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唐无波的期盼下,武训终于要在明天结束了。
在昊天山的最后一夜,唐无波坐在溪边柳树下,赏月听虫声。人真是矛盾呢,初来
此地时,无时无刻不想早点离开,现在真要走了,反而有些舍不得呢!
其实昊天山的风景相当优美,只是一个月来她每日苦于肌肉酸痛,没有心情欣赏。
现在抱着脱离苦海的轻松心情,才乍见昊天山中丘壑峻峰,绝高脱尘。
昊山上的一个月中,她和江寒天只有数次擦身而过,微一颔首而已,两人之间生疏
到炎麟制造的谣言不攻而破。
“在想什么?”低沉的男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唐无波,抬头一看,江寒天颀长的白色
身影在她面前,俊美的面容仍是一贯的沉静。江寒天一撩长袍下襬,在唐无波身边席地
而坐,是好友闲谈的距离。
“你将沁月一人留在访客轩?她大老远地上山来看你。”唐无波为痴情的妹妹抱不
平。
“关于这件事,”江寒天语气淡然。“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嗯?”唐无波秀眉扬起,甚为不解。
“我虽然救了令妹,却没有娶她的义务。”江寒天冷冷地说道。
“沁月清丽无匹、手艺非凡、性格温顺,很难想象有哪个男人会对她不满。”
“想不到思想独特的唐三小姐,也会有俊男配美女的迂腐思想。”江寒天讽刺地说
道。
“英俊的男人,就算有美如天仙的妻子,未必能保忠贞。”唐无波说的自然是她的
父亲唐翰林。
江寒天转头定定地望着她,黑眸里是沉静和认真,缓缓说道:“你不相信我会是一
个从一而终的丈夫?”
唐无波闻言心中一跳,觉得这句话好象不该是对她说的,她连忙抹去这一剎那的错
觉,连忙说:“不,我当然相信你的为人,只是,”美眸望着远方,黯然。“从小看着
疼爱我的云姨为了爹的多情而苦,我……”
“所以你不相信英俊的男人?”江寒天立即知道她所想的。“即使是洁身自爱的英
俊男人,风风雨雨也会自己找上门,对不?”语气更冷了。
唐无波静静地点头,默认了。
“在你心中,江寒天是三心二意、好色的男人吗?”语音中有着微愠。
唐无波闻言一惊,见江寒天的黑眸中露出自尊受损的愤怒。
“你当然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男人。”唐无波赶紧澄清,接着真诚地直视那双严正
的黑眸,一字一字地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男人,有谁能比你更坚毅、更有责任感?”
甫说完,就觉得这番大胆坦白的言辞,好似男女间爱的告白,她脸微红,轻斥道:“唉,
你这人,非要追桹究柢不可吗?让我一倜姑娘家讲出这么不得体的话来。”
江寒天听她如此说,俊容展颜,爽朗地笑出声,说道:“唐三小姐对在下的评价如
此之高,深感荣幸。”
唐无波看到他爽朗的笑颜,一扫平日的冷漠无情,心中忽然柔情升起,希望日日看
到江寒天如此开朗愉悦,她柔声说道:“对英俊的男人有偏见,是我不对;鼓励沁月接
近你,罔顾你的心情,也是我的不是。”
江寒天听她语气如此温柔,不由自主地停了笑声,带有深意地望着她,沈静的黑眸
中有一丝闪亮的色彩,却是话带嘲讽地说:“患难之交的确不该彼此陷害,不是吗?”
