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国画》

                    七


  张天奇按时到了,朱怀镜就带他去了楼上会议室。柳副秘书长和市计委、水电厅、财政厅等部门的负责人已经坐在那里了。柳副秘书长是协助皮副市长管计划这一摊的。一会儿,皮副市长就进来了,张天奇便迎上去握手。大家一一见过,先是闲聊几句。张天奇说你们这位朱处长是我的老同事,从我们那里调来的。皮副市长便说,小朱不错,小朱不错。柳副秘书长也朝朱怀镜笑笑。朱怀镜就一一点头致意。皮副市长红光满面,头发油光水亮。汇报会开始了,朱怀镜就同皮副市长和柳副秘书长打了招呼,下楼来了。
  朱怀镜想这位皮副市长是个很会做顺水人情的人。他从来没有同皮副市长小范围接触过。市长办公会他倒参加过不少,但他都只有听会的份儿,皮副市长也不可能注意到他。可今天这位市长大人却说他不错。朱怀镜平日很注意观察一些领导同志的细微之处,觉得蛮有意思。这位皮副市长的手指总是自然岔开,似乎不具备五指并拢的功能。走起路来,总是手掌向后,就像划船。后来再看看别的领导,发现多半都是如此。私下便想这也许就是大福大贵之相。又见皮副市长走路也有讲究之处。走廊地毯中间有一道红线,皮副市长总是踩着这红线走,不偏不倚。便想皮副市长是不是有些迷信什么。
  香妹打电话来,说四毛在医院很着急,想出院了。他便说,伤说得那么重,这么快就出院了,说得过去吗? 香妹便说去劝劝四毛,叫他再忍一段。
  过一会儿,宋达清来电话,问他晚上有没有别的安排,想请他一起叙一下。他便说,这几天老在外面泡,是不是改天? 宋达清说,哪里吃饭不是吃饭? 今天想介绍一位朋友给他。他便问是谁。宋达清却有意卖关子,说见面就知道了。他故作沉吟,好半天才答应了。又说,我带一个人来好吗? 宋达清问是谁,他也有意装神秘,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便说好了在豪客饭庄见面,朱怀镜不用来接,他自己去。
  朱怀镜想带玉琴一块儿去,却不知她肯不肯去。斟酌了半天才打电话过去。玉琴便笑他,说:“你也充老板了,请小姐下馆子? 算了吧,还是我请你吧。”他说:“我哪请得起? 这是羊毛出在猪身上哩。”玉琴便问是谁这么背时,叫你斩了还说人家是猪。他便说这会儿不告诉你。
  下班时间一到,玉琴就来电话了,说她已在办公楼外了。朱怀镜稀里哗啦收拾一下桌上的东西,就锁门出来了。一上车就要亲玉琴。玉琴躲开了说:“你也不分个地方,叫你们同事看见了有你的好处。”他便涎着脸皮笑。出了政府大院,玉琴问是谁请。他说是宋达清。玉琴就不高兴了,说:“你早说是他请我就不来了。”
  朱怀镜觉得奇怪,就问:“怎么? ”
  玉琴说:“他倒不是猪,而是一条狗,一条恶狗。我说你同他这种人最好少打交道。”
  朱怀镜说:“这我就不明白了。我以为他同你们关系不错。”
  玉琴说:“这你还看不出来? 我们只是不想得罪他。”
  朱怀镜便说:“好了好了,我记住你的话就是了。既然来了,就做做样子吧。”
  到了豪客饭店,就见宋达清早站在门口迎候了。一见朱怀镜二位,就忙笑道伸过手来:“原来带的是梅小姐啊。”
  玉琴就怪嗔道:“别老没大没小的,是你梅大姐。”说着便只伸出手尖同他轻轻带了一下。
  进了一间包厢,就见几个人已坐在里面了。朱怀镜一眼就见了一位很眼熟的漂亮女子,却想不起是谁了。宋达清便一一介绍:“先介绍小姐。这位漂亮的小姐其实你们都认得,就是市电视台有名的记者陈雁女士。”
  原来是陈雁! 朱怀镜便伸手同她握了下。心想这女人的确漂亮,那眉眼显得那么高贵,腰段显得那么袅娜。
  “这位是《荆都科技报》的副社长兼主编崔浩先生。这位是我市著名作家鲁夫先生,近几年他的报告文学名动荆都。”
  朱怀镜和玉琴又分别同他们握了手。
  最后,宋达清指着那位瘦高的中年男子说:“这位就是我们今天请来的特别朋友,神功大师袁小奇先生。”
  袁小奇拱手道:“幸会幸会。有幸同各位领导、大记者、大作家坐在一起,袁某三生有幸! ”
