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一年
实际上九零年、九一年以后,值得一说的事儿实在太少。
在春天里,我病了一次,不甚厉害,但也够呛。那天我不记得在做什么,忽然
一阵头晕,一下倒在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爸妈吓了一跳,可我倒没觉得怎样。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很热衷于交朋友。在一期《青年文摘》上看到一段启示,
说交五元钱到青年文摘杂志社,并填一份表格——这表格就印在《青年文摘》这段
启示的下边——而后,他们杂志社将给介绍几位朋友。我就照做了,汇去了五元钱,
并填了表格。可在寄表格时,怎么忘了贴邮票。幸亏我地址写得详细,邮局给退了
回来,但退信毕竟慢了好多,耽误了一个多月时间。后来《青年文摘》社给介绍了
三个朋友,但三个朋友都是只通了几封信就断了音讯。
一天,我在看一本《故事会》——或者是《故事家》——忽然在某一页发现一
段文字,介绍河南省读书会,说它在发展会员,有联系地址。我就照地址给写了封
信,不多久,河南省读书会给寄来了简章,我看后觉得挺好,也就交费参加。河南
省读书会的名誉会长是省委的韩劲草老书记,下边儿的主要负责人也都是名震一方
的专家学者之流,很高级。现在想来,那些都 是挂名的, 实际负责人可能是最后
所注的那几位通联员,我不记得会费是多少了。这个读书会实际上起了多大作用,
我不太清楚,但读书会的会员证还是很正规的:相片、钢印、公章一切齐备,我的
会员证编号是“2—043”,有效期是一九九一年四月到一九九二年四月,以后
还寄过来一些《河南读书报》。
我与张妞两个人是一对活宝。张根胜疼爱女儿,达到了溺爱的程度,任着她的
性子,张秋花又是继母,父母不全的子女是很可怜的,缺乏家庭教育,子女是会畸
形发展的。而我呢,自觉太折腾人了,对不起家人,活在一种负罪感中,家人不知
道我所做的一切为了什么,他们认为是自己的责任,觉得无照顾好我。两相的负罪
感,使得我与爸妈也很疏远(但这疏远外形是很亲密,做什么他们都随我,我又处
处答应他们的一切,内心实际很疏远)。这样两家其实都由着我们两个大孩子乱来。
由于我们两个只是新奇、贪玩,很快,新奇劲儿过后,马上两人就冷淡了许多:你
要这样,我偏要那样,老闹别扭,还谁也不服气谁。这样过日子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烦透了,而且,张妞很反对我与别人写信,尤其是与沈君写信,沈君本来与我很谈
得来,她就怀疑是与沈君通信不正常,简直令我反感极了。
《春笋报》社编了一本《小作家之友》通讯录。由陈立老师编辑,定价伍元,
我也买了一本。我本先是参加《春笋报》社举办的小作家文学班学习,我的成绩不
好,而且被贺景文老师贬了个一塌糊涂,文学班结束后也照样得到了结业证,可见,
即使是正规单位举办的活动,也是敷衍了事的。文学班结束后他们又举办了一个文
学提高班让我参加,也不过二三十元钱,参加试试。这提高班也是做几次作业而已,
我记得写 了有一篇《花果山》,说的是宜阳为了发展旅游业,人工造了个花果山,
条件很差,只有公费人才去开开眼。我的目的是讽剌公费旅游,但老师批改时却说:
文章的方向目的不错,但公费旅游与你何干?我很不以为然,与我有何相干呢?与
我倒无直接关系,但这种现象不好,难道我连说的权利也没有?提高班我照样结业。
提高班结业之后,报社又举办了一期翻译班,翻译英语、日语。经过文学班及文学
提高班,我觉得这样的函授无多大效益,就没有参加翻译班的学习。
整个夏天,我过得别别扭扭,但家长里短的事儿,实际上也没什么,去看了不
少的电影。在那一段时间,不知怎么了,与少林和尚有关的电影出现了很多,我就
是在这时候才知道佛,但声明一点儿,在这时候我还没有出家的念头。
我听到和尚这个名词,最早有印象,该推到一九八二年冬天。那时候我们学校
西边不远处有一个老和尚——这个老和尚据传说很神奇:他有两口大缸(现在我想
来可能是长寿缸),两口大缸扣在一起,老和尚说缸里边有宝,谁能把缸打开,则
宝就归谁,但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开。这老和尚自己可以打开,但里边空空如也,老
和尚说这宝不是自己的,自己打开也无用。后来老和尚死后,按习惯是要土葬,但
土葬时起了一阵旋风,很大很大,刮得人睁不开眼。这个老和尚是文化大革命时被
迫还俗的。
另外还有看杨家将说杨五郎出家当了和尚。这个也是听说和尚比较早的,只是
在那时候,根本没往心中去。
放暑假了,大哥哥回来告诉了一件笑话。王亚丽的爸爸是教初三的,初三升高
中,有的学生要到二中来考试,王亚丽的爸爸因为女儿在二中上学,就想来看看女
儿。在家中,是王亚丽的哥哥做主,爸爸做的甩手掌柜,什么事儿也不管。爸爸见
了王亚丽,问女儿需要什么,女儿也知道爸爸不管事儿,爸来看也只是见见就行了,
这父女之情就是这样,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放下心来。女儿吞吐了好半天才说钱不够
用,老爸开口说:“找你哥要呀。”当爸的既然没准备给女儿钱,又问女儿缺什么
干吗?
