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昏的时候,桑儿终于等来了 她要等的人。
她看着他从围墙的缺口处跳进来,才发现自己的心紧紧地绷了一天,实在是累
了。
他一定是一看到她留给他的信号就赶来了,快得连身上的工作服都没顾上换。
那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信号,源自一个老掉牙的故事。一个长着三根毛的信封,用粉
笔画在他家门边的墙上。他一看到就知道她有事找他,就会到这个堆木场来,在木
头与木头的缝隙里找到她。当然,如果她在她家后窗的窗台上看到同样的信号,她
也一样会知道上这儿来找他的。
这封“鸡毛信”的秘密只有她和他知道,它的发明一直可以追溯到她和他一起
在院子里跳格子造房子扮好人坏人捉来捉去的两小无猜时代。那时纯是好玩,后来
却真派上了用处。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在他门边画信号,也很久没有在自己的窗
台上看到这个信号了。自从,上一次在这里,她对他说了那样一番话,他又对她说
了那样一番话以后,就再也没有过。
桑儿蜷坐在一个大木头堆的凹陷处,看着他摆着两条壮实的腿跑过来,近了,
桑儿还看见他脖子上残留着煤烟的黑印和工作服上被汗水渍出的盐斑。
“出事了。”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在他还没有站稳的时候,就憋不住地
从她嗓子眼里蹦出来直冲到他脸上。她已经憋了太久了,整整一天。不,不,还不
止一天。
“怎么了?”他喘着气问。站着的他和坐着的她差不多正好脸对脸。
桑儿别过了脸,不吭声。
“喂,到底怎么了?”他横跨一步,又面对着她。
桑儿垂着眼,不说话。现在她可以看到他的脚,穿着一双旧旧的但依然结实的
翻毛短靴。在她的沉默里,这双鞋正越来越烦躁地蹭着地面。
“出什么事了?”他又问。泪水从桑儿的眼角渗出来,爬下她的脸颊。
“ 别,别哭,”他慌乱起来,“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别哭呵。”
“我,我……”桑儿张了张嘴,更多的泪水涌出了她的眼睛
“是不是谁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去出气。”
欲言又止的桑儿把头埋进臂弯,更是哭得抽抽噎噎。
“嗳,你别哭,别哭呵。”手足无措的他只会翻来覆去地这么说。
空中响起了警铃声,那是从不远处的道口传来的,警示即将有火车通过。堆木
场外就是就是南下的铁轨,由这个城市通往别的城市。
“我,我不是个……女孩……”桑儿抽泣着。大地颤动起来,车轮敲击着铁
轨,隆隆而来。
“什么?”他 没听清,她的声音太低了。突然,一声汽笛撕破了空气,他不由
自主地提高了嗓门:“你说什么?”“我说我不是个女孩子了!”桑儿猛地抬起头,
喊了出来,“我怀孕了。你听见了吗,我怀孕了!我怀孕了!”
桑儿的喊声和着火车的轰鸣,一起翻滚在空中,震颤着他的鼓膜。
火车从堆木场外呼啸而过,扑向道口。他的眼前只有桑儿那张泪水纵横的脸。
一阵突来的静默,横亘在他和她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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