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云樵再一次醒来已是黄昏。 他睁开眼睛茫茫然的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迅速的搜寻屋里,他发现了钟灵,只匆匆扫了 一眼他就把头转开。只是一眼,他已发觉了钟灵脸上未干的泪痕,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 头蹙得紧紧的,为什么?为他吗? 何云樵心里感慨万千,从前没有机会向钟灵吐露爱意,如今——如今他已是个残废,更 是没有资格去爱钟灵;她和他竟是无缘至此,老天为何还要让他苟延残喘,留着一个不全的 身体面对钟灵呢? 钟灵醒过来,看见何云樵已经醒了,她温柔地握住他的手。 “啊!你醒了?觉得好些了吗?”她柔声问。“医生来看过你,替你换了一次药,他说 你情况很好。” 何云樵不说话,甚至连看也不看钟灵一眼,他害怕她的温柔不过是一种怜悯而已。 “肚子饿了吧?我叫护士帮你准备食物。”她放开何云樵转身往外走,她不知道何云樵 的沉默表示什么?不过,只要他不再发脾气,肯冷静下来,他喜欢怎样就怎样吧!只要何云 樵能好起来,她一切都依他。 “等一下。”沉默不语的何云樵突然唤住她,她诧异地回头,只见一张不耐的、蹙着眉 的脸。“我——不饿。”“总是要吃点东西,没有体力、营养,伤口怎会复原得快?” 钟灵还是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云樵依然瞪着天花板出神。她轻叹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下。 “食物马上就来。”钟灵的声音柔得令人心醉,眼中满是怜惜的神色。“常欢也守了一 下午,刚走。他晚上还要去电台,我让他先回去,顺便送干爸和干妈先回家休息,他们一直 守着你,也累了。” “谁要他们守着我?”云樵激动的拍着床。“你为什么自作主张让常欢来?让他来看我 笑话吗?” “不是的!”钟灵觉得好委屈,眼中闪着泪光。“常欢是自愿留下来陪你的,他也关心 你,你别往坏处想——”“谁要他假惺惺的关心。”他神色暴怒又顽强。“我不需要任何人 的同情。” “他也是一番好意。”钟灵婉转的。 “不希罕。”何云樵嘶哑的吼着。“告诉你,如果你受不了我批评你的心上人,你就滚 回去,我不需要你留在这儿的。” “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要陪你,云樵。”钟灵觉得十分难堪。她心中不断的告诉自己要 忍耐、一定要忍耐。 “谁要你陪?”他胀红了脸吼着。“你走,你马上就走!滚回你心上人常欢身旁去。” “云樵,你是不是很痛、很不舒服?我去叫医生。”钟灵又怕又窘,简直不知如何才 好,云樵的话太伤人了。 “回来。”云樵咬牙切齿的。他是痛得失去理智了吧?否则他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 “死不了的,我不要医生。” “但是你——” “痛死了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云樵像个不可理喻的孩子。“谁让你在这儿婆婆妈 妈的?你为什么还不走?你知道吗?看到你苦着一张脸令我觉得好心烦。” “云樵——”钟灵的脸倏地没了血色,他竟说她令人心烦,怎样的难堪啊? “我叫你滚,你还听不懂吗?”他咆哮着。 病房门被推开了,一个笑容可掬的护士推着餐车走进来,她的微笑和沉稳立刻缓和了病 房里的困窘气氛。 “何先生,饿了吧?”护士把用盘子装着的食物放到病床边的小几上。“希望你能满意 这食物。” 云樵不语,面无表情,也没有动食物的意思。 钟灵见状,皱了皱眉,走近了云樵,端走托盘上的稀饭。 “我——我喂你吃,好吗?”她问。希望她的委曲求全能令云樵不忍拒绝。 “我的手没有残废,不劳你多事。”他又冷又硬。 “我只是——”她委委屈屈的。 “我不要吃!”云樵不知怎地,暴怒得像只负伤的野兽,也不管房里还有第三者,用力 一挥,把钟灵手中的稀饭打落到地上,洒了一地,碗也碎了。“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我,让我 自生自灭——” “云樵!”钟灵捂住嘴,忍不住哭了。 那护士有些尴尬,默默的清理残局,也笑不出来了。 钟灵走到窗边,无声的流着泪。 她一点也不怨何云樵。