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鲁少晖与汪舜国启程前往法国后,家中仅剩下汪母、何梦蝶及前来作伴的何梦虹。
何梦蝶干脆就安排妹妹先到艺术中心上班,与她作伴。
汪母很疼惜何梦蝶,常常煮一些滋补的营养品给她吃,尤其是晚餐,更逃不过吃得
饱才能睡得好、孩子长得快的铭训;怀孕初期的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又不忍拂逆汪母的
好意,唯有硬是勉强咽下喉。
汪母满意地称赞道:“对嘛!孕妇要多吃一点,吃不下也总得要为孩子着想,不但
你补,小孩也补啊!”
“小心补过头,小孩太大,不好生唷!”何梦虹学家政,对这方面的常识可也不含
糊,在一边提醒着汪母。
“唉,说得也是,想当初我怀舜国时就是拼命吃,把他养到四.五公斤,生不出来
只好剖腹生产,好辛苦哦!”
“难怪汪大哥的块头较大,原来是被伯母养壮的。”何梦虹打趣道,想逗汪母开心。
“遗传也有关系啦!唉——”
“怎么啦?干妈,聊得好端端地突然叹起气来。”何梦蝶觉得奇怪。
“要是你怀的是舜国的孩子该多好。”
这句话无疑是揭起旧时创伤,何梦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还是何梦虹精灵。“伯母,鲁大哥是您的干儿子,我姊生的孩子不就等于是您的孙
子,您又何必去想是谁的呢?”
汪母这才自觉失言。“对对对!只要是你姊姊生的孩子,就是汪家的宝。”
“少晖和舜国两人友情如此深厚,就好象兄弟般拆不散,在这社会上算是很难得
的。”何梦蝶见汪母已释怀,方敞开心胸而谈。
“舜国原来就是独断独行、个性深沉的人,他是在艺术学院时才和少晖打成一片的。
少晖生性开朗乐观,间接影响了舜国,把舜国也带得活泼起来,两人对摄影都有浓厚的
兴趣,所以假日经常结伴出去。本来两个都想到法国深造,谁知一场车祸就改变了他们
的人生。少晖外伤痊愈后放弃摄影,仍然到法国读书,毕业就留在那儿开业。而舜国却
被治疗与复健整整折腾了二年,那段日子真是惨淡黑暗,舜国的情绪常常失控,更让我
耿耿于怀的是,舜国老是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我差点以为他得了精神病,直到他完全康
复,并有了正常的工作,我才放下一颗心。那知,他长久压抑在心中的秘密是一段不为
人知的痛苦,我想他以前会偶尔情绪失控,是可谅解的。”汪母又述及往事,不胜唏嘘。
何梦蝶体会汪母的心情,安慰道:“现在的舜国跟过去的他已经不一样,我想他是
走出阴影了。”
“梦蝶,你还会怨他吗?”
她摇头道:“当我再重新踏入汪家时,早无怨了,而等到舜国突然回来,又留下我
和少晖,我们三人的情分就变得更巩固了。”
“哇,姊,你该不会是说你们三人还在谈三角恋爱吧?”何梦虹大惊小怪道。
“小丫头,别胡说八道!我和舜国只是纯友谊啦。”
“其实我倒是满希望你再做汪家的媳妇。”汪母企盼道。
何梦蝶忙道:“干妈,那不过是名分的问题,我现在住这里,不等于跟以前一样,
您不要再给我压力好不好?”
“嗯,对!我支持我姊的做法。”何梦虹附和帮腔。
“唉,我只是说一说而已啦!”汪母不便强求,掩饰道。
“汪大哥若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他可以发掘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像我以前
也曾经很闭塞、孤僻,怪爸妈没把我照顾好,后来姊姊一再鼓励我,我也结交了不少真
诚帮助我的同学,所以,我可以说比正常人还勇敢坚毅,只是有时会害羞点。”何梦虹
说出自己的体验,她算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残障人,自认不会被困境打倒。
“你们姊妹都很坚强,舜国和少晖应该汗颜当初对你所做的事。”汪母再度替儿子
们向何梦蝶致歉。
“干妈,那些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吗?”
