作买卖的当然要称老板。”
“大袋的六缸子一块,小袋的三缸子五毛。”
“给我来一块钱的吧。”
“好嘞,我给你七缸子。”
“多谢啦。”他并没想到这意外的收获。
他本来打算买了和卫一块吃,可卫一粒也不尝,他又没吃饭,索性一个人在汽
车上大嚼。
下了车,拐弯抹角走了一段路,看到前面一座高大的建筑挺漂亮,就是青少年
宫了。他吃完了爆米花觉得还不够,卫惊诧不已:“这么一口袋!”他又是买煎饼
油条,又是买汽水,缠着卫不让进去:“你要是想进就自己先进去吧,我就知道你
将来准是个为妻卖友的人,要不得。”急得卫直要骂娘。
七点二十,他们终于走向前去。今天不是学生专场,一般人门票三元,大学生
门票二元。他们买了票进去。里面人山人海,不过舞池面积也不小,装饰华丽,还
有乐队伴奏。他觉得这两块钱挺值。
开始他有些拘谨,他小声问卫:“怎么看不见男的和男的跳?是不是不合这的
规矩?”很快他开始习惯了,也越来越放肆。他嚼着口香糖,撇着嘴角,注视着那
些人:“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觉得他可以做到不要命,“到哪去还
不一样,我大学生还怕了你们不成。”他觉得没人比他的样子更恶心了。
他仍然坐着不请人,气得卫说:“咱们分开吧,结束的时候在门口碰。”
他看那些男士请姑娘跳舞,厚皮赖脸,站在那不走,直到请动为止,甚至有些
还上去拉人家的胳膊。他看到旁边酒吧间,一张桌子旁围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个要
拉女侍者坐下,那侍者委婉地谢绝走开了。他还看到一出标准的拉皮条戏:一个男
人矜持地请一个年轻女人,那女人开始死活也不肯,旁边一个老头,不知道是她什
么人,在那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终于那女人还是被拉去跳舞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是不要命,甚至也不横也不愣,真正愣的是那些人。他本来
只是在细心观察他们,他们发现旁边有人在盯着自己,以为是在挑衅,也盯着他的
眼看,他赶紧把头转到一边,屡试不爽,吓得他再也不敢玩这游戏了。
他又是一曲也没跳,只是迪斯科响起来的时候蹦到场子里一个人摇摇晃晃。他
的花样不少,旁边的人都扭过头看。舞会还有幸运抽奖,他从来没这运气。他想,
赌场失意,是不是情场能得意呢。
奇遇开始出现了。一曲结束,他的旁边坐上一个很漂亮的姑娘,两只手在整理
一边的耳坠,那样子真迷人。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要不要下一曲请她跳?他的心又
开始砰砰跳起来。音乐一响,很快就有人走上来。他顿时泄了气。她开始不愿意,
说自己不会跳,又说太累了,最后执拗不过还是跳了。
这时舞会将近结束,最后放起一曲迪斯科。他走到场子中央,使出浑身解数,
要在她面前表演一番。
散场了。他刚跟卫说他看到一个人,一回头就见那姑娘和三个同伴也往这边走。
她们很年轻,象是学生模样。他拉着卫故意把脚步放慢,让她们过去。他把她指给
卫看,卫倒不以为意。他们慢慢跟在她们后面。那女孩回了一下头,不知道是真的
认出了他,还是怕遇见坏人。
她和她很象,也是大大的眼睛,挺挺的小鼻子,也留着短发。他心想但她比她
更漂亮。
他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对短头发抱有特殊的好感,也许是因为短发很随便,容易
给人一种活泼精神的感觉,其实长发也许更能使人陶醉,只不过要达到那种气质很
难,就象舞蹈家挥动的长袖,那不是人人都能舞得起来的。
走了一段路,她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回他可不能不动心了。他听到她们有说有
笑,一会儿又一块哼起了歌,“明明白白我的心……”。他俩要拐弯了,他大声唱:
“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背后传来一声笑,似乎在说:“瞧,他在和你对歌
呢。”他脸上有些发烫,转念又一想,反正以后再也见不着面了,调戏调戏你也无
所谓。
走在路上,他怆然感慨。缘分啊,这个词那么使人着迷,又那么使人无奈。她
叫什么?从哪来?难道一生中就这么一次紧靠着坐吗?她比她漂亮还好说,要是她
比她漂亮呢?世上芸芸众生,到底谁一定要跟谁呢?人的生活空间太局限了。其实
他之所以要到校外的舞厅来玩,就是为了自己先考验一下自己。人都有一种惰性,
就是一旦以为自己获得了爱情,就宁愿把眼睛和耳朵全蒙上,把一切都交诸缘分与
忠贞。他骂自己不中用,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出舞厅门的时候,他注意到舞会时间,星期三和星期日是大学生专场。他明天
还想来。
快十点了,汽车上居然碰上清从家回学校。他肆无忌惮地对清说:“她回头看
了我两眼。”清笑他是贾雨村。猛一刹车,一个人踩在他的脚上,“啊——!”他
凄惨地一声号叫,旁边坐的一个人盯着他看了半天。清凑在他耳边说:“我发现你
越来越饼了,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那是因为我最近才饼的,不这样他们不老
实。”
熄灯前,卫看着一本杂志:“嘿嘿,毛泽东老的时候已经很胖了,一次他看演
出,非要警卫员扶他起来鼓掌,结果把裤腰带都撑断了。”
他觉得正是大好时机:“啧,你算什么人!?这个也笑话,那个也笑话,自己
都管不好,还管别人!”
庆在兴致勃勃地侃着什么,听到他这话似乎有所感触,拿起本英文书看,不言
语了。
五月九日 星期天 春光灿烂
一大早,辉进来说:“看,多好的天,走,谁去照相?在鲜花丛中……”
庆:“采花吗?”
辉:“别说得那么龌龊好不好?”
他问:“你那位呢?怎么不跟你老乡——好的一块去?”
“老相好!老相好!”辉要掐他,“她走了,还剩下一些卷没照,喂,庆,你
去不去?”
“不去,照花有什么意思。”
“得了,你哪次照相不照花?你们屋的人都是口是心非,我早知道。”
“哎!哎!哎!”大家群起而攻之。
“哈,招来一群鸡叫,真的,高,你去不去?”
“快叫你的鸡去吧!”他笑道。
等辉走后,他对卫说:“我今晚上还去!”
“你去什么,去了又不跳。”
“我又遇到一位,我真是艳遇不穷啊。”
“你看了谁都说漂亮。”
“本来就是嘛,漂亮的姑娘世界上又不止一个,卫,你的眼光倒挺高的啊?”
“就她那样,也能算漂亮?我看你都快成花痴了。”
他气坏了,倒不是“花痴”,而是因为污辱了她,“我是花痴,我是花痴!我
看你变态!”他心里想说,你是不是给阉了,一点感觉都没有。没说出口。
平笑道:“卫,你快别说了,你再说,他看你都漂亮了。”
他想着自己的书,“真累呀,看来我得打点鸦片了。”
“成,走,到系里看电视去。”普和成谈论着晚上的东亚运动会开幕式走了。
晶进来:“普呢,去系里啦?”
“好象是。”他漠然地看着晶。
晶觉得他眼神奇怪,也上起劲来,盯着他的眼看,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
扭过头去,肉笑皮不笑地说:“OK.”
他看着晶出去的背影,心说你哪有我见过的世面多啊。
他在这边写,那边吃午饭的人整整齐齐坐了一排。
他问:“你们说,一个人从一生下来,在他不懂事的时候别人帮他记,当他懂
事以后他自己记,记他每天的经历,一直到死,那这样一个人不就完全被留住了吗?”
成:“留住有什么用?人死了就死了。”
平:“再说那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普通人的事。”
“如果他的经历不一般呢?”
庆:“有什么好记的,每天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事。”
“只记不同的。”
庆:“就算和自己不同,和别人也是相同的。”
他不知该说什么了,那世界上岂不无事可写了?
庆:“将来你把自己留住之后,一块留在棺材里,等一万年后,把你挖出来考
究。”
“呵呵,真有意思。”
卫:“你整天不吃饭啊?你这人真奇怪。”
“我有精神食粮。”
过了一会儿,别人都躺下了,他有气无力地说:“不行啊,总得吃点啊,还有
没有饭啦?”他望着窗外。打饭去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平:“你还吃什么饭呀,不是有精神食粮吗?”
庆:“只怕精神食粮,这回要消化不良了。”
成午睡醒来,在他前面转悠。
平:“成,你在那嬉皮笑脸什么呀?大作家就是这个样的,瞧你一副冷嘲热讽
的样子。”
他埋着头写,没看见成做些什么动作。
成笑着吼道:“谁冷嘲热讽啦?你冷嘲热讽,还拉着我!是不是,高?这种人
哪。”
“行啦,行啦,别吵了,等我写好了,一人送你们一卷儿。”他好可怜。
他躺在那呻吟。
平:“还不快去吃点东西,真想死啦?”
“从早上四点醒来,一直到现在,我就没动过窝。”他看了一下表,表针指在
差十分三点上,还不动了,“几点啦?”
“我没表。”
“我得洗个澡去。”他依旧坐着,想着晚上要去青少年宫跳舞。
“卫,我们也当作家吧,当作家肯定有钱,你瞧这位,坐一天不吃也不喝,将
来我也写一篇长的,就算卖不出去,也不至赔什么。”平说着咯咯地笑。
卫低着头弹那把破吉他,一字不理。
庆提着一袋饼干回来:“今天是我的毕业典礼。”
志:“怎么,打过关啦?”
庆:“不是,从今以后再不打了,花不起这钱啦。”
志:“你今天花了多少?”
庆:“三块。”
他听了说:“看来我上舞厅花钱也算不多,现在我已经省下钱来足够点一首卡
拉OK了。”
平:“还是当作家省钱。”
志:“作家,坐家,作家就是坐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干。”
庆看他抢了自己一大把饼干:“这可是我的晚饭啊。”
“这是我的早饭,”吃完了,他又吼,“吃的!吃的!我到哪去弄吃的啊。”
“嘿嘿,嘿嘿。”让刚进门的云听到了。
“离我远点!小心我待会儿把你消化喽。”
六点整,他终于站起来去洗澡。路上碰到两个外班的同学。
他问:“你们这是去哪?”
力:“去洗澡,你呢?上自习吗?”
“哦,嗯,那我这边走啦。”他还真差一点转向。
“小心!上二楼,别走错喽。”二楼是女浴室。
“你应该进女厕所!”
他听到他们笑着议论:“他反应挺快的。”他怀疑他们也跟别人开过这恶作剧。
他对自己的领悟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这在看电影的时候尤为明显,他能预感到电
影里什么时候会说逗笑的话,就一个人哈哈大笑起来,然后这笑声淹没在一片笑的
海洋里。
七点钟回来,他还在犹豫去不去青少年宫。磨蹭会儿,七点半了,到了那就是
八点半,又该往回走了,最后决定不去了,改去学校的舞会,说不定还能遇着她呢。
又磨蹭会儿,八点了,学校的舞会也甭去了。他觉得很闹心,“什么事也干不成,
饭也没吃呢。”他拿一句好事多磨安慰自己。
他忽然想起五一打电话回家答应要写信,都一个多星期了,信呢?再不打个电
话,家里又该着急了。什么事都可以不干,电话可不能不打。他赶紧跑出去,买了
半斤牛肉饺,吃得挺好吃,吃完没什么感觉。
发屋就在饭馆的隔壁,今天黑着灯。他问旁边卖冰淇淋的女人:“这里的小伙
儿呢?”“这儿只有女老板,小伙子不来了。”他很是失意。看来这世界并非事事
都是替他安排的。
八点一刻,他来到学校的总机室,看到那个他认为是萍的女孩也在那,旁边还
陪着一个穿九二级队服的男生。萍用南方方言,打着打着话里带了哭音,明显是想
家了。他心里学着:“你们还年轻。”他瞧那男生长得挺英俊,心里十分感慨,她
比萍强,而他比他如何?好姑娘谁不抢,他有这个实力吗?
他虽然给家里打电话,却不知说什么,依旧是一切都好,在搞毕业设计,在学
外语,在锻炼身体。家里今天只有他母亲一个人。母亲说:“你爸又该抱怨听不到
你的声音啦,他可想你啦,怎么不给家里写信呀?把你的具体情况写一写,你爸让
我再寄一百块钱给你,他说上次那一百块钱是让你打电话的,这回是让你买好吃的,
下回再寄一百块钱让你买衣服。”
“寄这么多钱干什么呀, 这不把我惯坏了吗?”他想着自己 PLAYBOY 式的生
活。其实他从家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这学期的生活费带够了。
“没关系的,你爸说反正你就快花不着我们的钱啦。”当母亲听说儿子要跑一
万米比赛时,万分关切,“那多累呀,那更该好好保养,别累坏了。”
他很憎恶自己的不孝,整天说自己没时间,有时间写那一本本的破玩意儿,却
连封信也没时间往家写。
结帐的时候,他问服务员:“刚才在那打电话的小女孩是往外打,还是接电话?”
“她接的长途。”
“哪打来的?”
“你问那么详细干吗?”服务员盯着他。
“哦,呵,我认识她。”他脸上笑得实在不自然。
“湖南。”服务员终于说。
确是萍无疑。他形象伟岸地走出去,觉得自己是个当间谍的好材料。
他来到系里做面条。成也在那,在试验自己搭的电路。
他越来越觉得写东西很困难,觉得自己才思已尽,草木皆兵,好的坏的都记,
就差没把拉屎撒尿写上了,正象庆说的没什么新鲜东西。他想当个真正的作家真难
哪,他觉得作家应该会四书五经、东周列国,一直到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应该读
很多很多的书。他又想,他的书里未必要有诗,未必要有优美的词句,只要有艳遇
就够了,正如那些武侠小说,调得动那么多人的胃口。他觉得自己也很神,能预感
到可能会有一段传奇,在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小说已经开始写了,“是先有鸡,
还是先有蛋?”
这个问题使他觉得很有趣,他变着样换了好几种说法:“因为要写小说,而使
自己尽量表演得更加出色;因为表演得出色,又使文章更加生动。”“因为吸引了
你,我便吸引了众人;因为吸引了众人,我便吸引了钱;因为吸引了钱,我就更能
吸引你。”“爱情的力量使他完成这部小说,而小说正是描写他伟大的爱情。”
他又问自己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两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人为结合作准备。他说:
“对我来说,从来没有忠贞的爱情可言。如果你遇到更好的,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把
原来的甩掉,去追现在的,因为错不在你,而在于他,因为他没有更好地完善自己。”
他觉得他是世界上第一个人,把一历史瞬间如此详细地记录下来。“托尔斯泰
打扑克决定自己书中人物的命运,可我的命运又由谁来决定呢?”他决心坚持写下
去,完全按照事实,结局抑或悲,抑或喜,“托尔斯泰又能比我写得更接近真实吗?”
他又感觉好起来,看自己写的多一个字纵然没有必要,想少一个字也没有可能。
他不擅于描写人物的外貌,也不喜欢描写,都说人不可貌相,那又为什么在描写外
貌上下那么大功夫呢?“这是小说,又不是犯罪记录。”这就是他的理由。
在和成一起回宿舍的路上,他向着天空大声呼号。吓得成躲得老远,不敢让人
知道和他是同路的。
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了:“你现在充实吗?”
“我没时间想这些,我整天忙我的毕业设计。”
“那就是充实呗。”
“嗯,你不充实吗?那么多的俱乐部。”
“虽然那么多的部,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就达到一种更深的境界了,呵呵。”成说着自己笑起来。成乃一山东壮汉,
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堪称完美,只是开起玩笑来,也就如此境界而已。
“得了,我现在唯一需要的是一颗心。”他肉麻地说。
灯熄了,他又拿出手电。
“王老师你好,”庆又小声地说,“高,校督在下面呢。”
“叫他上来,我有话跟他说。”
“他又走了,他知道你在这里,吓跑了。”
普:“高又在写作哪。”
“废话了。”他对一遍一遍地关怀实在厌烦。
志:“还传记文学哪。”
“哪敢,哪敢。”
普:“高是我们寝室的荣耀啊。”
庆:“现在心情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明天早上打篮球去,高,你能叫我
吗?”
“你想几点起?”
“六点——之前,五点半以后,不过,你要是五点半叫我,我可能六点又睡过
去了。”
“那我就六点叫你。”
“好。”
志:“你五点半叫我吧。”
“随你的便。”
他写着写着,困得眼皮打架,只好上了床。
五月十日 星期一 晴热无比转有云
五点半醒来,外面已经阳光明媚。他叫醒志,庆也跟着爬起来。
今天,大陈和小边几个没来。在人数相同的情况下,年轻的居然打不过年老的,
乐得老头们哈哈大笑。那几个小伙子拼抢不积极,也打不出什么配合,还净互相抱
怨。他全场拼命地跑,还是挨训:“这球你传给我多好!”“你喊一声,我看不见
你!”他反唇相讥。他想社会就是这样的,师傅骂学徒,上司骂下属。他心说这样
也挺好,自己打的球是自己的,将来谁呼喝谁还不一定呢。
卫又嫌他占地方。
他说:“你要那么多地方干什么?整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给你一张床就足
够了,你再说,再说我就把你写进去。”
“写呗,你写的谁还有人看,浪费时间,不干正事。”
“你说什么是正事?我苦心孤诣不是正事?自古‘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你懂不懂?”
卫打饭回来:“又在这省钱哪,看来作家就是不同,又不用吃饭又不用睡觉。”
“我一半时间用来生活,另一半时间记录生活,你说我哪有时间吃饭睡觉!”
成:“一半时间吃饭,一半时间睡觉,嘿嘿。”
平:“作家都是风流成性。”
卫:“真的啊,什么都要体验体验。”
“哼!哪天把那小妞领回来让你们瞧瞧,现在冷嘲热讽,到时候让你们垂涎三
尺。”他看着庆。
庆在那笑:“我可一句话也没说。”
“你们还不都一样,从表情上就看得出来。”
庆:“作家就是不同,具有敏锐的洞察力。”
“隔着你的肉,我能看到你的筋,隔着你的骨,我能看到你的髓!”
平:“卫,倒霉啦你,隔得这么近,什么都让人家看到了。”
“哈,告一段落了,四天写一本,两个月写十五本,”他用手比量着,“这么
厚,也可以称得上巨著了,你们说,人们都喜欢看些什么?”
庆:“看平时看不到的。”
平:“什么也不喜欢看,那得看什么人了,象普,就看看胸部,腰部以下什么
的。”
普低着头只管看杂志。
屋里只剩下平、卫和他。
“唉呀,我写不完了。”他手脚无力。
卫:“有什么写不完的,作家一辈子就是在写。”
“我是说在我没完成之前就要吐血而死,我要是会速记多好,可以赶得上说话
的速度啦,想到哪写到哪,唰,唰,唰,灵感可是瞬间即逝。”
平似乎有点闲:“我也要学高,当作家,不,”平拿起了箫,“我要当音乐家。”
说的和听的都乐了:“象幼儿园的大班。”
平趁他不注意:“怎么里面还有我的名字呀,哎呀,卫,毁啦,他果然在记我
们,完了,我这个超级间谍也给他发现了。”
卫:“我操,我们要起诉,告他侵犯肖像权,叫他赔。”
“你告呗,将来我出了书,有了钱,赔就赔,还在乎那一点。”
平:“完啦,卫,以后我们可不敢说话了。”平和卫都捂住了嘴。
“人的每一时刻都对应着一种行为,无论你们怎么样,都要被记下来,你说是
不是,卫。”
“我不跟你说话,哎哟。”卫又捂起了嘴。
“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有四个和尚围着一盏蜡烛参禅,他们规定谁也不许说话,
一阵风吹来,蜡烛灭了,一个和尚说‘哎哟灯灭了’,另一个说‘你怎么说话’,
第三个说‘你们俩都说话了’,第四个说‘我可一句话没说’。”
那俩人果然参了禅,在那捂着嘴,挤眉弄眼。
志和庆进来,看到三个哑巴神色怪异,莫明其妙。
平放开声音说:“他把我们每一句话都记下来啦。”说完又闭紧了嘴。
庆:“这还了得,这不是处在白色恐怖之中啦?”
志哭丧着脸:“能什么都记吗?关键的有些话不能往上写。”
“以后你们说话得好好想想,否则让你们遗臭万年,这有什么,我要说的话拿
哪去我都不怕,你们要是怕丢脸,将来我出版的时候,给你们换个假名都是了。”
平思考状:“纯现实主义——为什么一定要反映现实呢?”
宇进来听见了说:“现实是丑陋的,而小说只能写美好的东西。”
“你这话我就不愿意记,现实就不美好?小说不能写现实?那不写现实写什么?
一点水平都没有。”
宇笑着不说话了,似平在考虑水平的问题。
他想露馅就露馅了吧,这倒是个有趣的心理测验,有如一个人被扒光了衣服,
扔在太阳地下,看他如何表现。
宇告诉他五点半寝室长到系里辅导室开会,就走了。
大家越来越不是滋味,没有一个说话了。
四点半,他几天来终于第一次去食堂打饭。他看到两个女孩在执勤,其中一个
背影非常象她。他的心砰砰直跳。他不买米饭了,改买馒头。他从她们面前挪过,
不是她,她比她好看多了。再看另外几个执勤的男生,认得是电子系的。
馒头又粘又酸,他实在吃不下去。
五点多,他往电子系走,心情很不好,猜自己是不是到了情绪低潮。有一高一
矮两个女中学生背着书包从他面前走过。“她说她也喜欢林志颖,我故意气气她,
就说,‘你非颖不嫁啊,’可把她气毁了……”矮个女孩劲头十足地说着。那个高
个女孩似乎觉得有人在周围,很不好意思,做了个用手捂同伴嘴的动作,示意小声
点。
他边走边想:“我是不是非颖不娶呢?”
时间还没到,他坐在阶梯教室里写,几个女生穿过教室到走廊里去,其中一个
非常象她,他赶快掏眼镜,可她们已经走出去了,他隐约听到:“又看到他了……”
是他天生耳聪,还是时常出现幻觉?他想不会是她,她不会跑到电子系来,可能还
是食堂里见到的那个。
会上,梁大谈拍片的酬备工作是多么多么的不易,让大家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别到真拍的时候抓瞎。他挺佩服梁的口才的,一句话翻来覆去变着样地说。他想拍
成功是肯定会成功的,只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多费点口舌也不算什么。梁提到,
有的同学可能觉得大学四年灰溜溜的,这回也应该鼓励他把片子拍好,他想是不是
在说他。明天下午就要预演了,他看着众寝室长个个神情严肃,甚是好笑,这等事
情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回宿舍的路上,肚子的感觉使他不得不想起自己又一天没吃东西,他买了三个
面包和一袋奶粉。
“不不,我想要绿袋的那种。”
“这种好。”不知是这种奶粉真的好,还是那售货员懒得去换。
“好吧。”他倒无所谓。
售货员嘿嘿笑了:“听人劝,吃饱饭。”
“就是。”他也笑了。只要能让人觉得他挺大方,就算奶粉真的差点又有什么。
卫看他回来,又装出不敢说话的样子。
“你以为你说的话我都记呀,看美得你,除非是极好的或者极差的。”
“面包吃你,快记呀,多好。”
“好你妈个头。”
云进来:“高老松,买这么多面包呀。”
他害怕起来:“这是早饭,这是午饭,这是晚饭。”
暖水瓶都是空的,他跑到隔壁。
猛抱怨:“你们屋的人今天怎么回事?都跑我们屋来打水,真不象话。”
“是不象话,得了,将来我们下十八层地狱,你们下十七层就行了。”
他回到寝室问:“今天谁做值日?”
平:“普。”
庆:“好象党员没他的份。”
“应该。”
庆:“三月底以后交申请书的就没戏了吧?”
“现在谁还想入党?想入党的都是些什么人?”
志:“这叫什么话!”
庆:“就象咱们那厂似的,好的赖的都要,哎呀!可不敢瞎说,这儿藏着个卧
底的。”
“你怕什么?你又不入党。”
庆:“谁说我不入党啦,我还要当国家主席呢,这是有关政治前途的问题。”
“那正好啦,现在你说些光耀千古的话,到时候可以大派用场。”
庆:“等我将来当了主席,第一件事就是把你抓起来杀掉,你那本书也就成了
各派争夺的目标。”
“好一帮传奇的人物,好一本传奇的书,好一个传奇的故事。”
庆:“哎,高,你也创办个教吧,我们都入你的教,每天都向你作思想总结。”
“我要创门道教,叫不知道。”
这时普和成谈论着他们的线路板乐呵呵地回来了。
平:“打水去!”
普厚着脸笑,想赖过去。
猛来找卫,也打哈哈道:“普不是党员吧,怪不得呢。”
庆:“不是因为不打水而不是党员,而是之所以不打水,是因为不是党员。”
“行了!闭了你们的嘴吧。”普笑不出来了。
平和庆都厉声道:“不打水还有理啦,管你是不是党员!”
普不说话了,自个坐在那生闷气。
“问题严重啦,”他幸灾乐祸,“你们少说点好不好,这么多话,我一晚上也
记不下来。”
平:“怪不得他要学速记呢,可算找到法子对付他啦,以后我们说话就嘟噜嘟
噜嘟噜。”
“以后我在桌底下放个录音机,还怕你们说得快不成。”
平:“得,把电池钱给我,你要我说多慢,我就说多慢。”
级队体育部长凌进来告诉他后天下午四点在辅导室运动员开会。
凌走后,他说:“我现在也是大忙人啦。”
志:“你好好想想明天我们怎么拍。”
“你们有什么好的意见建议?我要广泛吸取群众的意见。”
庆:“还拍什么,没意思,就两个镜头,跟拍张照片能差哪去,谁花得起钱买
这录像带?”
“那我不管,咱屋的人又没什么特长,倒是挺能耍嘴皮子的,你们每人想一句
最精彩的话,到时候说一说就行了啦。”
志:“人家三三五的人准备拍修家电,还打算把毛老师请去。”
“他们不是说可以打破寝室界线吗?你也可以去修啊。”
志:“要你好好想想,你却在这冷嘲热讽,”谁遇到他也没脾气,“咱们不得
拍出咱们寝室的特点?团结的气氛,友谊什么的?”
庆:“团结什么!坐着的坐着,出去溜达的溜达。”
平:“就拍这个,这就是咱们寝室的特点。”
他也提高了调门,“叫你出主意,你又不出,还说我冷嘲热讽,你把自己该说
的话想好就行啦!”