换成是她,也可能是这种反应,她只是忍不住心中的悲凄。 对云樵的遭遇她感到十分难过;更难过的是云樵的判若两人。 收拾完毕,护士径自走了。 病房里又只剩下钟灵和云樵,室内一片死寂。 钟灵用手背拭了拭泪,转过身子,面对着云樵。“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呢?”钟灵痛 苦的说:“难道你不想早点康复?早点出院?” “康复?”云樵提高了声音冷笑着。“怎么康复?我这辈子注定是个残废,是个跛子 了,你明不明白?” “不——不要这么说,你别钻牛角尖了。”钟灵深吸了一口气。她实在无法接受,短短 的时间就能令云樵变得如此自卑颓废,他变得好尖刻且令人难以相处啊!“不要胡思乱想 了,事情绝不如你想得那么糟。” “我胡思乱想?谁敢否认我说的?”云樵笑得悲凉。“这辈子,我是毁了,没有希望 了。我向来骄傲,现在却偏要一跛一跛的走路,永远都要活在别人异样而同情的眼光下,人 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要一直往坏处想。”钟灵颤抖的说:“只要你心态健康,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并 不会改变什么!” 病房里又静寂下来,一种令人难受的沉闷。 这次钟灵学乖了,她安静的闭嘴,不再多说。 她衷心盼望她的沉默能使云樵满意些。 “小灵。”云樵忽然叫她,她的温婉柔顺叫他十分不忍。 “你过来。” 钟灵有点惊喜,云樵肯主动叫她,他想通了? “什么事?”她掩不住欣喜之色。 “我知道你是真心留下来陪我。”他似是平静下来了。“可是你想过后果吗?你想过常 欢心里会怎么想吗?我不想令你们之间因我而产生不必要的误会,等一下你去叫特别护士进 来,你就可以走了!反正我已经死不了,你大可放心了。”“不,我不走。”钟灵执拗起 来。“我要陪你,你就让我陪你吧!而且常欢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他其实很关心你,他 也诚心要你好起来,他不会那么小心眼的。” “哦!”何云樵挑了挑眉毛,怪声怪气的说:“他在显示他伟大的胸怀吗?他这么做是 什么用意?怜悯我吗?” “不是这样子!你——”钟灵的脸,急得胀红了。何云樵为什么变得这么爱钻牛角尖 呢?他简直不可理喻了。“别再胡思乱想了,求求你。大家都只有好意和关心,你理智一 点!嗯?” “我胡思乱想?你以为我不了解常欢那个阴险的人?”他皱起眉,又发怒了。“他那么 喜欢你,若不是为了向你表示他胸襟开阔,若不是怜悯我是个残废,他怎肯让你在这儿陪 我?” “我陪你是我自己的事。”钟灵说:“你该了解我的。”“我就是了解你才要你走!” 他轻叹了声。“我已经是个残废的人了,再也没有资格去照顾你。你是一片好意,我懂。但 是——留下来对你没有好处,对他更是一种伤害。况且—— 我的情绪不稳定,脾气又坏,你又何必留着受气?” “我留下来——没想过要得什么好处。”泪水悄悄自钟灵脸颊滑落。“常欢也不会受到 什么伤害。我也不怕受气,我只要你快些好起来,没什么比你能好起来更重要的了。” “你这是何苦?你会后悔的。”云樵情不自禁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 “不会的。”钟灵语气甚是坚定的说:“我自己做的决定,即使错了,即使真会吃苦, 我也永远不后悔。” “你没理由这么做的。”他叹一口气。 “不要拒绝我,云樵。”她定定的看住他。“若非干爸把我从酒家赎出来,我现在的命 运会是怎样,谁也不敢说。这个时候,我若不留在你身边,我会恨自己一辈子。” “何家从没要求你报答。”他语气悲愁地移开他的视线。 “不是,我不是要报答何家;而是你给我的太多,我一辈子也还不起,我心甘情愿留在 这里陪你,你不要赶我走吧!求你。”钟灵紧紧的握住了何云樵的手。 这一刹那,他心中万分感动,这个他心爱的女孩告诉他:他给她的,她一辈子也还不 起,她还说是心甘情愿留下来陪他,她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份感情呢? 她是在奉献吧!或者,只是偿还?但是对一个残疾的人,她这么做值得吗? 他沉默了,也无法再坚持,这原是他所盼望的啊! 只是——前途茫茫,谁能预料未来是怎样发展的呢? 何云樵变了,变得安静、沉默。他不大理人,旁人问他话,也很少回答。 