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
朱怀镜回办公室上班几天了,好像不太习惯,坐了不久就想打瞌睡。《政府工作报告》发下去征求意见去了,在家没有多少事。他随意浏览着《参考消息》,见上面登了一则奇闻,说是国外有一对夫妇,男的身上带有很强的辐射,女的身上带有很大的电流。这对夫妇走进商场,里面的电器会全部烧坏。他们无法正常地生活,只好被隔离在一家研究机构里。朱怀镜看完这则报道,自然就想起了袁小奇,说不定这人真的有特异功能。那天晚上打麻将,袁小奇真的很神。如果是道听途说的,他也许不会相信。 这时刘仲夏微笑着进来,将门轻轻虚掩了。朱怀镜就猜到刘仲夏一定是有什么神秘的事情同他讲了,就客气地请他坐。刘仲夏在他对面的桌子前坐下,身子尽量往前面倾着,轻声道:“怀镜,刚才人事处裴处长他们找我,主要是了解你的情况。” 刘仲夏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望着朱怀镜。朱怀镜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心头不禁一喜,背膛上发起热来。却不好说什么,只是笑着哦哦,等待刘仲夏接着说下去。一边又拉开抽屉,拿出香烟,递给刘仲夏一支,自己也衔了一支。 刘仲夏将烟点了,深深吸了几口,说:“怎么你也抽上了? ”朱怀镜笑笑,说只是偶尔抽抽。刘仲夏这才说上正题:“怀镜,同你共事这几年,我对你很了解,也很佩服。裴处长他们了解得很细,我也就全面而客观地介绍了你的情况。” 朱怀镜一脸真诚,说:“很感谢你。说真的,这几年是我工作最愉快的几年,这主要是同你合得来。”他私下却想,自己这几年是度日如年! 刘仲夏谦虚了几句,又含蓄道:“今后不要忘记兄弟们啊! ” 刘仲夏没说破,朱怀镜也只得装糊涂,含混道:“我俩永远是兄弟啊。” 刘仲夏笑笑,说当然当然。两人就暂且避开这个话题,天南地北扯着谈。正扯着,电话响了,朱怀镜一接,竟是李明溪,他便笑着骂了起来,说:“你这疯子,这么久没有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失踪了呢! 去北京了吗? 哦哦,回来了? 怎么样? ” 李明溪显得很高兴,说:“很好,收获不错。你有空过来一下吗? 我不太愿意去你那里。” 刘仲夏见他的电话一时完不了,就扬扬手告辞了。朱怀镜也扬扬手,再对着电话说:“你好大的架子! 好吧,我下班过来吧。你要记住我会来,莫到时候又跑了。”朱怀镜感觉中,李明溪成天都是稀里糊涂的。 朱怀镜不便请处里车子去,只好麻烦玉琴。 下班后,玉琴开车接他就到了美院,把车停在李明溪那栋单身楼下。两人上了楼,一敲门,一头乱发的李明溪拉开门出来了。见是朱怀镜,他就笑了笑。玉琴就望望朱怀镜。朱怀镜明白玉琴是奇怪李明溪的笑脸,因为他的笑几乎有些恐怖。朱怀镜说:“玉琴,这位就是我向你多次说起的李明溪先生,著名画家。明溪,这是玉琴,我的朋友。”玉琴对李明溪说声你好,就伸过手去。李明溪却只点点头,没有握手的意思。玉琴的脸立即红了起来。朱怀镜忙笑道:“玉琴,你别同他握手。他那手脏兮兮的,别把你的玉手玷污了! 他呀,这辈子根本没有同人家握手的意识。”朱怀镜这么一玩笑,玉琴就不再尴尬了,只文静地笑着。李明溪就看看自己的手,嘿嘿着。 