灯熄了,他拿出手电。
庆:“高越来越象个作家了,除了作家的文采,作家的什么坏毛病他都学到了。”
“唉,要提高文采岂是一朝一夕之功。”
卫:“作家最没出息了。”
“我最讨厌那种自诩为作家的人,作家就象乞丐,伸手乞讨或者拉拉胡琴就是
他的写作,职业作家就是职业乞丐。”大家都嘿嘿笑。“其实谁都可以当作家,也
只有他有工作,他才有的可写,我不想当作家,作家只是我众多业余爱好之一。”
志:“业余乞丐,你现在还写不写‘陋室空堂,八个小和尚’啦?”
庆:“人家现在不是小和尚啦,人家有了追求的目标。”
“是啊,我就要还俗啦,成了花和尚啦。”
大家都笑。
庆:“艺术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象毕加索,老婆一个接一个。”
“人进取的动力是什么?弗洛伊德说,一是性的欲望,二是作名人的欲望。”
“弗洛伊德是疯子。”
“配称得上疯子的没几个。”
“可是他骂每个人都是疯子,他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神经不正常。”
“人家是从纯生理的角度上说这个问题,再说他也没把自己排除在外,我就佩
服那种敢于骂人,并把自己包括进去的人。”
辩论告一段落。他为了这段话一直写到两点四十。手电筒的光越来越暗,没电
了。
五月十一日 星期二 阴雨
七点钟,他被收音机吵醒了,大声地呻吟,收音机被关掉。
卫:“哼哼,作家,怎么不坐着,改躺着啦。”
可进来:“高呢?”
“我在这。”
“你八点半留下别出去,还有你通知你们寝室的人,十二点开班会。”
“都听见啦?十一点开寝室会!”
庆:“开个屁!拍什么拍。”
平:“只要拍拍普在床上光着腚就行了。”
“去!”普还在赌气。
快八点了,他慢腾腾的要起床:“卫帮我把裤子递上来。”
“自己下来拿。”
“我内裤找不到了,呵呵呵。”
“操。”卫两个指头捏着,把裤子扔给他。
他学电影上的外国人,里面什么也没穿就把牛仔裤套上,来到水房洗脸。瑞在
他后面进来,看到水池中央的下水孔堵住了,就上去捅开。下面的水哗哗四溅。他
把自己的盆和瑞的换了个位置。
“你干什么?”
“谁让你干好事啦,”他阴阳怪气地念,“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瑞接了盆水准备冲脚。
他喝道:“去!到那边去,离我远点儿。”
瑞不理:“哼哼,我还要冲。”又接水。
“你的盆有我的大?你不是喜欢冲脚吗?好,我帮你冲,你只冲脚,我从头给
你冲!”他实在能耍泼皮无赖。
闹了一会儿,回到寝室,他又疯子般地唱。旺盯着他。
“你看我干什么?”
“你表演不就是让人看的吗?”
“NO,我向来都是自得其乐。”
“Don't—Stop.”旺说着出去了。
“好笑, 实在是好笑。 ”他心里乐极了。那是他们几天前在一本名叫《 Psy
chology Today 》的杂志上看到的。有篇文章附张照片,一对男女在小汽车里投入
地 Kiss,文章的题目是“‘Don't! Stop!’or‘Don't stop!’”他当时看了拊案
称绝。
他看似乎要下雨了,把外面晾的衣服都收进来。
八点半,众班委又把拍片的细节斟酌一番。他回到屋中接着写。
他绞尽脑汁,翻破了字典,凑出几行字,感动得自己泪都要流下来了:“伊心
古井水,我为激波石。伊身秋竹趣,我作破节枝。”
福来玩,看他愁眉苦脸,念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算什么,抄别人的。”
“有本事你写一个看看。”
“好!”他翻着白眼念起了经。
“想好了没有?笨蛋,想当年人家曹植七步成诗。”
“我半步也没走,拿笔来!”他写到:“冰清似水,白玉无瑕……”
“啧啧啧。”
“谁看上我,是你造化。”
“你在卖你自己。”
“I am the Beast,You're the Beauty,Why you don't wanna come with me?”
他用那种说唱的形式吼道。
平进来:“又在这‘淫’诗哪?”
“你听这个。”他把古井诗念出来。
平:“啧,不错,真的,尤其这‘破节枝’。”
“一语双关吗?”
“恶心,那倒不是,从表面意思上看就挺不错的。”
旺:“好了,你不用写手纸啦,可以写在稍微好点的纸上,光听得好听,不知
道什么意思。”
他确有点编顺口溜的天赋。在这个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因为已经没什么课程,
工作也早已确定,真是浑身没有一丝拖累,他就混到博士生班的口语课上旁听。老
师是个美国姑娘,名字他记不太清了,好象叫 Mary。Mary 经常让他们写作文,然
后再自己念。有一回作文的题目是任意描写班上的一个同学,然后让别人猜是谁。
他的作文里有这么一段: “He's ugly, but softe. He has small eyes, l ow
nose,big teeth,long face,but has a bright brain,and a hot heart.”他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压韵。班上马上就有人说:“那是他自己。”老师也拿着他的稿
子端详了半天说:“You're NOT ugly,you're very nice.”
卫:“无聊,整天写那破玩意儿。”
“我这在劳动,在用辛勤的汗水换回果实,将来我要用它来卖钱,你以为我干
吗呢?将来我比你可有钱多啦,我养的狗都比你吃得好。”
卫和庆呆在他背后不走:“奇作共欣赏。”
“哎呀!你们真要看看你们的倒霉形象吗!”
“还是让他解放解放吧。”他们走开了。
志买了一堆吃的回来,其中有一纸盒饼干。
庆:“你有什么喜事啦?”
志笑道:“哪有什么喜事,买了就是为了吃,马上走向社会了,不得提前体验
体验吗?”
他道:“预演吗?”
“对!预演!不过有些事不能预演。”几个人都猥亵地笑起来。
志打开纸盒。
他气志:“这回我再也不用打饭啦。”
“去!”
“来来,快来上贡。”
“我听你这话就恶心。”
“能不让你恶心恶心吗,你舒服了,那我怎么办。”
一群人围上去抢,他倒没有动。
“得,给你两块,省得你嘴巴闲着。”
“多谢!”
成回来:“谁把我衣服收进来啦,太好啦,我一直就惦记着这事,高是你吗?”
“废话。”
“高真是大好人哪。”
“怎么学得跟普似的。”
普现在又高兴起来,厚脸相:“高大好人哪。”
“哎!这话多中听,我就听惯了普说的,听别人说就别扭,啧别看!”
普:“咱们寝室不就这么点事吗,都抖搂出去干什么?”
“做人要行得正,立得直,你既然做了,还怕人抖搂出去?你有什么话要说?
快在我的书里好好表现。”
“我要告你侵犯我的隐私权。”
“你说什么是隐私权?你给隐私划个界限,你的内裤是不是隐私?”
“现在随便你写,将来,我要是认为你触犯了我的利益,我就去告你。”
“人没有隐私。”
“什么?!你那点儿事儿吧,不给你说出去就得了。”
“你说,你说啊,随便你说。”
“这小子还挺倔的。”
“再说你又怎么能证明我写的就是你?我说我写的是张某某,李某某。”
“那那么多的纠纷案都是怎么来的?”
“流言止于智者,如果放开了,也就无所谓了,要是让我立法,我就取消隐私
权。”
“那你的信可以随便让别人看啦。”
“我说错了,我指的不是隐私权,而是荣誉权,我要取消诽谤罪。”
“哼,好在没让你立法,哎,你的毕业设计怎么办啦?”
“不是有你在吗?我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那我找谁来凉?”
“你找毛老师,不过他会一棒子把你打死。”
中午,他和晶一起去打饭。晶打了份鸡腿,他打了份鱼。
往回走的路上,晶问:“高老松越来越膀了,怎么练的?”
难道他就象竹子,真能听到嘶嘶生长的声音?他是感到这学期他在迅速地成长,
不论是在心灵上,还是在肉体上,“吃苦。”他说到。
“怎么,你吃的鱼苦吗?”
“那是因为你吃得太少的缘故,还没尝出其中的苦味。”
“也许,也许吧,‘他说风雨中那点痛算什么’,是吧?”
“也许,也许吧。”
吃了午饭,眼看到了预演时间。
“他们问,就说我看病去了。”平溜掉。
梁驾到。 走廊里围了一堆人。 他是寝室长,得赶快出去。梁似乎很不高兴:
“牵着线到处跑,象什么!”
他听了插嘴说:“可以打乱班级界线,按寝室挨个拍。”
辉:“顺序还可以再定,不过今天事先通知他们是按二、三、四、一班的顺序
准备的,就先这么演吧。”
他们让可介绍一下二班的情况,可说大家准备得不够充分。
梁斥道:“那你们三三四是不是不想拍了?不想拍的可以不拍!”
“不是,大家似乎普遍兴趣不太高。”公鸡成了缩头鸡。“公鸡”由可尖亮的
歌喉而得名。
辉小声对他说:“那先从你们寝室开始?”
“好吧。”
一群人拥进三三二寝室。
他大声说到:“我们的构想就是拍拍日常生活,不象有的寝室去刻意地安排一
些戏剧性的场面,我们甚至可以随便在这坐着,摄影机一进来,直接就可以拍,平
和志躺在床上看书,成和普在下棋,庆在听耳机,卫在弹吉他,我呢就在这扯着嗓
子瞎唱,中间可以插进几句话,比如说‘哎呀!你小声点,烦不烦人!’这些都事
先想好,到时候再即兴发挥,摄影机进来,先拍一下整个屋子全景,然后挨个给每
个人一个特写,再拍拍床,最后大家再嘻嘻哈哈地走到一起,仿佛要拍照片的样子,
不知后期制作能不能处理成这种效果,让画面定住,就跟电影里似的。”
他滔滔不绝地讲,虽然感觉自己说得还算流利,但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还是
不免有点腿发软。
梁开始一进来,看到屋里什么也没准备,根本没有预演的样子,脸就拉得老长,
听他说完,心情稍微好点,“你们的构想还不错,即兴发挥可以,只不过一定要把
该说的话事先想好,记牢,因为拍片毕竟不同于日常生活,你可以一下子抓住问题
的关键,就问题进行辩论,拍片肯定会使你分心,想着旁边的镜头对着我呢,这样
该讲的话讲不出来,就砸了。”
“是的,是这样,具体的台词我还没有编,不过我们会在今天晚上自己排练一
下。”
“那样最好,好,就这样吧。”
终于打发走了,他长长疏了口气。大家齐声称赞寝室长不简单。他想借鉴借鉴
别人的长处,就跟了出去。三班和四班准备得很充分,他们把拍摄过程和台词都详
细地写在纸上。他们说昨晚上兴奋得议论到好晚。他听了想,人和人就是不一样。
其实大家的构想都差不多,没什么太超群的地方。居然有三个寝室有人要在第二天
过生日。梁在每个寝室也都重复着那句话,台词要记牢,现想来不及,最好事先练
练。
该去视察女生寝室了。女生寝室在专门的女生宿舍,是不让男生入楼内的。大
部分同学走散了。梁说可以让门房通融通融。他慢腾腾要走。辉问:“阿嵩,想不
想去?”“想耶。”正中他的下怀,就算不往书里写,又有几个人有这机会?
路上,涛说:“梁老师新买辆车子?”“嗯,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给我买辆永
久,他骑飞鸽。”他窃笑。梁看见了,拍了一下他的脸袋,笑道:“这小子。”
进了楼,梁让他们几个在走廊里等会儿,自己先去找女生。看着过往的目光,
他心说,不适应吧?老远就听见梁和女生们嘻嘻哈哈,涛学着录像片:“女人真差
包。”
他们终于进得屋去。原来女生把房间收拾一新来欢迎他们。看着屋里精巧的摆
设和温馨的气氛,他们自然又称赞一番。客套了半天,女生开始介绍,象是要演一
段一段的小话剧。他心想女孩真是天生就具有表演的才能。其中有一段是讲一位女
生收到一个精美的生日贺卡,上面没有落款,大家竞相猜测,说些互相取乐的话。
还有一段是表现收到喇叭传呼后,急切而又兴奋地跑了出去。他面带微笑,心想,
原来如此。
从女生宿舍出来。梁直接回去了。辉和涛谈论,四班心最齐,自己班的人都极
富个性。他插了一句说未必哪一种更好。
回到寝室,他钻研明天该如何表演,不能树在那干唱,就对着镜子揣摩,想为
《凡人歌》 创出一套动作: 一只手拿麦克,另一只手表演,“你我”迅速两指,
“皆凡人,生在人世间”手缓慢平移,“终日奔波苦”前后摇臂作奔跑状,“一刻
不得闲”擦额头甩汗,“既然不实现”耷肩无奈状,“难免有杂念”贼眉鼠眼,左
斜右瞧,“道义放了旁”身笔直,手旁指,歌声亦刚正,“利字在中间”掌直立抬
到眼皮底下,目光指尖皆冲下,斤斤计较状,臀腰随意扭摆,“多少男子汉”手捋
胡须,身站正,“一怒为红颜”眉上竖,嘴下撇,“多少同林鸟”竖起食指并在头
边,眼睁大,作可爱状,“已成了纷飞雁”手臂呼扇,随意轻柔,“人生何其短”
用拇指和食指比量,“何必苦苦恋”手扶胸口,愁杀状,“爱人不见了”手搭凉棚,
左右寻找,“向谁去喊冤”攥拳呼号状,“你我可曾看见”手臂伸出,准备下一动
作,“这世界”臂抬起,眼望天,“为了人们改变”上身缓慢转动,环视穹宇状,
“得到梦寐以求的容颜”作兰花指垫着下巴将头慢慢抬起,“是否就拥有春天!”
傲然挥洒。
他让卫看他,卫只管弹自己的吉他不理:“神经病。”
他唱累了,坐下来拿着镜子端详。自从开始笔耕,他几乎忘了照镜子,这可不
是他的习惯。以前只要屋里没人,他就不由自主地要去拿镜子。他每天都要对着镜
子作鬼脸。他从两个地方读到过照镜子的好处,一处是讲照镜子可以获得自信,另
一处讲作鬼脸可以健美面部皮肤。他有那么一种感觉,就是每次他从外面转一圈回
来,一照镜子,会觉得自己相当丑,可是越看越好看。今天,几日不见自己,似乎
真有点当刮目相看了。他想自己虽然谈不上英俊,但也不至于让人一看就恶心,这
样,他就可以慢慢地用花言巧语打动她的心。
他写着字,没去吃晚饭。很多人吃完饭,互相招呼着去踢球。他想到好几天没
锻炼了,也换了衣服跑出去。
他刚在路上吃了点东西,不能猛跑,就去随便踢会儿球算是作准备活动。他穿
的是篮球鞋,在土地上,一刹车,能滑出去一米远,动作倒是相当漂亮,只不过鞋
底受不了,球也接不到,令他十分生气。再看队友,穿的是好鞋,却反应迟钝,无
数大好江山白白丧送,更气得他直骂娘:“你倒是传呀!接了球就传!别自己带,
太慢啦,……把球传到球该到的位置,人自然就跟上去啦,……传球要看位置,别
看人,他踢不好是他的事……”他大呼小叫,好不狂野。谁喜欢整天听这些训斥,
都撅着嘴生闷气,可又没话反驳。对方则兴灾乐祸地笑。大块头健把美撞了个趔趄。
“哎!想以强凌弱,看我待会儿不撞死你!”他说着冲上去,硬是把球从健脚下抢
过来,一脚踢到对方后场。“唉,长跑队的,就是不同。”健无可奈何地笑。
别人都回去了,他自己又去跑步。
天渐渐黑下来。
他一边慢慢地在跑道上绕着圈,一边在心里想“隐私权”,一会儿又想拍录像,
上舞厅,越想心越愁,觉得自己知识太贫乏,身体也不够强壮,这还怎么写小说?
怎么比赛?听说跑一万米有四个校队的,他算老几?他要拼命地锻炼。虽然操场上
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但他并不觉得人们都看不见他。他等于在全世界人面前跑,
因为他还要把他原原本本搬到小说里去。这又使他想起那些正反馈。他的脑浆也在
绕圈。
他现在对身体的自我感觉还不错,可对自己的实力仍然没有底。他也没数自己
跑了多少,看时间已经不早,就决定最后跑两千米。只跑了八百,他的右脚心又开
始隐隐作痛。他心说爬也要爬到底,就一蹦一跳地又跑了四百,脚底只要一使劲就
疼得钻心。他想自己在运动会上也必落得如此下场。他想象着自己从跑道上走开,
伤心得流泪不止,同学们都上来宽慰他,而他那时心里却在想着“你有没有在看我
呢?”想着想着他真的流下泪来。他让这种感觉延续,甚至故意加深,连到后来自
己也说不清是不是在演戏。旁边走过一对情侣。他们在看他。他这才清醒过来,赶
快走开。最后两圈他不想爬了,这毕竟不是真在比赛。
回去以后,都八点了。他累得实在不想动弹,可身上一身汗,痒得他难受,就
挪到水房冲澡。水房里没人。他一边慢慢地洗,一边慢慢地唱,感觉自己每跑完一
次步,噪音就好一层。
他干干净净地回来,又吃面包,又喝奶粉,精神好多了。
平在那边跟卫开玩笑:“为了拍好片,你就忍痛脱一脱吧。”
他乐不可支,学到:“我拍片一向是很严肃的。”
平学着录像海报上的词:“轻解白领外衣,化作风月佳人。”
“‘真情流露’吗?”他想着自己的小说笑道:“情字可别写错了,偏旁写成
‘米’字。”
“太龌龊啦。”几个人当即笑倒。
“我看我的小说都快成《金瓶梅》了,又反动又淫秽,肯定被列为中国十大禁
书。”
平: “卫,今天你没去看录像真是太亏了,图书馆放《时空追击》,绝对的X
级片,比《本能》好看多了,主要是《本能》太有名了,好多镜头才给剪掉的,象
《时空追击》,那简直了,比起这个来,《本能》只能算科教片,卫,以后你要看,
就挑从来没听说过的看。”
过了一会儿,平自己也觉得挺好笑:“高,以后你写好了,把金瓶梅这段,给
我看看就行了。”
“好说。”
“找文字狱把你抓起来。”卫发现他真打算写,趁他不注意,抢过几个空本,
边翻边说:“拿来!文化检查!”
几个人笑得直不起腰来。
他想几天前他还遮遮掩掩,如今就成此地步,心灵的历程行进得真是太快了,
感慨道:“那篇文章里说人的经历主要不是指他生活的经历,而是心灵的经历,看
来真是如此,其实我们干吗要把每件事都做一遍呢?有那么多的书摆在我们面前,
前人的经验教训都写在上面,别人的失败你不用再重复,别人的成功你只要拿来用
就是了,所以,一个人只要懂事了,又何必在乎他是二十岁,还是二百岁呢?”
平似乎在回味他的话:“你要是五十岁以后说这话,我可能还考虑考虑,现在
说,不予理睬。”
他写了一会儿,觉得很没意思:“我看我这东西还是扔了得了。”
平:“留着,等以后当素材,你还是先看看这《伊甸之东》吧,它描写的生活
经历和感受都和我那么相象。”
“讲什么的?”
“你自己看吧,每次我认为好的书,推荐给别人,别人看得总是哈欠连天。”
成:“哎,对,我看《百年孤独》就哈欠连天,嘿嘿。”
“写东西起码应该惜墨如金。”他觉得他是按这个原则写的。
平:“看来每个人的感觉不同,我看这些书就挺有味的。”
他把《伊甸之东》接过来看,见序言是这样写的:“……这就是给你的盒子,
我所有的东西几乎全在里面,可是还没有装满,里面有痛苦和兴奋,喜悦和烦恼,
邪念和善意——构思的愉快和些许失望,以及无法形容的创造的快乐。”他觉得这
“邪念”一词用得最好,心想,怎么让他给占了先呢,这些话用在我的书前面再合
适不过了。
他看那书太厚了:“平,你还是把内容给我大致讲讲得了。”
“大致内容就是讲一个人骗取一笔钱财,他的后代靠这笔钱过着很自在的生活,
反正那里边吧,也没什么特别坏特别好的人,都是讲些平常的琐事。”
“那有什么好看的。”
“其实这世界本来就没有绝对好绝对坏的事。”
“谁说的,我就绝对好。”
平顿了一下:“听了高这话,我的人生观看来要发生质的改变了。”
志一直在一旁看书,这时插进来:“这世界上只有高是好人,是吧?”
“一个人说自己好,如果他是一个坏人,那么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无耻之徒,
如果他真的好,那他就是一个圣人了。”
“I know.”平小声说。
两人似乎都心潮起伏,谁也不说话了。
他看普回来了,说:“普大好人,帮我打打水吧,我实在累得不行了。”说完,
觉得跟刚才的慷慨激昂不怎么对劲儿。
“不能打,”过了两秒钟,“唉,还是去吧,谁叫我——”
“我就知道好话不会白说。”
“只要说两句好的就行啦。”
庆回来:“唉,真后悔上回没去三峡,以后再也看不到啦。”
“世界上好去处多着呢,反正再过几年地球也没了。”他早就想对这个问题发
表评论。
庆感叹着:“啧,虎跳峡,落差达一百米!现在全没了,三峡是有虎跳峡吧?”
平:“哪呀,三峡是指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不过里面包括一些小峡,就不
太清楚了,反正我知道最有名的是兵书宝剑峡。”
庆:“既穿巴峡向巫峡——那首诗是怎么念的?”
谁都不甚了了。他翻出《唐朝三百首》:“噢,是‘即从巴峡穿巫峡’,‘剑
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我就觉得杜甫整天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哪象
李白过得自在。”
平:“人家达到那种境界了,又岂是我们能够感受的。”
庆:“高,你们星期六就比赛了吧?”
“具体时间我不太清楚,”他由比赛想到了她,实在忍不住,把“那点事儿,
都抖搂了出来”,反正他现在更加不在乎了,他觉得自己通体透明。
“太大胆了!”
“浪荡文豪,厉害!”
“你们说把这些写下来有没有人看?”
“有人看,真的,太吸引人了。”
“那她在运动会上不就看到你了吗?你可以好好表现。”
“我正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我的脚一跑起来就抽筋,这要真到那一天可就惨
了,唉,不管那么多了,这回来个破釜沉舟,勇往直前,不是换取鲜花,就是换取
眼泪。”
“你可以单腿跪在她的面前,象个骑士。”
“唐·吉诃德追求的那个村姑叫什么?”
他有些激动:“看来一部作品对世人的影响太大了,塞万提斯写唐·吉诃德令
骑士风尚再不能兴起,歌德写维特令‘孝子贤孙仿生以送死’,而我如今写此书,
要令‘不孝子孙弃不葬’!”
没人听懂他在说些什么,唯有他自己心中想着,能否掀得起一场翻天覆地涤污
荡垢的变革。
五月十二日 星期三 雨
四点钟,他让尿憋醒,这才发现自己竟合衣躺在床上,没盖被子。
他幻想她和他已经相爱,可是他却怎么也不敢想象在拥抱她,在亲吻她,她太
圣洁了。他闭着眼坐着,仍然有点困。他在考虑竞技表演之后的行动,该出击了。
可是用何种方式呢?是不是可以写封信,只几句话:“有没有记得那首华尔兹和领
口上的丘比特之箭?有没有注意到长头发变成了花头发?有没有认出运动会上的就
是他?他心中在呼喊‘我爱你’。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和他做个朋友,哪怕只是一般
的朋友,回封信给他,他会来找你。”以后见了面,他都保不定对她说:“他爱你”。
外面浠浠沥沥的,好象在下雨。他想又打不成球了。
大伙醒了,都笑道:“好雨知时节,拍片乃发生。”
他写完了一大段,非常高兴:“成,你有没有觉得很幸运?大学四年,跟一位
未来的大作家住在一起。”他现在总想勾引别人表演。
“很幸运,我感到很自豪!很激动!”成眼睛都笑得睁不开了。
“你笑够了没有?”他知道在厚颜无耻这方面,成很佩服他。
成仍笑个不停。
“也不知是该你服我,还是我服你。”他也没脾气了。他看着本子上划来划去
的箭头,恨不得把他所有的感觉都划在纸上,爱的感觉,锻炼的感觉,写作的感觉
……
成:“高,走,到系里做面条去?屋里这么黑,老头又不给电。”
“算了,坐家嘛。”他又是独守空房。
卫回来:“整天不干正事。”
“说点别的,我都记烦了。”
“单片机你学了吗?8088 你学了吗?”
“那些东西,简单。”他真觉得这些名词有些陌生了,他哀求说:“帮我打饭
吧。”
“你自己怎么不打?我从外边回来,这么累,还让我打。”
“反正你也得打。”
“那我不多花时间吗?”
“如果你损失一点,而让别人得到两点,你干不干?”
“不干。”
“其实并不只是我得到两点,这可是全人类的精神财富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卫嘟噜嘟噜地说出来。
“哈哈!”他笑得要死,“这话精彩,得记下来。”
“我操,你就勾引我说这话,呵呵,平,我说了句错话,让他给记下来啦。”
平进来:“说什么啦?”
“他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写在书上!人人得而诛之。”
他把这段话写下来,拿给卫看:“你照照镜子吧。”
“你记性真好,一下子就写下这么一大段。”
“小意思,这只是片言只语,你瞧我这两本子。”
“啧。”卫都不知该如何称赞。
“其实也没什么,这些话都是经过思考以后说出来的,话和话之间都有联系,
只要牵出个头,就都想起来了。”
“将来要是又来了运动,我被抓起来……”
“我陪着你,”他感到一丝惆怅,“唉,毕竟时代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中国的社会本来就是反反复复的。”有人插嘴。这人是谁?不
告诉你。
“那正好,你现在说些反动的话,到时候就变成语录啦。”
“你说什么叫反动?”
“就是跟你的意愿相违背。”他想起《魔鬼词典》。
“不对,反动就是违背历史发展的趋势。”
“那你说又什么是趋势?趋势还不是人定的。”
“是马克思定的,人类的趋势是共产主义,你《马原》怎么学的?”
“共产主义——”,他想说共产主义跟伊甸园没什么两样。看来我的书中不得
不提到这个问题了,他眼望窗外默默地想。
“你们说人类社会到底是进步了呢,还是退步了?科技在发展,人的思想在退
步,人的思维越来越复杂,所有恶的本性都暴露出来。”
卫:“肚子‘恶’了,快吃饭吧。”
大家都笑。
志的朋友来找志,听了谈论,也说:“思维在进步,思想在退步,是吧?”
平:“高书记,还不快把这些都记下来,光记些‘肚子恶了’有什么意思。”
他笑而不答。
卫:“你打算写什么样的小说,现实主义的,还是理想主义的?”
志:“还是魔幻的?”