九月份的某一个星期天,大哥哥从二中回来,带回来一张《春笋报》,原来是
我的《对奕》得了奖。获奖名单在九一年七月九日《春笋报》上,而文章则是登在
七月三十日的报纸上。大哥哥对这文章的评价则是:语言极好,但思想深度太差,
说写这样的文章只是闲适性,很难成气候,没什么大出息,也就只能登在《春笋报》
、《语文报》、《作文周刊》之类的学生习作报章上,不登大雅之堂。但我心中并
不服气:敝帚还自珍呢,何况文章也是花费了一番心血,动了一番心思写出来的。
这天晚上,大哥哥来我这儿,告诉了一件事,说早在三、四月份时,广州《少
男少女》杂志社曾往学校寄了一张记者证,当时在学校挺轰动的,是别人交给了彭
清智老师。当时彭清智老师已经有了个儿子,他的儿子就拿我的记者证玩,他们撕
下了我的相片。我大哥哥听说后,去看那记者证时,已无照片,但因为照片背面有
我的名字。用胶水贴紧后再撕下来,在记者证上就留有浅浅模糊的字迹,大哥哥看
后那确实是我的名字,是我的记者证。这事我本已预料到,因为《少男少女》的记
者培训班结束后,我被评为优秀学员,当时杂志社来通知让立即寄过去照片,在照
片背面写上名字,寄给杂志社陈庆祥老师,就是要办理记者证件的,我没收到记者
证,我就想是寄到二中去了——当时我得到通知时,还写信告诉沈君,她也是既参
加了朋友会,又参加了记者培训,同样也接到通知——大哥哥之所以当时不告诉我,
是怕我情绪还不正常,这事使我情绪更坏,其实他是至此也不知道我那时到底为什
么自杀,故一直不曾告诉我。
还是九月份,某一天,我忽然收到湖南《诗歌报》编辑部的信,邀我做特邀编
委,交费十元。现在想来,那是干什么呀,纯粹是要钱罢了。可我就那么混,竟然
真的给寄去了十元钱,我根本就没有考虑他是从哪儿得知我的地址的。到十月上旬,
真的给寄来了特邀编委的聘书,随同还寄了几本《诗歌报》编辑部的信封、稿纸以
及便笺纸。
年轻人做事,留不得心事,我与张妞貌合神离,越来越讨厌对方。一次,我们
二人到外边玩儿,在渑池,她要到仰韶去玩,我不愿意,就争开了,各不相让。一
睹气,互不理睬,我去买香蕉,买过香蕉一扭脸,却不见了她,一阵好找,怎么也
找不到她。毕竟说来人是大事,我跑到电台拟了则寻人启事马上广播出去,晚上我
就住在渑池,希望她若听见广播或有她的消息,但始终没有。这夜与我住在一起的
是几个四川生意人,他们用家乡话讲什么三国故事,很带劲儿。可我呢,却辗转难
眠,我就想回去告诉家人。第二天我回到家,却发现她原来已回来了。更惹我心烦
讨厌。
农历九月上半月(或初九或十五),张妞感到不舒服,随着阵疼越来越急,紧
准备慢准备,在夜里十点多时,生下一个小娃娃。我并没有太高兴,因为不知道该
怎么做。
秋天里,我到大姑姑家去了一次。那一天我在那儿顺手拣了一本河南出的《妇
女生活》杂志,上边登有一篇关于灵山寺院的事儿。说灵山寺院僧人与居民发生矛
盾,刑警队去调解时,看见有一个和尚的容貌有些象一个通辑杀人犯,经过调查,
正是山西五台县的那个杀人犯。说他杀人后,跑到五台山出家,而后到了白马寺,