“好、好!以后我们只谈轻松愉快的事,只谈宝宝,让你安心的生下孩子。”
何梦虹忍不住道:“伯母,瞧您盼孙子盼得两眼都发亮了。”
汪母在何梦虹的调侃下,只有咧嘴一笑。
而何梦蝶唯一的希望是鲁少晖和汪舜国赶快回国来陪她,挺着渐渐凸起的肚子,每
天开车上下班,她愈来愈感到驾驶座显得狭窄了。
她每两天必定和鲁少晖通电话,了解他身体状况及业务处理的情形。
今天,她照往常时间拨电话过去,可是,电话响了好久,正欲挂断重打,有人接了。
是个女的,叽哩呱啦讲了一大堆法国话,她一句也听不懂,就悄声挂了。
顿然无措的感觉笼罩着她,为什么鲁少晖没来接电话?发生了什么事?或是他忙得
忘了时间?
接下来连续两天,她始终没找到鲁少晖,而接听电话的总是那个法国女人。
她开始着急了;是不是鲁少晖病倒、住院了?还是发生什么意外?
家中三个女人全都因这档子事心焦如焚,又无从联络,急得坐立不安。
“唉!这两个男人简直像小孩子,一出门就忘了家。”汪母抱怨着。
“嘿,他们会不会碰上热情的法国女郎,玩得乐不思蜀了?”何梦虹眨眼联想道。
“梦虹,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你姊姊的玩笑、说风凉话!”
“我晓得姊姊不会在意的,我肯定两位大哥不是那种人,才随便逗逗姊姊的。”
何梦蝶笑笑不作答,她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虽然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但那
是鲁少晖对自己曾有的顾忌,如今他的身体趋弱,即使心有余也力不足;再者,他在法
国那么多年,都没沾染拈花惹草的习性,她相信他也不会在此时去风骚的。
至于汪舜国更不用讲,他绝对不会、也无法去风流快活的。
那么,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在没有预警之下,两个男人就消失无踪了呢?
“会不会被歹徒绑架了?他们这次拆伙,一定可拿回不少钱。还是和合伙人起了冲
突,钱分不清?”何梦虹又联想到事情的可能性。
汪母与何梦蝶一听,似有可能,不禁心乱如麻,十分不安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怎么办?”汪母焦急道。
“梦虹只是假设,我想应该先求证再说。”何梦蝶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思忖着。
她考虑半晌,决定透过毕哲宇在法国的画家朋友来查询这件事。
“嘿,这两个人都曾经跟我有过节,你居然跑来要我去寻找他们的下落?”
“哲宇,我拜托你!看在我们交情不恶的分上,帮个忙。”此时的何梦蝶不得不放
下身段,低声哀求;尤其是她和他已无合作关系后,他是可以拒绝的。
毕哲宇低思片刻,眼光落在她身上注视良久。
何梦蝶警觉起来,他该不会打自己的主意吧?她都挺着大肚子了,还会让他有非分
之想吗?自从严拒他的追求后,他一直以君子风度相待,难道他想乘人之危,对她有所
冒犯?
他终于开口要求了。“好,我帮你查,但有一个条件——”
“哎,哲宇,什么条件都可以,就是不准动我的脑筋。”她警告着。
“哈,瞧你那么紧张!请人帮忙,总要付出点代价吧?”毕哲宇见她自我防护,狂
笑道。
“你说,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脱掉衣服,让我——”
“你——不安好心!”
“唉,我话还没讲完呀!我是说让我画几张你怀孕中的人体画,这对我来说是一项
新的尝试。”
何梦蝶舒了一口气,她误将他当小人看了,原来他适才是用艺术眼光在审视她。
“我答应,但是你先帮我打听他们的消息。”
“好!一言为定。”
于是,何梦蝶提供了鲁少晖在法国的地址与相关电话给毕哲宇。
三天后,毕哲宇给何梦蝶回复消息是——鲁少晖与汪舜国已取回和合伙人的事业资
金,两人转道前往澳洲去了,至于去向,他们并没有留下任何可联络的线索。
何梦蝶极度失望,又有些不悦;这两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鬼?去那里做什么事也不
通知一声,神秘兮兮地,难道他们又再从事什么秘密计划吗?何梦蝶狐疑着,
“姊,不管他们做什么,我想他们不敢再计算利用你了。”何梦虹宽慰她。
“你这丫头,怎么处处帮他们说情?至少他们不告诉我去处,就很不应该。”
“也许他们怕你担心,或怕你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哼!故作神秘。好吧!真是这样,我就不管他们死活了。”
“姊,其实你何其有幸有这两个男人对你一往情深,可是又何其不幸,他们都有着
不同的遗憾,带给你一些痛苦。”
“放心!痛苦已经慢慢远离我了,人总是要经过痛苦才能成长、成熟。”
“嗯,希望你肚中的宝宝将来能带给你很多快乐。”何梦虹真心祝福姊姊。
何梦蝶满足地抚摸着凸起的肚子道:“孩子的诞生,也是有痛苦和快乐的,但却是
我心甘情愿去承受的。”
在澳洲,在医院的病房中,鲁少晖已是奄奄一息的人了。他的容貌枯萎,几乎无肉
的皮囊似乎只等待死神的召唤,即使点滴不断注入他的身躯,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陪侍在床边的汪舜国,心情沉重又悲痛。
“你若不来澳洲,或许还可以保留体力,活久一点。你又何苦逼着我来这里?反而
害了你!”