这回换唐无波愉快地笑出声来,温和的素颜一笑开来,看起来有说不出的舒服。她
强忍住笑,说:“能和名闻天下的白虎寒天平辈论交,是小女子的殊荣。我以绢坊之主
保证,绝对不再“陷害”你。”言下之意是,不再做月老撮合他和沁月,说完很豪爽地
拍拍江寒天的肩头。
江寒天身子微僵了一下,却没有闪避。虽然他们曾同床共枕,他也曾在危急之时牵
过唐无波的柔荑却不表示多年来不喜人碰触的习惯会完全瓦解。面对唐无波的踫触,很
奇异地,并不讨厌,但要习惯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明日一下山,我会到府上向令尊说明金陵事件的来龙去脉。”江寒天素来最讨厌
交际应酬,但是责任感极重的他,觉得有必要将在金陵发生的事情向唐翰林交代清楚,
以保昊天门声誉,毕竟,这回将唐家五位千金都牵扯下去了。
“等一下,你准备怎么说、说多少?”唐无波紧张地问道.她知道父亲对五个女儿
金陵一行所发生的事抱着很大的兴味,尤其是沁月回家后容光焕发却又魂不守舍的模样。
“对长辈,当然据实以告。”江寒天故作淡漠地说道。他当然知道全盘吐实会引起
什么后果,只是,想看唐无波紧张的样子。
“我建议,省略冷云迷昏黑鹰赴战那一段,我父亲是个风雅文人,听到女儿居然赴
约厮杀,只怕承受不了,而正房红停夫人恐怕会让我们姊妹一整年耳根子不得安宁。”
“可以。”江寒天点头答应。唐翰林第四女出任朱雀堂主一事,向来是秘密。
“还有……”唐无波顿了一下。“我们两人掉入古墓的事,也可以不用提了。”
“是女子贞操问题吗?”江寒天略带嘲讽地说。
“是自由问题。”若让父亲知道她和一名男子独处数日,只怕会欣喜若狂地将她嫁
掉。
“同感。”江寒天点点头,果然,唐无波和他的想法一模一样。他也不想为了名誉
而被双双送入洞房,虽然他并不讨厌眼前这个女子。
“很高兴我们达成共识。”唐无波起身,笑道:“江寒天,和你串供是很愉快的一
件事。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 ※ ※
江寒天的唐府之行,实在太顺利了!顺利得令他浑身不自在。
江沧雨和楚娴夫妇很惊讶地得知,素来最恨交际应酬的二儿子居然亲身造访唐府,
便兴致勃勃地,拉了岚天、炎麟、傲天和新媳妇砚云同去。而唐翰林当然春风满面地叫
了所有的女儿们出来见面,这下,又成了江家公子和唐府千金的相亲场面。
是江寒天最痛恨、却又不便发作的场面。
“哈!哈!哈!”唐翰林在听完江寒天的叙述后,朗声大笑。“江贤侄,我这几个
不懂事的女儿可是添了你不少麻烦了。”红香和沁月还真是识货,懂得“亦步亦趋”,
她们的终身大事看来不需要我操心了。
楚娴赶忙说:“我家寒儿才是多亏沁月侄女的细心照顾,伤才好得如此快。”她虽
然曾认为唐沁月太稚嫩,不适合儿子。但是一听说素来讨厌女人的儿子居然愿意让唐沁
月照顾,当然是乐观其成。
江寒天听母亲如此说,俊颜比平常更冷了,斜睨了站在唐翰林身后的唐无波一眼,
似是说:“都是你给我惹来的麻烦。”
唐无波接收到他的眼神,抿嘴而笑,说实在地,她还是觉得,没能让江寒天成为妹
婿,是挺可惜的一件事。
唐翰林见江寒天神色冷淡,不发一言,身为父亲的他,当然想为沁月制造谈话的机
会,问道:“不知道江贤侄平日做何消遣?”