  大家客气着,就开始上菜了。说好男士喝白的,女士自便。通例三杯酒之后,话题自然就到袁小奇身上。崔浩说:“对袁先生,我也是由不信到信的。他身上的确有许多令目前科学界无法说清的东西。我们前不久用整版篇幅登载了有关他的文章。就是这位鲁夫先生的大作。各位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我们的报纸。”说着就从包里取出报纸给每人送了一张。鲁夫便欠了欠身子表示谦虚。
  朱怀镜接过报纸一看,见文章的标题是《南国奇人袁小奇》。便想这不过是文人附会之作,猎奇而已。嘴上却说,回去一定拜读。鲁夫便谦虚说:“文章倒并不怎么样,只是袁先生的功夫奇。”
  陈雁笑道:“我所认识的作家们多半很狂的,难得鲁夫先生这么谦虚。也许就因为袁先生真的太神了吧。”
  朱怀镜趁这女人说话的时候便放肆望着她。他发现陈雁说话时喜欢抬手,那动作似乎很优雅,很抒情。但她不管笑与不笑,眉头好像总是凝着股冷气。便想她也许是个极傲慢的人。他心里却想引起陈雁的注意,便说:“为了证实陈女士说的,袁先生可不可给我们露几手,也让我们饱一饱眼福? ”朱怀镜说着就望了望陈雁,可这女人只是低头喝饮料,没有望他。他心里就隐隐有些耿耿的。
  袁小奇便谦虚道:“不敢献丑,不敢献丑。”
  宋达清说:“袁先生不妨来一个吧。”
  袁小奇就问服务小姐:“刚才给各位先生都上了白酒了吧? ”小姐回说是的。袁小奇神秘一笑,说:“你们各位现在尝尝,看味道如何? ”
  大家一尝,却发现淡淡的全无一丝酒气,像是矿泉水。便问小姐是不是斟错了,把矿泉水当作白酒斟上了。小姐说明明斟的是白酒呀? 袁小奇又是一笑,对小姐说:“再给他们斟上矿泉水吧。”小姐便又拿来矿泉水斟上。大家伸出舌头舔了下,的确是矿泉水。袁小奇这就望着朱怀镜说话,说了几句,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朱怀镜会意,尝了下杯中之物,竟是白酒了。他便惊诧不已。袁小奇又招呼各位尝尝。立即就一片啧啧声。
  崔浩便像是通过他的某种发明似的,显得有些得意,说:“袁先生一般是真人不露相。我是见过多次的。他不光有意念移物、穿墙入室、飞檐走壁等多种神功,就是替人预测未来也是神机妙算。”
  朱怀镜有些将信将疑了,说:“那么就请袁先生给我算算如何? ”
  袁小奇又是谦虚,说还是不算吧。天机不可泄露啊。可大家都说让他算算。他便说:“朱先生,那么我就直言了? 从你面相上看,你正运交桃花啊。”
  大家便笑了起来。朱怀镜就两耳一热,不敢看玉琴是怎么个样子。却听得玉琴没事样的问:“那么袁先生,他这桃花运是交得还是交不得呢? ”
  袁小奇说:“这就不是交得交不得的事了。命该如何,就是如何啊。”
  朱怀镜怕玉琴这么问起来让别人看破,就拿话岔开,说:“那么你看我这人今后还有点出息吗? ”
  袁小奇说:“这个嘛,预测方法很多。最简便的就是测字。你说个字试试? ”
  朱怀镜就随口说了一个“王”字。袁小奇闭目片刻,笑道:“恭喜你朱先生。你当是成大气的人啊。”
  “怎么个说法? ”朱怀镜问。
  袁小奇解释道:“‘王’字上有皇天,下有后土,中间一竖顶天立地,中间一横是众人相助。这是大气之象啊! ”
  宋达清就说:“我说过嘛,朱处长是干大事的人,对了吧。来,我提议为朱处长今后飞黄腾达,干一杯! ”
  朱怀镜便连连摆手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可大家都同他碰杯来了。他也只得同大家一起干了这杯酒。陈雁却只在对面举着杯子朝他意思一下就算了。他心里越发恨恨的。心想这女人真是不识抬举,今后真有那么一天让你求到老子门上,才知道老子的厉害! 他这么微笑着在心里恨恨一想,似乎就安慰了许多。便很有气度地理了下头发,说:“袁先生若能够把我过去的事说得对,我就真服你了。”袁小奇闭上眼睛,口中却是念念有词。好一会儿,便睁开眼睛说了起来。却把朱怀镜出生以来经过的大事,家里有几兄妹,老家房子的座向等等讲了个一清二楚。朱怀镜忙站了起来,硬要同袁小奇单喝一杯。