“既然——已经决定——的事就——不要后悔,更何况你也恢复正常了,你应该—
—高兴——才对。”鲁少晖讲话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
“我想把妈和梦蝶带来跟你见面。”
“不要!我不要——她们——见到我——难看的——样子。”
“可是我们一直没和她们联络,她们一定会担心死了。”汪舜国忧心道。
“当初——你出走时——她们也——都过得很——好,她们都——是坚强的——女
性,放心吧!”
“唉!你本来可以再回台湾和梦蝶相处一段时日的。”汪舜国见好友如此受病痛的
折磨,感叹道。
“医生告诉——我,大概能——活到今年——的十二月,现在就是了,我不愿——
选择在台湾——死亡,梦蝶会——难过,不见面——总是减少——伤痛,我死——之后,
你把我——火化送——回台湾,让我的骨灰陪伴着你们。”
“唉,我有你这样知心相交又肯为别人着想的朋友,真不枉此生了。”
“唉!如果今天我——安然无恙——你休想得——到梦蝶。现在,我只希望——听
听——梦蝶的——声音,让我死得——更无憾。”
汪舜国当然从命,他把他抱上轮椅,挂好点滴瓶,推他出去打电话。
半夜中,沈睡的何梦蝶被电话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喂……”
“梦蝶吗?我是舜国。”
她的眼睛倏然睁开,道:“舜国,你们到底在那里?为什么一去四个月都不联络?
你们两个在耍什么把戏?”
“梦蝶,现在先别问这些,少晖要跟你说话。”
数秒后,何梦蝶只听到鲁少晖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
“梦——蝶,我们的——宝宝——还好吗?”
何梦蝶感觉不对劲,急问:“他已经五个多月了。咦?少晖,你生病了?”
“我——要和——你——道别——离了。”
“少晖——”
何梦蝶的脑子完全清醒了,她的意识告诉自己,鲁少晖即将要离开人间了。
“少晖,你说过要等到小孩出世的。”她大声叫,企图激发他的求生意志。
“来不及——了,我的眼皮——愈来——愈重了。”
“少晖,求求你!你撑着,告诉我你住什么医院,我赶去看你。”她强忍着泪水,
怕影响、瓦解了鲁少晖的生存意念。
“真的——来不及了。舜国——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听到你
的——声音,我好高兴……”
话似乎未说完,何梦蝶突听到电话筒掉落的声音,然后就是汪舜国急切喊叫与叫护
士的声音。
“舜国!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何梦蝶急得心已慌乱,她意识到鲁少晖是昏倒
了,所以说话才会中断。
但她急也没用,汪舜国只用简短的句子结束通话:
“梦蝶,少晖情况危急,回台湾再告诉你,再见。”
何梦蝶哗然哭出声,汪舜国这句话无疑是暗示她,鲁少晖气数已尽了。
听到何梦蝶伤心哭泣声的汪母与何梦虹赶进来看,忙问:“梦蝶,你做恶梦了?”
可见适才电话声并未吵醒熟睡的她们。
“不是,是少晖——呜……”
“姊,别哭,赶快说清楚嘛!”
