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
星期六,玉琴正好轮到休息,朱怀镜就请她教他开车去。两人开了皮杰送的那辆奥迪,去郊外武警部队的一个驾驶训练场。朱怀镜在那里有个熟人。 今天太阳很好,天气暖和。玉琴只穿了件薄毛衣,扎进牛仔裤里,显得很朝气。见了玉琴的装束,朱怀镜就后悔自己不该穿西装。他太喜欢穿西装了,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干部模样。玉琴习惯了他的穿着,也无所谓。 路上,朱怀镜把自己的驾照拿出来亮亮,说:“梅教练,我车不会开,驾照早到手了。”玉琴笑道:“腐败! 别人学会了开车,再去认认真真地考试,也不一定就顺利过关。还得送礼,不然你老是差几分。你倒好,方向盘都没摸过,就拿驾照了。”朱怀镜得意地笑。玉琴又半开玩笑道:“我说,交警队的这么搞,等于是预谋杀人。”朱怀镜就取笑玉琴,说:“我建议让你去当交警队长,好好煞煞这股歪风。”这时听到手机响。玉琴拉开手包,发现不是她的手机响。朱怀镜就掏出手机:“喂,我是朱怀镜。”原来是黄达洪打来的电话:“朱处长你好。有个事向你汇报。这次袁先生回来,想找个有意义的项目捐献。我想请示一下你,看你能不能为我们出出主意? ”朱怀镜心想这袁小奇又不是不认识我,怎么老让别人打电话找我呢? 未免架子大了些吧,便半是讥讽地笑道:“有钱还怕没人要? 捐献给我吧。”黄达洪笑笑,说:“你朱处长都需接受捐献了,我们不都得去要饭? 是这样的,我们手下这些人帮袁先生策划了一下,认为今后的捐献活动,不再像原先那样撒胡椒面。那样没有影响,没意思。所以要搞就搞引人注意的项目,并能上新闻,引起轰动。”朱怀镜终于明白,为着这事袁小奇真的不方便直接同他通电话,就正经说:“这事真得找几个人好好策划一下,电话里一两句话说不清。我现在在外面有事,晚上才能回来。是不是另外约时间? ”黄达洪说:“我们打听过了,皮市长大后天回来。我们想争取在皮市长回来之前把这事定好。”朱怀镜说:“好吧。是不是今天晚上我们碰一下? 你们住在哪里? ”黄达洪说:“我们就住在天元。袁先生住1608 ,我住1607 。我向袁先生报告一下,晚上就恭候你了。”“不客气。”朱怀镜挂了电话,“这姓袁的越来越会玩了。想不到黄达洪在袁某人手下如此俯首帖耳。”“你发什么感慨? ”玉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朱怀镜就把袁小奇、黄达洪的事说了个大概。玉琴听了觉得好笑:“怎么回事? 这些人搞个什么事,为什么总爱同你商量呢? 是你的鬼点子多? ”“哪里啊,他们是冲着皮市长来的。袁小奇的真实目的是想在电视新闻里出现皮市长接见他的镜头。皮市长倒是接见过他多次了,但差不多都是私下活动,没有新闻效应。这袁小奇,是想干大事了。”朱怀镜说。 “那你就这么随人摆布? 袁小奇让你怎么着你就怎么着? ”玉琴说。 朱怀镜回道:“难得你为我想着这些事。我不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只是袁小奇并不是不认识皮市长,皮市长其实对他还很不错。这事袁小奇不找我策划,也会找别人策划的。与其这样,倒不如我帮他出出主意了。多一个朋友比少一个朋友好啊。”玉琴这就不说什么了,目光注视着前方,认真开车。朱怀镜感觉玉琴心里还有想法,却只是装蒜。他见玉琴的手提包敞开着,隐隐看见里面有照片什么的,就说:“包里有什么宝贝? 我能看看吗? ”玉琴说:“别假惺惺了。我还有什么东西可向你保密? ”朱怀镜拉开包,见里面果然装着几张照片,都是他和玉琴的合影,还过了塑。玉琴侧过脸望他一眼,嘴角露着微笑。朱怀镜忍不住心血来潮,伸手摸了摸玉琴的手。 朱怀镜的那位朋友是个武警营长,少校,早已带着一个当兵的等在那里了。