李明溪也不叫人坐,朱怀镜就说:“玉琴你自己找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坐吧,他不会请你坐的。这一套他还没学会。”玉琴左右看看,实在找不出一个可以坐的地方,就说没关系,依旧站在朱怀镜身旁。 李明溪说:“这回上北京,该见着的人差不多都见着了。只是没见着黄永玉先生,黄老先生去意大利了。”他说着就拿了些字画出来,都是当今中国画坛名家送他的,上面题了些褒扬或勉励李明溪的话。朱怀镜知道这些都是宝贝,不禁啧啧起来。等朱怀镜欣赏了一会儿,李明溪又取了一幅画来,说:“这是吴居一先生格外开恩,邀我合作的一幅画,又送给了我。” 听说吴居一,朱怀镜啊呀一声。吴居一却是当今中国画坛最响亮的名字啊! 他的画在市场上是天价,却还很难到手。见李明溪展开的画题为《寒林图》。画的是一片落了叶的寒林,林子近处,树木有挺直如宝塔的,有弯曲似虬龙的,有斜卧像醉汉的。或三五棵杂然丛生,或两三棵相对如闲士,或孤零零一棵背林而立,独显傲骨。而远景则森然如墨,直达天际。画的虽是寒林,却并不显得萧索或落寞。旁有吴居一先生题款:寒林有佳木,树树风骨,枝枝冷峭。后生明溪君,画风卓然,性情怪异,憨态可爱。老夫奇之,邀他一同作此寒林图共娱尔! 一旁又有李明溪的几个字:学墨吴老先生。 朱怀镜边看边倒抽凉气,直说了不得了不得。李明溪也有些得意,说:“正好碰上吴老先生高兴,不然我只怕望他的背影就望不见。我天生愚钝,这辈子再怎么玩,也不可能与吴先生比肩啊! 不想却有幸同他共作一幅画了。” 朱怀镜见他这情态,就调侃起来:“明溪君,看你这得意样儿,可见吴居一先生错看你了。你说得谦虚,实际上是忘乎所以了。老先生以为你是这寒林中的某棵树,天性自然,其实你也是个俗人。” 玉琴不知道他们在一起总是这么你说我我说你的,就偷偷捏捏朱怀镜。朱怀镜却说:“你别担心,我俩说话从来如此。你不知道,他这人整天像个梦游的,要我说说他才清醒。不然,说不定哪天他就真懵懂了。” 朱怀镜这么一说,玉琴倒红了脸。李明溪却只是笑,不还朱怀镜的嘴。两人接下来就聊画展的事,朱怀镜好像比李明溪还在行些,说出一套一套的策划意见。李明溪只是木然点头。朱怀镜突然问起:“你为柳秘书长作的画怎么样了? ” 李明溪说声弄好了,就取了来。展开一看,是幅山水。朱怀镜先不看画怎么样,只隐约觉得这幅画比送刘仲夏的画幅要小些,就问了李明溪。李明溪总是糊里糊涂,想了想,说:“送刘仲夏那幅好像大些。” 朱怀镜就说:“你送刘仲夏的画比送柳秘书长的画还大一些,这就不行。” 李明溪听了这话,立即瞪圆了眼睛,那样子不知是生气还是吃惊,说:“我说你是外行你就是不承认! 欣赏画连个高下都不知分,只看画幅大小。” 朱怀镜笑道:“你说得太对了。欣赏画我是外行,但应付官场你是外行。一般的人哪知你画作水平的高低? 只看画幅大小。柳秘书长明明见过了你送刘仲夏的画,却见你送他的画还小些,肯定就不舒服。” 李明溪哭笑不得,说:“官越大送的画要就越大,这么依次上去,送到联合国秘书长,不要送十张宣纸那么大? 送到玉皇大帝那里,就只好用天幕作画了。这真滑稽,我今后再也不给当官的送画了。” 朱怀镜正经说:“今后就不要管了,先送好这一次再说吧。太拖久了也不好,你有没有现成的,有现成的就随便挑一幅吧。” 