  崔浩说他早请袁先生看过,真的准。鲁夫和宋达清也说看过,确实准。陈雁没看过的,一定要请袁先生看看。袁小奇便说给她看骨相,便在她身上来回捏了起来。捏了好半天,才说:“陈女士,你是极富极贵之相啊。”陈雁便问富贵到哪种程度,他只说日后便知。
  说得玉琴动了心,也想看看。袁小奇便要玉琴伸过手掌。可他看了半天,却不说话。玉琴就有些紧张了,回头望了望朱怀镜。朱怀镜便问袁先生怎么了。袁小奇这才说:“初看你的面相,是个富贵人。细细一看手相,可见你的命并不好。你是父母俱亡,无兄无妹,孤身一人。但你的运比命好,衣食是不愁的。你一辈子是只见开花,不见结果。”
  朱怀镜问:“只见开花,不见结果是什么意思? ”
  袁小奇只说:“以后慢慢领悟就知道了。”
  玉琴便伤心起来,脸上不好过了。朱怀镜手在下面摸了摸玉琴的腿,轻轻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宋达清看出玉琴不高兴了,又不好明劝,就高声让大家喝酒,想这么造造气氛。鲁夫便说到神秘科学的话题。他容易激动,说有些人笼统地把自己不明白的事就说成是迷信,这真是太无知了。陈雁被袁小奇算得很舒服,就说她也算是读过书,见过些世面的人,可对袁先生这种现象是不敢随便怀疑的。她倒想在电视上给袁先生做个节目。只是电视把关严格些,没有领导的支持,只怕通不过。崔浩就对朱怀镜说:“皮副市长对科技工作是很重视的。我记得前年市里出了个会用耳朵认字的神童,我们报纸作了报道。当时就有不少人指责我们为迷信张目,弄得我很有压力。最后还是皮副市长出来为我们说了话。他说对未知世界既要勇于探索,又要允许探索的失败。要是能通过朱处长,得到皮副市长的重视就好办了。”
  朱怀镜少不了要说说皮副市长的好话:“皮副市长思想是很解放的。但他的工作很忙,一般性的事情,进入不了他的决策视野。不过我倒可以找机会汇报一下这事。”
  崔浩就说:“思想是要解放一些才好。北京就出过几位类似的奇人,他们那里领导就很重视。不少领导都是那些奇人的好朋友哩。”
  吃完饭,大家还有聊一下的意思。但朱怀镜见玉琴总是强作欢颜,就说没有不散的筵席,怎么样? 散了吧? 各位就说今后多联系,准备分手。宋达清将朱怀镜和玉琴送至车边,说:“朱处长你表弟伤很重哩,我后来又去看了一回,见他还断了几根肋骨。既然这样,那两个小子我就不能只拘留他几天了事。这已构成刑事犯罪,得让他们进去坐两年。”
  朱怀镜说:“只要教训一下就得了,不要太难为他们了,放他们一马吧。”
  宋达清说:“你当领导的是爱民如子啊。不过我干这工作,不整人就不整人,要整就整得他见了我背影都怕。不是我吹的,这荆都的混混,只要他们听了宋猴子的名字,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我这点威风都没有,我这碗饭怎么吃? 这是我的事了,你就不用管了。”
  朱怀镜便不说什么了,心想老宋这模样真的像只猴子。同玉琴上了车,回头见袁小奇、鲁夫和崔浩都站在那里打拱致意,却不见陈雁。
  见玉琴往市政府方向开,朱怀镜就说,往你那里去吧。玉琴不肯回头,径直往市政府而去。车到了,朱怀镜却不肯下车,说不放心玉琴,一定要同她一道回去。玉琴说今天不想同他在一起,要一个人呆一下。朱怀镜说什么也不下车。玉琴拗不过他,只得往回开。
  进了屋,玉琴就往沙发上一躺,闭着眼睛不说话。朱怀镜过去搂她,她却总想挣脱。朱怀镜就说:“你去洗个澡,清醒一下。”他也不等玉琴答应,就进去开了水。回来抱起玉琴往浴室去。他脱了她的衣服,把她放进浴池里,说:“你一个人洗吧,好好静一静,我出去了。”
  朱怀镜走进卧室,给香妹挂了电话,说已进荆园了,晚上不回来了。香妹说你不是讲明天才进去吗? 他便说任务很紧,提前进来了。