他好像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漠不关心。整日,就见他对着白色天花板默默出神。 钟灵在一旁悄悄观察。她深深觉得,云樵似乎将他自己的世界完全的封闭,她根本就无 法触及他的心灵。 而钟灵和常欢之间的浓情,在这段时间里,突然呈现了真空,除了偶尔几次在医院碰头 之外,他们竟没有联系了。 每天,钟灵就是在家里和医院之间来回奔波,日子虽说是枯燥又单调,但她还是默默 的,始终如一的贯彻下去。 尽管她如此一心一意地陪在云樵身旁,但这些日子以来,云樵却不理她、也不看她,好 像根本不当有她这个人存在似的。 钟灵知道云樵是无法承受自己成为残废的事实,情绪低落,才会如此待她——但她仍是 忍不住偷偷伤心。毕竟被漠视、被冷落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更何况,她再怎么坚强,都只 是个女孩子,是他曾经那么用心呵护着、疼爱着的女孩子呀! 如今他这样冷淡,对她不理不睬的,她怎么受得了呢? 而常欢呢?她常不经意地想起常欢,他们已经好些天没见面了。 虽然云樵出事后,常欢曾说过要陪她面对这难关,可是自从她把云樵对他的不满、怨怼 告诉他后,他和钟灵就突然的疏远了。 钟灵心里既不解又难过,却也无心追究,因为她目前只能把全部的心力放在云樵身上。 除了照顾、陪伴云樵,她实在无暇顾及其他了。 然而,云樵哪需要她的陪伴呢?在他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钟灵的存在。 这天,云樵终于要出院了。 病房里,钟灵呆坐在椅子上。她暗想,回家后,云樵是否会慢慢的改变,恢复从前飞扬 开朗的模样?还是他仍要这么一直阴阳怪气下去呢? 她好担心,真的好担心。她看了病床上熟睡着的云樵一眼,心中的叹息更深,她觉得云 樵回家后的日子似乎更坎坷、更难走了。 “小灵,准备好了吗?该叫醒云樵了。”何太太出现在门口。她是个温柔慈祥的好母亲。 “都好了。”钟灵站起身来,指指已经打包好的行李袋,她一早便把何云樵的衣物都收 拾好了。 “这些日子苦了你。”何太太慈爱又满怀歉意的说:“云樵脾气不好,你就别放在心 上,看在干妈的份上,你别跟他计较,嗯?唉!也难为他了,那么骄傲的孩子,突然间遭此 剧变,他怎么能接受呢?”何母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干妈,别说了。”钟灵强忍心中的感伤,赶紧趋前安慰她。“我什么都不想,只求云 樵好起来,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 “喔!”何母放心的叹口气。“其实,我一直都很希望云樵有一天能把你娶进我们何家 的。但是,现在他成了——成了这个样子,这辈子永远也好不了啦!是我们何家没福气,没 能有你这么好的女孩子来当我们何家的儿媳妇,唉!都是命哦!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敏儿一 走了之,也不跟家里联络,现在云樵又成了这样子……我真是命苦啊……” 何母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絮絮叨叨地念了一堆,说着、念着,忍不住就低声啜泣了 起来。 钟灵一面软语劝慰,一面心里吃了好大一惊,刚才何母竟说原本希望何云樵能把她娶进 何家,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一直都当云樵是哥哥呀!云樵也把她当成自己的小妹妹般的疼爱,干妈怎么会有那种 突如其来的异想? 不过,云樵现在突遭此变,自己若立刻表态,恐会落得嫌弃云樵有缺陷之嫌。 那么,她该怎么说呢?她从来也不曾想过自己和云樵会有什么男女之情的牵扯! 她的心里只爱常欢,唉!此时此刻,要她怎么说出口? 再说,如果干妈知道敏儿是因常欢才一走了之,不气疯了才怪! 怎么办?怎么办?她心里乱极了,千头万绪的,她—— 好懊恼,怎么会弄成这局面呢? “小灵,干妈看你不像是个见异思迁的女孩子,你会因为云樵有了缺陷就嫌弃他吗?” 何母轻轻揽住她的肩,小心翼翼的问。 “干妈,你说到哪去了,我怎么可能嫌弃云樵呢!他在我心里永远美好,永远出色,不 管他以后如何,他在我心中的地位永不动摇。”钟灵真诚的说。 “是吗?”何母一脸狐疑,看来她并不相信。 “嘘,好干妈,我们别再讨论了,教云樵听见就不妙了。”