何梦蝶边流泪边诉说,尽管她说痛苦已经远离,可是碰到心爱的人猝逝,仍不免伤
痛,这种伤痛和曾受折磨委屈的痛苦是截然不同的。
“舜国到现在还守密,不肯讲出他们在那里,这孩子也真是的!”汪母埋怨道。
“少晖为什么选择在国外死?我实在想不透。”何梦蝶吸了吸鼻涕,哽声道。
“我看这必须等汪大哥回来才会真相大白。姊,你不是很早就看清鲁大哥他存活的
时日不久,既然他是高兴的走,你就不要过于伤心,免得肚子里的宝宝受影响。”
“是呀,梦蝶,来!擦干眼泪,别忘了你是个坚强的女人。”汪母也劝慰着。
何梦蝶不愿汪母与妹妹再为她担心,强颜欢笑的振起精神道:“我没事!你们去睡
吧。”
可是,何梦蝶仍是一夜未眠,她想起与鲁少晖过去相处愉快的种种画面。明知他早
晚会死,平常总不愿去挑起生离死别的感觉,甚至在话题上有时还互相调侃,怎知道事
到临头,那种凄凉仍是那么强烈,强烈得啃噬着她的心灵,毕竟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不
可能麻木不仁的。
彻夜未眠的何梦蝶,次晨心神恍惚,梳洗完毕的她正欲跨出浴室,不小心踢到门槛,
整个人往前冲倒。
“哎唷!”一声,她已趴倒在地了。腹部的刺痛,令她忍不住呻吟哀叫起来。
她抚着疼痛的肚子想爬起身,却无力,只感觉下体有一股液体流出,低头一瞧,不
得了!是血,把她的睡衣下襬都染红了。
“梦虹!梦虹——”她感到腹部疼痛转剧,急呼妹妹。
未久,何梦虹跛着进来,一见姊姊趴在地上,下身全是血,大惊叫道:“姊!你流
血了。”
“我跌了一跤,摔得不轻,我怕小孩——”她忍着痛,却迸出泪来。
汪母听到何梦虹惊叫声,立即冲进房,一看之下失声道:
“啊!怎么流血了?”汪母上前想扶何梦蝶起来,却被何梦虹制止。
“伯母,不要动我姊姊!她一起身恐怕血会流得更多,我马上叫救护车。”
二十分钟后,何梦蝶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送往医院去了。
医生宣告何梦蝶的胎儿保不住,必须拿掉,以确保大人生命安全。
在急诊室门外守候的汪母,连连叹道:“唉!少晖可能才死,又碰上梦蝶这样,真
是祸不单行!”
“伯母,如果命运是如此捉弄人,那我们也唯有认了。”何梦虹宽慰道。
“唉,偏偏出事时只有我们女人家在,可真是考验我啊!”
“伯母,还有我在呀!女人家照样可以解决事情,您别自乱阵脚。”
“对呀,想当年舜国的父亲逝世,我还不是独力把他抚养长大,现在我居然看低了
自己。”汪母自我解嘲道。
“我只怕姊姊这一流产,伤了身体也伤了心。”
“唉,真是流年不利!要不要通知你爸妈知道?”
“哦,不!免得他们操心,我想我可以照顾得了姊姊的。”
“可是艺术中心的事怎么办?”
“我已经和姊姊实习了那么久,暂时帮她处理杂事绝对没问题,那儿又有助理和总
监在,不会出差错的。”何梦虹的自信使得汪母松了一口气。
动过手术后的何梦蝶面色苍白,人整个虚脱地被送回病房。汪母与何梦蝶亦步亦趋
跟着,她们瞥见何梦蝶紧闭的双眼渗出泪水来。
护士将何梦蝶从手术车移至病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后就出去了。
何梦蝶毫无血色的唇在蠕动着,眼泪又汨汨而流,汪母见状立即趋前道:
“梦蝶,不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把身体养好最重要。”汪母心疼的劝慰
着。
“我不会再去谈恋爱了。这辈子爱过两个男人,已经让我尝到心痛、心酸、心醉、
心疼的滋味,现在又失去孩子,我无法说服自己再潇洒自若了。”何梦蝶无力地吐出这
句话。
“姊,现在讲这些言之过早,你应该好好恢复体力,艺术中心还等你回去管理呢!”
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神色紧张的谭姊。
“梦蝶,你怎么把自己变得这么糟?以前的神釆都不见了。不行!我要见到你的身
体赶快好起来,我还要替你安排一些广告,让你重新在人们面前展现出漂亮的一面呢!”
何梦蝶听到谭姊一连串鼓舞的话,感激在心头,道:
“谭姊,你是在对我下令,还是鼓励我?”