  朱怀镜在客厅里坐了半天,仍不见玉琴出来。他便进了浴室。却见玉琴还是原先他抱她进去的那个姿势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他便心疼起来,俯下身子为她擦洗。玉琴却一任朱怀镜摆弄,像是失去了知觉的人。洗完了,他便将她细细揩干了,再抱到床上去。他自己是洗也顾不得洗,就脱衣上床。他斜靠在床上,让玉琴枕着自己。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抚摸她。好半天,玉琴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说:“其实,他不算我自己也清清楚楚。我这一辈子,唉……”
  朱怀镜便说:“那么我们就一辈子开花。我们要的只是花,花就是果了。”
  玉琴也不顾回答朱怀镜的话,自言自语地说了起来:“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你这么一个人。我当时说久仰大名其实只是客气话。一切来得这么突然,又这么偶然。”
  “这就是缘分啊! ”朱怀镜说。
  玉琴仍只顾自己说道:“老雷说要请个人吃饭,要我也陪一下。我问谁这么大的面子,要两个老总来陪。一问,听说是宋达清带来的人,我越加不想去陪了。可雷总硬要我去陪。一见面,觉得你这个人倒还清爽,也有些器宇。只是有些拘谨,连正眼望我都不敢。这反而让我对你印象好些了。”
  朱怀镜就说:“我当时只是觉得这女人漂亮,叫自己眼睛都睁不开了,这么说,幸好当时不是直勾勾地望着你,不然就没有你这么一个美人儿在我怀里了。”
  “当时我对你也不是有什么特别感觉。不过我搞这工作的,见过的轻浮男子多了,也真难得碰上这么个君子的人。所以我倒想多同你说说话了。不为别的,当时想多认识一个政府官员也好,说不定有事可以让你帮忙呢? 可你的眼光老是躲我。”
  “我哪是躲着你,我眼睛的余光是时刻围着你转啊。”朱怀镜说起有些得意。
  玉琴不管他的话,只说:“我当时注意琢磨了一下你们三个男人。老雷显得聪明老练,却嫌狡猾,叫人心里没底。宋达清根本不屑说,纯粹只是一个卑琐的钻营之徒。只有你显得沉着,优雅,严谨而又不失风趣。你就是一言不发,也有一种天然风度。女人就是这样,不喜欢男人老是看着你,叫人讨厌死了。可你有好感的男人连望也没望你,反而叫人很失望了。”
  朱怀镜搂着玉琴亲了亲,说:“我现在眼睛眨也不眨,一刻不停地望着你好不好? ”
  “后来,你突然望了我一眼,那目光那么特别,我感觉自己的脸发热了,一定是红了。我觉得叫你什么朱处长好别扭,就叫你怀镜。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的时候,感到自己的心脏都紧了一下。我去为你挂衣服那会儿,你的体温叫我心里直跳。我想我是有毛病了。”玉琴说到这里深深地叹息一声。
  朱怀镜心想自己当时其实只是望望她是不是外眼角上翘。但他这会儿也不敢说出来,只说:“我当时也是实在控制不了自己了才望了你啊。”
  玉琴接着说:“可是,后来老雷请你洗桑拿去了,我心里就酸溜溜的。我问自己这是怎么了? 人家去洗桑拿关你什么事? 我当然知道我们这里桑拿是什么玩意儿。我想是不是天下所有男人都是这样的? 我回到家里,心神不宁。头有些重,本想上床睡了的,可又莫名其妙地换了衣服出来了。也不知要去哪里,就去了大厅。可没想到你一下子竟从电梯里出来了。一问,你没有去洗桑拿。我好像一下子就放心了。见你从电梯里出来有些摇晃,一定是酒性发作了。我就想一定送你回去。我发现我隐隐约约在做着一个梦了。我叫自己千万要克制。可是,同你一起跳舞的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我伏到了你的肩头。我知道自己做了最愚蠢的事,可我管不了自己了。我唱《枉凝眉》的时候,感到自己在慢慢垮下来。
  “我不知怎么回到家里的。一进屋,第一次感受到这空调的热气太不真实了,几乎叫人窒息。我便关了空调。一个人脸都没洗,就往床上一扑,忍不住哭了起来。”
  朱怀镜便觉得怀里这个美人儿可怜见的,忙一把搂紧了,深深地亲吻起来。