朱怀镜介绍了玉琴。握手客套之后,营长指着那位士兵,说他的驾驶技术很不错,是技术标兵,很有教练经验,由他负责教练。朱怀镜没想到这位朋友如此认真,果然是军人作风。玉琴就说:“这下好了,不用我操心了。”营长就说:“朱处长自己带了教练? ”玉琴说:“我哪敢充教练? 还是辛苦这位战士吧,他有教练经验。不然,我说了半天还云里雾里。”营长说了声行,战士就唰地敬了个礼,上了车。朱怀镜也跟着上了车。战士操着南方人的普通话,一二三地讲着有关驾驶要领。 营长招呼玉琴在一边的太阳伞下喝茶。两人喝了一会儿茶,见奥迪飞快地行驶了一阵,停了下来。接着,车子就慢慢地跌跌撞撞着像只甲壳虫了。玉琴知道一定是朱怀镜在驾驶了,就指着车子笑话。车子转了几圈,渐渐平稳了。到了玉琴他们面前,车子却突然颠了一下,咔地停了。朱怀镜从车上下来,叫玉琴和营长上车。玉琴和营长都玩笑说,不敢上车,还想留着脑袋吃饭。朱怀镜心想让营长陪着也不是个办法,开了几句玩笑,就说你要是有事就去忙。营长客气一会儿,就忙自己的事去了,说等会儿一起吃中饭。玉琴便上了车,同战士换了座位,坐在前面。朱怀镜驾着车转了几圈,就说战士辛苦了,请他下车休息。战士很负责,不肯下车。朱怀镜同玉琴递了个眼色,很恳切地请战士下车休息,有问题再请教。战士这才下了车。 战士把车门带上,朱怀镜就笑这小伙子死心眼。玉琴抿抿嘴,睨了朱怀镜一眼,说:“你好没良心! 人家可是你的教练啊! ”朱怀镜吐着舌头笑笑,开动了车子。 下午回城的路上,突然发现前面有人使劲地朝他们招手,玉琴忙把车子靠边,停了下来。玉琴开门下车,就见刚才招手的那个人咿哩哇啦地指着车子下面嚷。原来是个哑巴。两人下车反复查看,也没发现什么。回头一看,刚才那哑巴不见了。两人也不想理会,上了车。走了一段,朱怀镜脑子猛然一响,预感到了什么,忙问:“玉琴,快看看你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玉琴手往身边一摸,吓了一跳,马上又低头四处搜索一会儿,叫道:“我的包! ”玉琴赶快把车停在路边,前前后后地在车里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包。包真的丢了。朱怀镜说:“对了对了,一定是刚才那哑巴调虎离山,顺手偷走了包。”玉琴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包里有什么东西? 有钱吗? 对对,你的手机在包里。”朱怀镜说。 玉琴半天才说:“还有我俩的照片。”朱怀镜嘴巴突然张开成了一个圆洞,一个惊恐的啊字差点儿脱口而出。玉琴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钱没多少,只八百多块。手机也值不了几千块钱。”听玉琴的口气是只可惜那照片。朱怀镜刚才吃惊的表情也是为着照片,但他多半是怕照片流落出去会出什么事儿。玉琴显然是猜着了他的心思,才白了他一眼。朱怀镜也感觉到玉琴疑心他什么了,就故作轻松,说:“既然这样,丢了就丢了。照片我们再照就是。再说这里正好是宋达清的管区,我打电话告诉他,请他帮忙查查,说不定还能追回来。是谁做的案,他们公安八成心里有数。”玉琴不理他,只是默默地开动了车。朱怀镜知道玉琴不太喜欢宋达清,也不等她说什么,就打了宋达清手机,把事情详细说了。 宋达清很爽快,说:“我马上派人追,快的话,几个小时之内就会有消息。晚上袁先生请我们聊天,说你也去。我们等会儿再见? ”同玉琴分手,回家吃过晚饭,朱怀镜乘的士去了天元大酒店,径直敲了1608 房的门。开门的是黄洪达。袁小奇忙迎到了门口,说:“劳朱处长大驾,不好意思。”朱怀镜进去了,陈雁也在,宋达清早到了,还有作家鲁夫、《荆都科技报》主编崔浩。袁小奇的两位秘书兼保镖也在。大家一一客气了一番,坐下喝茶。