“这个——”
庆问志的朋友:“你来我们屋有没有感觉受到熏陶?”
志:“有没有感觉毛骨悚然?”
“这算什么,你到我们屋去,那才……”
他一个人嘟嘟囔囔的,左手攥着拳头,念一个字捶一下。庆在床上模仿着他的
动作笑。
“我这是在一字一句地推敲,是推还是敲?我每次刚开始写都觉得挺困难,写
完倒是感觉挺不错的。”
卫对平幽默:“平,图书馆放录像,《日瓦戈医生》,走,快去看。”
“我早买了票了。”
“是吗,讲什么的?”
平把大体内容给卫讲了。
“没意思。”卫走了。
“唉,我要是骗骗他就好了,骗他说日瓦戈医生是个——”
平和他都咯咯笑起来。
“哎呀,我的第一本呢?!唉,在这。”他几乎吓出一身冷汗,象只老母鸡似
的赶快把本子搂在怀里。他现在越来越感觉这种情形的可怕,虽然说《红楼梦》、
《唐璜》,就象断了臂的维纳斯,但要是万一真丢了一本,他也就真非疯了不可。
五点钟,凌进来:“高,你今天下午没去开会呀?”
“哟,我给忘了。”
“梁让你明早去一趟。”
“好的。”他想起上学期临放假前,梁说这学期要定期找他谈谈心。
那边,卫在修理收音机。里面传来几句哲言:“你自命不凡,就只能孤独寂寞。”
他想他自命不凡,但并不孤独寂寞。“每当我被烦恼和恐惧所缠绕,只要你们来到
我身边,我的痛苦就会顿时减去一半。”他心说,你把另一半给了你的朋友吗?他
们走后呢?你的痛苦是不是该平方倍的增加了?
自己的痛苦只能自己来解决,短时间地麻醉自己,等清醒后,痛苦将更加深重。
这是他切身的感受。其实就是这些话在上学期他也看到过,但那时并没能挽救他,
那时他脑子里除了“完了,我完了”之外,什么也装不进去。道理是简单得很,谁
都知道,可要真想换回甜蜜,就必须付出比痛苦更痛苦的代价。
走廊里一个人在模仿美声唱法,唱得挺有味,他甚至有些嫉妒:“怎么以前没
听他这样唱过呢?”他觉得好些事,他做,别人就笑话他,然后又步他的后尘。其
实这世界本来就是无可不可的,却总没有人敢做初尝蟹肉鲜美的第一人。
他越写越烦,觉得尽是在抄书。可这些的确是真理。真理往往都是很简单的,
别人说出来或者写出来,就有人说三道四,可轮到自己,又根本不愿去做,当然也
就更谈不上说和写了。
他翻着自己以前写的,看到为了买书向别人借了十块钱,“哟,我还忘了还人
家钱了,这倒不错,不管借了钱还是被借钱,这回都不怕忘了。”
几个因打牌而误了打饭的人进来:“吃了吗?”
“没有。”
“走,一块吃夜宵去。”
他高兴地站起身一起去。他打了四两炒饭,两个鸡蛋,二两面条,四两油饼,
看别人买的馅饼好吃,又也买了两个。饼在盆里堆成了山。他想那些食堂的人绝不
会猜到这些是他一个人吃的,所以不必脸红。他想起了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
笑道:“我好象一年没吃饭了。”他准备留一些第二天早晨吃,反正他也不会去打
早饭。
回来后,那帮人在他的寝室又开始大战。他觉得他们的一些话挺逗乐的,一时
冲动想要记下来,可一转念,这和反映主人公无关,就算了。
油饼吃得他满嘴满手油,他撕了垫在桌子上的报纸的一角,准备擦一擦,无意
间看到上面写着:“目前,在中国被认为是文化生活顶峰的不是……”,下一行正
标题是“音乐家为古典音乐的……”他赶快看另一半,两行字是:“音乐会,而是
卡拉OK”和“前途忧心忡忡”。文章转述了德国《法兰克福汇报》的报道:卖不掉
的音乐会门票。文章内容可想而知。里面有这么一句话:“迅猛的现代化浪潮也在
埋葬古典音乐……来自香港和台湾的低劣伤感歌曲大受欢迎。”他顿时觉得自己干
瘪了许多。的确好多“低劣伤感歌曲”是挺“受”他“欢迎”的。他想那些“低劣
伤感歌曲”的曲作者、词作者、演唱者们未必没有付出艰辛的劳动,未必一无可取
之处。那些自称为“大师”的人,他们自命清高,墨守成规,其实“埋葬古典音乐”
的正是他们。
来到水房,他搓着手,有生以来,第一次有手变瘦了的感觉。是全身都瘦了呢,
还只是手?右手有没有比左手更瘦些呢?他左右比量着。
“我发现我现在瘦得皮包骨头,连肚皮这最存油的地方,现在也这么薄了。”
他捏着肚皮说。
“肚子上有没有肌肉了?”
“有,我摸到一块,两块,……八块,”他边摸边数。
旺来找他和志商量星期五晚上工友聚餐的事。他的工友太多了,本班的就有六
个,全校加起来将近二十个。他们最后决定把规模限在本班之内,再把女生都请去。
他开始犹豫了一下时间问题,怕影响比赛,又一想到时候少喝点酒就是了。
十点钟,他上床,想脱衣服却怎么也脱不动。
他似乎听到庆说:“叫醒他吧。”
“高。”普来摇晃他。
他睁开眼,灯是黑的。他心里很感谢他们,脱了衣服睡了。
五月十三日 星期四 少云
六点半,他被外面的大喇叭吵醒。卫也起来了,坐着吃饭。他翻着自己的本咯
咯笑起来。
“你笑什么?”卫似乎有些局促。
“你以为我笑你哪。”
“笑呗你,随你笑。”
“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清高啦?”
卫发现风头不对,开始诡秘起来。
“说些光辉的话吧,以启迪后人。”
“启迪后人?”卫红着脸笑,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晶到这屋来闲逛:“平,甩牌?”
“不甩,昨晚甩了一晚上,你要节制,不要纵欲。”
“啧,找些什么事来做呢?”过了一会儿,“终于熬到十点了,上午时间过去
一半啦,真不容易。”
他想起了曾经听到或是看到的话:“时间老人太不公平,他给有的人的时间那
么多,有的那么少;时间老人又最公平,他给每个人的时间不多也不少。”他一直
没忘要去找梁,可一拖再拖,一直拖到这时候,不能再拖了,赶快去洗脸。他有一
种“疏懒得三月不梳头”的感觉。
路上,他看到各系做的大幅春运会宣传画,感到几天不出门,世界大变样了,
又似乎听到运动会走近的脚步声和心跳声。
路过一个阶梯教室,他想起就是两个星期前的此时此地,他初步知道了她的来
历,现在她肯定还在那上课。他控制不住自己,又跑上楼去,从后门往里望,心跳
得厉害,可看不到她,他心想:“算了吧,无聊。”就走了。
来到辅导室,看到里面乱糟糟的,满桌满地是彩纸、碎片、浆糊、剪刀,地上
还摆着一个卫星模型,上面的假天线是电动的,打开开关就能自动旋转,看来这就
是电子系的吉祥物,准备开幕式上抬的。梁蹲在一个橱子边,红衣服埋在一片彩色
中间,他险些没看到。
梁想把一个纸箱子放进橱子里去,可里面还摞着一堆运动服,怎么也塞不进去,
“刚从里面拿出来的,现在就放不回去了。”梁看他进来了,说到。
“我来帮忙。”
梁让开。
“先把箱子拿出来吧,磨刀不误砍柴功。”他本来想先拿出箱子,然后把衣服
好好整理一下,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衣服是软的,不好对付,话又说回来了,衣
服是软的,最好对付。他把箱子的一边靠着衣服先放下去,使劲往衣服那边一顶,
箱子另一边顺顺当当也放了下去。
“漂亮!”梁叹道,“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来?”
“我忘了。”
“这么大的事还能忘?你说你该怎么办吧。”
“好好批评我吧。”
“是这样,你不是跑一万吗,现在咱们系有三个人,最后到底让谁上还没定,
你能跑多少?测过吗?”
“没测过,他们的成绩如何?”
“也没测过,所以就不知道到底谁更好,你准备得怎么样?”
“这学期,我一直都在练。”
“不错嘛,你先按跑准备着,临赛前让谁上再通知你。”
“他们也想跑,是吗?”
“倒不是谁想跑,是谁好还必须让谁上。”
“好吧,那就这样。”他笑着说,心里却在骂,“他妈的,怎么又变了。”他
心说这回是不让跑也得跑。现在屋里有人,以后等没人的时候,他要在梁面前死磨
硬泡,说些要照顾照顾毕业生的情绪,他们想跑以后还有机会的话。他还要去找安,
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也并不太着急,觉得自己把握很大。从辅导室出来,他
心想:“谈什么狗屁心。”其实梁看他活得挺自在,自然没有谈心的必要了。
他走到一边找东西。
普:“高,平在偷看你写的呢。”
“看吧。”
“你看人家都让我看,你还唠叨个啥?闭嘴!”平想学普的口气。
普:“我要给他的起个名,叫《狂人日记》,呵呵。”
“‘闭了你的嘴吧’!‘一边歇会儿去’。”他也学着普,笑起来。
平: “这Z是谁?噢,是卫,你还敢把梁也扯进去,哎,你怎么写他们就用字
母,写我就用名字?”
“我不就是从那才改的吗,你瞧,小D,阿Q。”
大家大笑。D是平的姓,Q是普的姓,真是冤家路窄,天缘机巧堪称一绝。
平看到早晨他和卫的一段对话说:“卫,瞧把你写得太好了。”
别人都在睡午觉,他对卫说:“卫,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太
阳地下,那种局促的感觉?”
“说什么?不懂。”
“你别以为你做事,别人都看不见,其实全世界的人都在看着你,你说什么,
做什么,我都会原原本本地记下来,不会做任何的粉饰和歪曲,将来出了书让全世
界人读,卫,你可要好好考虑考虑这个问题,不要遗臭万年。”
卫脸色都变了,一句话不说,干自己的事。
慧进来:“小说写到哪啦?”
“真是句句精彩,字字千金。”他自言自语。
“自己都陶醉了。”
“那当然了。”
“让我拜读拜读?”
“等我写好了,让你们抄几本手抄本,到处传阅。”
辉进来找水喝:“你就这么终日操劳吗?每次进来,看你都坐在这。”
“嗯。”
“这样下去你会憔悴的。”
他装腔作势地朗诵:“爱情的力量维持他完成这部小说,而小说正是描写他伟
大的爱情。”
辉扮个鬼脸走了。
杰踢完球回来,进不去屋,到这来歇着:“创作吗?”
“嗯。”
“长篇?”
“长篇。”
“是爱情主题,还是社会主题?”
“都有。”
“人家大作家写书,都把自己关起来,不见旁人,一关几个月,一气呵成。”
“人家阅历丰富,胸有成竹,我什么也没有,只好在这边写边采气。”
“写小说应该预先定好框架,列好提纲,别写了后面忘了前面,写两个和尚打
架,写着写着,‘一把抓住他的辫子’。”说完笑着出去了。
他回味着杰这最后一句话,心想:“我的小说绝不会写成这样,除非你杰长出
个辫子来。”
九点半,他出去吃东西,下楼的时候,就觉得身发飘,腿发软,心想,别晕倒,
那样可有的写了。
有个拉面摊就在校门口的路边上,观察上了自习回宿舍的同学,这个位置最理
想。他买了碗拉面。正巧遇见马也在那吃。
马问:“你去哪了?”
“哪也没去。”
“专程出来吃东西?”
“嗯,再不吃,我就要死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都干吗啦?”
“看书。”
“什么书?”
“说起来不齿。”
“噢,呵呵,十分久远了?”
“嗯。”
“什么名字?”
“《天龙八部》,哼哼,我以前没看过。”
“第几本?”
“前三本。”
“回去后借我看看呗。”
“不行。”
“为什么?”
“有人预定了。”他总算明白做人难的道理了。
普为了明天拍录像,借来象棋。成和卫杀起来。灯熄了,没下完。
“把手电借用用。”
“不借,我还要用呢,你们还是听我念一段我写的吧。”
“好,好。”
“九点半,他出去吃东西……”
“还好,写的不是我。”
“也不是我,哼哼。”
“他心想,别晕倒……”
“他是谁?噢,这里面的‘他’就是他自己。”
“……他总算明白做人难的道理了。”
“是‘他’明白了,还是马明白了?噢,他全用他,马全用马?”
“嗯。”
“不明白,看来我总算明白做人难的道理了。”
“那是你们没站在我这角度上考虑,他从‘看书’开始撒谎,到后来越补网越
破。”
“这个‘他’真是傻透了,要是换了我,我就告诉他我看些《鼠疫》、《在斯
万家那边》什么的,他准不感兴趣。”
“白乎作家,光凭几句话就能反映这么深刻的哲理,不简单。”
“你们没学过素描,没有那种体验,素描每一笔都是直线,不能说象什么,可
笔划多了,一个整体轮廓就出来了,我这又比素描简单多了,素描实际上已经经过
加工,是一种抽象,而我只要轻松地作记录就行了。”
“高,你是多产作家,还是难产作家?”
众笑。
“这句话没意思,不记了。”
“这么富有哲理的话,你都不记?”
“记下他这句话!”
“那我就记你这句话,唉,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在讲
故事,从前有个山,山里有个庙。”他说完拿着脸盆出去了。
水房里有一个人,开始他倒没在意。
“高,是你呀。”
他抬头一看,是四班的荣。这恐怕是四年来荣跟他第一次说话。他想了片刻,
不知该如何回答:“哦,是荣,运动会上有你的项目吗?”
荣面带微笑,声音很轻。他没有听确切,又问了一遍,才听清荣说的是:“明
天下午的三级跳。”他觉得荣现在温顺得象只羔羊。
他看荣手扶水龙头,在那站着不动,明显喝多了酒,就说:“那你好好休息休
息。”
“休息什么呀,还不是混。”
他的心情便说不清楚了。最近一段时间,四班的同学经常聚在一起喝酒,唱歌。
走廊、水房、厕所里时常可以看到一滩滩呕吐物。
他回到屋里,觉得总是打扰别人休息,实在过意不去,就合衣躺在空的床上,
准备等大家睡熟了再起来写,可这一躺下,就再也没能起来。
呵呵。
五月十四日 星期五 万里晴空
早晨依旧去打球。今天他怀有特殊的使命。
安终于没有不来。等众人散了,他走上前去:“安老师,我们系跑一万的人还
没定,您帮我说说话,我很想跑。”
“好吧,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高,麻烦您啦。”
回去以后,大家都起来了。屋子也收拾得差不多了。“高,还不快准备,瞧这
一堆,都是你的东西。”他不慌不忙:“这才接近自然。”
说归说, 做归做。他到水房彻彻底底擦了一遍身子,然后换上那件白T恤。这
件衣服,自从他第一次穿了那么一回,以后就再也不敢穿了。为什么呢?说来话长
……
这件T恤是他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买的处理货, 因为放得时间长了,领口正中
间让标签扯出个洞。他自己补那洞的时候,突发奇想,把洞绣成个心形,可离稍微
远点就根本看不出来。他就跑到学校缝纫服务组的老太太那要了点红线,绣出心的
边,还绣了一根箭,半截插进心里去,箭头又露出来。老太太戴着眼镜瞅了半天,
直夸他,说自己眼睛花,连她也干不了这么细致的活。回去拿给同学看,同学们都
问他是哪买的,不相信这是他自己绣的。
那天是星期六。他跑完步,洗完澡,换上那件衣服出去。路上遭到一个女生的
评论:“他这是有病。”又有两个女中学生走过去,一个对另一个说:“瞧那小子,
多洋啊。”他心里高高兴兴的,想还是人越小越有鉴赏力。
晚上,他本来想出去看会儿书,转到土木系,想到土木系有免费舞会,就进去
看。他刚训练完,很累,身上穿的是牛仔服,本来也没打算跳,坐在那观风景。
这时他第一次看到了她,在他的生活中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眼睛大而
明亮,五官轮廓哪都好看,找不出毛病。她被别人邀请跳水兵舞,两人配合得很好,
她很大方地称赞对方跳得不错。他认定她是个研究生,也不怀疑自己这种感觉从何
而来。他本来一个也不想请的,这时突然来了兴致。眼见舞会接近尾声了,几个组
织舞会的同学在每个窗台摆放蜡烛,音乐响起来,“好朋友怎能忘记那过去的好时
光……”,是快三。他站起身,请旁边一个女生,可女孩说不会。他颇感失望,一
转身,看见她和她的女同伴,手把手站在一起,看来她象是在教她的同伴。他当时
不知哪来的勇气, 上去就说: “小姐,还是我和你跳吧。”他不知为何当时称她
“小姐”,不过就算现在想一想,也总比叫“同学”有意思得多。两个女孩互相莞
尔,他并没被拒绝。开始他脚步很生硬。他很紧张。他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迷过一
阵交谊舞,可后来就再也没跳过。渐渐地,他适应了节奏,带着她旋转起来。没想
到她跳得这样好。虽说交谊舞主要是由男伴带动女伴,可如果女伴一点也不会,也
跳不起来。他们始终在旋转,并不做那些添充料。他怕两人转晕了,就反着转几圈。
他自我感觉他们是全场跳得最好的一对。她似乎也很快乐。两人微笑着,谁也不说
话。她的眼睛正好和他的下巴平齐。他看到她时常瞧着自己的领口。灯熄了,只有
烛光在晃动。他感到无比幸福。舞曲结束了,他实在说不出一句话,两人相视笑了
笑,他赶紧钻出了人群。
他坐在一间教室里, 呆呆地出神了半天,然后拿起书就回去了。他把那件T恤
收起来,不敢穿了,怕以后她再见到他穿着那件衣服到处转,会认为他是个花花公
子。他也许没意识到他可能从那时起就已经被牢牢地认定为花花公子了。
一连几个晚上,他一闭上眼就想起了她,可就是看不清她的面孔,可能是他注
视她的时间太少的缘故吧。从此以后,他对跳舞的兴趣陡然倍增。交谊舞培训班开
班的时候,他又重新报名去学习。老师每教一种花样,都尽量手把手地指导每个人。
当和他跳时,老师夸他悟性很好,并给他作了深一层的讲解。结业舞会上,他并不
请人,只是放迪斯科的时候,跳到舞场中央纵情地狂扭。众人的目光实在不能不被
他吸引。最后老师对他说:“你的太空步走得很不错,你的交谊舞也一定能跳好,
这都是同样的细胞。”
此后,他经常参加舞会,可从来不请人跳。他在寻找她,他有一种“曾经沧海
难为水”的感觉。可他从来没在舞会上再遇到过她。倒是有几次在路上,几乎他每
次一想:“好久没看到她了,她现在在干什么?”一抬头就看见她从旁边走过。他
想:“你既然是研究生,那总会去研究生食堂,食堂一开门,我就去守着,一直守
到最后,一次守不到你,两次还守不到?”结果那天他一进研究生食堂,就见她在
里面打饭。他目送她的背影出去。他深信她是研究生无疑。这么多巧合,也是他自
认为和她很有缘的缘由。
他回去跟同学们说他遇到一个研究生,众人自然不屑:“你再没几个月就走了,
还想什么!”“本科生应该找专科生,顶天了也找个本科生,还想找什么研究生,
将来你就做一个成功的女人背后的男人,也不错嘛。”
他心里虽然也很苦,但有他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有缘,将来一辈子生活在一
起,分别短短的几年又算什么。研究生是相当出类拔萃了,她们起码经历的事情多
一些,更沉稳,更大方,不象那些小姑娘,单纯,幼稚,还往往自鸣得意。他觉得
是研究生反倒更容易交往。至于说做成功的女人背后的男人,他一点也无所谓。如
果两个人都成功,又何必谈什么谁在前,谁在后呢?
五一节前的星期四那天,他从宿舍出来得很晚。别人都上完两节课了。他又看
到了她。他看她走进一间阶梯教室,就跑到布告栏前,查全校的课程表,查到那时
那地该是土木系九二级上物理。他自问她怎么会去上本科生的物理呢,也许她学别
的专业,想自己增加一些这方面的知识。他还是不怀疑她是研究生。熬到第三节下
课,他溜到教室后门,看到里面把窗帘都拉下来了,象是要放录像。反正里面黑乎
乎的,他就钻了进去,坐在后排。录像放的是关于熵以及永动机的教学片,看得他
津津有味。灯亮了,他没来得及逃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一不做二不休,他打
算在路上和她搭话,可是她和一群女孩嘻嘻哈哈地走在一起。他纳闷了,开始怀疑
自己的判断有误。想核实也很简单。他又去查课程表,知道第二天土木系九二级有
英语课。
第二天,也就是五一前夕,他找了去,看到上课的人中有一个背影很象她,可
不敢仔细瞧,还看到那老师他以前见到过,并且留给他的印象很好。他埋伏在路边,
准备等她下课的时候最后确认,可没等到。他猜想可能是要过五一节,她因为要买
东西,走到别的路上去了。
后面的事情, 前面就都写到了。他如今重新把那件T恤拿出来穿上,是想把那
颗心永远留住。
他精心修饰他的床铺。墙上挂着好莱坞影星挂历,虽然不是三月,但他仍放在
三月的位置上,因为那一张是玛丽莲·梦露。所有好莱坞影星中他最喜欢梦露,漂
亮绝代,不畏世俗,性情又那么善良。他总是为她不幸的命运揪心地难受。
旁边还贴着一个纸做的女孩头像。纸条的头发编成辫子从两旁垂下来,端部扎
两个蝴蝶结。还有红红的樱桃小口,那是他先在纸上吻了一下,然后按上面的唇印
描的。黑纸剪成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傲慢地闭成两弯弧线。脸上淡淡的画着些
麻点,是想表现世上没有太完美的事情。这是他放假的时候跟姐姐学的,回来后自
己做的。
他把他的好裤子,好西服挂上,还有一条红色的真丝领带,这是他 PLAYBOY式
生活的见证。
被窝叠起来,可衣服他不想摆得太整齐。运动服的一只袖子斜剌剌地搭在床边,
倒不是想修饰成“一枝红杏”,运动服每次就是这么随便扔在床上的,而且想要表
现他喜好运动,在屋子里只能如此。剩下的一堆脏衣服,他统统扔在脸盆里,放在
盆架上,堆得老高。他越摆弄越觉得不自然,心说平时往盆里扔衣服也没这么费劲
呀。
枕头边摆着一摞书,他把海涅诗选《青春的烦恼》堆在最上面,想表示什么寓
意。可他是在上铺,恐怕摄像机什么书也照不到。
说来就来,门口堆了一堆人。灯光也在晃动。他仍旧坐在他的老位置上,面门
背窗,自我感觉象个总统。桌上仍旧铺张报纸,仍旧摆着他的字典、词典和一堆的
书。别人有的在下棋,有的在观战,有的在弹吉他,本来吵吵闹闹的,一下全没了
动静。
他上去给摄影师讲了一下他们想拍的内容,“您最好能自己发现一些细节,不
管是好的,坏的,拍下来。”说完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那边开始拍了,屋里只有轻柔的吉他声。他想要是平时能有这么静就好了。摄
影机只是在门口对着屋子扫了一圈,然后就开始一个人一个人地拍。当拍到他的时
候,他对着镜头招招手,笑一笑,然后低下头写他的小说。等事后,他回过头来看
本子上写的是:“摄影机在对着我,那种感觉你能想象得到吗,灯光好亮。”他从
来没见过自己写过这么漂亮的狂草。
然后大家都聚拢到窗前站着。他坐在中间,对着镜头嬉皮笑脸张牙舞爪,别人
都没什么表演,他回过头看:“你们倒是动啊。”大家傻乎乎地笑,他心说这倒挺
富戏剧性的,面带微笑对着镜头呆了两秒钟,就算拍完了。
他正要喊:“我的床还没拍呢!”摄影机已经到别的屋去了。他后悔没把侧面
的床帘拉开,站在门口他床上的东西什么也看不见。
他跟出去看热闹,看到宋提着磁带匣子当跟班的,“你太累了,我帮你背会儿
吧。”宋给了他:“一定要跟紧了,别走神。”“嗯。”他一旦得到了,就休想再
从他手里夺回去。虽然那玩意儿不轻,可这是一个很好的观摩的位置。
他看到各个寝室风气各不相同,有的都大大咧咧的,有的都窝窝囊囊。他又想
起了那个老问题:“是人创造了环境,还是环境塑造了人。”
可过来告诉他,他们屋只拍了四分钟。而给每个寝室的时间是限定在十分钟的。
他心说,只要每个人都有个镜头就可以了,多拍点少拍点都一样,那摄影师扛的摄
影机比他的带匣还要沉,一上午下来也够累的。
拍了完寝室,大家饭也不吃,又换了衣服赶去拍操场。他把他的发带戴上,这
个宝贝可不能不拍。这是他买了松紧带自己做的,两端缝上裤勾,一挂就挂上了。
这样戴比缝成一体套上去头发看起来自然。上面的“胜必”两字是清的手笔。清亦
是一书法家。
他和一帮人分了拨赛篮球,其他同学观战。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卖命地拼抢,除
了你死我活的战争,可能就属这场球赛惨烈了,大家乱成一锅粥,打得半点章法也
没有,气得他大喊大叫,干脆站在场中间不动,倒也独树一帜。其实他认为他们该
传的时候不传,该快的时候不快。有一个球眼看被对方进了,个个都站在那垂头丧
气,他冲过去,在球落下的瞬间把球接住,然后跑到端线上狠命一甩,传给站在中
场的波,当即反击成功。一次,他没拿住,球出了场外,他“我操!”骂出声来,
旁边的女生听了笑,梁说:“他们平时打球就是这样的。”他觉得他不是为拍录像
表演,更是在为女生表演。
拍完了篮球,拍足球。这回他当观众,看场上也是乎压压的一片,跑来跑去,
又是罚任意球又是罚点球,到头来还是一个球也没进。
梁看见他只穿着背心裤衩:“小心,别着凉了。”
“不会,”他心说,我现在都快热死了,他看梁瞧着他的头,就问:“好看吗?”
“好看,怎么两个字写反了?”
“要的就是这样,正宗的仿日货。”
下午, 他换回T恤,牛仔,出去看已经开始的一些项目的预赛。他想能不能看
见她呢?站在操场上,他想到明天自己就要在这跑了,腿都有点发软。他看见看台
上坐着清,就走过去一块坐着。
他看到一个戴墨镜的女人:“真摩登,只是脸上抹了粉。”
“你不摩登?瞧你烫的那头。”
“可是我脸上没抹粉。”
“哼,小眼睛贼溜溜的。”
“空长一副臭皮囊,”清的眼睛奇大,鼻梁奇高,和米开朗基罗的雕塑《大卫》
颇有几分酷似,“咱们俩换换脑子吧,然后这一套就可以扔啦。”
“那这一套呢?”