“不管下令或鼓励,我要你赶快好起来,当一个迷人的模特儿,和能干的艺术中心
负责人。”
谭姊握紧何梦蝶的手,她知道何梦蝶已不能再受任何打击了,这个女人承受大多生
活与心灵上的转变,如今唯有强制唤起她的坚强,否则她会被磨垮的。
十一月初,汪舜国办完鲁少晖所交代的后事后,捧着他的骨灰坛返抵国门。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地回到家,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觉奇怪,挂了个电话到
艺术中心去,那儿的总监告诉了他何梦蝶的事情。
他听完,放下电话,三步并两步冲下楼,招了出租车直奔医院。
在众人不断鼓励与排解下,何梦蝶有了笑容;她明白,不管任何人,如何面对自己
做心理调适,去克服环境及外在因素所赋予的火炼,是很重要的事。
汪母和何梦虹常陪伴着她,她的身体也逐渐复原中。
汪舜国急匆匆的跑入病房,大家都呆住了。
“对不起!我又贸然出现了。”
最不悦的汪母这次可不饶儿子,她开骂道:
“哼,你这个不孝子!竟然二度弃我而去,连梦蝶也丢下不管,害她心神不宁出了
事!你要负全责,就算你向梦蝶赔罪,你也要愧疚一辈子。”
汪舜国冲到床边,看到消瘦的何梦蝶,歉疚道:
“梦蝶!我万万没料到你会出意外,让你受了苦,我会弥补你的。”
“你用什么也弥补不了她已经流掉的孩子!你和少晖只会给她制造问题,让她伤
心。”汪母仍不放过训斥儿子的机会,她本来很疼儿子的,现在她疼何梦蝶甚过于儿子。
“妈,您能不能停止一下?少晖已经离开人世了,让我和梦蝶静静谈一下,好不
好?”汪舜国祈求道。
何梦虹体恤地主动拉着汪母的衣袖,步出病房。
一直保持沉默的何梦蝶这才开口:“你说吧!是什么理由让你们两个跑到澳洲去?”
“你听了可不要吓一跳。”
“唉,在汪家我已经历不少事情,还有什么我不能承受的?”
汪舜国把他们去澳洲所发生的事全盘道出,何梦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聆听着。
“你们以为我只是注重欲望的女人?你们还是用男性的主观在贬低我!”她微怒,
这样做简直污蔑她的人格,将她视为低等动物似的!
“梦蝶,不要误会!我们这样做,真正的用意都是因为爱你,要你生活得更快乐。
人的心灵、精神固然可以超凡,但平凡的肉欲仍是人类不可或缺的,如果你我当初都能
释怀,我们也就不会离婚了。”
汪舜国的一席话,可谓一针见血的点出往昔两人失和的症结。
“我们都是平凡人,只有在平凡的事物中去寻找不平凡,以求得超脱的生活,并与
内在合一,达到最高境界。我们都懂其中道理,但还修不到那种境界,不如让我们顺应
周遭的变化吧!”
“你想告诉我什么?”
汪舜国热情的执起她的手说:“梦蝶,让我们重新开始!少晖临终前要我好好照顾
你,我恳求你重新接纳我,好吗?”
何梦蝶根本不曾去想过这件事,一下子无法接受。她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女人,虽
然和他曾有婚姻关系,但事隔一年多,她没办法说爱就爱,更何况,她现在心中的情爱
依旧系于鲁少晖身上,即使鲁少晖已死,她仍无法说忘就忘。
“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会等待的。”
汪舜国虽然愿意等,但不想死守不动,等何梦蝶身体完全康复后,就殷勤地接送她
上下班,还偷偷地请何梦虹当牵线红娘,他知道她们姊妹情深,由何梦虹帮他重获她的
青睐,应该是最佳选择。
同时,他也以摄影为题,恳请她充任模特儿,以促进两人情感的交流。
“我好久没在镜头下摆Pose,可能无法胜任了。”何梦蝶婉拒。
“姊,谭姊曾说要帮助你复出,刚好藉此机会先适应一下嘛!况且汪大哥选的这个
地方听说很美,可惜不是去烤肉,要不然我们就可以一起去了。”何梦虹帮腔道。
“不如我们就去烤肉,再顺便摄影,两全其美啊!”