“没有。”江寒天简短地回答。他平日除了练武就是处理昊天门公事,和吟咏风月
的唐大才子生活如天壤之别。江寒天虽是照实回答,但无情的答案,却让唐翰林感到尴
尬。
江傲天见岳父神色尴尬,连忙打圆场。“寒天现掌昊天门所有事务,无暇消遣。不
过以前常和兄弟们奕棋为乐。”这个“以前”可是很久以前,在江寒天还是少年的时候,
的确还会和他下个几盘,不过一过了二十岁,江寒天就不屑花时间在这些“玩物”上了。
江傲天知道岳父是个棋迷,特意提出来说。
“奕棋?”果然,唐翰林一听到,双眼闪亮,兴致勃勃地说:“来来来,寒天贤侄,
咱们来下个两盘如何?”立刻命人去将棋盘端出来。
江寒天淡淡地道:“多谢世伯好意。寒天多年未碰棋盘,技艺生疏,恐怕会浪费世
伯时间。”
“没关系,没关系,世伯我让你五子。”唐翰林笑咪咪地说道。
“那小侄就僭越了。”江寒天见再推辞下去,恐怕坏了唐翰林兴头,于是撩起白色
长袍下襬,和唐翰林隔着棋盘坐下来。而唐无波也笑咪咪地站在父亲身边,想瞧瞧江寒
天究竟有几分棋力。
果然是很久没下过棋了,在场观战的众人如此想着,江寒天每走一步,都凝神细想,
唐翰林虽很有风度地等待着,在场众人早已对这局棋失去兴趣,三三五五地聊天。
“唐三姑娘,下山后有觉得身体不适吗?”江岚天身负二哥所托,时常关心唐无波
的身体状况。武训时江寒天也特地将唐无波分配到他那一组,为的就是能随时视她的身
体状况调整练功进度,以免造成伤害。
“托你的福,本姑娘现在有如脱胎换骨一般,步履轻盈、精神奕奕,且食量大增。”
唐无波笑道。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切都要感谢江寒天,虽然她第一天上山扎马时,心中
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唐无波转眼望向棋盘,从棋盘上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挌。唐翰林谈笑用兵。江寒天
稳扎稳打,可见其心思审慎细密。棋海好手的唐翰林虽然早已取得优势,一时之间,竟
也无法令江寒天弃子投降。,站立一旁的沁月低垂着头,百般无聊地玩弄着衣角。红香
则是心中老大不高兴,暗怪爹爹一看到棋盘就忘了女儿,突然地灵机一动,吩咐婢女端
两杯茶过来,娇声说道:“爹爹、江公子下了这么久,喘口气,喝杯茶。”说完她娉娉
婷婷地端着茶碗走过去,就这么刚好,手肘一伸,竟然不小心将棋盘打翻了。“哎呀!
奴家怎么如此不小心呢?”红香娇声而呼,假意惶恐。“女儿真是该死,坏了爹爹和江
公子的棋兴。”
“香儿,算了,棋子洒落一地,覆水难收。寒天贤侄,咱们只好下回再一分胜负。”
唐翰林略感可惜,只差一点就可以让顽强的对手弃甲投降。
“覆水未必难收。”江寒天静静地说道,修长的手指拾起地上一颗颗棋子,放回棋
盘上,不一会儿,竟然已经摆出原本的阵局,一丝不差。在场众人大为惊异,目瞪口呆,
半晌说不出话来。
首先打破沉寂的是唐无波。“江寒天,想不到你记忆力如比之佳,有记住整个棋谱
的本事,真是万中选一的“棋才”,不好好调教一番,实为可惜。”
唐翰林斥道:“波儿,不可无礼,要称呼“江世兄”。”
唐无波对着江寒天偷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故意加重语气。“是的,“江世兄”。
爹信不信,只要我教江世兄一步,就可以使他反败为胜?”