“可以统治世界了。”
他想起四点半还有饭局,就自己先回去了一步。
路上,他正想着缘分的问题,一抬眼就看见她和几个女生拿着呼拉圈,往操场
走,看来她也参加明天开幕式的体操表演。她似乎也看见了他。他心说,有这么巧
的事吗,写在书上,恐怕也没人相信。
在宿舍门口被众人迎住,一同去找女生,然后大伙有说有笑地去校门口的一家
小门脸,据说这里对学生优惠。进去后,看到里面装璜倒还不错。有几个在这吃过,
点起菜来轻车熟路。
菜上得挺快。大家一起站起身举杯:“但愿人长——酒!”这是欢聚宴,不是
悲离席,喝起来就是舒服。
攻坚与反攻坚的战斗随即展开。他不管那一套,只顾自己大口大口地吃肉,心
说:“这回你们可大赔了。”几天来他忘了照顾好自己,元气大伤,正是这次聚会
危急关头挽救了革命,他得好好贴补贴补。他说明天很有可能跑一万,所以不能多
喝。大家表示理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伙都开始迷糊了,看他一个人精精神神的,很是气愤:
“就他没有事,灌他。”
“我是没事儿,也不能有事儿,哎,你们大家猜猜看,我明天能跑第几?”
“也就第八吧。”
“我猜第三。”
“你跑第十五,而总共就十六个人。”
“你要是喝了这杯酒,明天你就跑第一,否则,倒数第一。”
他拿起那个空的白酒瓶:“承蒙各位的支持和鼓励,要是我明天跑得好了,我
自己喝下这一瓶,向大家谢罪。”
“谢什么罪呀,应该庆功。”
“对,庆功!”
大家喝得很尽兴,只有那两个湖南来的姓胡的,蔫得象霜打的胡萝卜。出得门
来,东倒西歪地你搀我,我扶你,谈论着到哪去玩,看到一片草地,全都过去扑通
一下坐在地上。唯有他在那站着:“哎哟,哎哟,我不行了。”
“你还不行,你喝得最少。”
“我坐不下去了,要坐下去,我的腰带非撑断了不可。”
志没喝够,想再去买瓶果酒,大家死劝住。
莲:“我挺讨厌喝醉的,在南方,人们喝酒,都是慢慢地细细地喝,喝尽兴为
止,可到了北方,喝就要喝醉,可能是北方人豪放的缘故吧。”
他说:“做人不能把自己限定在一种模式里,你到了北方,就应该比北方人更
豪放,如果我到了南方,我会比南方人更温柔。”
大家轻轻地笑,有的唏嘘赞叹:“太富有哲理了。”
他把外衣脱下来扔给女生,自己站起来:“我来给你们学学猫王吧。”
“好哟。”
他唱起了《 Love Me Tender 》,学着爵士乐的颤音,可是火候还差得不少,
唱完了猫王,又唱《雪绒花》,换成明亮的共鸣腔,然后又用嘶哑的摇滚乐嗓音伴
着动作唱了一首《寂寞的鸵鸟》。
听得女生,“好棒哟。”“陶醉了。”
大家狂呼乱叫,好不开心。披上暮色和微醉的纱巾,平时的面具可以摘下来了。
回去以后。
志对他说:“把你写的给我看看行吗?”
“不行,一个人的日记哪有让别人看的道理。”
“我主要是想看看你写的那位是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他想着该如何描述她。
“你喜欢什么样的?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位?”
“你都认识谁?还帮我介绍。”
“我认识的着实不少,有好的,有坏的。”
“好的什么样?坏的什么样?”
“那得看你喜欢什么样的了,各人的好恶不同。”
“好的都是相似的,坏的各有各的坏处,你能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吗?然后我
说说我的。”
“我喜欢浪漫的。”
“未免太朦胧了吧?那什么又叫浪漫呢?是不是指不太切合实际?”
“不是,浪漫这个词不太好形容。”
“其实,我喜欢什么样的,我早就说过,我喜欢第一是聪明,第二,善良,第
三,美丽。”
卫插话:“美丽放在第三?”
志:“美丽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你懂不懂!”
“如果美丽和善良让我选择,我选择善良,如果善良和聪明让我选择,我选择
聪明,可又不能不美丽,所以,呵呵,三者必须全部具备。”
“世界上没有这么十全十美的事。”
“其实一个人会因为聪明而知道必须善良, 因为善良显得更加美丽, 你看过
《大卫·科波菲尔》没有?大卫的第一个妻子很美丽,而且善良,只是不聪明,我
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一种,他的第二个妻子正是我心目中的偶像,你说狄更斯为什么
要这么安排?是不是他的感觉也和我一样?”
志思考了一会儿:“能上咱们大学的不能不算聪明。”
“对。”
“能爱上你的,对你起码善良。”
“可以这么说吧。”
“那就只剩下美丽了。”
“于我心有戚戚焉。”
“这个要求实在太难以满足了。”
“是这样。”他想他前途多坎坷。
九点整,天终于来找他,还带了个人来。他还是觉得前途未卜。
“你现在能跑吗?”
“能啊。”
“那好,明天你就上吧,”天指着身旁的人,“他最近状态有点不佳。”
“我最近肺有些不舒服。”
他看那个同学个子比他矮不少,也并不十分健壮,心想:“你们倒挺照顾我,
是你肺不舒服才让给我的。”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是心花怒放,“那今晚我好好休
息休息,什么时候开始比赛?”
“这是最后一项,你知道,检录前,三点钟左右,你来找我就行了,那你好好
休息吧。”
“好,不送啦。”
他本来打算十点钟就上床的,可一写又到熄灯。他想,这可不是儿戏,就洗漱
干净上了床。他强迫自己什么也不想。
五月十五日 星期六 晴
他早早醒了,但强迫自己躺到六点钟。他也不写什么作了,翻看从图书馆借的
两本长跑小册子,看看赛前需要注意些什么。他看到长跑比赛的跑法有匀速跑、变
速跑、跟随跑、领先跑等。书上有这么一段话:“匀速跑的节奏较固定,大脑皮层
的兴奋和抑制过程也比较稳定,对于大脑皮层的刺激作用就来得小,同时机体消耗
能量也较少,对于节省体力和推迟疲劳的到来是十分有利的。因此,匀速跑是取得
优异成绩的一种良好跑法。”他决定自己不管是跑第一还是倒数第一,都要坚持这
一原则。
七点钟左右,大家都起来了。大批的低年级同学纷纷集合,往操场去。他听到
天气预报说全天晴,最高气温二十六摄氏度。他总希望天能阴下来,这样虽然同样
对别人有利,但他的脚出故障的危险能小一些。
八点半,开幕式马上就要开始了。他要在表演呼拉圈的人中找她,书没看完就
扔下了。
他到了那的时候,入场式已经结束,有个人在念发言稿,进行呼拉圈表演的三
百多个女孩已经在场外列好了队。她们都统一身着上白下黑的紧身衣。他赶紧找个
靠近主席台的位置,站到高处看,心想把宇的军用望远镜拿来就好了。
表演开始了,女孩们踏着旋律一排排地走进场内。她们表演得相当整齐好看,
只是声音传到后边的时间要长一些,所以看起来就象一片波浪。
他正泄气,这如大海捞针一般到哪去找,就看见第一排较中间的位置上好象是
她。她的姿态优美极了,令周围一片暗淡无光。他就是怎么摆弄他的眼镜,也看不
清她的面孔。不过那短短的头发,圆圆的脸庞,和她没有出入。她个子不高,所以
站得靠前,后面更不可能有她。他确信是她。
表演结束,紧接着比赛开始。他也没兴趣看,就回去继续磨他的枪。他看到书
上说有的运动员比赛前喝点咖啡以提高兴奋性,想起从家里带来的一瓶咖啡粒还从
来没煮过喝呢,二话没说,拿着咖啡、奶粉,提着水壶就往系里跑。
路过专用教室,他看到辉一个人在里面,就进去和辉聊天。他把一切的一切都
给辉讲了。辉面带微笑地听着,当听到他说和她很有缘的时候,开口道:“你必须
想个具体的措施,使你们能够有相互认识的机会,然后通过交往相互了解,不能总
是自个在这一往情深,哪怕她对你也有同样的感情,你不先开口,她也不会主动来
找你的,而且你要做好对付各种结局的心理准备,你对她并不完全了解,她也许和
你想象的并不完全一样。”辉沉稳老道,不愧是过来人。其实他也不是三尺顽童,
辉说的这些,他哪一点没想到?他的计划正在一步一步地付诸实施,而蓄谋已久的
竞技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说起话来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十一点半。辉回去吃饭去了。他到课题小
屋,先是煮了四两面条,边吃边煮咖啡。咖啡粒一勺不够,又加一勺,奶粉也加了
不少。煮好后,他一边凉一边就喝上了。本来用了整整一暖水瓶的水,等他往瓶里
灌的时候就只剩下半瓶了。也不知时间怎么过去得这么快,等他准备往回走的时候,
都已经快两点了。
他赶紧往回走。他下定决心,勇敢地站在她面前。上午他看到那些女同学表演
完都回去了。他怕她们下午不再来,反正现在九二级是大大增员,那点看台根本坐
不下。
他先来到女生宿舍,碰巧蓉也在那。两人对视,谁也不理谁。等蓉走了,他问
门房:“土木系九二级有没有叫颖的?”
“有啊。”门房似乎对她很熟悉。
“能不能叫她出来一下。”
“恐怕现在人都不在。”门房对着喇叭喊了,果然没人。
“麻烦您啦。”他想,那她肯定在看台上。
回到宿舍,他一面请人帮忙再凉一壶白开水,他觉得跑步的时候喝甜汽水是大
傻瓜,一面跑到水房洗头冲澡,他洗头是为了跑起来能长发飘飘。他那副郑重其事
的样子,就差没斋戒三天了。他想请清写几个大大的字“高,为您加油”,好让她
能知道他的名字。清不写,他也觉得有点过分,就算了。可清还在那喋喋不休,说
他尽搞些歪门邪道。他来了气:“歪门邪道?!我跑一万米是歪门邪道!谢谢你的
恭维,我就象西德尼·谢尔顿的小说《金钱与诱惑》里的主人公托尼,他刚开始只
是小有名气,在服兵役打仗的时候,把自己表演成一个英雄,结果就真成了英雄,
哪个大科学家,大文学家,开头不被人称为歪门邪道!”他又换了膏药,吃下两片
止痛片,一口气把剩下的半暖水瓶咖啡都喝了。
他一路跑到操场。电子系的两个学生干部已经帮他检了录,拿着号簿到处转,
找不到他的人。他赶紧迎了上去。他又要上厕所。等他从厕所出来,别人都站在起
跑线上了。他本来打算赛前能有至少半个小时的准备活动,随便打打篮球什么的,
可弄得前松后紧,这最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做。
枪一响,他就觉得不对劲。肚子烧得火辣辣地要死。心说这下可完了,什么也
甭想了。于是干脆破罐子破摔。那场面相当滑稽,一群人在前面拼命地跑,唯有他
一个尾巴远远地落在后面。当他跑了三圈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从后面超过他了。
电子系的同学别提多扫兴了。每次他跑过去的时候,也没人为他加油。他心里
也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这时梁、天等一定有一种受骗上当的感觉。梁让他做深呼吸,
学生干部也对他说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不要勉强。他每一次都笑一笑,点点头。
并排跑在最前的几个都是校队的。每当他们跑过去,他看着他们有力的,富有
弹性和节奏的后蹬,叹服自己实在没法和他们相比。他觉得自己这是因为以前训练
得太少了,训练也不够严格,才导致今日之地步。他索性把这当作平常的一次训练。
跑了几圈,他不跑了,看着别人一个接一个地从他旁边过去。他很气派地一招手,
事先等在一旁的可和平他们就给他送上一汽水瓶水。他站在那喝几口水,跟他们说
几句话,然后才又接着跑。他现在完全就是在表演了。跑几圈歇一回,虽然比平时
跑步累得很,但和别人比起来,他又轻松多了。
跑到第十圈的时候,他的右脚心又有点痛。他一颠一颠地跑,尽量不让那块肌
肉使劲。过了一会儿,居然不疼了,他感到万分庆幸。
跑到十五圈的时候,梁也换了口吻,让他一定要坚持到底,他笑着点点头。路
边有很多同学,有些是俱乐部的,有些不认识,都冲他喊加油,连有些对手也对他
说:“加油啊,坚持到底。”
那边传来了欢呼声。当他还剩五圈的时候,第一名已经到了终点。跑道上的人
越来越少。当他还剩两圈半的时候,跑道上就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土木系的同
学竟然有节奏地为他鼓掌,他就踏着那鼓点跑,自己也拍巴掌,颇有歌星撩拨众星
迷的味道。大家笑起来,更热烈地鼓掌。
还有最后两圈了。在他看来只是一圈,最后一圈不算数。喇叭里传出来:“现
在跑道上还有最后一名同学,大家为他加油!”全场雷动。要是换了旁人,也许会
拼了命往前跑,可他才不理那一套,仍旧低着头。掌声很快消失。有人骂到:“快
点!”
真的只剩下一圈了。一个声音:“还有啊?”
他放慢脚步,从腰间抽出别了一路的发带,系在头上,镇定地摆摆正,然后举
起右手,伸出一个小指,微笑着,大步向前跑去。这是他早设计好的动作,只不过
把食指换成了小指。
可和一个女孩,肯定是电子系的,跟在他旁边陪跑。别看他跑了那么多圈,可
他们未必追得上他。他心说,这小女孩倒是挺大胆的,你不怕日后别人说闲话吗,
她看了可别有什么误会。
他跑到哪,哪就欢动,与其说是为他的毅力喝彩,还不如说是惊奇他的轻松和
幽默。就这样跑过终点。
在他的手还没放下来的时候,一个人为他照了张像。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成
功了还是失败了,左手攥拳一挥,幅度不是很大。旁边传来一个女孩一声笑。他觉
得还算不做作。
大家迎上来问他有没有不舒服,他笑着又摇头又摆手,好不自在。电子系的看
台就在终点附近,他过去给父老乡亲拱手施礼,大家的掌声经久不息。梁在一旁说:
“看多少人在给你鼓掌。”“嗯。”他点头回答。
电子系少数民族班的同学送上他们自己的礼物,一本小影集,评选他为“搏击
奖”得主。最让他感到幸福无比的是,两个漂亮的学生礼仪小姐端着一个足球让他
签名。这个球大概是准备寄给奥申委的。他心想总不至于倒数第一才有资格在上面
签名吧。两个女孩接过球看了一眼,互相对着笑了。他微笑着,他始终保持着微笑,
想收都收不回来。他看着她们的脸庞,心想,我这时候红扑扑的脸一定也是挺好看
的。
赛前递给他号簿的那个同学兴奋地对他说:“咱们系长跑一直就不行,你太给
咱们系争脸了!”他看到了天,对天说:“我给电子系丢脸了。”说完又后悔,觉
得太不恰当。天这时倒是高兴不起来:“没什么,只要跑下来就挺好。”
他离开他们,来找自己的同学。大家笑着说:“你比第一名都风光多啦,怎么
样,还行吗?”
“没事儿,轻松得很。”
“看你是挺轻松的,这下你可出名了。”
宋对他说:“不成功,则成仁。”两个人相视而笑,心领神会。
他回到宿舍,又是一阵欢呼,迎接英雄凯旋。
“你戴着那个‘必胜’特象日本人。”
“我看更象美国人,他在那自己拍巴掌的样子滑稽死了,就跟那些打网球的似
的,就象埃德伯格,哎,不对,埃德伯格是瑞典人。”
“我就是瑞典人,我就是美国人,所以我是中国人!”
他又兴奋又疲乏,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一直到熄灯。
他过去时常看到一些评判日本人和美国人性格孰优孰劣的文章,讲日本人如何
忘我工作,但缺乏情调,美国人如何随心所欲,却又生活动荡。其实早在中国的春
秋,孙子就说过:“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毛主席也教导我们要具体问题具体分
析。到底何谓传统?又有何民族传统可言?我们没有必要,也没这个义务,守着老
祖宗的痔疮当美德。如果每个人都能象日本人那样勤于吃苦,但不愚忠,象美国人
那样勇于创新,但不散漫,那不是更好吗?
五月十六日 星期日 阴
六点不到,他还是醒了。精神恢复过来,只是腿还有点疼。
十点钟,他出去给家里打电话。路上遇到的人都对他指指点点。他想他果然一
夜之间成了名人。他低着头走,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电话是打通了,却没有人接。他就踱到发屋,难得出来一趟,现在总算有机会
来这玩了。
屋里只有那阿姨,见他来了,问道:“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直没过来?”
“我虽然没什么事吧,可也忙得很,我们老师整天催着我搞毕业设计,上个星
期我又一直在训练,昨天不是开运动会吗,我跑一万。”
“是吗,怎么样?”
“我跑了个第一。”
“真的?”
“不过是倒数的。”
“只要跑下来就不简单。”
他眉飞色舞地把自己昨天的表现描述了一番。阿姨笑着听。
他看营业执照挂了起来,上面写着“业主:新”。原来发屋的名字就是她的名
字。那执照上的照片比她现在胖多了。
“林呢?”他问。
“哪个林?”
“就是给我做头的那个,他不叫林吗?”
“哦,是叫林,好长时间没见他来了。”
“他不是这的?”
“不是,他见我在这开了个店,就找了来,他原来在那边有个店,交不起房租,
房子让人家收了,没地方呆,就到处转悠。”
“是这样。”他心里不明白,林的手艺不错,怎么会交不起房租。
“抽屉里有杂志,你自己翻着看吧。”
那里面尽是些小说月刊什么的,他不感兴趣,忽然看到中间夹着两本关于美容
美发的书,高兴得一把抽出来。他终于找到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了。他觉得自己再多
一项称号“大理发师”的日子翘首可待。
他一边翻看那些图片,一边瞧着新理发。他越来越喜欢这位阿姨了。她严厉,
直率,又温柔,慈祥。她给同学们理发,总是那样慢慢地,细细地,就象母亲在给
孩子缝制衣服,而且她的手艺相当不错。同学们对她也都不感到拘束,要是谁对哪
不太满意,她绝不会厌烦。有的同学对自己很随便,对要什么样的发型说不出个所
以然,她就按照他们的头型、性格、年级,帮他们设计。如果遇到一个四年级的,
她会说:“你不是快要照毕业照了吗?留那么短干什么,始终保持这么长最好。”
如果遇到一个一年级的想理个平头,她就说:“咱们留短点,天热了,也凉快,这
三块钱不能白花,是吧。”她要的价钱不算便宜,可在这理完头的,没有一个不说
满意。
他和这位阿姨能如此快地投机,其中还有一段原因。新其实是电子系一位老师
的妻子,开发廊是为了找点事干。他第一次来这理发的那天,新就问他是不是电子
系的,他很惊异。新又问他认识不认识一位年轻的女老师,他更惊异。那位女老师
曾经教他们离散数学。他虽然功课学得不好,可挺喜欢那位老师的。老师眼睛不大,
也不算很漂亮,但很温柔可亲,大家对她的印象都挺好。他因为自己的功课不好,
所以更佩服她。新自然也认识她。新问他是不是她弟弟,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发屋位处交通要道,兵家并经之地。他整整在屋里坐了一天,终于看到了她。
要不要请她去跳舞,或者看录像?他恨不得一下冲上去,可到底还是把自己拽住了,
总觉得那样做未免太莽撞。
很多男生都回头看她。她不羞涩也不傲慢。他绝无再迟疑的道理。
晚上回去后,他坐在那出神。
“高老松,又吃面包哪?”
“这是我创作的灵感。”
他从最初的冲动,几经修饰,形成下面的情书:“
在舞会中,我们一起
堕入美丽的旋涡
你可曾记得我
在校园里,你我几次
擦着肩膀走过
你可曾感到我
在赛场上,我一个人
凭着勇气毅力拼搏
你可曾注意我
我说不清,我的品行
属于哪一种
只知起码是个好人
我说不清,我的情感
属于哪一种
只知被你吸引深深
我知道我不会
那么轻易地憔悴
我们应该有个
相互了解的机会
所以不要再陌路吧
我们作一回同路人
路的尽头在何方呢
只有向天问问缘分
送上我的名片
梦见你的回音
”旁边是他的名字,系别,专业,班级,寝室号和信箱号。
他写完后自己都感叹写得悲壮极了。他在里面不敢提到“爱”字,因为这毕竟
是前途未卜的事,他要给双方都留条后路。
他又把书的序言改成如下样子:
“这本书不能说是谁的自传或者回忆录什么,它完全是一部文学作品。它是我
两个多月的心血,也是我来到世上二十多年,对人生体验的结晶。它很可爱,却很
稚嫩,经不起时光的洗礼,会随着岁月的流逝消融。但人还在,只要他还成长,这
份灵魂就必将得到永生。”
五月十七日 星期一 晴空万里
人都走光了,他开始磨练他的书法。他知道自己书法的功底很差,但蒙唬蒙唬
一般人还算可以。等他觉得字在纸上的位置心中大致有数了,才开始写正式的那一
份。写完了装在信封里,对着阳光一照。因为就一张纸,里面写的字很容易看出来。
他又加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夹层纸以妨透光)”。他心说:“我舞跳得好,跑步
引起轰动,字写得不错,还会写诗,心又细,就凭这几点你也不能一点不动心吧。”
他不知道她的信箱号,也不知道她的班级,只能在信封上写上系别和年级,然
后写上她的名字。他把信塞进邮筒的时候呆了两秒钟,心想:“这一放下去,命运
可就不由我决定了。”
今天电话有人接了。他母亲正好刚下了两节课回来。他和母亲约好,现在写封
信回家,星期六再打个电话,那时父亲和姐姐都在。
他从墙报上看到一则消息:“全市首届研究生艺术节开幕式文艺演出,今晚六
点半,礼堂”。他去买了两张演出票。他也不知为什么买两张,要知道那是绝对不
可能的,可傻乎乎地就买了。
六点半整,他来到礼堂,从楼上观瞧,发现楼下前排有不少空位置,就下去坐
在了第二排。这是他惯用的伎俩。因为似乎按照惯例,前三排都要留给领导什么人
和他们的家属,而他们来不来又两说了,所以每次为他留个座位倒也不难。
他原以为研究生的水平能高一些,可实际上远不如他想象中的好。拉很短的一
段二胡或者生硬地弹一段琵琶凑数。倒是哑剧小品《快乐的理发屋》挺逗乐,剪刀
用的是园丁用的那种,顾客害怕,理发师就用领带把那人的眼睛蒙上,剪完了,又
用泥瓦匠的砌刀和板上摩丝,拿刷墙的刷子上肥皂,拿切菜刀刮脸,到最后看的人
都有点心惊胆战。
时装表演,模特们走得水平不高,动作如出一辙,明显是教练的档次太低。其
中有一个,长相不错,可走得极差,观众都给她起哄。他因为坐得靠前,可以看到
她的腿有点发抖,他心说:“这帮人真是讨厌透了!”她第二次出场就自然多了,
大概受了临时的指导。当她下去的时候,他拼命给她鼓掌。
有两个人表演《生死恋》中的一段对白。他心里想着:“信什么时候能到她手
里呢?她什么时候能回信呢?我接到她的信又可能是哪一天呢?”他嫌时间过得太
慢了。可一想,离七月十三日他们离校的日子只剩下一个月零二十七天,他更觉得
时间过得太快了。
演出才短短的一个半小时就结束了。他对全场的整体印象是,研究生的表现正
好和本科生倒了个个,台上的大都很随便,台下则冷淡得很。
五月十八日 星期二 有夏天到了的感觉
他在屋里坐着没出去,再不写欠的债就越来越多了,可他一拿起笔就泛困,星
期六比赛对身体的影响现在才真正起了反应。他边写边打盹儿地过了一上午。
连着三天了,他只要没别的事就在发屋泡着,和阿姨说些笑话,跟门口卖冰淇
淋的老太太也混熟了,还把老太太的游戏机赖过来玩了会儿。
去发屋的路上,似乎迎面走过去的是蓉,旁边还有一个女生,他没戴眼镜,没
看清楚。他似乎听到蓉说:“甭理他……”他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气。
他和艺术团又是怎样的纠葛?
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有一天他忽然心血来潮,特别想学霹雳劲舞,正好看
到海报,艺术团要开舞蹈班,就找了去,才知道他们教的是国际标准交谊舞,学费
十五元,还必须成双成对。他嫌学费太贵,又没处找舞伴,就借口说舞蹈班已经上
了两堂课了,等以后开第二期的时候他再来学。艺术团的负责人见来了新学员,开
始挺高兴,后来才发现他的真实意图,冷了下来,说他晚来了一步,艺术团现在不
招人了。他不知道是不是由此埋下了祸根。他不死心,第二天干脆找到艺术团的驻
地。正好负责人不在,他对在场的一个同学说他想参加他们艺术团,想学现代舞。
那位同学说他们正在为五四演出排练,有一个歌伴舞正好缺人,可自己是电声乐队
的,做不了主。过了一会儿,舞蹈队队长蓉来了,他被引荐给蓉,蓉让他随便做几
个动作,他把以前学的几种迪斯科基本舞步尽力做出来,蓉挺满意,就让他留下了,
并告诉他现代舞虽然人是够了,但男生跳得不怎么好,如果他行就让他上。其实他
倒不在乎什么演出,倒是为自己的股子坐在了别人的面子上感到有点惴惴。他们给
了他一张证明,说早晨要参加艺术团训练,不必出操了。他已经快毕业了,本来就
不用出操,只不过可以拿这张纸在同学面前显白,就收下了。果然就只练了两个早
晨。别人都已经相当熟练了,他还没跟出个所以然。第三天,那个电声队员在路上
遇到他,好半天,对他说:“实在不好意思,你以后不能来了,上头定的人,由不
得我们。”
“无所谓,这我知道。”
“因为是我介绍你的,所以他们非要我来找你,才两天时间,我还不知道你住
哪呢,幸好在这碰见你,实在抱歉得很。”
“没什么, 没什么, ”他心说,哪都象你们艺术团的人,心眼比针尖还小,
“我不想什么演出,我以后跟着旁听也不行吗?”