钟灵眼尖的发现翻动了下身 子的何云樵,警告的对何母说,果然令何母住了口;毕竟惹恼了何云樵,谁也别想好过。 云樵回家已经有一阵子了。当他腿上的石膏拆掉后,发现左腿比右腿短了一些,走起路 来,真是一跛一跛的,他整个人几乎为之崩溃。 接下来,他就一直把自己关在窗幔厚重,不见天日的屋子里。 整天,他都是一副躁厌与萧索的样子。他不许别人任意进他的房间,他不见任何人,甚 至连他一手创办的出版社也不去了,全权委托给副社长。 面对父母及家里的佣人,他也是阴沉沉的,很少说话。至于钟灵的陪伴,他仍是相应不 理,不当她存在似的。 他就像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即使是一句关爱的话语,也可能触怒他。然后,他就会按 捺不住脾气,大肆破坏屋里的东西,直到摆设都被他破坏殆尽,他才肯颓然的罢手。 每当他大发脾气时,谁也不敢劝阻或是吭一声,就怕引爆他更大的狂怒。 大家都只是一个劲儿的容忍他,没人明白他心里究竟想什么?对于未来又有什么打算? 这天的午后。 云樵那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的窒闷,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 今天的他,较平日来得烦躁不宁,脸色阴沉得吓人,仿佛随时都可能爆发一场惊天动地 的狂怒。 为什么呢? 哦!原来钟灵今天一直不曾露面。她上哪儿去了呢?自他出事后,他虽没给她好脸色 看,但她总是一直毫无怨尤的陪在他身旁的呀! 啧!钟灵究竟上哪儿?莫非她已经开始厌倦这份差事?她开始觉得陪他是件——浪费生 命的事。 就在他心烦意躁之际,房门被推开,有人进屋来—— 云樵惊喜的转过身,一看,不是他期待的钟灵,却是使他一直妒嫉在心的常欢。 常欢一脸友善的神情,并无云樵所以为的怜悯之色。 两个人在乍见对方时,心中都暗自吃了一惊。才多久呢?明明都是英俊潇洒的男人,却 都变得憔悴、瘦削和不修边幅。 “你真是令人失望,没想到你竟如此不堪一击。” “谁要你对我抱有希望?”何云樵有明显的敌意。 “你真想在这屋子里待上一辈子?”常欢平静的问。 “你以为我还能做什么?”他冷冷的反问。 “只要你想做的,没什么不能做。”常欢诚恳的。 “我还能去晨跑?去爬山?去逛街?去跳舞?”何云樵忍不住狂笑了几声。“出去丢人 现眼?”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常欢依然保持平静。对于何云樵的心情他颇能体谅,他之 所以不来看他,是他认为何云樵需要些时间去独处、去学习适应这一切,更因为常欢他自己 心里也矛盾得很,只因他和何云樵之间的心结太深了,他自觉欠他太多,加上又有个钟灵, 他实不知如何劝慰何云樵。 “我说的是其他的事,你心里明白的,对吗?”“明白什么?明白我是个跛子,嗯?” 何云樵继续冷笑着。 “看来你不只是身体残废,连心也盲目了。”常欢终于忍不住皱眉,不客气的说。“身 残仍有补救的余地,心残便无药可救了,你真是令人生气又同情的残障者。” 何云樵怔住了。万万料不到常欢会这么说,一种深切的悲哀正像把利刃般戳着他的心。 是的,常欢的话重重地刺伤了他,毫不留情地解剖了他,他阴沉着脸,一股被羞辱的愤怒在 心头熊熊燃烧着。 “我是残障者又关你屁事?谁要你这个混蛋来提醒我,是谁让你来的?”他急促的说。 “本来是不关我的事,可是你折磨钟灵,我不能不管。所以我来提醒你。”常欢愤然 说:“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有权力去伤害你身边所有关心你的人。” “你——常欢,你是什么意思?把话给我说清楚。”何云樵的眼睛也赤红了。 “没有人愿意你变成这样!你明知大家心里都难过,你却偏抓住了别人的弱点,一而 再,再而三地去伤害他们。你为什么不振作起来,非要把自己弄成这种要死不活、阴阳怪气 的模样,你可知道钟灵为了你,变得好忧郁、好悲观吗?我原以为让她照顾你,可以帮助 你,没想到我反倒害了她。”“谁要你假仁假义,施舍钟灵来陪我?”何云樵微微变脸。 “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不喜欢的人可以滚得远远地,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帮忙,我会料 理自己的事。” “是吗?就是把自己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屋子里?”