“是吗?”唐翰林不相信女儿棋艺神妙至斯,雄心顿起。“好,你尽管教。为父的
就不信,一步之差,能够扭转乾坤。”波儿虽为高手中的高手,但是就算她再厉害,只
点一步棋,以江寒天资浅的棋力,接下来也未必能有所作为。
可惜,他万万想不到,唐无波和江寒天自从古墓中九死一生后,两人有着极好的默
契。
但见唐无波窈窕的身躯立在江寒天身旁,纤手指着棋盘,面授机宜。
自进门来一直微笑不语的江沧雨,此时突然瞇起了眼,注视着他那向来冷漠不亲近
人的二儿子,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他这个儿子,向来是不让人近身三尺之内的,连他这
个做父亲的也不例外,往往轻轻一招隔开父子两人距离。但是现在,唐三小姐距离寒儿
不过寸许,呼吸可闻,而寒天居然神色自然,侧首倾听。也许是唐翰林在场,不便给唐
姑娘难堪吧,江沧雨心想。
眼见唐无波纤手微抬,一个不小心擦过了江寒天的睑颊。江沧雨心叫糟糕,侄女可
能要被寒天的护体气功震飞出去,正准备伸手救人,却见江寒天俊颜微展,微微一笑,
而唐无波仍不知情地继续授计。江沧雨大感惊奇,回头要叫妻子来看,却见楚娴正和沁
月聊得开心,错过了二儿子小见的笑颜。
此刻唐无波正站在他身旁,淡淡清香,似乎是女子馨香混着书香茶香,令江寒天心
中洋溢着一股自在暖意,原本对造访唐府的不适感大消。凝视着唐无波闪亮的眼眸、温
和的素颜,聆听她低柔的嗓音,使他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安心感。安心感?
真奇怪,武功卓绝的白虎寒天何需安心感?
“如比一来,爹爹的攻势就会自乱阵脚,听明白了吗?”唐无波的确只教一步棋,
却将双方布局简略地解说一遍,她相信以江寒天缜密的思考,能自行推演下去。
套句回澜常说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遇上无波姊,爹爹只有束手无策的分。唐
无波指点一步棋,居然让唐翰林兵败如山倒,江寒天反败为胜。就当唐翰林不可置信地
连声说:
“怎么可能呢?”,江沧雨抚髯微笑,江岚天、江傲天大感惊奇,气氛和乐愉悦时,
一名家仆走上前来,说道:“四小姐回来了。”神色有异。
众人听见自从金陵一战后隐居养伤的冷云回来了,莫不感到高兴,唐翰林斥道:
“还不赶快将四小姐带来大厅给亲家见礼,慢吞吞地干什么?”
家仆似乎颇感为难,终于在唐翰林的催促下,将冷云带来大厅。
唐无波看到家仆异常的反应,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当冷云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大厅时,
众人不禁倒抽一囗冷气。
唐冷云绝美的容颜看起来非常苍白和疲惫,乌丝依旧,手脚完好,但是,衣衫掩盖
不住小腹明显的隆起,让人一目了然,不用请大夫来也知道她己身怀六甲。
唐府大厅里弥漫着一股死寂的沉默,没有人开口,直到愤怒的质问出自向来温文的
唐书翰口中:“这是怎么一回事?”
冷云没有回答,疲惫的神色中仍保有往日的倔强,那是让唐翰林心痛、红停夫人恼
怒的眼神。
红停夫人尖声说道:“唐府没有教出这种淫荡的女儿,来人啊!将四小姐送出去!”
就在江沧雨准备出面为爱徒说情时,扑!地一声,唐无波跪倒在唐翰林面前。“爹,
大娘,请看在波儿的面上,让冷云留下来吧!冷云这几个月来一定吃足了苦头,好不容
易回到家里,先让她休养几天,再问个详细,好吗?”
唐翰林看着从不求人的三女儿,眼眸里满是恳求的神色,他向来器重无波,这时不
由得心软,叹了一囗气。
唐无波见父亲态度软化,便走向冷云,温柔地环着她的肩膀,纤手为她整理散乱的
发丝,柔声说道:“很累了吧?先回房休息再说。”
一直面无表情的唐冷云,听到唐无波低柔的嗓音,看到她温和的眼眸,才觉得真正
看到亲人,一直绷紧的心情松弛了,怔怔地流下了眼泪。
唐无波扶着冷云走回房时,转头对江岚天说:“岚哥,能否请你来为冷云把个脉?”