“看来不行。”
“好吧,那就这样吧,我走啦。”他尽量笑得自然。
“有空过来玩。”
他心说,门都不让进了,还玩什么呀,在你们门口玩啊?“好的,咱们也算认
识了。”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最后一句话是否含着杀机。
就这样结束了他短短的艺术生涯。因为当时正好过了四一,他回去对同学们说
那只不过是他愚人节开的一个玩笑。他尽量不让自己相信,其实他就是最大的愚人。
五月三日那天,因为第二天艺术团就要正式汇演了,他想着到哪能弄到演出票。
这种票是不卖的,由校学生会分到各系。因为他是四年级学生,毕业班的一是大都
不太感兴趣了,二是没人掌权了,所以基本上分不到票。据说每回正式演出前都要
彩排一次,他想去找找故人,也许真能给他两张。
下午六点半,他进了礼堂,不出所料,台上台下很多人在忙碌,可基本上没有
观众。“这倒好,我先睹为快了,而且想坐哪就坐哪,太舒服了。”
那帮舞蹈队的女孩,他都很面熟。因为还没轮到她们,在台下一片座位上,笑
闹着互相化着妆。其中有一个还带来两只土拨鼠,装在铁丝编成的小笼子里捏着。
大家十分好奇地你一言我一语。他看着她们,心说:“艺术团的人就是不同,果然
能玩。”
蓉发现了他,盯着他看了两眼,但没理睬他。他毕竟只在舞蹈队呆了两天。他
后悔那两天为什么没跟着那些俏女孩一起吃工作餐。他想他即便去了,也就如同那
笼子里的小老鼠。如今他坐在那自我解嘲地说:“幸好我不用在台上卖唱卖跳了,
舒舒服服地坐在这看你们蹦达,多好。”
他发现那些音乐家,歌唱家,头发都老长,第一眼觉得挺风度,可越看越酸,
心说:“亏我此时发式已变,不跟他们一样了,你们别得意,你们再好也就是个业
余水平,不都是学理工的吗,大家彼此彼此。”
节目自然少不了唱歌,跳舞,乐器演奏,还有相声。校广播站的同学看来在哪
都可以生离死别地恋一把,他们恋的不是情谊,而是他们的嗓音。一个老师唱意大
利歌曲《我的太阳》,没几个能听得懂。
他想为什么不唱些浅显的脍炙人口的英文歌曲呢?看来他们是因人制宜了。从
头至尾,没见他们跳什么歌伴舞。他不清楚是因为和演出的主题“春天——祖国的
颂歌”不相称,还是因为质量太差给删掉了。
越接近尾声,他心跳得越厉害。他有了一个念头,他要建议他们加一个英文歌
曲,由他来唱。他看到有几个中年人一直坐在最前排,不停地对着舞台又是录像又
是拍照,猜他们就是艺术团的教练。他既兴奋又紧张,终于一句“玩的就是心跳”
鼓舞了他。他凑过去,等节目间隙,他对一位女士说:“老师,我觉得演出少一首
英文歌曲。”
“他管我叫老师,”女士对旁边的人说,“你不是这学校的吧?”
“我是,八九的。”
她笑着说:“我不是老师。”
“哦,对不起。”他觉得自己的勇气耗光了。
过了一会儿,蓉下台来走到那女士跟前。他才明白,她大概是蓉的母亲什么人。
她对蓉小声说了些什么,蓉瞥了他一眼,她又对蓉说了几句,然后她们一起收拾东
西走了。很显然她是告诉蓉有个同学提建议,说演出少英文歌曲,蓉不屑,叫别理
他,她就教导蓉应该虚心接受同学的意见,蓉可以向艺术团的领导反映反映。果然,
她们来到后排对几个人说了几句话,原来真正管事的在那。他猜想他们一定在骂:
“哪来的野小子!”他自己也越想越不对劲。不是已经有一首外文歌曲了吗,他觉
得自己的意见太没水平,就算确如他所说的,可节目单早已印好,又岂能区区为了
他而大动干戈。况且他的来历不明,要是有什么图谋不轨……
熄灯后,他躺在床上还在想,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面红耳烫,实在难受。
他一个劲对自己说:“你不是自许经得起挫折吗,再说这也不能算挫折,《黔之驴》
里怎么讲的,‘惴惴焉莫敢近’?你是老虎,不是那驴,又再说了,是挫折又怎么
样,失败是成功之母嘛,谁没有丢脸的时候。”他终于让自己平静下来,慢慢地睡
着了。
于是就演出了书中开头所讲的一段奇梦。
他越来越放肆,拿个皮筋把后面的头发扎起来,门口的老太太看了笑:“有意
思,我这辈子还是第一回看见男孩扎辫子。”
“我这是跟录像上学的,本来也没什么,他们要是看了别扭,我还非扎不可了。”
阿姨笑问:“想当女孩吗?”
“不是,现在就是这样,男孩都留长的,女孩都留短的,其实留什么都无所谓,
留什么样都行,只要自己喜欢,那些人看了,‘瞧那小子,怎么留个女的头?’哎
你既然知道他是小子,为什么又说他留的是女的头?是男的女不了,是女的男不了,
我就不信这邪了。”
“那你怎么不敢到外边转一圈?”
“现在头发还太短,不好看,等再长些了,我就扎着辫子出去。”
晚上,他到课题室煮面条,碰巧看到首届东亚运闭幕式的实况转播。整场演出
小巧精致。他看了几场学生的演出,再看正规表演,自我感觉鉴赏能力提高了不少,
能体味到其中一些美的所在了。来演唱助兴的有成龙,陈淑桦,徐小凤,毛阿敏,
韦唯,还有西班牙歌唱家胡里奥,这些都是他喜爱的人物。成龙习武出身,嗓音宽
广浑厚,天生唱歌的好材料。陈淑桦端庄秀美,李宗盛评价她非常聪明懂事,总是
能将李的歌唱得特别淋漓尽致。徐小凤实在是一副大家风范。只有毛阿敏,一到这
种场合就唱些没有特色的歌。韦唯和胡里奥合唱的《鸽子》动人心弦,他以前一直
以为韦唯就会用“黄土高坡”之类的音调来唱歌呢。胡里奥更是提都不用提,在中
国到了这样的年龄还这样受欢迎的人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
另外就是芭蕾舞《梁祝》,动作轻盈利落,简直是完美无瑕。
他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尾,十点过了,演出还没结束,看门少年来敲门了,他
开开门。
少年说:“看电视呢?”
“嗯,来,进来一块看吧,东亚运闭幕式,好看得很。”
“不了,你慢慢看吧,我正忙着呢,走的时候别忘了把门窗锁好。”
“好。”
看门少年每天晚上都要拖一遍走廊,然后检查一遍所有的门窗。
五月十九日 星期三 一天比一天热
他将近六点起来,跑步到海边,数着路边的里程碑,正好一千二百米。他脱光
了脚,下到水里试探试探,还是有点刺骨,但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早晨跑到海边,
“扑通”一下跳到水里,游上一圈,然后再跑回来。只不过每天这样,洗头是个麻
烦事。他要得到她的许可,然后剪成平头。
没有旁人的时候,他对卫说:“我已经破釜沉舟了,我写了封信给她,你说她
会回信吗?”
“不会。”
“为什么?”
“人家早有主了。”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就算她结婚了,只要我愿意,也要把她抢过来。”
“她要考验考验你,太轻易得到的东西都不会珍惜。”
“千辛万苦得到的东西,如果不如自己的想象就会加倍地厌倦,我最讨厌那种
女的所谓的考验了,简直是心狠手毒,其实真心不真心从平常的琐事就可以看得出
来。”
他一个人拿着梳子当话筒狂唱,一会儿唱“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奔跑”,一
会唱“Love me tender”。唱《 Tender 》之前,他说:“谢谢,你们还希望我接
着唱吗? OK. Now I'll give you another song. Have you heard 'Love M e
Tender'? That pretty girl,would you love me?No?Oh,I feel sorrow.And this
one, beauty, would you love me?Yes?That's great!So,love me tender. Hehe,
just joking. I'm not King Cat, don't be strict with m e.”他想象着场下爆
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他想象事后大家围住他说:“你天生具有表演才能,难道你以
前真没在舞台上演出过?”他说:“你们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站在万丈悬崖的边上,
然后,跳下去,跳啊,跳下去了吗?什么感觉?是不是心惊胆战,毛骨悚然?我虽
然没真的上悬崖上站过,可在心里我站过无数次了,所以如果真让我站在悬崖边上,
我现在也不一定害怕。”
卫看他一个人嘟囔:“疯疯癫癫的。”
“这是在体味一种场景,剧作家,小说家都是这样做的。”
“整天想入非非。”
“唉,随你怎么说吧。”
旺进来:“就你一个人啦?”
“嗯。”
旺见他光着膀子:“哇,这么多的肉,什么时候能象你这样就好了。”
他指着饭盆里准备当夜宵的四两米饭,四两饼:“多吃东西。”
“多吃东西哪行!”
“还要多运动。”
“得练练引体向上,俯卧撑什么的,是吧?”
“练什么都行,练什么都管用。”
“就是吃不了苦。”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不用人上人,人中人就行了。”
“一点苦不吃,就只能做人下人。”
五月二十日 星期四 多云
他把球一个反弹往篮下传。他自己觉得传得不错,可也不知是球太滑了,还是
劲太大了,反正队友没拿住。
边:“你平着传过去不行吗!”
“平着传过去肯定会被拦住。”
“这样就不被拦住啦!”
“反正比那样好。”
“你要么传,要么给我拿住球!”
“对!都听边的。”他奇怪怎么那些老头也对边唯唯诺诺。
小边跟大陈个头差不多,但比起精瘦的陈来,边可匀称多了,在加上稍微发福,
可想是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边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已的典型,年纪不大,脾气不
小。别人怕边急,都让着他。
他想日后非得给边点颜色看看。
他推算他星期一写的信,她星期二能收到,然后星期三回信,他今天能收到。
中午,普拿着一摞信回来,他紧张得要死,可是没有。
下午四点钟,邮局快关门了。
“普,把信箱钥匙给我用一下。”
“给你干吗?”
“你别管了。”
“我又不是没取信。”
“那是上午。”
“噢,发信啦?你应该直接去找她。”
“哎呀,少罗嗦。”
“祝你马到成功。”
“谢谢。”他心想这还象句话。
可是,信箱空空如也。
晚上,他嫌志在屋里抽烟,就到隔壁。
“哇,你们屋怎么这么臭,快把窗户门打开,你们是不是都几个月没洗脚了。”
“谁不洗脚了,你嫌我们屋臭,还来干吗?”猛总是一本正统。
“你们屋这是暂时的,透透气也就好了,我们屋是永远的,污染不断地产生。”
“啧,又来我们屋干吗?好不容易清静几天。”清装出十分厌烦的样子。
“你们屋有一种特别迷人的魅力。”
“快走吧走吧,再不走就把你抬回去。”
“也行,我正没劲走路呢,你们最好做个八抬大轿,八个人一块把我抬回去,
哎,波,你这头发长了,我来给你理理吧。”
“你先给你自己理理吧。”
“我最近才拜师学的艺,马上就要出徒了,我要自立门户,新开张的头一个月
对本班同学优惠,可以不收你们钱。”
“我找阿瑞理理就行了。”
“我现在比他手艺强多了,我这是名师出高徒。”
“你拜谁的师?”
“不能说,师父说了:‘不管你将来出息了,还是遭了灾,都绝对不能把师父
说出去。’你说我敢说吗?”
他们真的把他抬回去了。
他就是这样也甩不开他的烦恼,只要一个人坐着就愁得要死。
“怎么还不来呢?”
卫:“哼哼,石沉大海了。”
“我等得苦死了。”
“人家认识都不认识你。”
“谁说的,她肯定认识我。”
“两个人一句话没说就想——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每次我做一件事,不论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我都能感到自己成熟了许多。”
一些人嗤之以鼻。
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雨转阴
他一天都在写。
“看看我自己生的孩子。”
卫:“嗯?你说什么?”
“说什么,这是马克思的话。”
“马克思还会生孩子吗?”
“《资本论》不是他的孩子?不学无术,孤陋寡闻。”
卫:“整天浪费时间,不干正事。”
“你说我将来要是真靠出书赚钱糊口呢?”
“就你,不可能。”
“你以为出书就那么难哪。”
“也不那么容易。”
“你看我容易吗,不过想想日后的万贯家财,现在吃点苦也不算什么。”
“我有个表哥就想当作家,整天也是看他不停地写,可是从来没发表过。”
“他写什么,写小说吗?”
“嗯,后来改写短的,好象评论什么的,才上过几篇报纸。”
“我怎么能跟他们相比,尽写些陈词滥调,鄙俗不堪,再加点恶心镜头,他们
以为那样就能吸引人吗?也不知那些人怎么想的。”
他正在隔壁闹,卫进来:“高,有人来找你。”
“谁?!”他冲出去。
“凌让你六点半到大学生之家开会。”
“可能是给你庆功吧,电子系得精神文明奖第一全靠的你。”
“谁说的。”
“上回就在那,我听见梁就这么说的。”
“的确,我看了排行榜上的评分,入场式什么的,咱们系就没有一项高过土木
的。”
“土木不是竞赛总分第一吗?”
“肯定的。”
“那就行了。”他的胳膊肘不知该往哪拐。
“哎,高,看看这回能发给你什么奖品。”
“我不要什么奖品,只要把她奖给我就行了,只可惜她是土木的,土木的人正
没处生我的气呢。”
“把那个陪跑的奖给你吧。”
“不许你说人家闲话。”他就知道有这么一天。
“装出一副卫士的样子来,得,奖一个先用着,以后慢慢再说。”实在越说越
不象话了。
还有时间,他赶紧去洗澡。自从上星期六冲了一遍身子,他就再没洗过澡。
六点半整,他来到会场,只见前台摆着两台电视,一些学生稀稀拉拉地散坐在
周围。天笑着迎上来:“这是辅导室办的,目的主要是想请运动会上出过力的运动
员,学生会的同学,还有基本上都是九二的同学,学生干部们聚一聚,本来是想跳
舞的,如果跳不成,就放场录像。”后来来了虞、凌。虞是电子系的短跑老将,去
年拿了第一,今年屈居第三。荣不知为何没来。
六点四十五分,会才正式开始。八八级毕业生,现在当了九二级辅导员的张,
先是一段陈词,运动会上运动员拿出了顽强拼搏的精神,学生干部也付出了艰辛的
劳动,全系上下同心协力,创出了优良的成绩,男女总分第三,尤其可喜可贺的是,
终于夺得了梦寐以求的精神文明总分第一。虽然十五年来电子系于此项从未名落孙
山,但拿第一已是五年前的事了。张特别表扬了自己的九二级学生,说他们良好的
精神风貌和很多有创意的行动,如张贴龙虎榜等受到了院领导和广大师生的一致好
评。
讲了十分钟,开始放录像。他和虞等都很失望,原来他们也有同样的想法,以
为大家能坐在一起谈谈天,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原来只是放录像,几个人连录
像是什么名字都没看就提前告退了。
时间还早,正好可以去有个带卡拉OK的舞会。他今天是拿定了麦克。
路过墙报,他看见机械系八九级毕业生办文艺演出。他想可能会有他的老乡,
让老乡帮忙,他说不定还会作为友情客串在台上站一站呢,那比在舞会上唱卡拉OK
可强多了。他是不顾一切地想出风头:“我就是要把学校搅个地覆天翻。”
来到礼堂正看到演小品,又是招聘公关什么的,遇到马披荆,全知道之类。主
角演得还算不借。拉幕的时候,他看见老乡搬话筒,就窜到后台,老乡见了他,又
高兴又惊奇:“你怎么来了?”
“我看到你们贴的海报了,我刚来,就看了刚才那个小品,演得还不错。”
“怎么,你有票吗?”
“没有,怎么,还要票吗?”
“要,可能开始要,现在不管了,哎呀你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人可少呢,连
全场的三分之一都没坐满,现在好多了,你是看见我才到这来的吗?”
“嗯,在这看的确另有一种感受。”
“是,这离得近,而且台下观众的表情都可以看得清。”
“有你的节目吗?”
“没有,我只是给他们当跑堂的。”老乡递给他一瓶汽水。
“不要——”
“没关系,拿着吧。”
他接了。现在正在表演的是一位教工的女声独唱。看节目单,再有一个华尔兹
集体舞就结束了。“真想上台前去站一站。”
老乡笑了笑。看来此戏无望。演出结束了,他们还要清理舞台。他告了辞,先
走一步。
他进舞厅的时候,被门口的学生拦住:“你是计算机系的吗?”
“不是。”
“那你请回吧,我们这不让外人进。”
他正无计可施,看到旁边一张桌子上写着“点歌台,一首歌一元钱”。“这有
人吗?”有个同学冲里面喊:“有人要点歌。”走出一位:“点什么歌?那边有目
录。”
“我想清唱一首,我要的歌这里没有,我想唱《就让世界多一颗心》。”
“是《就让世界多一颗心》吧?”对方确认了一下,“我先报一下名字,你就
上去唱。”
“最好别报,还是我自己来介绍吧。”
“也行,不过排着队呢,等该你唱了我叫你。”
“好的。”
“那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会儿吧,可以跳跳舞。”
他心说,早象现在,又何必当初那么麻烦呢。
九二的学生大都不怎么会跳,况且用卡拉OK作舞曲不太对味,倒是看同学唱歌
都挺兴致勃勃的。他大声地鼓掌表示喝彩或鼓励,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计算机系
和电子系的男生本来就同住一楼。
那个管点歌的同学时不时对他说:“你可以唱了。”可他一拿起话筒,电视上
又放开别的歌曲,他只好让给别人。那个同学忙向他解释:“这些歌可能是编辑好
了,一连串放出来,你不忙吧?要不,你等都唱完了,你再唱,已经没有几首了。”
他想最后唱更能作压轴戏,就笑着说:“我不忙,这样挺好。”
好不容易轮到他了,他拿起麦克风说:“你们看我还面熟吗?”
有几个同学说:“面熟。”
“等我唱完这首歌,你们就知道我是谁了。”大家肯定对他是如雷贯耳,他天
天在宿舍里扯着噪子吼,吵得象雷一样。
这回他用非常轻的声音唱出来,有人说:“太轻了。”他就把话筒拿得很近,
这是他的经验不够。开始场上还是闹哄哄的,很快就安静下来,接着开始有人鼓掌。
他毕竟是第一次在人前演唱,而且唱得又很轻,最后一个字总是拉不长,而且还发
抖,但高音唱得还舒服,没有发生走调的悲剧。唱完一遍,大家又鼓掌。他准备变
换形象了,看看话筒线有没有碍事,有人说:“还要唱啊。”他前后摇动着腿和臂:
“寂寞的鸵鸟总是一个人奔跑”,他把话筒拿远,声音放得很高,但没沙哑,心说:
“这才是我要的。”张开手掌向天,缓动,指鹰状:“孤独的飞鹰总是愈冷愈高”,
手抚心:“年轻的心中——”,摆手,作否决状:“什么事都难不倒”,攥拳坚定
地一捶: “拿出豪情努力做到好” ,手平移:“你在人群之中寻找”,手向天:
“你在黑夜——”,四个字正好画个十字:“来临祷告”,身旁倾,越倾越好,只
要别真倒:“你象孤儿找不到依靠”,手抚心:“就让世界一颗心”,手高举划弧
线:“就让人间有一座桥”,手摊开,随便:“就让地球是一个家”,腰扭动,手
攥拳慢慢上举:“让我们在困难中长大”,手抚心:“就让世界多一颗心”,手指
抖动上举:“让熄灭的火山再燃烧”,手平移:“熔化所有冷漠和骄傲”,身摇摆:
“安定摇摆不定的灵魂”,手抚心:“激荡你我心中——”,为表现永不停止,从
“热情”就开始,攥拳,有力地有节奏地捶动:“的热情,跳动不停”。
歌唱中,有的后面的同学为了能看清楚,跑到前面来。唱完了,大家又鼓掌。
他满以为他们会热烈地欢迎他再来一首,可没什么反应,就说:“还希望我再接着
唱吗? ” 居然有人说: “不希望。 ”“我厚着脸皮再为大家唱一首,Have you
heard 'Love me tender'? ” 没反应。 “I'm not King Cat, don't be strict
with me.”他就唱起来。他听到有人说:“调子起高了。”他自己感觉也是这样。
场上又开始乱起来,原来舞会将近结束,又有幸运抽奖,大家心在那上面,都有些
不耐烦了。他悻悻地唱完,把话筒往那一搁,走到一边去了。他给那同学钱,同学
摇着手说:“不用,不用。”“那我就不客气了。”这倒在他意料之中。
他走在回去的路上,心想那些杜撰出来的东西谁要看呢。事实和人的想象差得
太远。要是按他的想象来写,现在起码也能跟刚才那里的漂亮女孩说上话了。
五月二十二日 星期六 晴爽适人
他一整天都无聊得很,慢腾腾地就是写不下去。他想自己昨天一路杀来杀去,
倒也不能算无能之辈,可现在对事情的进展实在没了主见。
庆在看《参考消息》:“看来现在中国统一也不大可能,台湾独立的倾向更大
一些。”
“统一不统一都无所谓,反正双方各方面的政策越来越接近,将来柏林墙一推,
就算完事儿。”
庆不说话了。他觉得庆最滑头,但这样的人也最没出息。他心说:“不是我不
让你说,你什么表现,我原样记下来就是了。”
中午普回来,还是没他的信,他心中的苦悲溢于言表。
卫:“你知道她的信箱号吗?”
“不知道,不过我写了系和年级,她应该能收到。”
“你说她很漂亮?”
“嗯。”
“漂亮的女孩一般都会有很多人整天围着她转,注意她的一切,要是有封她的
信,除了名字什么也没写,肯定会猜到那是干什么的,他们说不定会把那信藏起来
或者干脆——”
“哎呀,对,我怎么就没想到,那我该怎么办呢?”
“把信直接给她。”
“不行,还不到时候。”
他心中盘算着,信是不能邮寄了,又慢又不保险,可以找鸿雁来传书。找谁呢?
找姜老师?不行,那有借老师来施加压力之嫌。找本班女生?她们和她住在同一个
楼里。也不行,就怕事情终究不成,还弄得满世界都知道了。
对,可以找她们的门房,门房对她不是很熟悉吗,而且这样做效率高得很。他
决定了再给她写封信。
清:“妈的,又到我们屋来要水,你们自己不会去打吗?”
“有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怎么说你都不上脸,这种人,真没治了。”
“我能让你有治?做人就是不能让人抓住把柄,什么好人,坏人,一边玩去,
啦啦啦,啦啦啦……”他神气活现地回到自己屋,“做人要完美无缺,花无缺,江
小鱼——他们俩要是合起来就好了。”
“合起来就是你高。”
“哎!对!”
每周的电影票都是在新的发屋卖。他下午进去的时候,看见卖票的女人已经来
了,面对窗口坐着。明天的电影是《滚滚红尘》,他想要是能和她一起去看多好。
她想坐哪就可以坐哪,她可以坐在楼上第一排正中间,就象个公主。电影很不错,
可要让他自己去看,一点都提不起兴致。
卖票女人带着本文化部门印的本月影讯的小册子。他借过来看,里面情节介绍
十分详细,并且颇具文学性。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非常感兴趣。
他看着一群群的学生涌过去,又涌回来,没能看见她。他扫兴地走了。吃饭的
时间,他在那闹猫。吃饭时间过了,他倒饿起来。
他采购了面条,鸡蛋,油菜,往系里去。路过旱冰场的时候,他又不由自主地
转到那边,没有她。碰巧看见自己的同学在踢球,他来到场边观战。
“不愧是中国人哪!不愧是中国人哪!临门一脚!哈!哈!哈!哈!”
“高在这当评论员。”
“我在这给你们作教练,中国队要是让我当教练,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
“要中国队跟着你一起跑第一吗?”
“就是能跑第一!”
他逛到隔壁,正看见瑞在给清剪头。
“哎!正好,让我给你理吧。”
“啧,得得得。”
“我比瑞理得好多了,瞧这后面,象什么,一片毛茬子,上面长长短短地垂下
几绺,要么全剪掉,要么上面的头发把下面全盖住,只要收口圆滑一些就行了。”
“我知道,那地方还没理到呢,该理的我自然会理。”瑞就象“蜗牛与黄鹂”
中的那只蜗牛。
“咱也不要扎什么辫子。”
“难道除了扎辫子,就得剔光头吗?”
“这是在剔光头吗?”
“我也没说让你扎辫子呀,就许你夸张,就不许我夸张?还只许州官放火,不
许百姓点灯了。”
“我夸张了吗?你没扎过小辫?反正咱不用留你那么长。”
他就是跳进黄河淹死也说不清楚。
过了一会儿,瑞:“这后面剪得不太好。”
“没事,随便剪吧。”
“你怎么对他要求就那么低,对我要求就这么高?”
“我要求你了吗?我敢要求你吗?”
“我是说你怎么对他就那么大度,对我就这么刻薄。”
“孔夫子说过,‘薄污我私,薄浣我衣’。”
“听不懂,能不能说得通俗一些。”
“就是说,水清了可以用来洗帽子,水浊了,可以用来洗脚,都是自找的。”
“是,我是自找的,就是因为我太清了。”
五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他六点钟醒来就开始起草稿。思想忽前忽后地跳跃,基本上都是昨天激情所至,
他也就想到哪写到哪。他并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写韵文,只是偶尔两个字压韵,使他
来了兴致,就尽量往一块凑,最后将稿纸肢解,拿胶水重新嫁接,再用字句把砌缝
磨平,便其看上去更符合逻辑。
写完了,又一遍一遍通读品味,不断地修改。从大块的搬移,到句逗的删添。
将近十点钟,才有了他较为满意的形状:“
你一定没收到我邮寄的信,但愿不会是有其它的原因。难道我竟张冠李戴?那
我得向这位小姐说声抱歉,让您见笑了。
我且认为现在执书于手的就是你,只是已不敢十分肯定。我们是不是也对对暗
号:‘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你还记得领口上的那个玩笑吗?就在那次
迷人的舞会上。我的感觉告诉我你不会忘记,因为我自己是那样深深印在心里。就
在我穿上它的第一天,——我宁愿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就在我漫无目
的到处走的时候,玩笑那么快就变成了真格。于是它被锁在箱子里从此不见天日,
——因为你,盼望直到有一天能重新再穿起,——也因为你。我不知这是否妄想,
因为有首歌唱:“男儿当自强。”
我不知是否配得上你。我很丑,但我并不为此感到惭愧。我甚至怀疑你将来会
后悔,如果你错过这个机会。我能让我周围的人都深深陶醉,你也不会例外,只要
你不服气这小子如此大不韪。
还是休说狂言吧,因为我早已只是个阶下囚,你众多俘虏中的一个,但我要做
其中的佼佼者,不管从前的胜败如何。我不知道这样说是否不甚新奇,但你就真的
不曾对自己的美丽感到丝毫得意?