“不啦!烤肉的气氛势必会破坏摄影的美感,你和汪大哥先去取景、观察地形,下
次我们再去。”何梦虹故意推托的说。
“去吧!梦蝶,你也好久没出去散心了,趁此机会找回镜头下的自信也好呀!”汪
母也从旁怂恿,她乐见儿子和梦蝶再重续前缘。
何梦蝶在她们不断好言攻势下,只有应允了。
于是汪舜国选了一个风和日丽非假日的早晨,带着她直驱桶后溪。
车行在山中小路间,眼里尽是山光水色、淙淙溪流,在在表现出山中溪谷之美。
这儿有一条两公尺宽、三层楼高的瀑布直落溪谷,他将车子停好,牵着她慢慢走到
谷底。
她见他背扛着摄影器材有点重,便主动取过食物箱。如果说这世上谁是疯狂的人,
那非艺术之士莫属,因为他们可能为了作画、摄影或收集古物而跋山涉水,不在乎浪费
多少时间、金钱!她不敢说别人是否如此,至少她碰到的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的典
型。
一步没踏稳,她滑了一下,他见状紧急抓住她。
“小心,你如果滑倒了,我今天就前功尽弃了。”
“这儿真是钟灵毓秀之地,溪流潺潺,自然美景尽收眼底。”她不禁发出惊叹之声。
“好美的清溪!”
千岩高壑,加上云雾般的氤氲,构成一幅泼墨山水画,真是美不胜收。
“这里最适合毕哲宇来作画了。”
“你的意思是不适合我喽?”
“哦,不!我没那个意思,摄影与作画取景都大同小异,不分层次的。”
汪舜国不愿破坏好不容易获得的单独相处机会,就开始从不同的角度、背景,请她
以站或蹲着等不同的姿势,供他拍摄。何梦蝶也挺合作的,不扫他的兴,尽量配合,半
天下来,二人又重拾往日的默契,汪舜国暗暗窃喜着。
到了晌午,他已完成作业。
“休息喽!”他大声呼唤前方的何梦蝶。
冬阳煦煦,在日光下站得太久的何梦蝶,不免略感头晕。汪舜国赶快找一处荫凉的
地方,让她休憩及共进简式午餐。
“我让你累坏了。”他歉意道。
“不打紧!只是大久没出来晒太阳了。”她解嘲道,也减轻他的内疚。
“重掌相机,又有你配合,让我更有信心去筹建一个摄影工作室。”
“你也想复出啦?”
“少晖把他的事业基金给了我,而你是我复出的动力,也是我未来工作室的主要模
特儿。当然啦!以不妨碍你其它的工作为主。”
“看你势在必行的样子。”
“重新追求你,也是势在必行。”他强调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任天塌下来也无法挡住我澎湃的感情!梦蝶,我一直很爱你,你要相信我,再给
我一次机会。”
何梦蝶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他表明深爱着她,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表示他已完全
突破了自己的心结,也不会再折磨自己了。
他现在积极展开爱情攻势,想掳获她的心,不只是精神上而已,而是要灵肉合一,
这和当初鲁少晖所执的念头如出一辙;她没有点破,也许他们因为深厚友谊而互相潜移
默化,所以二人都有一些酷似之处吧?