江岚天二话不说地随唐无波而去。
唐翰林神色黯然,无力地说:“家门不幸,让亲家见笑了。”
江沧雨语重心长地说:“唐贤弟,请宽待冷云。”说完便带着家人告辞了。
步出唐府后,楚娴为了打破适才沉默的气氛,故作轻松地向丈夫说道:“沁月虽然
年纪小了点,但是性格柔顺又懂事,配上寒天,堪称佳偶,要不你去探探寒天的口气如
何,寒天向来最听你的话。”
江沧雨抚髯笑道:“关于寒儿的终身,娘子不用操心,到时自然水到渠成。”
看到唐无波安抚冷云的情景,他可以了解为何冷漠若寒儿能接受她,武功再高、意
志再坚定的人,也需要温和的抚慰,不管是寒天还是冷云。
“是吗?”楚娴半信半疑地看着丈夫。“可是怎么不见寒儿对沁月有所表示?”
江沧雨不愿说破,只是莫测高深地微笑道:“总有一天,寒儿会有所表示的。”
※ ※ ※
这“总有一天”,足足让楚娴等了三年。这三年中,唐无波的日子过得非常愉快,
因为,得以品尝绿茵楼的上品茶,同时,棋逢敌手。
“咦?”唐无波不可置信地盯着棋盘,杏眼圆睁,她居然输了!
她的对手优雅地端起茶碗,轻啜一口芳茶,形状优美的唇边绽出一抹浅笑。一尘不
染的白袍,挺拔的身形,俊美的面容。正是三年前下棋还要思考很久的江寒天。
“唉唉唉,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唐无波赞叹道。她天性
聪颖,智计百出,在棋盘上所向无敌,自认为赢棋是聪明人的专利。但是江寒天扎实的
功夫,可让她大开眼界,他能暗记住十几局经典棋谱,由其中自行揣摩。
“禀堂主,外面有位姑娘牵着个男孩,要见绢坊主人。”
江寒天秀眉一扬,三年来,他和唐无波在绿茵楼雅座饮茶,严禁任何人打扰,这时
却来通报有人要见,显然对方来头下小。
江寒天道:“让她们进来吧!”
“波姨!”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飞扑到唐无波怀中,漂亮的蓝眼里闪着快乐的光芒。
“小蓝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波姨啊?”唐无波纤手梳理着男孩头发,温和秀雅地笑着。
她从来不喜欢孩子,也自认不是有母性的人,但是,小蓝却和她极为投缘。
“娘说要带小蓝去找爹,先来向波姨道别。”
唐无波闻言惊讶地抬头望着静静立着的红色身影。三年了,冷云冷艳如昔,她始终
不肯透露孩子的身世。
“终于要去找“他”了吗?”唐无波柔声说道,温润的眼眸中是浓浓的关怀。
当年冷云私心倾慕门主黑鹰,虽然没有结果,却因此而遇上了一生的伴侣。
“嗯。”冷云还是一样不多话,她望着眼前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并立,唐无波温和的
笑颜,江寒天俊美淡然的容颜,令她心中充满感激。
一个是温柔地关照她的同父异母姊姊,这三年来,若非无波,她无法留在唐府;而
寒天师兄,她那向来冷漠高不可攀的师兄。
冷云突然拉着孩子朝江寒天行礼,拜了下去,江寒天见状连忙扶起她。
“寒天师兄,谢谢!”这三年来,江寒天暗地里解决冷云缠身的江湖恩怨,压制街
头巷尾的蜚长流短,虽然他从未提过一句,但是冷云全知道。
江寒天沉静地点点头,俊美的容颜微微一笑。
是无波让寒天师兄改变了吧!冷云心想,她和江寒天同门十年,又分掌白虎、朱雀
两堂,江寒天却从未对她展颜而笑。而自从三年前和无波因患难而结识,向来冷漠不亲
近人的师兄,冷然的眼眸里添了抹温柔,偶尔还可听见他愉悦低沉的笑声,只要无波在
他身边。
陪在冷云身边的小男孩,定定地注视着江寒天,蓝眼里闪着崇拜的神采,爹爹一定
像他一样俊美又神气吧!波姨常说小蓝的父亲一定是个美男子,有眼前这个叔叔美吗?