谁说世上多巧合?要恁多巧合有何用?为何我不巧得再早来或晚来几年,为何
你不巧得再早来或晚来几年,为何偏偏巧得你来了,我却要走。我心里一个劲儿安
慰自己,没关系吧,如果真有这福气,——我等你。但愿真能天长地久,又何必在
乎它短短几个春秋。
听说你是天津人,我高兴极了。我愿拿出世俗的砝码向你炫耀,——我将工作
在北京,——还满意吗?将来我定会很有钱,开着飞机去找你;也许不必这么复杂,
只要你来到我身边。
我不能再多说了,怕你认为我太轻狂。我是狂,但并不轻。我付出的汗水比谁
都多。我知道该在哪狂,狂的分寸怎样。我就是要做世界上最好的男孩,一直在寻
找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如今我认为我找到了,你说呢?我是那么幸福,你我就近在
咫尺;我又是那么不幸,你我仍只是陌路,而且很可能就成为永远,永远的一段梦,
朦胧不清。
所以还是回信给我吧。不要紧张,不必彷徨。就说你讨厌我,憎恶我,惧怕我,
或者可怜我,同情我,或者能不能再有所缓和,说你喜欢我。
不管说什么,我都无所谓,只求你的信。只求你的信,否则真要碎的是我的心。
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痴情郎才思用尽,才会打动少女,来到墓前伤心地为他弹
琴。
我扳着指头一天天地数,从星期一数到星期五,如今我又从头开始,只是不敢
再走老路,怕路上有很多老虎。
我心中祈祷着唯一的愿望快快实现,或许就在今天,或是明天,最迟后天吧?
否则世界末日对我来说,真的要来临。
哈哈,不要在意这可怕的笑话,我才不会轻易做那样的傻瓜。如果你不理睬我,
我会在路上截住你,当着众人的面向你问好,你想跑也跑不掉。
其实不管结局如何,就算在你的生活中从此多一个善良又勇敢的大哥哥,那也
很不错。相信我的话,真的。而我认定了你这妹妹,脸皮厚薄,随你怎么说。
这就是我的全部。我的心实在好苦。
”他往干净信纸上腾写。写完以后,又是读了一遍又一遍。有些地方不甘心,
就干脆在上面改,并仍留着原来的字迹,他想让她也评判一下哪种更好。
十一点多,人们都回来了,吵吵闹闹的,原来刚看了录像《新龙门客栈》。他
这回知道写作必须在一个绝对安静的环境中了,他现在的感觉就象是在车水马龙的
大街上拉小提琴。他趁他们去打饭的时候,抓紧时间抄写修改,可他们一回来又全
完了。他恨恨地说:“连我这纸里都是一股饭味,我求求你们大家了!等将来真要
是成了,我每人多给你们几块喜糖。”
“好,现在就给吧,你拿钱请我们看录像,我们马上就不吵了。”
他当即翻遍全身,把全部的三块多钱掏出来,扔在桌子上。
“这么点钱够谁看的,干脆请我一个人得了。”
“你还真要啊?”
“他既然给,为什么不要?”到底谁也不会拿,有的溜出去了。
卫:“她是很漂亮吧?”
“那当然。”
“那就肯定有很多人追她。”
“是又怎么样?”
“她收到这样的信多了,所以对你不会有什么印象。”
“有道理,不过,我认为她肯定会对我有印象。”
“你应该做得不同于别人,否则就凭什么又轮到你?”
“这我知道。”
“你应该天天给她写信,你最好去学学那本什么书,我一下想不起名字了,上
面讲一共要写五封信,每封信应该怎么写,第一封写什么第二封写什么。”
“我才不会看那样的书呢,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第三封我都不再写了,
别说第五封,我给她两天期限,要再没有回音,我就跟她刀枪相见。”
“我的天。”
“我是说我要当面向她进攻。”
志:“别人都喜欢,你就写信,别人都写信,你就找她当面谈,是吧?”
“嗯,我在信上说,我会在路上截住她,当着众人的面向她问好,让她想跑也
跑不掉。”
卫:“那她这回肯定会有反应,要是她胆子大些还好说,要是她胆子小非得—
—”
庆:“非得去找老师,或者到保卫处去告你,毁啦你,高,过两天保卫处肯定
派人来抓你。”
“那更好,那我就更出名了,其实话是那话,可我信上能用那种口气吗?”
卫:“那这回的信你打算怎么送?你可以找咱们班女生,她们见多识广,让她
们帮你送去。”
“不必了,我把信给她们门房,让门房亲自交到她手里,这样又快又保险。”
“门房哪认识?”
“认识,怎么不认识,其实,”他有点不好意思,“我真的去找过一回。”他
把运动会那天中午的经历给他们讲了,“我猜那她肯定在看台上。”
过了一会儿,他对卫说:“还是我们老大阅历丰富,不象那些小弟弟,不懂事。”
他撇着嘴指着旁边那些人。其实,除了空之外他是他们屋最小的。空也是神乎其神,
八八的降班生,居然是七三年出生的。“哎,普,学着点,别看老大平时不怎么显,
一到正经事上就拿出老大的气派来了,别整天对老大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谁对老大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净挑拨离间,是吧老大?”
“没有,没有。”卫憨憨地说。
“得了,瞧你们平时冷嘲热讽的样,还说没有。”
“连老大都说没有,你吵吵个啥。”
“老大那是宽厚,我作小弟的气不忿。”
他把信往信封里装的时候仍是不放心,又一遍一遍地检查,直到眼看一点钟都
过了,怕她有可能出去,这才把信叠整齐,塞进信封封好。他在信封上只写上她的
名字,别的什么也没有。
来到女生宿舍, 正碰上门房女人往外走: “你找谁?”看他手里拿着封信,
“噢,送信呀,放在那边黑板下边就行了,她们自己会取。”说完就自己走了。
他看收发室里再没有别人,很是懊丧,没办法,只好把信扔在那了。他实在不
放心,又在她的名字上面加了系别和年级。
他来到邮局为姐姐寄生日卡,挑选了一种,并不往上写字,他想她日后还可以
拿去给别人,反正都是形式。他从随身带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
字:“
恭祝姐姐大寿:
一切都好吗?是不是感觉什么都好多了?反正我是脱胎换骨了一般,等我回家
以后你一定都不敢认了。
我本来一直想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写信向你显摆,所以现在还只能一句话不说。
等着吧,我会给你许多惊奇,作好充分的心理准备,不要到时受不了那份刺激。
唯盼多多珍重,努力磨炼自己,给我这弟弟争气。
还挺压韵的。五月二十三日
”写完之后夹在贺卡里,仔仔细细把信封好。他对信封看了又看,迟迟不肯投
进邮筒里,他觉得自己似乎怀有孩子气般的眷恋,但比以前有人情味多了。
他去了新发屋。云正在那里剪发,见他来了:“你也来理发吗?”
“不,闲着没事,到这坐着。”
“你们是同学?”
“嗯,一个班的。”
“云,我来给你剪吧,不收你钱。”
云笑了笑。
“就是,不要钱也不让他剪啊,谁相信他。”
他翻着口袋里剩下的一块多元钱:“我得去买点吃的,一天还没吃东西呢。”
说完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云已经走了。
“买什么啦?”
“什么也没买,没什么好吃的,唉,还是熬一会儿,等呆会儿吃晚饭吧。”他
看阿姨盯着他看,怕自己又有哪做得不对了:“怎么,越看我越不顺眼?”
“这话说的。”阿姨似乎伤了心。
“那就是越看越顺眼。”
“不顺眼,也顺眼,也不顺眼。”
他看很多人来理发:“我得出去了,呆在这,给您添乱。”
“对,你要看这没人,就在这坐着,要看人多了,你就换个地方呆着。”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门口,看那本电影介绍。他越来越感觉到,华丽的辞藻并不
能表达任何思想,真正有意义的言语用词都是平淡无奇的。
他看到好多自己的同学来回走过,他也不在乎让谁看见了,要是能让她看见那
才好呢。
回去以后,到隔壁用胶水。
云:“高老松现在太历害了,跟理发的混得那么熟,她问我你是不是有些怪,
她说你在那一坐就是三天不动窝,我说你是有点怪,我对她说你现在正在写小说,
她听了很吃惊的样子。”
他心说,“怪不得她用那种眼神看我呢。”
“怎么样,有什么进展了?”
“我把信搁在她们门口了,等转了一圈回来,看见信没有了,就是这样。”
卫:“不会丢了吗?女生之间一般不会干那事啊?”
“好啊,咱们寝室这回也算由高开创了先河,将来把小姑娘带回来让咱瞧瞧呗。”
“那好说。”
“长得什么样,给咱形容形容。”
“你就往好处想吧,她简直是完美无缺。”
“干吗非得一定要找漂亮的。”志若有所思。
卫:“就是你对她一点都不了解。”
“并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人好,如果真的将来成了,如果真的她不如
我想象,那我们也就好说好散,其实人好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还一见钟情吗?”
“不是一见钟情,人是不可貌相,但人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言一词都能
反应这个人的特点,哪该皱下眉头,哪该笑一下,哪该说哪个字,哪不该说,哪句
话别人都说了,她不说,哪句话别人都不敢说,她说了,这都能反应出她与众不同,
超出常人,我不是看一眼,看上几眼,我就能知道得差不多,为什么又说日久见人
心呢?我后来经历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给她抹黑的,都是更加给她增添光彩,你
们说,一个漂亮女孩一般都比较傲气啊?从小生长在那种环境里,被别人捧着宠着,
可从她身上一点看不出来,她要是二年级三年级的,那也还可以说得过去,毕竟呆
得时间长了,都放得开了,可她毕竟是一年级的,一年级的一般都比较拘束啊?尤
其是小姑娘,可她大方极了,要不我怎么开始一直认为她是研究生呢,你们不觉得
真是神了吗?”
庆:“说过多少遍了。”
“我真是津津乐道。”
卫:“那你就找个研究生得了呗,找个博士生更好。”
“话不能这么说,那我干脆找伊丽莎白·泰勒得了,毕竟不是同一代人,再说
她又不是将来考不上研究生。”
“那不是比你强了吗?你就是要找比自己强的啊?”
“那也不一定,我找对象的标准,不是她一定要比我好,或者一定不如我,她
是越好越好,我也会尽量做得不比她差,我特别喜欢《假如明天来临》里的萃茜,
她要能象她就好了,我们俩做一对江洋大盗,神仙夫妻。”
这时天来给每个运动员送一条毛巾。
“原来只是毛巾。”他心里有点失望。
他坐在看台上,浓浓的树荫下面,看着天黑下来的全过程。
已经没有了阳光。树叶是黑的,不是绿的。他有点说不清楚了。或者树叶是黑
的,但心里明知是绿的。或者本来是绿的,心里又明知终究要变黑。唯有天的蓝色
是确定的,且在渐渐加深,并增添了灰色进去。路灯越来越亮,星星也越来越亮。
他坐在飒飒的风声中,心情万般的安闲和宁静,这种心情只有在对自己的过去
感到满意,对现在和未来充满信心,没有任何事情牵挂的时候才会有。
跑道上不多不少的一些人在走或跑,有老人,有小孩,也有学生,暮色暗淡中
偶尔传来几声嬉笑。他明白了为什么同样是静,有时被人称作死寂,而有时却明显
给人蕴藏着无限生机的感觉。他觉得中国现在正和他一样,充满着希望,而他希望
他能给中国带来更大的希望。
五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晴转多云转阴转雨转多云
早晨打完球,他和宋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一些学生在草丛中读书。
宋:“这才是真正的大学校园。”
“得了吧,这种读书效率一点也不高,打扮得漂漂亮亮出来,就已经很晚了,
然后左瞧瞧,右看看,哼哼,这种事我又不是没干过。”
宋被他逗乐了:“你还是挺老实的。”
他们又看见一对恋人,肩并肩坐在长凳上,都笑道:“这才是真正的大学校园。”
卫:“你看我们吃饭,你就不饿吗?”
“我就在描写你们怎么吃饭,哼哼,别紧张得分不清哪是上牙,哪是下牙了。”
庆:“那有什么紧张的,什么电影里说,什么都干不好了才当作家。”
“哼,什么都能干,当然也能当作家。”
卫:“整天写什么,累不累。”
“只要生命还没终止,我就得写下去。”
庆:“有朝一日,你非得把你写的全撕了。”
“至射无射。”
卫:“快去吃饭,别我们都睡觉了,你又在这吃。”
他无话可说了:“我以前整天就盼着吃饭,等吃饭的时候尽量延长时间,吃完
了又觉得没事干了。”他这话是说给庆听的,他觉得庆这块骨头最难啃。
他觉得自己好为人师,想着该用哪些词给自己做个总结。他写到:“有些人刚
直不阿,又不免迂腐,说白了就是为了一个好名声。做人要不图名不图利,其实这
样反倒既得了名又得了利。实际上人活着就是为了名利,但又不能为名利而活着。
明白这意思吗?这跟‘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道理是一样的。”
“我的心情就跟这天一样沉重,”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突然觉得看什么都是灰
蒙蒙的,“哀莫大于心死——不行!”他觉得他的心至少有点开始慢慢变凉了。
好长时间没看到大陈他们了。早晨打球的时候听说他们要参加市职工业余联赛,
他们改在下午练球了。他想天气不错,正可以找他们玩去。
他们果然在那。
他居然在大陈眼皮底下把球投进了。大陈受到众人的耻笑,从此他就再休想。
校队也要训练。他们的教练,也是他的启蒙老师,王先来了。王和他划在一拨。
他站在篮下。王把球塞给他。劲好大,但他还是抱住了。虚晃一枪,看后面没
人拦他,脚不离地,上身一扭,球进了。“好球!”王的赞扬让他浑身舒服极了。
校队的学生来了。学生队和职工队要打比赛。他退走了,看别的场地有一些同
学在玩, 凑过去打了会儿, 没意思,又回来看。正好打完了一局,大陈笑着说:
“跟他们打没意思吧?还是跟我们来玩。”
职工队的一个人有事走了。王顶替,自然不太卖力。王慢腾腾地到端线发球。
他对王说:“让我打吧。”王把球给了他。一个队员不屑:“哪来的小子。”他就
是不让那小子进三秒区,把那小子气坏了:“你懂不懂规则!”
一个球就要出对方端线了。这是队友的失误,本来也无大妨害,大不了由对方
发球就是了。他抢上去。“那小子”也在后边跟着,准备坐收渔利。这一着很险,
如果球落到敌人手里,等于自己一方白白损失一员兵力。把球抱住是不可能了。他
在腾空的瞬间勾住球,用尽全力往身后的下方一甩。球从“那小子”两腿间钻过。
队友接住,球进了。旁边一个观战的同学议论:“怎么样,我就说他打得不错吧。”
王训斥。“那小子”的气焰给彻底打没了。
三个对手上来,后场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作放弃状。球落在对方两个球员
中间,反倒引起了犹豫。他冲过去,把球也带走了。反击没有成功,但还是引起了
满场喝彩。王也关切地说:“慢着点,别滑倒。”
他在后场罚边线球。边站在他旁边让把球给他。他不理,看陈的位置绝好,把
球高高地扔过去。对手干着急碰不着。陈接住球顺势上篮,球进了。边也不好说什
么。
一个球被对方进了。人都开始往场子的另一半移动。他抓紧时间去追球,跑到
端线外,身子也不回,把球往后一勾,真有点担心这球会落在敌人手里,回头一看,
边在那站着,球已经到前场了。他感到非常满意。
球散了。他混在校队里拿着球练。他绕着三分线跑,横着做三步上篮,球在篮
圈里转了两圈蹦出来。王睁大了眼睛看他。他想王一定是在遗憾怎么没早发现这个
苗子。他心说也就最后一个学期没事,要平时哪有时间整天泡在这。他现在有的时
候早晨去玩球,打到中午才回来,光着膀子走在下了课的同学里,义碰见了,就对
他说:“真膀,你瞧她们都在看你呢。”
大陈将近两米的个却扣不了篮,小边也不行。有一个小伙子,就是他虎穴得子,
传球投进的那个,长相英俊,个头比大陈他们稍矮,打球很认真,在那努力练习扣
篮。
他一声大喝,两个指头把篮圈勾了一下,身子掉下来,很让人叹服。他的信心
倍增。他想这就象跑步冲刺,肌肉的生长一旦进入状态也需要时常人为地加加速。
运动量和食物量都应该放大。
五月二十五日 星期二 晴
早晨打完球,又和宋一起走。
宋:“你那事进展得怎么样了?”
“还没有结果,我还在等,我的心苦死了,所以昨天我一个人到系里去涮羊肉,
你猜我吃了多少,我把买的整整一斤全吃了。”
“这么多?这就是你等得好苦?”
“人家是借酒消愁,我是借肉消愁。”
“将来你把这件事对她说了,她一定觉得你很幽默,借酒消愁实际上是想用酒
来折磨自己,你吃肉也是吗?”
“吃肉是真的,苦也是真的,苦是一种心理表现,不由自己决定,但折磨是人
的意识控制的,我们没有必要折磨自己,应该化悲痛为力量,更加完善自己,我吃
肉就是要让自己快快成长,好更能配得上她。”
“你这话是有点在理,哎,你的辫子怎么不扎了?”
“现在扎起来,后面象个刷子,等再长些吧,能飘起来了,我就扎着出去,况
且现在也不敢,将来要是成了,或者不成,我都无所谓了,看来谁要是跟了我,一
般来说,心理承受能力得大一些。”
“看来是这样,不过女孩子大都喜欢有特色的与众不同的男孩,说不定看你这
样,会更喜欢你。”
说着到了寝室。
卫一个人嘟嘟囔囔。
庆:“噢,哼哼,我听他最后一句话,才明白他前边说了些什么。”
“他说什么?”
“他说‘逝者如斯夫’,卫说话跟说天书似的。”
卫的方言很重,别人都笑话他,可改起来很慢,大概是年岁相对大一些的原故。
成在那边:“平,元极功又有学习班了,你快去学呀。”平很信这类东西。
庆:“天下毛病一般多。”
“没有毛病就谈不上是人。”他心说,我这就是在骂你,你听得出来吗?
庆不说话了,似乎在想这个问题。
一会儿,卫拿着吉他弹,比以前有起色多了。卫弹吉他在以前也是被重点取笑
的对象。
庆:“卫弹得比以前好多了啊,真象那么回事了。”
他心说,你就当你的评论家吧。
志:“高,你昨晚上一晚上没睡?”
“睡了。”
“嗯?”也不知志听清还是没听清。他也不再重复。“我醒来,还看见你穿着
衣服,躺在空的床上。”
“我懒得脱。”
“他不脱衣服睡觉,咯咯。”
平:“他一直是这样。”
“嗯?”
“他连着好几天了。”
他觉得谁跟志说话都特费劲。
庆:“至于紧张得如此吗?不就写了封信吗?”
他就算不紧张死,也得让庆气死。
普:“高,你就和平给咱们班的影片写解说词吧。”
“不会写。”
“怎么这样说呢,你不是挺能写的吗?这正是给你一个机会,再说这是班集体
的事,都推来推去,到底事黄了,还不是大家的损失。”
“不是我不想写,是实在写不了,没那份灵感。”
“你什么有灵感。”
“写情书。”
志:“那你帮我写份情书吧。”
“这玩意儿哪有让别人代写的。”
“你这话就算说着了,让人代写的还少吗?”
“好好好,你想怎么写吧?”他瞎对付。
“要写给一个不好看,也不难看,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
“那你就这么写,‘我不爱你,也不恨你。’”
屋里只剩下成和他。成在擦自己的皮鞋。
他问:“这就是你八十块钱买的鞋?还没平四十块钱的好呢。”
“他那叫什么样。”
“得了,他的样子比你的好多了。”
“你现在穿什么鞋?天热了,穿皮鞋挺捂脚的。”
“我还穿我那双旅游鞋呀。”
“就那双四十多块钱买的?多少钱来着?”
“四十五。”
“还没穿坏?你后来补过吗?”
“怎么没补过,补过不知多少次了,前边也裂,后边也裂,到处开线,那种旅
游鞋的底不都是一个一个的空格子吗,特容易踩塌,那样穿着可难受呢,我去找商
店门口的那个老太太修,她嫌费事,不给我弄,我就朝她要了些胶皮,自己一块一
块地把那些空填满,主要是后跟。”
“她收你钱了吗?”
“那回倒没有,那个老太太人挺好的,要学生的钱也少,我每次鞋坏了都找她
去修。”
“那个老太太是挺好的,你修那鞋花了多少钱了?”
“加起来也就两三块吧。”
“还不贵。”
“嗯,那双鞋坚持到这学期末,我就不打算要了,看来买鞋还得买正宗货,这
回就算交点学费,也体验体验穿冒牌鞋什么滋味,我家人说给我买了双皮靴,特漂
亮,正等着我回去穿呢。”
“得几百?”
“哪呀,超不过一百,我爸买东西向来又便宜又好。”
“净买处理货,是吗?”
“处理是处理,不过,你看这双皮鞋,我爸二十块钱买的,多结实。”
“老掉牙了。”
“别不懂了,正宗三截头,跳舞的时候穿上它才气派呢。”
成指着墙上挂的裤子:“这就是你一百块钱买的裤子?啧,高就是有钱,想当
初庆花六十块钱买条裤子就都那什么。”
“反正我爸给我钱就是让我花的,在家里,我爸总是说‘别苦了自己,要多吃
好的,多穿好的’,可一听我说都吃了些什么,穿了些什么,就老大不一高兴,我
要告诉他我买了条一百块钱的裤子,他还不得心疼死,其实我这不能算奢侈,这都
是莎老先生教我的,《哈姆雷特》里就有那么一段,那位老爹让他儿子把钱全买了
衣服,说衣服能净化人的心灵。”
成一边听一边朝着他的裤子端详:“这裤子怎么这么肥?”
“这是宽松式,老板裤,穿起来舒服,再跟这西服一配,啧,没治了,再穿件
T恤精精神神,扎条腰带漂漂亮亮,踩双皮鞋阔阔气气。”
“神神道道。”成走了。
他一个人在屋里,心烦意乱,一会站起来,一会又坐下,就是不想写,他觉得
脑子累得很。现在写起来越来越不象自己以前说的,只是简单地作记录了。哪些事
情值得记,哪些与主题无关,他都需要通过思考来筛选。而且原话是不能一字不差
地往纸上搬的,因为平常说话都有不少口误和语法错误,思维也是跳跃的,这在交
谈中无碍大体,一般都能默契,但要写到纸上就很难看。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源于
生活,高于生活”的道理吧。也许经过重新组织写出来的人物并不能完全符合实际,
但它就象一幅肖像画,是一件作品,你只要欣赏这件作品就行了,并不用管它画得
象不象。
平过来:“别整天唉声叹气的。”
“我写得真累啊,我现在知道当作家不好当了。”
“人家当作家都抽烟,你不抽烟不喝酒的。”
“我吃羊肉,呵呵,唉,我要是做什么事,本上都能自动记录下来就好了,也
省得我整天花这么多时间来写,否则的话,我又不知能干出多少令人瞠目的事来。”
普回来了,没他的信。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但又不能不相信,他甚至宁愿不相
信会有什么信。他想象不到如果信真的来了,以后的发展该是什么样的。
志的朋友来找志玩,一起吃着饭,大谈新开办的“悄悄活”广播。志的朋友说:
“那里边净讲些女的怎么洗阴部,男的有没有手淫,有个老头问主持人大夫,他儿
子十七岁了,手淫影响不影响发育,大夫说不影响发育,反而会促进发育,呵呵,
那大夫还说男人都手淫,你说这事儿,大夫问那老头,‘你手不手淫?’气得那老
头够戗。”
志:“太龌龊了。”
“有什么,正常得很。”他性解放到了对这些问题都不屑一谈。
五月二十六日 星期三
他打完球往回走,觉得自己又到了情绪低潮。
两个女生走过去:“那不就是他吗?”“我最讨厌他那副样子了……”他心想
那些女生倒挺在意他的。他就是要在她们面前装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要是她
们个个都喜欢他了,他怎么受得了。又听见走过去的两个男生说:“他打篮球特漂
亮……”
回去以后,见只有志还在睡:“天下就数这小子最懒了。”
庆:“高,我算服你了,你几点起的?是不是又一晚上没睡?”
“哼。”他懒得回答。
不管打球或做什么事,他都可以忘乎所以,但只要只他一个人呆着,他就愁上
心头。他打算今天再等最后一天。以后是去找她呢,还是就此罢休,他也说不清楚。
也许堂堂须眉不应为红粉而折腰,但不折腰是要硬着腰去找呢,还是硬着腰罢休?
他还是不知道。
他想着自己打篮球,一想到哪打臭了就叹口气。窗外有只喜鹊叫喳喳地飞过。
他想但愿是个好兆头。他其实挺迷信的,经常自己算卦来占卜吉凶或决定一件事,
比如,一边数着楼梯一边心里念:“可以,不可以,可以,不可以……”
他想这也许是报应吧。他上学期心灰意懒,家里不知出了什么事,急得她母亲
一封一封给他写信,可他不知该如何回,懒得回,也不敢回。后来家里安了电话,
他也不打。气得他父亲整天骂街,摔锅砸碗,他母亲则无时无刻不掉眼泪。他真想
借他的笔劝醒世人,不要让别人等待吧,世上没有比等待更痛苦的煎熬了。
卫:“写什么,整天写,不干正事,浪费进间,吃饭撑了。”
“你这话说过一百次了,你自己不嫌烦吗?”
“这是在劝你。”
“看来劝人就是应该苦口婆心啊。”
“就是,年轻人,不懂事。”
“其实年老的人劝导或者教育年轻人,最多两次就够了,再不听就不管了,你
看啊,年轻人要是听了年老的人,并且也没吃亏,但他还是会认为听老人的话是迫
于压力,因为自古就是这么教育的,再者,如果事情做对了,那也不是因为他听了
老人的话,而是他已经自己决定了那样做的,是他自己的功劳,这样下来,他的印
象怎么能深?就是要让他吃了亏,教训才能刻骨铭心。”
“歪理,那不就晚了吗?”
“不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吃的亏越大,得到的教训也就越深。”
“明知是死路,还让他往里走?”
“又不是故意把他往死路上推,说过两次,他要不改,死了也活该。”
“太冷酷了。”
“你还记得很小的时候看的电视《狐狸的故事》吗?”