常欢带着怒意。 “你——”何云樵再也忍不住的爆发了。“你懂什么?谁要你来说风凉话?天下的便宜 事全被你一人占尽了,你试试去打跛自己的腿看看,看你还能不能潇洒、冷静,你去试试, 你怎么不去试试?” “我干嘛要打跛自己的腿?”常欢平静了。“我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傻事,很多事情是 看你自己如何调适。也许你遇到的困难是前所未有的,但只要你肯想办法去克服,就一定能 成功,问题是你并不肯试着去做、去克服。” “克服?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我能抹去我是个残废的事实?”何云樵反问。 “你这么介意别人的看法?”常欢说。 “为什么不?”何云樵喘息着。“我一直是别人钦羡的、注意的焦点,你能想象那种内 心的挫败煎熬吗?” 常欢又皱眉,这是他意料中的,但由何云樵自己说出,他不禁觉得心中凄然。 “原来你这么虚荣!”他不得不这么激他。 “虚荣?”何云樵无奈的笑了。“曾经拥有的却突然间失去,谁受得了呢?我却接二连 三地:心爱的女孩投向别人的怀抱,现在我又成了可笑的跛子,你知道吗?我觉得上天待我 太苛、太不公平了,我——好恨。” “或许事情并不像你想得那么糟?”常欢的眼中掠过一抹痛楚。 “我不知道。”何云樵痛苦的。“我只是——觉得一切不再有希望和意义,我已经一无 所有了。” “你——其实耿耿于怀的是钟灵背弃了你?”常欢问。“唉!”何云樵叹了口气,眼神 飘忽的。“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不能失去她的,但我还是失去了她,感情的事本就无法强 求。本来——我或许仍有一丝希望的,但,看我现在这副德性,什么都不可能了,对不对?” “云樵——”常欢叹息。 “你知道吗?我遇见小灵的时候,她才是个刚从国中毕业的小女孩,那样怯生生、可怜 兮兮的,我就发誓我要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丝毫的委屈,我用那么长的时间来等她长大, 我一直都十分的有把握——”何云樵眼中的光芒热切起来。“原以为小灵会是我的小新娘, 可惜我错了。” “你怎么如此悲观?”常欢微笑,心里却下了一个痛苦的决定。“经历这次意外后,我 才发现一件事,钟灵对你其实有情,只是她自己可能也弄不清楚罢了!你一定不知道,当你 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时,她竟然对我说,她宁愿代你死。你想,她若不是对你有情,怎可能 说这样的话?加上她今天早上来找我,看她那憔悴不堪的模样,我就发现她其实是很在意你 的,否则她大可不顾你的死活,随你去自生自灭,你懂吗?她一直在期待你振作起来,你如 果真的爱她,就别让她伤心。” “你——”何云樵眼中光芒重现。“你说的是真话?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你不爱小 灵了?” “也许。”常欢耸耸肩。“我不想欺骗自己,我觉得我喜欢的是不存在的盈盈而非钟 灵,而她的潜意识里或许也是喜欢你的,只是她自己不知道罢了。而你这个情圣又不曾对她 表达过什么。” “是吗?是吗?是吗?”何云樵掩不住欣喜的喃喃重复着。 常欢略略迟疑了一下,才肯定的点点头,好像很艰难似的。 “相信我,只要你好好振作,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别再让钟灵为你忧郁失意了。”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何云樵露出难得的笑容,像个孩子已 经走出了黑暗般,开朗了不少。 常欢微微一笑,却隐藏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忧伤。“好了,我得走了。”常欢说。“我 还要赶去电台,过几天再来看你,希望你不要食言才好。” “我说过的话一定算数。为了钟灵,我会振作的!” 常欢呆怔一下,是这样吗?他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的牺牲究竟是对还是错?他自己也 没有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