他看起来和波姨很好,难道他是……
“波姨好坏,姨丈这么英俊,还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小男孩天真地说道。
唐无波正啜口茶,听到男孩的话,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咳……咳,
小蓝,别想岔了,这位江叔叔是波姨的……”
“好友。”江寒天沉静地接口,同时接过唐无波手中的茶盏,轻拍她的背止咳。
看到这幅情景,冷云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这两人,何时才会发觉对彼比的情愫呢?
待冷云和小蓝走出绿茵楼后,唐无波张口欲言,江寒天却静静地先说了:“已经派
人暗中护送她们母子,直到安全抵达喀什族。”
唐无波素颜露出微惊又喜的表情,笑道:“果然什么事都瞒不过白虎堂主的眼睛,
三年来,冷云对小蓝父亲的身分守口如瓶,不过看来,你我两人倒是英雄所见略同。”
那双如海般湛蓝的眼睛,很难不令人印象深刻。
“青眼醉鹰。”江寒天很有默契地回道。
“是英雄惜英雄吗?还是报答他当年在唐府后园对你手下留情?”
“皆有之。”江寒天当年错过了和青眼醉鹰较劲的机会,心中总是小有遗憾。
唐无波微微一笑,她相当明白棋逢敌手的乐趣,尤其是像江寒天这样武功造诣数一
数二的高手。她继而想起喜好武道的妹妹。
“冷云一走,我倒是开始担心回澜,她孤身云游四方,难免遇上凶险。”
“你总是为姊妹们担心吗?”江寒天淡淡地说道。
“谁叫我的姊妹们个个特出,生活高潮迭起,相较之下,本姑娘的生活真是平淡极
了,除了……”唐无波笑道:“除了三年前那次飞来横祸。”
江寒天闻言,薄唇勾出一抹优雅的浅笑。“如果不是那场意外,我们的生命永远不
会有相遇的时候。”
“是啊!”唐无波笑得开怀。“如果我当初跑快一点,现在坐在这里和你饮茶对谈
的就是沁月了。”
“不会的。”江寒天亳不犹豫地否定了唐无波的假设,如果当初和他同落古墓的是
唐沁月,他避之唯恐不及,而不是维持了三年愉快的友谊。
唐无波听他斩钉截铁地否定,睑微红了一阵,随即轻声说:“知道吗,沁月仍然心
系于你。”
江寒天面无表情地说:“关于这件事,我在三年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唐无波轻叹一声,她每回看到小妹郁郁不乐,总觉得对不住。听说楚娴这几年为了
江寒天的婚事伤透了脑筋,她相当中意沁月,想尽办法差儿子多到唐府走动,三年下来,
江寒天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楚娴颇为无力。
唐无波深瞅着他,轻声问道:“到底要怎样的女子才能让你看得上眼呢?”
江寒天没有回答,深如潭水的黑眸却若有所思地望着唐无波。
唐无波被他如比注视,不觉一抹红晕上了素颜,尴尬地清清喉咙说道:“我也该回
府了,回澜捎信说今日返家。”说完带着一个怦然而动的心,急急地走出绿茵楼。
※ ※ ※
怦!地一声,似乎有重物坠地,唐无波惊惶地从床上爬起,拿出火折子点亮蜡烛,
隐约见得窗前躺着一团黑影,动也不动。
“是什么人?”她叫了数声,见没有反应,便举烛走上前去。
待她看清楚,不觉胸中倒抽一口冷气。“回澜!”