“没电视。”
“是日本拍的,具体情节记不清了,反正结局挺悲惨的,从头至尾镜头上只有
狐狸,配上人的旁白,好象是一棵老橡树的所见所闻,讲两只狐狸养了一窝小狐狸,
小狐狸长大了,老狐狸要把他们赶出家门,让他们独立生活,小狐狸开始死也不肯
走,老狐狸就追着咬着往外赶,你说这是冷酷吗?冷酷到了极点也就是爱到了极点。”
他说完了,就赶快记下来。他现在总结出一条经验,就是先记最近的事,过去
的慢慢补。道理很简单,越是刚发生的,遗漏得越少,记得越确切。前两天他的心
情不好,也懒得动笔,结果很多对话现在都很难回忆起了。
看来人心情愉快的时候,对事情就记得比较清楚,愁苦的时候,心境混乱,当
然也就更谈不上注意周围的事了。他想这也许就是悲剧比较难写,写好了更容易打
动人心的原因之一吧。
狐狸一段实际上没有,是他没人的时候后加的。在家的时候,他父亲经常提起
这个故事,否则他也不会有印象了。他写着写着,禁不住泪如泉涌。他也不知为了
哪般,难道真的如此感人,甚至感动了自己?还是几天来的苦闷需要发泄?也许兼
而有之。他想自己也别太自作多情了,一时的情感也许并不能说明事情的本来面目。
普回来了,还是没他的信。他已经不象前两天那样难受了。
他忽然想到了哪,眼望窗外,看见阳光明媚,但树叶子不太精神:“现在是下
午了吗?”一看表,快四点了。
波在他旁边看书,抬起头看了他半天:“你要干什么?”
他忘了普已经取过信了,“没什么没什么,”他自己也觉得挺好笑。
卫又在练琴,梆梆地一声声特别响。
“太吵啦!”他烦得历害。他写得正起劲,头已经涨得有点发疼,这时稍微一
点声响对他来说都是无情的打击。
卫不理。
“滚!离我远点!我现在头疼得历害,受不了那么大噪音!”
“我正是让你轻松轻松。”
“你再弹?我把你的琴给你砸了!”
卫不弹了,拿着他的字典翻了两下,又扔在桌上。
“啧,你不看,就给我放好,别到处扔来扔去,完了又嫌我占你的地方。”
庆看了看自己的位置,笑道:“我占了有三分之一吧,三分之一也不到,剩下
的就全是高的了,卫就只有一个盆的位置。”
志:“瞧高这摆的,你就不能收拾一下吗?”
“给他一个盆的位置就不错了,这叫按需分配,共产主义社会,哼哼。”
志:“还共产主义社会?你这地方我需要,把这些东西全给你扔出去。”志做
着动作。
“哼,没水平。”
他的头疼得越来越历害,痛苦地摇着脑袋。
卫:“又怎么了?”
“你帮我找找她吧,就说我想她想病了,让她来看看我。”
“你自己找,算了吧,没几天了。”
“是,真让人痛苦啊,你说就此罢休吧,又怕真错过一个好女孩,要是继续下
去呢,又怕终究不成,反而给两个人都造成伤害。”
“你应该跟她说你想留在这,说你分到北京了,肯定不行。”
“怎么能这样骗人。”
“先搞到手,然后再……”
“放你的屁。”
卫:“别认错了人。”
庆:“就是啊,真成了搞错了对象,别是那个歪嘴吧,其实她挺漂亮的,只可
惜——”
“那很容易整容,现在的技术,把你的头想怎么整就怎么整,就跟捏面团一样,
哎,对,卫,快去向她献殷勤,将来再替她整整容,一个漂亮姑娘就到手了,聊斋
里有个故事讲,一个书生喜欢一个妓女,妓女长得很漂亮,可书生很穷,没钱赎她,
一天来了个道士,把妓女的脸给变黑了,这下那个女的不值钱了,可书生不知道缘
尾,但还是把女的接回来,道士又来了,又把那个女的变回原来的模样,卫,你明
白不明白?这里边有很深刻的寓意,别整天吃了不积,也是看呀看呀的,看些破报
纸,看完了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一点悟性都没有。”
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打球开始的时候分拨。
“年轻的过去。”一个短胖叔喊,这位稍微上了年纪,但身体很健壮,而且性
情开朗。
“我跟你们吧。”今天来的人不多,他们只好找一些学生对阵。
“你过去吧,他们人少,不过打的时候,你帮着我们就行啦。”胖叔跟他开玩
笑,他们已经挺熟了。
学生中有两个个相当高,但连攻数次战绩平平,不好意思再打下去了。以往也
经常有学生挑战,开始总以为老头们不堪一击,可往往自己被打得落花流水,掩面
而退。他打球尽心尽力,很快就自然而然地成了这混和旅中的一员。
卫:“游泳去!”
“走!下海!现在都下海,为什么不下海。”
波:“今年是比去年热多了,连着一段天气都不错。”
卫:“就是脖子有点痛,今天跟他抢球把脖子扭了。”
“活该!”
卫拍着桌子:“大胆!”
“你看看让我调教的,都成这个样了。”
波:“反了天吗,你们俩一个老大,一个老幺吧?”
“差不多,你问问他们属什么的,一群猪,我,大老鼠,你说谁大谁小?”
卫:“操,地又没扫!寝室长现在越来越懒了,我明天也不扫了,去,把簸箕
扔了!”
“哼哼哼哼。”
清进来:“嗷——嗷——”
波:“怎么学得跟高老松一样。”
“滚吧,滚吧。”他反串清。
清摇头晃脑,嬉皮笑脸。
“哎,孔老夫子那句话怎么说的?”
“嘿嘿,不告诉你。”
他看卫坐在凳子上晃,就等着吃饭。
“你干什么,整天浪费时间,不干正事,”他学着卫的口吻,“你说我给你那
么大地方干什么,连这地方也不给了,”他把书往前推,“你端着盆吃饭就行了。”
卫又把书推回来:“这样看着不舒服。”
“你还要看着舒服?你看什么舒服?”
“要讲求视觉效果。”卫拿着饭盆出去了。
“我后悔没听你的话呀,老大,我去了研究生食堂。”
“你应该坐在她们宿舍门前,假装看书。”
“干什么?”
“你就可以看到她了呀。”
“看到她有什么用,要看到她那容易得很。”
“你碰到她,就冲上去。”
“冲上去又怎么办?我说什么?说‘还我信来。’就跟个冤死鬼似的,其实我
今天已经看到了她,要不怎么簸箕也没倒呢,那是因为来不及了。”他一口气把自
己上午的经历讲给卫听:“眼看就快十点了,我噔噔噔就往外跑,一跑到那,就看
见一批人哗地从基础部出来往主楼去,我一眼就看见她在前面,我赶紧往前走,想
走近点,我也不敢回头,就直着走过去,我真希望她能看见我。”
“对,你应该把她的课程表抄下来。”
“还用抄吗,早已了然心中,我今天是想验证一下她是不是土木系九二的,果
然无误,明天我要再去找她们英语老师,核实一下她的名字,后天星期六,我就要
请她去跳舞,这是我的第三步行动方案,其实一步步干什么,我心中早就有数,第
一步,也就是跑步表演,已经获得预期的效果,第二步,写信,她不肯给我回,这
第三步,如果再不行,那就真的没戏了,卫,拿你大哥的荣耀祝福我吧。”
“祝福什么?这能管用吗。”
“你一点都不会慰贴人,一点善意的谎话都不会说,这时候你又老老实实说些
没用的实话了,该说的时候不说,不该说的时候瞎说,还教我去骗她,什么又分在
这啦,什么又考研啦,完后怎么办?假戏真做?每星期跑回来一趟请她跳舞?”
“嗨,先搞到手再说……”
“那我说什么?说‘我对不起你,我骗了你’,让人一巴掌扇回来,‘啪’,
‘你好让我失望’,转身就走。”
“那时候她已经爱上你了,自然不会,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熟饭?熟到什么程度?哼!”
“情场如战场,应该不择手段。”
“但起码应该老实点吧,”他想着人们又是呼唤真诚啦,又是厌世疾俗什么的,
“这世界就是让你们这种人给败坏了。”
“大家都一样,你不这样做别人也要这样做,将来到了社会上,这样的事多了,
你不这样做就会吃亏。”
“哼,小意思。”他自有他的主张,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到了他这一概没门。
他又忘了想,是别人要进他的门呢,还是他要进别人的门。他换个话题:“难道她
就一点也看不上我?其实咱们学校看上我的多了,光走在路上,就有好多女的指着
我说‘那不就是他吗’,有的还冲我笑。”
“就是啊,你现在太出名了,谁冲你笑?赶快上去一把拉住她,问她笑什么。”
“我还不至于那么贱,如果我们将来真那个了,我要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好好
栽培她,让她继承我的遗愿,把我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
“让她也跑马拉松吗?”
“不是,我要让她在学校里炙手可热,人人仰目。”
“那你还保得住吗?”
“唉,其实我的心思说出来,你们也不理解,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她跟别人来往,
反而会鼓励她这样做,如果这样她仍爱我,那才是真心的,如果她跟了别人,如果
他真的比我好,那是我配不上她,如果她水性杨花,耐不住寂寞,那是她配不上我,
反正终究不成,也没什么遗憾的,这几年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考验的好机会。”
卫点头表示同意。
五月二十八日 星期五
他打完球回来, 看人们都睡着, 壶里一点水都没有,就提起四个壶,唱着:
“起来,不愿做懒虫的人们。”出去了。
回来以后,看平在起床,对平说:“大好时光,都让你们睡过去了。”
“不睡,又怎么能体现是大好时光?”
“谁睡到最后,谁睡得最香。”他心说,有你们睡不着的时候。
慢慢地都起来了。
成站在他背后,念着他的本:“五月二十八日,星期五。”
卫:“二十九啦。”
“放你的屁,我整天写这个,还不比你清楚。”
庆:“你连卫的屁都记?”
“我连你的屁也记。”
“哼哼,连卫一天放了几个屁你都记得一清二楚,整天品尝够了,然后记在本
子上。”
“是是,我是觉得整天品尝着你们的屁。”
大家都有水喝了:“寝室长就是好。”
庆:“能者多劳,整天锻炼身体,这正好也是一种锻炼。”
“什么劳不劳,我没水喝,你们又不打,我只好去打,庆,我发现你是当评论
家的好材料,什么事你都能切中肯綮。”
庆哼起了歌。
卫作值日:“地就不拖了。”
“你敢!我看你敢,你不拖?好,你不拖我拖,我把你的床给你拖拖。”
卫置之不理。
“你以为我不敢哪,你什么时候见我说话不算数了。”
还是不理。他果真去拿起拖把举到卫的床上。他以为卫能上来拦阻,可卫以为
他绝对不会那样干。
“我数一——二——……”他数一个数,把拖把往下放一点。
卫仍旧无动于衷。他数到十,干脆把整个拖把扔在了卫的枕头上。卫这回急了,
抢过拖把直往他头上戳:“我看你神经有些不正常!”
“是,我神经是不正常,这样我就有权力干更多的事,好,活罪已罚,死罪可
免,我赦免你了。”
“姜老师您好。”
姜抬起头,见是他,脸上露出微笑。
他走上前去:“我也不知道我做得对不对,我给她写了两封信她都没回,我怕
可别又是认错了人,我想今天再确认一下。”
“你怎么整天不上课?你是九○的吗?”
他无言以对,很是羞愧。
姜慢慢地说:“我也不知道你做得对不对,不过你们同学之间应该通过正常的
交往,慢慢加深了解,这种事情不能太急,她毕竟还是个小女孩。”
“我知道,”他稍微停了一下,“在这个班的女孩子中,你是不是最喜欢她?”
“是,这个班的好多女孩子,短头发的也好,长头发的也好,我都很喜欢,但
她学习最踏实,也最活泼。”
他想问姜老师,她是不是最漂亮,又没好意思说出口。
“她生病了,你知道吗?”
“生病了?”他的思想顿时乱冲乱撞。难道是因为生病了才没回信的?还是就
是因为信才生病了?看她运动会上舞跳得那么好,象是容易生病的样子吗?运动会
结束的第二天,也就是他在发屋看到她的那天,他就觉得她无精打采的,脸上红红
的,象是没睡好觉。难道她真是为了他生病了?他心里也不知应该是喜还是忧。
“她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
可他昨天不还看见她了吗?
“不过她现在好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
“她一般就坐在中间这几个位置上。”
“我知道了,”他怕她们来了看见他,“那我先走了,谢谢你,姜老师。”
姜笑着点点头。
他出来后,找个走廊里视野最开阔的窗子边站着。有很多来往的学生从身边走
过。他看到那群人往这边过来。他想要不要躲开,又想,等着,看她今天能不能来。
他就是要让他们看到他在追她。
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进楼来,走上楼梯。她来了,旁边有男生,有女生,一起说
着话。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姜老师的话起了心理作用,他现在看她是挺虚弱的。
他躲开了。
(第一卷 完)
附录一 在校广播站播出的稿件
《东周列国志》云:“有大鸟,身披五色,止于楚之高阜三年矣,不见其飞,
不闻其鸣,不知此何鸟也?是非凡鸟也。三年不飞,飞必冲天;三年不鸣,鸣必惊
人。子其俟之!”
我总觉得还不到鸣的时候,可实在憋不住,终于叫出声来。况且我这人好为人
师,想临走的时候甩下两句棒喝。
老生离校照例要抒发几分眷恋。正如刚入学时校长在欢迎会上对我们说的,大
学四年会作为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永远珍藏在我的记忆里。我不敢说这四年如果
换了其它地方,会有什么结果。这里的人们的开朗和真诚,正如那大海一般的性格,
深深感染了我。在学校,我遇到的都是那么好的人——我的老师,我的同学,还有
很多人我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我刚来的时候懵懂无知,自卑胆小,而今我振臂
疾飞,傲视苍穹。没有大家父母兄弟般的亲情,我不知是否会有我的今天。作为一
个云游学子,我已把这座城市当成我的第二故乡,把学校看作我的第二个母亲。养
育之恩现在我还无以报答,我唯一能告慰母亲的是,您必将因以我为子而倍添荣耀。
想当初离开父母,涕泪涟涟,如今我又要走了,怎能不想多回头望两眼。可渴
盼前行的热情早已将我的心燃烧得滚烫。时光宝贵,舍不得做半点停歇。我从此给
自己起个名字叫“老虎”,取意于《黔之驴》里的黔之虎。我急不可待要冲向那真
正危险而神奇的丛林,凭着老虎一般的敏锐和勇猛,所向披靡。不用等很久,全中
国乃至全世界人谈虎色变的时候,你们就知道那是在说我。
我充满了野心,没有止境。我就是要做到,出门在外,家乡以我为骄傲;在校
读书,同学以我为骄傲;走向社会,母校以我为骄傲;最终风云世界,中国以我为
骄傲;漫漫历史,这个时代以我为骄傲。
必然会有很多人嗤之以鼻,心说,就你?算个什么玩意儿!是,我很丑,可是
——我一点也不温柔。我注定有所成就。如果真到那时,我是不屑说这些话的。我
就是要在自己什么玩意儿也不是的时候,甚至跌得一身泥,被路人耻笑的时候,向
着世界高声呼喊我是强者,整个世界的脉搏终将随着我的心脏而跳动。
狂人?疯子?还是其它什么。随便你们怎么说,我不介意。我的全部都源于对
所有美好事物的向往。美就是我的理想,美就是我的生命,对美的追求带给我无尽
的勇气和自信。很早就听说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我不信,我倒要看看自己能做到什
么地步。
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人问一群人:“你们最崇拜的是谁?”有的说出汗
青巨匠,有的说出当红影星。唯有一个说:“我最崇拜我自己!”于是那个对这个
赞叹不已。如果有人问我最崇拜谁,是不是也崇拜自己。我会说别忙,先让我们一
起看看“崇拜”这个词是怎么来的。原始人对他生活的这个周遭不甚了了,心中充
满惶惑,于是造出些图腾,使自己有所依托。如今科技都发展到什么时代了,难道
我们的心灵却回到了原初?难道我们的精力和时间竟用来焚香祭祀?
在我的心中没有神,在我的字典里也不存在“崇拜”。我不会愚蠢到崇拜自己,
但也绝不会崇拜其他任何人。既然我们有幸被赋予生命,我们没有理由不把事情做
到最好。诸葛亮自比管仲、乐毅,而我不会比孔子和恺撒逊色。
我凭什么资格说这些话?凭的是学习,向所有的人学,向书学。有那么多的书
摆在我们面前,前人的经验和教训都写在上面。别人的失败你不必再重复,别人的
成功你只要拿来用就是了。所以,一个人只要懂事了,又何必在乎他是二十岁还是
二百岁呢?我不认为自己现在就天下无敌。休说在全校,就是在班里,要是说有哪
个同学没有一点我比不上的,那才真叫胡扯。但,我有两点,任何人都比不上:一
是吃苦,二是用心。有两句话希望你们不要认为是老生常谈,既然是老生常谈,又
为什么不照着做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
人。”单凭这两点,你想做什么人就做什么人。至于做善人,还是做恶人,人各有
志,也就不必强求。
既然是老生,那就索性老生长谈吧。不要等临近毕业了,才为找工作而睡不着
觉;不要对自己说,等上了大四或上了大三再考虑这些问题吧。从一入学开始,从
现在开始,好好为自己的前途作一下打算。难道一点没有憧憬?难道不想有所做为?
——既然回答是如此坚决,那又为什么不从现在开始,就刻苦地磨炼自己呢?很多
同学正是这样做的,从小到大,怀着抱负,正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理想迈进。可有
的并不如意。但是,还用我讲亡羊补牢的道理吗?我自己上大学前从未离开过家,
那时也曾经有远大的目标。这就好比坐井观天。每天晚上看到头顶那颗星星美丽,
梦想要摘取它。真到跳出井口,刹那间耀眼的星河将我头晕目眩。好半天,静下神
来,才知道自己真正要摘的是月亮。大学是什么?大学就是你可以自由塑造自己的
地方。如果你并不热衷自己的专业,就让分数见鬼去吧。不过唯一一点,你不能无
所事事。
人应该有梦,但不可能睡上一觉,理想就变为现实。你必须为此付出艰辛的劳
动。我在中学时看过一本卡耐基的处世之道,试过两回,觉得不好用,于是对这类
东西深表怀疑。最近我偶尔又翻了两本诡辩术、推销术,竟发现里面的伎俩我或多
或少几乎都用过,只是自己也没意识到,现在被人家系统地总结出来,看后颇有无
师自通的感觉。为什么前后竟有如此差别?细想来,以前纯是出于为自己谋私利,
哪有半点诚挚可言?心里有鬼,自然马脚毕露。如今坦坦荡荡,胸富芳华,又在乎
那点鸡私毛利!?不去刻意穿凿,有时反倒信手拈来。其实最具说服力的还是体育,
没有扎实的基本功是玩不出花样来的。不啻诡辩和体育,做任何事情都是同样道理。
一项比赛,一种竞争,胜负的关键在于自信,而自信的程度往往要看你功底的深浅,
也就是你为此付出的汗水的多少。
当然,吃苦并不等于卖傻力气。在强壮自己体魄的同时,也要锻炼自己的大脑。
这方面拿破仑是我们学习的典范。与其说拿破仑是天才的军事家,我更认为他是个
天才的思想家。他随时随地给自己构想出一种场景,在这样一种环境,与这样一支
敌人作战,他将如何处理,而事实往往比他想象的要简单得多。
大家都很聪明,道理谁都懂,我也不想再多说了,唯一希望大家自爱、自强,
不要懒惰,否则就做了我腹中美餐。我建议你们最好把这篇话抄下来,贴在墙上,
每天作为镜子照照自己,看看是否有所成长。
最后,我用《哈姆雷特》里老臣波洛涅斯对其子雷欧提斯的一段告别作为结束
吧。也许有些字句你一时并不入眼,但正如其中所说,你应该倾听每个人的意见,
更何况这是莎老的教诲呢。
“还在这儿,雷欧提斯!上船去,上船去!真好意思。风歇在帆顶,大家就等
你了。……来,让我为你祝福。有几句教训,希望你铭刻心中——不要想到什么就
说什么,凡事须三思而行。对人要和气,但不要过分狎昵。经得起考验的朋友,应
将他们守在心灵深处,有如套上钢圈般箍紧;可莫要对每个泛泛新知都滥施你的交
情。留心避免和人家争吵;可万一争端已起,就应该让对方知道你不是可以轻侮的。
倾听每一个人的意见,但只对极少数人发表你的看法;接受每一个人的批评,可是
保留你自己的判断。尽你的财力购制贵重的衣服,可是不要炫新立异,应富丽而不
俗艳,因为衣装常常可以表现人格。不要向人借钱,也不要贷款给人,因为债放了
出去,往往不但丢了本钱,还失去了朋友;向人伸手的结果,必使你消磨俭德的光
芒。最最要紧的是,你必须对自己忠实,正如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不自欺,
才不会欺人。再会吧,但愿我的这番言语对你有所裨益。”
附录二 第三封信
我一直在苦自己,直到终于鼓起勇气站在你面前,才知道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
误。我实在想象不到,运动会上那么迷人的身影,怎么转眼之间就住进了医院。我
想我的信肯定给你又添了不少乱。好在你现在好了。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迟到的问
候。你一定少不了大家的关怀,所以也不用我再多舌。
也许我的信言词过于强烈。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多多原谅。不过我早已对自
己起下誓言,我一定要与你相识,与你做个朋友,当然,先从一般的朋友开始。我
脾气倔得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没有在一起的机会,我只好在信里多多表白自己。
我非常喜欢打篮球。我在刻苦地磨练篮球技巧,水平可谓日新月异。每天早晨
有一群教工在旱冰场边一块固定的篮球场地上打比赛。我跟他们混得很熟。如果你
随便哪天去观战,一定能在那看到我。
我能歌善舞,无所不会。不论是轻歌漫舞,还是狂歌劲舞,百变不凡。有一个
舞会,环境很好,还有卡拉OK。我真想邀请你去。你身体不好,可以不跳舞,我只
想唱歌给你听。
我正在写小说,内容就是描写大学生活。毕业以后就可以发表。它是那么精彩
绝伦,绝非任何武侠色情之类可比。它注定畅销。我说我会很有钱,那绝不是信口
雌黄。
我酷爱体育、舞蹈、音乐、文学,一切美好的东西。我竭尽全力使自己完美。
世上也没有我做不好的事,只要我去做。我还想学更多的技艺,看更多的书。这些
我会做的,只是现在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我的心细,细到比女孩的心还细,当然,除了你;我心狂野,狂到不把任何人
放在眼里,当然,也除了你。领口上红的心和箭是我自己绣的,写着“必胜”的发
带也是我自己做的。我原来留着长长的卷发,那是我花十块钱烫的。我就是要独树
一帜,与众不同。同学都说我象个痞子,那更好了,正好没人敢欺负我了。我才不
理会他们怎么说呢,但怕你也这样看我,终于抵挡不住压力,忍痛剪了去,只花了
两块钱,也不知哪一种更值。
你喜欢看电影吗?如果有好电影,我想请你去看。你一般喜欢坐什么位置?你
喜欢坐哪就坐哪。至于怎么能这样,对我来讲轻而易举。我多才多艺,古道直肠,
结得很多好朋友,有莫逆,有忘年,只是还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我有胆量拍着胸脯说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不论是在才能上,还是在品格上。
当然我不是认为我现在就天下无敌,而是,我勤奋,我比谁都知道吃苦,而且我也
不笨。我在不懈地努力。我的心灵,我的身体都在迅速成长。天下无敌的一天并不
只是戏语。
你一定笑我夸的是天大的海口,吹的是天大的牛,有天一样厚的脸。但真正的
好男孩,不该有天一样高的雄心、天一样广的胸怀、天一样豪阔的气概吗?也许你
会认为这话象小学生说的。的确别看我大四了,就要毕业了,可一点也不很那所谓
的成熟。那天我只对你说“小姐,还是我和你跳吧。”就再没勇气吐第二句话。看
来这是我犯的所有的错误中最大的一个,以致我延误了那么长时间,才在一个偶然
的机会知道了你的名字。你能说我很老练,很油滑吗?