  玉琴却还想说,她似乎要把自己整个心都掏给朱怀镜看个明白。她说:“我想自己今晚的事情多么可笑。他最多不过把这当成偶尔碰上的艳遇罢了。我发誓这一辈子再也不见这个人了。我也不知哭了多久,最后泪水都没有了,只是一阵阵抽噎。空调被我关了,被褥冷得像冰。我也不想去开空调,任自己冻得发抖。我在床上趴了好久才起来。也不知是要睡了,还是要去做什么。我往厨房走走,又往浴室走走。这套房子有两间是长年锁着的。我一个人住,难得打扫卫生。可那天我神经兮兮地,总好像里面装着什么,就一一打开看了看。我就这么手不是脚不是地转了好几圈,才上了床。我房里电话经常是拔了线的。我平日喜欢一个人在这里享受孤独。可我那天不知为什么想起要插上电话线。一插上,你的电话就来了。知道你两个小时一直在挂我的电话,我又忍不住流泪了。但我不那么难受了。”
  朱怀镜说:“难怪我老是挂不通。我当时心里好恐惧,生怕你路上出什么事了。”
  玉琴长叹一声,说:“我自己的命运自己早知道,从来就是平平淡淡地看。可是今天叫人一说破,还是受不了。我这一辈子,唉……”
  “玉琴,”朱怀镜安慰道:“我会一辈子守着你的。你明白我说的一辈子的意思吗? 我是说,要是你永远不离开我,我是绝不会离开你的;要是你哪天厌烦我了,我这一辈子也就是哪天为止了,肯定多一天也过不下去的。这一辈子的长短在于你了。”
  玉琴便笑了,说:“你还会这么说话? 这都是到时候才知道的事情。女人可能都喜欢听些甜言蜜语,所以我还是很高兴的。”
  朱怀镜便紧紧搂起女人,说:“来吧,我今晚要让你真正高兴起来! 让你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高兴起来! ”
  可今晚朱怀镜自己感到不怎么有力,完事后心里耿耿的。这几天他没有间断过这事,有些力不从心。他也越来越觉得玉琴软绵绵的,不懂得配合。她是个没有性经验的女人,只知温柔地躺在那里,一任他龙腾虎跃。当初他为此深深地感动过,心想这么一位妩媚如水的女人躺在自己身下,多美妙的事情啊。但他渐渐觉得这样很不过瘾了。他需要她随着他的节奏起伏,需要她最后进入一种癫狂状态。
  玉琴见他瘫在那里望着天花板出神,问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
  他忙说:“没什么,只是在想那袁小奇装神弄鬼的,一定是把我们耍了,哪有这么神的事? ”其实他很想告诉她该怎样风情,但又不敢说出口,怕玉琴疑心他将她同谁在比较。便想只好今后慢慢地去引导她。这是一块埋藏多年的璞玉啊,得由他来精雕细刻! 这么一想,心里反倒很畅快了。
  玉琴默然一会儿,说:“可在座的没有一个是蠢人呀? 未必大家都让他耍了? 作家的作家,主编的主编,特别那个陈雁,看上去好聪明的。”
  “陈雁怎么见得就聪明? 当记者的,口齿伶俐一点? ”朱怀镜不屑地说道。
  玉琴却说:“那女的人倒漂亮。”
  朱怀镜就捧起玉琴的脸蛋儿亲了亲,说:“谁也比不上我这位美人儿漂亮! ”
  玉琴用手轻轻在朱怀镜脸上拍了一板,说:“你就别哄了。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人家比我年轻,又显得有知识,职业又体面,哪样都在我之上……”
  朱怀镜没等玉琴说完,就封了她的嘴,说:“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自从有了你,我眼中就再没美人了,可以说是目中无人,目空天下。”
  玉琴粲然一笑,不说什么了。朱怀镜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平日总是莫名其妙地认为自己算个男人,似乎所有女人都该对自己垂青。今天陈雁对自己就不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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