烛光下,唐回澜满身血污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似乎处于昏迷的状态。
唐无波紧张地将妹妹上半身扶在自己怀里,手探鼻息,发现她呼吸微弱,身体冰冷,
不禁方寸大乱。从小到大,从来没碰过这种场面,文身的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急救处
理。看着重伤的同胞妹妹,她仓皇地踱步。
“不行,不能惊动爹和红停夫人,这……该找谁帮忙呢?”惊惶失措的她,脑中如
闪电般浮现一道英挺的身影,只有他,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唐无波急急走向书柜,手忙脚乱地在书柜中翻找。“还好,还留着。”她在找出白
虎令牌时松了一口气,抹去脸上汗珠。这是当年江寒天在古墓中送她的,本以为永远也
用不着。
“李叔!李叔!”她仓皇地喊着。
“三小姐,有什么事吗?”李总管脸现诧异地出现在房门口,他从未见三小姐神色
如此惊慌。
“马上拿着这个到昊天门总堂,要快!”唐无波将白虎令牌交给李总管后,无力地
坐在回澜身边等待着。
等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难熬过。从来,她都是笑吟吟她等着爹爹思索下一步棋。
如今,怀中抱着回澜,感觉她的身躯一刻刻地逐渐冰冷,气息一分分地变得微弱,这分
分秒秒都令她心急如焚。
李总管离开后不多久,一条白色身影飘落唐府庭园,急窜入唐无波房内。唐无波就
像等了许久般,终于,盼到天仙般的白色身影落在她眼前,江寒天依旧丰姿闲雅,白袍
一尘不染,即使是在接到通报后疾驰赶来。他一眼望见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回澜,和神
色仓皇的唐无波,便神色凝重,沉声问道:“发生何事?”
唐无波微带哽咽地说:“回澜……她……”
江寒天立即明白了,二话不说,抓起回澜手腕把脉,剑眉微皱,说道:“伤得很重,
但是不致死。”
唐无波颤声说道:“那……”她完全没了主意。
江寒天一把抱起回澜娇小的身躯,负在肩上,沉声说道:“她必须马上到昊天门医
治,你也一块来。”
唐无波柔顺地点点头。
江寒天一手扛着回澜,一手搂着唐无波纤腰,足一蹬,轻轻巧巧地跃出了唐府围墙,
直奔昊天总堂。
※ ※ ※
“回澜的伤如何?”唐无波焦急地问着正在凝神切脉的江岚天。
“凭着她多年苦练的功体,命是保住了,可是……”江岚天叹道:“三条功脉受损,
要恢复原本的功力,恐怕有点困难。”
唐无波听到江岚天的诊断,不禁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回澜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
命,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唐无波悬了半天高的心终于放下,但是心中仍是难忍激动。
她随江寒天出府时,匆忙间忘了披上外衫,也来不及束发,此时乌黑秀发披散在肩上,
素净的脸庞神色仓皇,晶莹美眸中泛着泪光,江寒天见她如比,心中柔情顿起,解下自
己白色外袍披在唐无波身上,铁臂轻轻地将她颤抖的身子拥入怀中,低声说道:“没事
了,别再担心了。”
唐无波听到他低沉的男声,就像遭风侵袭的小船找到港湾一般,终于放心了,忍不
住伏在江寒天肩头啜泣出声。
江岚天见兄长如此行为,不禁脸现诧异之色,但随即体贴地离开,让他两人独处。
唐无波哭过之后,心情逐渐平静下来,螓首靠着江寒天结实的胸膛,轻声说:“谢
谢你。”江寒天没有说话,修长的手轻抚着她的秀发,享受着属于两人的平静,似乎又
回到三年前,在古墓中拥抱着她的那一刻,剎那间,江寒天完全明白了自己三年来的心
情。
“嫁给我吧!”
唐无波闻言大吃一惊,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江寒天沉静认真的黑眸,她艰涩地
说道:
“你不认为,一人生活才能自在快活,多了一人,使窒碍难行?”
江寒天徐徐地说:“两人同行或许不能尽速,但是携手……”
唐无波轻笑道:“这实在不像是独来独往的白虎寒天会说出来的话。”
“世人于我皆如陌路,但我独希望能与你同行。”江寒天沉静的语气里有一抹坚决。
这个男人已认定了她,是认真地要和她共度一生!