“不要再像蝶儿从我身边飞走,不要再让我折纸蝶过日子。梦蝶,我需要你!需要
你的心、你的人。”
汪舜国紧捱着她,在她耳际诉情衷,一步步勾起往日她对他的情意。
何梦蝶深受感动,但鲁少晖的影子仍存在心底波动着,因此,她只听他单方诉情,
不表明态度。汪舜国体会出她的心境,微笑说道:
“少晖他是与我们同在的,你不须在我面前避讳,若没有他的建议、鼓励,我也无
法恢复‘正常’,重拾信心。”
以前他都避谈这方面的问题,现在他敢大胆的说出来,表示他已完全‘正常’了。
何梦蝶粉颊一红,无限娇羞的模样。
他紧紧环抱着她,她未推拒,却撒娇地把头藏在他胸前,他不禁满足的笑了。
经过这一次的感情交流,何梦蝶才重新接纳汪舜国走入她的心扉,心中充满无限甜
蜜。
回到家后,何梦蝶仍沉醉在美好的回忆里……
门铃声响,唤回沉浸在柔情记忆里的何梦蝶,她前去应门,是毕哲宇,他亲自送来
一幅大型画像。
何梦蝶有些惊喜,画像中的人竟是她;怀孕裸身的她经毕哲字的巧笔,绘得有神有
韵。
“我听说你的事了。我想怀孕应该是女人最难忘的经验,或许有人视如家常便饭,
但对你而言,应该是特殊的感觉,所以我在三幅中挑了一幅送你做纪念,而且亲自送来,
以表示我当时在你身上构思作画并没有意图侵犯的邪念。虽然我们不会有爱情,但可以
是永远合作的伙伴,从艺术的角度来衡量我,你会发觉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哈!你真自负,不过自负得令我消除对你的戒心,以后,我不但仍是你作画的模
特儿,而且我也想跟你合作,把你的画往国外推销。”
“首先推销好自己,这样订单才会源源不断。”他打趣着。
“那不是要惹来一大堆好逑者吗?”她也回之以幽默。
二人有说有笑的,是自从合作以来,谈得最融洽的一次,更为两人的纯友谊迈进一
步。
汪舜国接何梦虹下班回来,一见她和另一个不曾谋面的男子谈笑风生,心觉纳闷。
何梦蝶突然心血来潮,想试试汪舜国的心态反应。
“嗨,我们来考验他一下。”她悄声向毕哲宇示意。
毕哲宇欣然同意,见汪舜国走过来,立即说道:“我想你是汪先生吧?我今天是来
带梦蝶走的。”
汪舜国警戒地道:“你是谁?我根本没有听梦蝶提起你这个人。”
何梦虹不知其因,只好站在一边观望,未插手管事。
“舜国,他叫毕哲宇。哪!这幅画就是他帮我画的。”何梦蝶掀起画上的遮纸。
汪舜国看到身怀六甲的何梦蝶仍有一股迷人的丰采,是成熟、是满足、是得意,在
这三者中更透露出女人的娇柔。
“有一回梦蝶生病了,我打电话慰问,从那时起你已经把我视为眼中钉了。”毕哲
宇故意提起往事。
汪舜国并不慌张,反而冷静地走向何梦蝶,扳过她的肩膀,道:
“梦蝶,好好看着我!我真的不值得你再留恋吗?难道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感
情又要付诸东流了吗?我们才刚起步,就经不起考验,那你跟他就会经得起考验吗?”
汪舜国一连串的反问,眼神热切地等待她的回答。
何梦蝶站在原地不动,望望他,又看看毕哲宇,有数秒的时间,空气里凝结着紧张
的气氛。
“梦蝶,你必须有所抉择,跟他或跟我?当然,你不必现在说,等你想清楚了再作
决定。”
何梦蝶笑了,对着毕哲宇眨眨眼,毕哲宇会意地自找台阶下。
“汪先生,我也不愿使梦蝶为难,即使梦蝶没跟我走,我和她仍旧是工作上的好伙
伴。”
说完,毕哲宇握一握何梦蝶的手。“祝福你!”就大踏步地离去了。
“姊,你不是曾说不会再找男人谈恋爱了吗,怎么今天又跑出一个——”何梦虹不
能等,急欲了解事因。
“这么说,我也不能和他再谈恋爱喽?”她指着汪舜国。
“汪大哥不算!他曾是你所爱的人,他还是可以和你重续前缘的。”何梦虹为汪舜
国说话。
“哟,丫头!你的胳臂往外弯了?”她似笑非笑的盯着妹妹。
“没有!姊,我认为你们还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嘛!”
“去、去、去!我们的事不用你管。”她上前把妹妹推向房间。
“姊,等一下嘛!我刚才看见你对毕先生眨眼,告诉我,你是不是故意的?”何梦
虹百般不情愿地被推入房间。
“我难得恶作剧一下,不可以吗?”她笑道。
转身面对仍在等着答案的汪舜国,她要求道:
“能不能请你先帮我把这幅画挂到卧室?”
“如果你要走了,还需要挂吗?”
“我在这里住得特别习惯,不走喽!”她俏皮道。
他喜出望外,当下火速的帮她将画像钉立在卧室墙壁上,二人看了半天。
“你真的非要我剖心,才肯相信我对你是至死不渝的吗?”他扳过她的身子,面向
自己。
“剖了心以后谁替我拍照?”
“那就不要再折磨我了,我的热情是蓄势待发的。”
他不让她再有说话的机会,热切地紧紧吸吮住她,不让她有喘息的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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