因白马寺游人太多,就跑到灵山寺,到这儿却又落入法网。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现
实中的和尚,但第一次却是一个坏印象。过了几天,我到郑州去,在车上听见一个
女孩子在给另一个闲聊,说她们单位有个小伙子总是悲观丧气,有人逗他说,那么
你何不到灵山寺去出家当和尚,这也是动我心弦的和尚两个字。看那么多电影,但
出现的“和尚”字眼从没有动过我的心弦。应该来说,感谢这个不知名的女孩儿,
虽说她不是着意说给我听,但悲观丧气的人,她逗劝人家去做和尚,不管动机如何,
我当时却理解为做和尚可以使人改变人生的观念,变悲观为乐观。至此我盟发了做
和尚的念头。
有了孩子后,我由于盟发了做和尚的念头,可这孩子又不知道该怎么办,父母
养大了我,若再养我的孩子,我心难安。但孩子我又实在没有办法。
沈君在得知我有了孩子时,给寄来两张相片,她本来以为,我不会再给她写信
了,可我并没有,还继续与她通信。
我给小孩子取名叫瀚夫,瀚是浩大、广大,夫是男子汉,我希望他长大后,不
管做什么,只要象一个男子汉,做出一番事业,干么都成。孩子的出生只给我添了
麻烦。
一个念头可以决定人的一生,做和尚的念头牢牢地牵住了我。 我与张妞吵了
一次,两人吵嘴谁能判得清谁得理呢,她也生气,我也生气。她赌气要回娘家,正
合我意,我正不想再见她。家人再骂我,可我就是一门专心,但看着孩子,我又替
孩子难心,孩子没错呀,还不懂事,孩子缺少母爱这责任则在我。我只能加倍地爱
孩子,整日抱孩子在怀,这孩子脾气也坏,哭个不停,哭得疝气,好在我爸爸会医
生,他们也疼孙子,再有大哥哥的一双儿女也爱逗瀚夫玩。当然他们抱不了瀚夫,
爸妈大哥哥,他们都不知道我的心事,怨我我也不理睬他们,他们骂我没心肝,坏
了良心,而当时我与张妞只是同居,没有任何手续,谁也不能怎样我。
九0年冬天小哥哥结的婚,九一年秋却流产了,我就有心把瀚夫留给小嫂子抚
养,然我最终没有,如果以后嫂子虐待孩子能么办?我要把孩子托给一个喜欢男孩
而又与我家无亲无故的人。我就暗暗留心,高桥有一家,只有女孩儿,又做了结扎
手术,最后是把孩子托了这一家。这一家的男主人有个妹妹,与我弟弟是同学,而
且对我弟弟很有好感,他曾对我弟弟说:“你侄子在我家,看亲情怎么能断?”以
后弟弟去看瀚夫(当然,瀚夫已经改了名字),瀚夫却不认得弟弟,不让抱。男主
人的妹妹去抱,却不哭又不闹,这女孩大笑着对我弟弟说:“看,要姑姑不要叔叔!
”话语中满是自豪。
《诗歌报》举办炎陵杯诗歌赛,我写了两首诗:《欢乐的歌》、 《学校》去参
赛,不久,得到通知,扫兴极了,只得个佳作奖,但获奖证书做得很漂亮。到九二
年元月一日(按农历还是九一年)才寄来获奖证书 ,但我心已不在此。
托好孩子,我再无了牵挂。就偷偷给家人留下一封信,让他们不要找我。我义
无反顾地出了家。张妞去找我大哥哥,但家人都不知道我去了哪儿,永远再无什么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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