唐无波怔怔地望着江寒天,晶莹的眸子里是感动,是惶恐!
江寒天神情温柔地看着怔忡的佳人,修长的手指轻拂她的面颊,轻轻地、无比温柔
地,薄唇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最后,她的唇瓣。
江寒天的唇温柔地吻着她的,轻轻地摩娑着,轻尝着,印下了对她终生温柔的宣誓。
唐无波如遭电击,娇躯无力地摊软在江寒天怀里。平时清晰的大脑里一团混乱,第
一次,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江寒天温柔的吻持续了好久好久,直到唐无波羞红地将发烫的脸蛋倚在江寒天颈窝。
两人间久久没有说话,江寒天只是静静地、温柔地搂着她。
等紊乱的脑子和发晕的心情稳定下来,唐无波轻叹道:“这样不行的,唉!”
她从来不让感情拖着走,若不是以理智思考,就不是唐无波。
江寒天明白她的心情,轻拂着她的背脊,静静道:“我会等你的答案。”
“如果答案是“不”呢?天下无敌的白虎寒天受得了失败吗?”唐无波坐直了身子,
但仍在他的怀抱中,顽皮地凝睇着江寒天。
江寒天微笑不答,拍拍她站起身来,温柔地说:“你也惊累了一夜,该去休息了,
我会看着回澜,等她醒来再叫你。”
唐无波柔顺地点头,走出房门。
待唐无波走远了,他才低沉地诉出适才未说出的答案。“我会一直等到你说“是”。”
窗外一阵树叶簌簌声,从树上跳下来两条人影--江沧雨和楚娴。
“要避过寒儿敏锐的耳目,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憋气憋得一身汗。”江沧雨
边说着边用衣袖擦干额头的汗滴。
楚娴两眼含泪,轻声说道:“我总算可以放心了,寒儿的终身大事总算有着落了。”
江沧雨看妻子为儿子柔情的那一面感动得珠泪欲滴,笑着将妻子揽入怀中。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用为寒儿担心。”
“可是我看那位唐姑娘好象还在犹豫。”楚娴惴惴不安,性如冰雪的二儿子好不容
易有看上眼的姑娘,她恨不得马上上唐府去提亲。
江沧雨沉吟了一会儿,“唐无波,唐老弟的第三女,我看不是个轻易将终身委托给
人的精明姑娘。”
“你是说……寒儿还会有一番波折吗?”楚娴担心地问。
“我看是免不了的。”江沧雨摸摸长髯,说道:“咱们江家男子看上的,都不是一
般女子。想当初傲天费了多大的劲才赢得砚云的芳心。依我看,这唐无波只怕比砚云更
难。”
“那我去和她谈谈,”楚娴急着拔腿就要去找唐无波。“像寒天这样实在的孩子已
经不多了。”
江沧雨笑着拦下着急的妻子。“你还怕唐三姑娘不知道你儿子的优点吗,忘了适才
这姑娘和寒儿之间的对话?”楚娴闻言静了下来,轻叹:“这倒是。”
江沧雨笑道:“我也是满惊讶的,第一次看到寒儿有这种温柔的表情。”
楚娴亦表同感,轻嗔道:“还好你的魔鬼训练没有完全冰封他的心。”
江沧雨被爱妻指责,连忙大叫冤枉:“三个孩子我一视同仁,这完全是性格问题。
岚儿温文体贴,像你。傲儿狂放不羁、寒儿认真果决,像我。”
“那依你看,寒儿能说服唐三姑娘和他共效于飞吗?”
“像这么机敏的姑娘,若是对上岚儿,或许能逃得过情网,但是,今天她遇上的是
寒儿,从小到大,你有看过寒儿放弃过什么对他而言重要的事吗?”
楚娴笑了,她的寒儿可是四个儿子中,最锲而不舍,毅力最惊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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