李明溪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没办法,已到这一步了。我的老作品,都放在卜老先生那里裱,已裱好一部分,我取了来。来,由你挑好了。”他说罢就到角落的柜子里抱了一堆来。朱怀镜也不问好歹,只拣画幅大些的抽了几幅,展开来斟酌片刻,选了一幅,也是山水。李明溪就取笔在上面题了字:请柳秘书长雅正云云。题罢搁笔,李明溪笑道:“选画只认大的,你是狗吃牛屎,只图多! ” 朱怀镜不理他,只说:“明天晚上八点钟,你到我办公室来,我俩一道去把这画送了。” 李明溪不想去,说:“你一个人去算了吧。” 朱怀镜说:“你别这个样子啊! 我这是为你办事你知不知道? 你不去,人家说为你办画展,连你的面都没见着,还说你架子大哩! 其实你有什么资格摆架子呢? 你一定得去。还有,你明天把头发理了,我替你出钱都可以。你不可以这个样子去见领导啊! ” 李明溪就恐怖地笑笑,很为难地答应了。朱怀镜就起身告辞。临走又想起什么,说:“原来画的那幅,也一并送他算了,反正你题了字是送他的。” 李明溪就说:“这下那姓柳的不赚了? ” 朱怀镜便哼哼鼻子,说:“别臭美了,你以为你的画很值钱是不是? 人家赚了什么? 一张脏兮兮的纸罢了。” 朱怀镜和玉琴出来下了楼,李明溪只站在楼上朝他俩笑,手也不知招一下。玉琴说:“你这朋友也真有意思,不适应他的还真受不了。他虽说不懂世故,但我看同这种人打交道,一定很安全。” 朱怀镜很有感触,说:“是啊,像这么率真可爱的人,如今真的难得了。” 两人说笑着就快到市政府附近了。朱怀镜说去玉琴那里,问欢迎不欢迎。玉琴笑笑,说你先等等吧,我去请了仪仗队来,鸣炮奏乐,夹道欢迎你。朱怀镜就揉揉玉琴的脸蛋,心里很畅快。 到了龙兴大酒店,玉琴没有让朱怀镜先下车,径直把车开去车库。放了车,玉琴便挽了朱怀镜。两人得走过酒店前面的停车场,这里灯光明亮,朱怀镜有些怕见熟人,但又不好挣脱玉琴,只得硬着头皮同她相依相偎地走。走过停车场,前面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大路,两边路灯很亮,一条是小路,从林间蜿蜒而过,幽暗僻静。朱怀镜想让玉琴走小路,但玉琴却牵着他走大路。玉琴一路说着话,很高兴的样子。走过这段路,拐了个弯,就到玉琴屋子后面了。这里过路的人很少,朱怀镜心里就放下了,庆幸刚才没有碰上一个人。玉琴却突然停了下来,抱住朱怀镜,脸儿直往他的怀里钻。两人便拥抱着亲热了一会儿。 上楼进了屋,玉琴又扑进他的怀里。朱怀镜便凑嘴去亲她,玉琴却用手拦了,笑着问:“你猜猜,我刚才在下面为什么突然想拥抱你? ”她偏着头,样子有些调皮。 朱怀镜说:“这还用猜? 你想我啊! ” 玉琴刮了下他的鼻子,说:“你好得意,谁想你? 我是奖赏你啊! ” 朱怀镜一脸糊涂,问:“奖赏我? 我做出了什么重大贡献? ” 玉琴把脸柔柔地贴了过来,偎在朱怀镜的胸膛里,动情而又认真地说:“你不知道,我今天有意挽着你从灯火通亮的地方走过,就是想看你敢不敢随我走。你敢随我走,我就特别高兴。我今天是冒险试试你。” 朱怀镜抱起玉琴坐到沙发上去,端着她的脸蛋儿,说:“你这傻孩子,我怎么不敢同你一起走? 巴不得天天同你一起走啊! ” 两人几日不见,这会儿便都颤抖不已。玉琴在下面忍不住哼哼哈哈起来,朱怀镜就觉得胸腔里火烧火燎。两人正要死要活的,朱怀镜的手机突然响了。