那天是星期六,我不经意逛到土木系,看有舞会,就进去坐着看。这时你第一
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便永远再不能从我脑海里抹去。我最得意的壮举就是走上前
去,硬是把你和你的伙伴拆开。难道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
那首“好朋友怎能忘记那过去的好时光……”,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忽然灯熄了,
只有烛光在闪烁?那是我跳的唯一的一曲。不等舞会结束我就神魂颠倒地出了门。
也许是出于嫉妒,不愿看到你再被别人邀请吧。
我是一年级的时候学的交谊舞,很长时间不跳,都淡忘了。从那天起我跳舞的
兴趣又陡然大增,第二次报名参加交谊舞班。此后场场舞会我几乎没落过。你以为
我玩得很开心?我从来没再请过谁。倒不是给自己立下什么清规戒律,而实在有一
种曾经沧海的感觉。 我只是在找你,可再也没再遇到你。我只一个人跳 D isco,
跳得棒极了,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只是你不在。
那么长一段时间我茫然不知所措。你说你不认识我,但你总知道有那么个万米
跑倒数第一的小子吧。你知道吗,那完全是我精心策划的表演,专门表演给你看的。
猛张飞还有急中生智的时候呢,这都是逼出来的。
为了比赛,我一直刻苦锻炼,认真准备,只是从来没有正式比赛的经验。赛前
我喝了很多水、牛奶和咖啡,结果倒了大霉头。一跑起来肚子就象火烧一样。我想
这回是完了,索性来个不成功则成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结果真的做了塞翁。如
今我在校园里居然也小有名气呢。
我这人挺滑稽是吗?人不可能不犯错误,犯错误有什么要紧。犯一次错误不就
可以更经验一次,更成熟一次,更老练一次吗?可就是事实远不如我做的梦那样美
妙,你仍然说你不认识我。我差点为此一蹶不振。
我点着蜡烛写这信。有只白色的蛾子,一次又一次飞向那火焰,又一次次坠落,
直到终于被蜡烛流下的眼泪淹没。我懒得去理它。我长得并不英俊,不能使你一见
倾心,也许就象那只蛾子般微不足道。可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就象那只蛾子不在
乎我怎么看它一样。我深知飞蛾扑火的含义。但一只蛾子尚且懂得执着,更何况我
堂堂一男儿哉。
千万别认为我是闲得无聊,想找点事来打发这在学校的最后的时光。随便你对
我的印象怎样,只是不许你这样看我。我的心最最苦的也就在这个地方。大家都劝
我,说我马上就要走了,就算自己无所谓,也要替人家想想,女孩年纪还小,还要
在这呆好几年呢。其实我脑子里何尝塞满的不是这些沉重的锁链,我何尝没对自己
一遍遍地说算了罢,算了罢。我挺迷信缘分的。世上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有的与
我休戚相关,有的与我形同陌路。我不知我们该属于哪一种。我说过我要做世上最
好的男孩,我要寻找世上最好的女孩。如果我认为我找到了,管她在海角天边,管
它地老天荒,我都绝不放弃,更何况才短短的一千多公里,更何况才短短的三年。
离七月十三日,我们离校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但这不一定就是结局,也许
只是刚刚开始。我们可以不间断地写信。要想句句不重复,还真得煞费一番苦心哩。
我会找一切机会和借口来看你,乘飞机、逃火车、搭轮船,甚至跑着来,其实我是
挺能跑的。
也许我的感觉你并不在乎,也许我并不可靠,也许我惯于花言巧语,也许你一
旦付出永无回报,也许你会为此伤透了心。太多的也许,也许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赌
博。要是我说你的一个决定就可以无本万利,甚至受益终生,不知你又该怎么想。
你可以考验我,我离开你的日子不正是对我最好的考验吗?如果我见异思迁,
你也不必认为自己有丝毫的损失,倒是应该庆幸造物主给了你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反
面教材,使你早早就体会到了世态的炎凉。
漂亮的女孩,谁都说你聪明伶俐,可这回你怎么这么傻呢。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而我的心就是一个精彩的世界,世上任何一个乐园与之相比都黯淡无光。难道你真
的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来到这里开始你传奇般探险的旅程。
别再借口说你还小,还不懂事。其实这世上真正懂事的有几人?居然我有时也
自我感觉还不错。但自从遇见了你,我才真正慢慢懂事起来,尤其在写了两封信都
没回音之后。
我几乎自认一败涂地了,可又实在不甘心。我深深反省自己,终于不愿再对你
有任何苛求。
你说你不记得我了。可自从我第一次遇见你,我心里就清楚你已注定永远地成
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哪怕永远地就只是在我心里,哪怕永远地与你并无关系。
我是如此喜欢你,喜欢到你将来爱不爱谁,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我只希望把
你的命运也当成我的命运,染指你的欢乐,包揽你的忧愁。我愿穷我所有,只是为
了你将来能生活得更好,更幸福。
你也许会说:“你把自己说得这样好。”我也在自问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为什
么要这样做。答案很简单: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因为我相信这世界应该是美好的,
而且我要用行动来证明,这世界因为有了我的存在而更加美好。
有时我觉得我就是《巴黎圣母院》里的钟楼怪人嘎西摩多。每次我耳边回荡着
那一声动人心脾的“美!”就禁不住浑身战栗。人人都爱艾斯米拉尔达。可唯有他
无私地为她奉献着一切,乃至她死后仍陪伴在她身边,直至生命终结。肉体的齑粉
从此混然一体,永不分离。
我让自己别哭,还不至于成此地步吧。其实我也有私心,还没通达到象个圣人。
如果我有一件新衣服,我会小心翼翼地穿它,然后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叠起
来。可如果是件又旧样式又不怎么好的衣服,多半就没这福分了。你想想是不是有
时也如我一样。
我有一个姐姐,我做了一辈子弟弟;我多希望有一个妹妹,叫我一声哥哥。
我这人好为人师,生活中已经经历了不少苦恼和乐事,有付出也有收获,有遗
憾也有小小的辉煌,都巴不得讲给你听。你的大学时光,你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
才刚刚开始。而我毕竟是过来人了,老马识途,你骑上他,总比一个人走路轻松多
了吧?
时间一天天过去得好快,我多想天天能看到你,可实在怕影响你学习,我不知
该怎么办呀。也许我可以找个借口,我们一起学英语?我读英语是很好听的。
趁我还没走,趁你们还没有临近紧张的考试,接受我一次邀请,星期五,我们
的舞会,你来,好吗?
我不想再从喇叭里喊你了,怕引起你同学的注意。中午一点整,我在你们宿舍
楼门前等十分钟。如果你不愿意见我,就不要出来,也许以后我真的不再来打扰你
了。可我还是求求你出来,告诉我愿意去一次。
最后顺便说点笑话。我这信当然不可能一气呵成,不删句逗。我写初稿的时候,
思绪跳跃,想到哪写到哪,然后把稿纸肢解,拿胶水重新拼接,尽量使它有些条理,
最后那庞然大物有点象汽车人的全体合一,蔚为壮观。大家看到了无不叹为观止,
都建议我干脆把这稿纸送给你。我想要是让你给撕了怎么办,我两天的心血不是付
之东流?还是我自己留着作个纪念吧。
附录三 毕业纪念册
姓名:高 性别:男生肖:鼠 血型:万能输血者星座:室女人生信条:我相信
这世界应该是美好的,并将因为有了我的存在而更加美好。爱好:一切美好的东西
友谊观:独善其身,好为人师,是非分明爱情观:当你成为世上最好的男孩的时候,
还会担心她跑掉吗?志向:完美
姓名:毛任职:班主任赠言:在你绣丽多采的人生旅途上,
让幸福永远伴随于你,永远,永远!
在你无限美好的事业征程中,
让勤奋永远属于你,永远,永远。
姓名:梁生肖:马座右铭:重在经历任职:辅导员赠言:愿你保持乐观、积极
向上的人生态度,珍惜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不断充实自己,完善自己,为日后的发
展奠定良好的基础。衷心祝愿你事业有成!生活幸福!
姓名:郗生肖:牛座右铭:老老实实做人任职:研究室主任赠言:谨记校风
老实做人
姓名: 瑞 性别:男生肖:猪 民族:汉籍贯:河南 血型:AB星座:狮子座座
右铭:有志者,事竟成个人爱好:体育、音乐和学习志向:我为家乡的电子事业做
贡献我最喜欢的颜色: 七色阳光 它意味着:生活多姿多彩我最崇拜的人:理想职
业:高技术工人我的爱情标准:感情上全部投入,要求对方也回报全部的感情赠言:
你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有一股不干到底誓不罢休的精神,这种可嘉的精神一定会使你
在事业上有所成就。
忠告:不要玩世不恭。
天天生活快乐!
姓名: 宋 性别:男生肖:过街的… 民族:汉籍贯:内蒙古 血型:AB星座:
金牛座右铭:三人行,必有吾师个人爱好:刺激志向:做一个不平凡的凡人我最喜
欢的颜色:黄色 它意味着:温暖我最崇拜的人:毛主席 理想职业:按市场规律办
事我的爱情标准:心有灵犀赠言: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又开始新的追求了吧!
姓名:文 性别:女生肖:猪 民族:汉籍贯:山东省 血型:A星座:金牛座右
铭:未来就象黑暗中的大道,你别无选择。个人爱好:音乐,玩志向:事业有成,
生活幸福我最喜欢的颜色: 绿色 它意味着:生命的颜色我最崇拜的人:无所谓崇
拜只认定自己 理想职业:忙碌而有乐趣我的爱情标准:时间会告诉一切赠言:
姓名: 云 性别:男生肖:鸡 民族:汉籍贯:山西 血型:万能受血者星座:
天秤座右铭:个人爱好:旅游、球类、录相、打牌志向:事业、金钱双收我最喜欢
的颜色: 绿 它意味着:生命力我最崇拜的人:理想职业:自由我的爱情标准:缘
份赠言:真佩服你那放荡不羁、想做就做的性格,在你的生活中好象永远是阳光。
祝愿你保持自己的特点,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北京再会!
姓名: 猛 性别:男生肖:鼠 民族:汉籍贯:大连 血型:星座:金牛座座右
铭:个人爱好:羽毛球、乒乓球、篮球、台球志向:在事业上有所成就我最喜欢的
颜色:天蓝 它意味着:我最崇拜的人:父亲 理想职业:与专业对口我的爱情标准:
赠言:高:
记得在一九九七年成为亿万人民心中的英雄时来为我签名。
(作者注:在一次吹牛练习的时候,他说既然大学四年可以把校园弄得沸沸扬
扬,那再过四年他就可以让全世界尽人皆知了。)
姓名: 颖 性别:女生肖:虎 民族:汉籍贯:天津市 血型:待定星座:金牛
座座右铭:只有我自己才能决定我的一切个人爱好:广泛至极志向:我最喜欢的颜
色:朦胧之色 它意味着:恬静与温馨我最崇拜的人:周恩来,巴斯滕 理想职业:
随遇而安我的爱情标准:只要我喜欢他(前提他喜欢我)赠言:莫愁前路无知己,
天下谁人不识君
姓名:涛 性别:男生肖:狗 民族:汉籍贯:大连 血型:O星座:山羊座座右
铭: 个人爱好:听歌,唱歌,旅游志向:发财我最喜欢的颜色:绿色 它意味着:
生命力我最崇拜的人: 不确定 理想职业:我的爱情标准:相爱赠言:快乐的你,
依然快乐如昔,是否会永远快乐,我这样祝福你。
高,你为人个性太强,做任何事情都只凭兴趣,这是你的长处,但也是你不为
众人所理解的地方。在这个世界上有你,有我,也有他、她、他们……
我会记住你。
姓名: 永 性别:男生肖:鸡 民族:汉籍贯:辽宁 血型:星座:双子座座右
铭: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个人爱好:一切美好的事物志向:早日发财我最喜欢
的颜色:绿色 它意味着:生机和活力我最崇拜的人:爱因斯坦 理想职业:自由人
我的爱情标准:缘份赠言:高:
高者,何其多也。汝者,与众不同也。他日,必将飞黄腾也。千万,莫忘吾也。
姓名:宏 性别:男生肖:猪 民族:满籍贯:吉林省 血型:A星座:双鱼座座
右铭: 无个人爱好:运动,跳舞志向:出人头地我最喜欢的颜色:红 它意味着:
活力我最崇拜的人:无 理想职业:表演艺术家我的爱情标准:两心相印赠言:高:
相处四年了,只知你对什么都感兴趣,不管干得好还是干得坏,你都一样专一,
一样卖力。
最佩服的是你在校运动会上的一万米赛跑中,虽然你最后一个到达终点,但你
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敬佩。
对感情极丰富,对同学、对老师都一样,一份热心永生难忘。
祝君万事如意,终生幸福。
姓名:勇 性别:男生肖:狗 民族:汉籍贯:辽宁 血型:B型星座:双鱼座座
右铭:我是流氓我怕谁!个人爱好:精装追女仔志向:似乎胸无大志我最喜欢的颜
色:BLUE 它意味着:纯洁我最崇拜的人:她 理想职业:我的爱情标准:伤心一次
足够了!赠言:今天,我才掀开,在你的目光中被憨态掩盖了十几年的狡黠——你
恨我吗?
姓名:辉 性别:男生肖:猪 民族:汉籍贯:四川省 血型:A星座:双鱼座右
铭:浮舟沧海,立马昆仑个人爱好:体育,跳舞,独自散步,思考志向:拥有一个
自己的企业集团我最喜欢的颜色:海蓝色 它意味着:宽广 深邃我最崇拜的人:无
理想职业:企业家、教育家我的爱情标准:共鸣,默契,相互体贴关心,多重性格
赠言:高:
创造力是你最大的特点,也许,你并不适合来到这所理工科学校,而文学、艺
术可能是你更开阔的天地。愿你依靠自制力和坚定的目标和毅力,充分发挥你的特
长。
最后的半年,你变化太大了,变得敢说、敢想、敢做了,我非常佩服这一点,
也许这是感情的推动。这比从前不声不响的你要好得多。不过,这有时也让别人接
受不了,当然这是一种个性,但我想多一点理智与思考,会使你的性格变得完整。
我知道你渴望得到一个理解你、坦诚的知心朋友。我觉得知心朋友在于一种默
契,一种真正的理解、相知,而不一定在于志趣上的一致,对吗?
祝你首先在爱情获得成功,因为我想这是你其他行为的出发点。
姓名:宇 性别:男生肖:猪 民族:汉籍贯:大连 血型:O星座:白羊座座右
铭: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在我个人爱好:音乐、文学、旅游志向:事业有成、
无所拘束我最喜欢的颜色: 白色、粉红色 它意味着:纯洁、温馨我最崇拜的人:
无 理想职业:律师我的爱情标准:相爱、有缘赠言:分离是为了相聚,交友如你,
今生无悔,如果你来,别忘了告诉我。
姓名:可 性别:男生肖:“魏无牙”民族:汉籍贯:湘 血型:AB型星座:双
鱼座座右铭:人善人欺天不欺,人恶人怕天不怕个人爱好:体育、音乐及文学志向:
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我最喜欢的颜色:YELLOW 它意味着:不平凡的平凡我最
崇拜的人:MY FATHER 理想职业:学有所用我的爱情标准:随缘赠言:愿君用你青
翠的生命,托起你金黄的一九九七之梦。我默默地祝福……
姓名:杰 性别:男生肖:犬 民族:汉籍贯:浙江 血型:A星座:人马座右铭:
一切都会变的个人爱好:听音乐,玩运动,看影带志向:凑和着发财吧我最喜欢的
颜色:黄 它意味着:没有理由我最崇拜的人:我父亲 理想职业:但愿有我的爱情
标准:一见中情赠言:人的一生中,会有多个转折,也许转过下一个峰,路回转即
是你的所求,所以不必苛求自己,也不必在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自己开心才是最
重要。
姓名:航 性别:男生肖:猪 民族:汉籍贯:黑龙江 血型:B型星座:狮子座
座右铭:活着不是为了痛苦个人爱好:无所不有“我见我爱”志向:没有明了志向
的志向我最喜欢的颜色: 白 它意味着:中性、平淡的感觉我最崇拜的人:我父亲
的独生子 理想职业:没想过我的爱情标准:“两情依依”,未曾实战赠言:老虎:
强悍的身体,野性的血液,孕育着一颗不安骚动的心。锲而不舍是你的风格,
野性难驯是你的绰号。大海的宽广,大山的豪迈,嗷呜……
姓名: 波 性别:男生肖:mouse 民族:汉籍贯:四川 血型:A星座:人马座
右铭:不求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个人爱好:游泳,旅游,各种球类、音乐志向:
生为人杰,死为鬼雄我最喜欢的颜色:蓝,绿 它意味着:广袤 祥和我最崇拜的人:
周恩来 理想职业: 高参我的爱情标准:不求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缘赠言:
Gold Song:
人生最幸福的,莫过于干自己想干的一切。我很欣赏你的那份执着,佩服你的
胆识,你是独一无二的,谁也休想改变你。
继续走你自己的路吧,成功、幸福正向你招手!
到北京再续这份缘!
姓名:卫 性别:男生肖:猴 民族:汉籍贯:湖南省 血型:A型星座:天蝎座
座右铭:不断的奋斗是人生的真谛个人爱好:弹吉它,游泳志向:高技术工人我最
喜欢的颜色:白色、粉红色 它意味着:纯洁,温馨我最崇拜的人:自己 理想职业:
白领工人我的爱情标准:温柔,通情达理,心心相印赠言:高:
当日历翻到一九九三年七月,四年的时光已飞逝。我们朝夕相处地生活了四年,
我们曾经一起出去郊游,一起去看过电影,一起去跳过舞,一块吃过饭,我觉得你
心地纯洁,思维富有条理,好学上进,钻研问题透彻,自学能力、创新能力比较强,
大家都很钦佩你,喜欢你,都觉得你以后很有前途。可对你后来的表现,我却要忠
告你,不要放弃自己美好的东西,在任何困难和挫折面前,都要永远保持一颗向上
进取的心,脚踏实地地向前走!
在这临别之际,我祝你找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姑娘!祝你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也
祝我们的友谊天长地久!
姓名: 庆 性别:男生肖:司晨 民族:汉籍贯:江苏 血型:万能型星座:射
手座右铭:中庸之道个人爱好:除学习之外,一切吃喝玩乐之事志向:成为亿万富
翁我最喜欢的颜色:兰 它意味着:大海我最崇拜的人:拿破仑,希特勒 理想职业:
教师我的爱情标准:一见钟情赠言:你的胆识令人惊异,你的创新令人佩服,你的
风采使人着迷,愿你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理想的伴侣,事业有成。
姓名: 志 性别:男生肖:mouse 民族:汉籍贯:吉林 血型:B型星座:狮子
座右铭: 走自己的路个人爱好:音乐志向:闯闯荡荡我最喜欢的颜色:纯 它意味
着:纯我最崇拜的人:苟无 理想职业:待定我的爱情标准:真实赠言:Gold Song:
你向来是我们寝室的小老弟,哈,一个不服天、不怕地的人物,不拘于一格,
想要闯出自己天地的天才,怪才,时而天真浪漫,时而又深沉至极,真的,有时你
在疯狂地追求,似乎你很难让人了解,却又很快清澈见底。嗨,我们又成了工友,
真希望我们能再了解深些。
真心的祝愿:追求成功!
姓名:义 性别:男生肖:狗 民族:汉籍贯:江西 血型:O星座:金牛座右铭:
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个人爱好:运动,听音乐,工作志向:但行好事,莫
问前程我最喜欢的颜色:红 它意味着:火种我最崇拜的人:父亲 理想职业:高工
我的爱情标准:随缘赠言:嵩:
比高山还高的东西,可以超过一切凡世,你必会创出一条新路,锻炼好身体,
事业一定会成功。诚祝:家庭幸福,鹏程万里
姓名:毅 性别:男生肖:猪 民族:汉籍贯:江苏 血型:A星座:摩羯座座右
铭: 无个人爱好:运动、音乐志向:环游世界我最喜欢的颜色:淡色 它意味着:
净洁, 平淡我最崇拜的人:迈克尔·乔丹 理想职业:旅行家我的爱情标准:心心
相印赠言:在大学四年中,我交过不少朋友,你是比较特殊的一个。你我的友谊建
立在球场上,在游泳过程中。每当我想起这样的情景,就会想起你的勇猛、朴实,
无所畏惧!愿你如老虎!
姓名:平 性别:男生肖:鼠 民族:汉籍贯:山东 血型:O星座:双子座右铭: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个人爱好:变化多端志向:济人济世,使老有所养,少有
所怀我最喜欢的颜色:透明 它意味着:朴素自由我最崇拜的人:华佗 理想职业:
医生我的爱情标准:一切随缘赠言:四年真正是一晃而过,还记得一起爬山赶海跑
步游泳自习吗?还记得在你生日那天一起去食堂捡粮票吗?同寝室八个人中,我唯
一把你当作一个弟弟,“这生活中令人担忧的孩子呀”是如此的单纯,善良,富有
才华,而却又是如此令人惊心的内向深沉和孤独。多少多少的回忆令我心喜令我心
痛,如今都已云烟过眼,迷蒙欲散了。从此分别以后,不知何时再见一面,愿苍天
保佑你一辈子平平安安,无风无浪。
姓名:清 性别:男生肖:鼠 民族:汉籍贯:山东 血型:O型星座:射手座右
铭:人云亦云,心如明镜个人爱好:游山玩水志向: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
最喜欢的颜色: 青 它意味着:青出于蓝胜于蓝我最崇拜的人:理想职业:作者我
的爱情标准: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赠言:高老嵩:
每个人是一个世界
生命就是舞台
你好好表演吧
姓名:成 性别:男生肖:猪 民族:汉籍贯:山东 血型:A星座:室女座右铭: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个人爱好:游泳,围棋,登山志向:使关心我的人幸福我
最喜欢的颜色:蓝色 它意味着:平和我最崇拜的人:经常变化 理想职业:我的爱
情标准:相知相惜赠言:高:
你的优点很多,最令我佩服的是你的那种狠劲,你认定了的事情,就会锲而不
舍地去追求,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在今后的生活中,你的这种精神定会助你成功。
你是一个富于浪漫的人,对于生活总是追求着一种情趣,你的生活丰富多彩,
令人羡慕。
你打扮起来,是个很潇洒的男孩,会迷倒很多女孩。你定会成为世上最好的男
孩,也一定会找到世上最好的女孩。
愿你的生活天天快乐。
更祝你的发财大志早日实现,到时可别忘了赞助一下。
姓名:清 性别:男生肖:鼠 民族:汉籍贯:山东 血型:O型星座:射手座右
铭:人生无长不可虚度个人爱好:钓鱼打猎志向:出人头地我最喜欢的颜色:白色
它意味着:纯洁我最崇拜的人:理想职业:学生我的爱情标准:海枯石烂永不悔赠
言:高老嵩,你脑有葱,我一见你烦。最后一学期的突出发作令我十分惊诧,你撕
下长期戴在脸上的面具,是不是又换了一张。到北京后希望你再换一张可爱的面具,
也许应该露出你真实的脸。你有的是胆量,希望好好利用。
姓名:美 性别:男生肖:狗 民族:汉籍贯:福建 血型:O型星座:山羊座座
右铭:知足者常乐个人爱好:音乐、游泳志向:生活幸福,事业有成我最喜欢的颜
色: 七色阳光 它意味着:多彩的生活我最崇拜的人:理想职业:我的爱情标准:
二心合一赠言:高:
在你面前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你,因为你的胆识实在令人羡慕,你的创新意识
令人佩服,无所畏惧地朝者自己的目标往前冲冲冲!祝:鹏程万里
姓名: 旺 性别:男生肖:狗 民族:汉籍贯:湖南 血型:AB星座:人马座右
铭: 予人真诚, 予己诚实个人爱好:娱乐、运动志向:无我最喜欢的颜色:白色
它意味着:想象、幻想我最崇拜的人:/ 理想职业:/我的爱情标准:合心,合意,
合缘赠言:高:
记得以前一起爬山的日子,一起赶海的时光,真佩服你的心灵,你总能用心灵
去欣赏大自然的美,你内心一定总是充满美好。从同学到工友,让我们一起去体验
这世界的美好!祝:心想事成
姓名:慧 性别:男生肖:狗 民族:汉籍贯:吉林省 血型:B星座:山羊座座
右铭:有志者,事竟成个人爱好:唱歌,跳舞,弹吉它志向:事业有成,活得开心
我最喜欢的颜色:白色 它意味着:圣洁、无瑕我最崇拜的人:周恩来 理想职业:
我的爱情标准:心有灵犀一点通赠言:高:
在大学认识的同学中,你给我的感觉与众不同,你的自我意识很强,是一个追
求自我实现、自我超脱的人,很佩服你的洒脱、浪漫,跟你在一起完全不用拘束,
大可放声高歌,游戏人生,追求一种自然的超脱。
还记得我们一起狂舞吗?真来劲,每每有新招涌现,跟你在一起,很能激发灵
感,塑造一个新的自我。
就要分手了。不言苦,只衷心地道一声珍重!祝:潇潇洒洒过一生。
姓名: 婷 性别:女生肖:mouse 民族:汉籍贯:北京市 血型:A星座:金牛
座座右铭:言必行,行必果个人爱好:谈天说地志向:做好自己该做的每件事,愈
飞愈高我最喜欢的颜色:果绿 它意味着:清新我最崇拜的人:只欣赏 理想职业:
也许将别无选择我的爱情标准:缘赠言:高,你的判若两人着实令我惊讶,记忆中
的你总是不作声响的,好象很少言寡语的。现在的你,哇!不得了!实在是有性格:
敢穿, 敢说, 敢做,一副跳出尘网的样子,令我这循规蹈矩的人好生羡慕,真是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不过总觉得该提醒你:这世间还是凡人为。
不知道多年以后再见你,现在是如此性格的你,是否会依然故我?
姓名: 简 性别:Female生肖:猪 民族:汉籍贯:辽宁 血型:AB星座:宝瓶
座右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个人爱好:听音乐,读小说,乒乓,零
食,旅游……志向:一份幸福生活 一个满意工作我最喜欢的颜色:蓝 它意味着:
天的广阔 海的深邃我最崇拜的人:无 理想职业:最适合自己的我的爱情标准:默
契赠言:Gold Song:
你是个与众不同的男孩,在最后的日子里,你简直如“老虎”般勇猛不羁,狂
歌劲舞,跑长跑,背单词,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而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很佩
服你的个性,也有些为你担心。也许走出校门,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活得更自由,
我们不得不在某些方面让自己受到约束与限制,你说呢?
你和我都是家里的老小,从小都是受到父母兄长的呵护宠爱,而现在,我们要
走出校门,走向社会了,一切都得靠自己了,再也不能任性,所有的事不只要考虑
自己,还要考虑周围的人,对吗?
同在北京,虽不是工友,也只有咫尺之遥,互相帮助吧!好好干,你的灵气和
才华千万别浪费!
God bless you!
Jane
姓名:福 性别:男生肖:狗 民族:汉籍贯:山东 血型:O型星座:水瓶座右
铭:无意苦争春个人爱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志向:生活美满幸福,不求荣华富贵
我最喜欢的颜色:黄色 它意味着:收获我最崇拜的人:父亲 理想职业:随遇而安
我的爱情标准: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赠言:高老松:
这样的称呼最初是我给你的吧?!你无所畏惧地显露自我。对待问题,你总有
自己标新立异的见解主张。愿你,实现自己的理想而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到了
北京常去看我,好吗?
姓名: 玲 性别:女生肖:猪 民族:汉籍贯:广东省 血型:AB星座:天蝎座
座右铭:永远不放弃希望个人爱好:爬山,画画,听音乐,看自然风光志向:过快
乐、 充实、无悔的一生我最喜欢的颜色:纯白、天蓝 它意味着:纯洁、宽广、自
然我最崇拜的人: 无 理想职业:使我愉快、自信的工作我的爱情标准:一种心灵
的感觉,可遇而不可求赠言:
姓名:普 性别:男生肖:狗 民族:汉籍贯:吉林 血型:A星座:金牛座座右
铭:天生我材必有用个人爱好:象棋、旅游、乒乓球志向:事业成功,生活幸福我
最喜欢的颜色: 红色 它意味着:热情、奔放我最崇拜的人:理想职业:从事设计
工作我的爱情标准:心有灵犀一点通赠言:高老弟:
你执着、坦率、纯真,对事物有你自己独特的看法,但希望你能把自己溶于群
体之中,这会有助于你最终成功。
姓名:空 性别:生肖:牛 民族:汉籍贯:辽宁省 血型:O星座:狮子座右铭:
个人爱好: 桥牌、足球、电游等许多可玩的志向:我最喜欢的颜色:缤纷 它意味
着:丰富我最崇拜的人:理想职业:我的爱情标准:可爱赠言:老嵩:
上下铺三年,留下许多难忘的事,何时再相聚,共述过去与未来!
姓名:晶 性别:男生肖:狗 民族:汉籍贯:江苏 血型:B星座:狮子座右铭:
人生是一种机遇,爱情是一种缘份个人爱好:体育、音乐、旅游我最喜欢的颜色:
兰色、粉红色 它意味着:广阔与温馨我最崇拜的人:主席 理想职业:经理我的爱
情标准:两情相悦赠言:高老松:
本来我们临别都祝福,但不久我们又相聚,让咱们北京相聚时再奏欢歌。
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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