玉琴便呻吟着说:“不,不,不接,不接,天王老子的也不接。”朱怀镜说:“傻孩子,不接不行啊,怕万一有什么大事就不好了。你别担心,我革命生产两不误就是了。”他便继续动着身子,接了电话。玉琴怕自己出声,就咬着朱怀镜的肩头。 电话原来是方明远打来的:“怀镜嘛? 你在干什么? ” 朱怀镜说:“我在同朋友搓麻将。” 方明远问:“手气好吗? ” 朱怀镜说:“托你的福,手气不错哩。你有什么指示? ” 方明远说:“不敢啊。我告诉你两个事,你那里不方便,就只听着,不要说话。一个是好事,你要请客,皮市长授意办公厅,让你去当财贸处的处长。” 朱怀镜忙说:“感谢你老兄对我的关照。”其实今天下午刘仲夏同他说起人事处来考察他,他就猜到八九成了。但他同刘仲夏都心照不宣。 方明远说:“哪里哪里。还有一个事,就不是好事了。向市长出事了,他去广西考察回来,飞机出事,遇难了。” “啊?! ”朱怀镜惊愕地叫了一声。玉琴感觉到了什么,身子软了下来,也不咬他的肩头了。朱怀镜便又动了起来。 方明远叹了声,说:“真是想不到啊,生死有命,命运无常啊。” 朱怀镜一边叹息,一边勇武。玉琴又忍不住想叫唤了,就又咬住了朱怀镜的肩头。他被咬疼了,止不住哎哟一声。方明远问怎么了。朱怀镜忙掩饰,说:“同你说话,分了心,刚才放了一炮。” 方明远说:“你的牌技不行吧,只怕是个炮手。喂,你记得袁小奇说皮市长喜从天降的话吗? 一定要再交待他一次,让他千万别在外面乱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对对,我明白。我马上同他联系。” “好吧,明天有空再说吧,不影响你放炮了。” 挂断了电话,两人继续。完了,搂着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去浴室洗了澡。回到床上,朱怀镜深深叹了一声。玉琴爱怜地问:“怀镜,是不是很累了? ” 朱怀镜说:“不是。刚才方明远来电话,说向市长遇空难,不幸那个了。” “啊?! ”玉琴吃了一惊。 两人一时无话。朱怀镜一脸戚容,好一会儿,才叹息唏嘘,道:“难道袁小奇真的是个奇人? 前几天他说皮市长最近会有大喜事,而且是喜从天降。现在向市长突然不幸了,说不定就是皮市长接任。向市长从天上掉下来了,在他来说是弥天大祸,在皮市长来说就是喜从天降了。只是这话不好说破。” 玉琴问:“你同袁小奇又见过一回面? ” 朱怀镜说:“对。” 玉琴说:“一定又是宋达清牵线的吧。你们男人交结上的事,我本不该说,但对宋达清我太了解了。他现在很巴结你,一定是有目的。那次他同你夫人来了断你表弟的事,你夫人倒不说什么,全是他一个人在那里说话,那个巴结劲儿,我就是看不过眼。他是个小人,无赖。你有可利用之处,他就拼命巴结你,也不怕在你面前低三下四。但你要是得罪了他,他又天不怕地不怕,想方设法会弄你。我们前任老总性子直,不买他的账,结果他处处找茬儿,硬是让那位老总干不下去了。雷老总就会处理关系些,他只要来龙兴,雷老总就同他像老朋友似的。其实雷老总吃得他下去! ” 朱怀镜说:“我早就看出他是怎么样的人了。但他别想在我身上玩手段。我听你的话,会防着他的。” 刚说着向市长遇难的事,朱怀镜就不便告诉玉琴他马上要当财贸处处长的喜事。两人不再说话,依偎着睡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