这是一套总统套房。别人还没开言,宋达清提起手边的皮包,叫了声朱处长,再同其他人开玩笑说:“对不起,我向朱处长个别汇报一下。”两人进了卧室,宋达清笑嘻嘻地说:“朱处长,你是吉人自有天相。”说着就从他的包里取出一个女式手包,正是玉琴丢的。朱怀镜简直不敢相信,忙接了过来。刚准备打开,宋达清先说了:“手机和别的东西还在。那几百块钱,他们到手就用得差不多了。那就算了吧。钱不多,他们用了就用了。这是他们道上的规矩。”朱怀镜打开手包瞟了一眼,见手机和照片果然都在。因为那照片,朱怀镜心里自然尴尬。但他装着没事似的,绝口不提。这种事不说还好些,越解释倒越添尴尬。宋达清当然不便说什么,只说那钱反正不多,他们用了就用了。“你真是神通广大啊! ”朱怀镜有意避开手包里的内容。 宋达清笑道:“什么神通? 只要老百姓不说我们匪警一家就得了。辖区内都有哪些混混,我们要是不了如指掌,怎么开展工作? 当然要是流窜作案,我们就没办法了。今天偷包的是个团伙,不全是哑巴,但的确有几个是哑巴。他们专门找小车下手,作案手段都是这样,让一个哑巴依依呀呀地朝小车打手势,你下车后他就咿咿呀呀指着汽车下面。你就以为汽车出了什么事,忙躬腰下去看。这时,同伙就拉开车门行窃。他们人多,东西一到手,就飞快地往后传。万一被抓住了一个,多半是抓的哑巴。他一是残疾人你不便对他怎么样,二又不好审问,随你怎么问他只咿咿啊啊,还胡搅蛮缠。说实话,只要他们不闹大了,我们也不怎么管他们。但我们真的找他们了,他们也老老实实。”朱怀镜像是听天书,说:“真是无奇不有。谢谢了。”两人出去,陈雁说:“老宋真会拍马屁,朱处长还没坐稳,就叫你拉去了,鬼鬼祟祟的。”宋达清笑道:“我这人最大的本事就是拍马屁。我只怕别人说我连马屁都不会拍。”朱怀镜指指宋达清,说:“你真会开玩笑! 你再会拍也犯不着拍我的马屁呀? 我朱某人何许人也? 值得如此抬举? 只要兄弟们不嫌弃就万幸了。”“只要兄弟们,就不要姐妹们了? ”陈雁佯装生气的样子。 朱怀镜对这女人的感觉越来越复杂,说不上喜欢,也不敢脸面上过不去。如今她有意卖俏,他就势玩笑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女流啊,只当是我的兄弟哩! 你们都是文化人,我印象里,中国人书读多了就男女不分的。鲁迅先生称许广平广平兄,好像钱钟书先生称杨绛女士也是先生。”大家哄地笑了,陈雁扬了扬手,说:“好啊,我一向认为你这人老实,你趁机占我便宜。”袁小奇笑道:“各位水平都高,妙语连珠。只有我是大老粗,斗嘴皮子斗不过你们。”这时,鲁夫递了本书给朱怀镜:“朱处长,我新写了本书,是写袁先生的,请你雅正。”朱怀镜很客气地双手接过书,一看,见书名是《大师小奇》。封面是袁小奇白衣白裤,双手合十,闭目打坐,俨然一位得道高人。再翻开了,见前几页是彩页。第一页竟是袁小奇同北京一位高级领导的合影。再往下翻,全是袁小奇同各界名流的合影。中间自然有袁小奇同皮市长的合影,朱怀镜居然见自己的形象隐隐约约在皮市长后面,正同方明远在说着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向皮市长引见袁小奇时,陈雁照的相。朱怀镜心里说不出的味道,望着袁小奇笑笑说:“了不得了不得,我回去好好拜读。” 鲁夫只当朱怀镜是在向他客套,谦虚道:“哪里啊,都是袁先生人奇事奇,我如实记载而已。”袁小奇淡淡一笑,说:“全搭帮兄弟们抬举。今后还要请各位多多爱护才是啊。”黄达洪说:“今天袁先生请各位来叙叙,就是这意思。袁先生乐善好施,每次回来,都要为家乡捐点钱。这次袁先生想再捐一百万。但不想随便就把钱扔了,得捐得是地方,要有意义。我个别都向各位汇报了,请大家一起想想主意。”朱怀镜听黄达洪说这几句,就想这人不枉在官场上混了二十来年,学到的官话今天用得是地方了。他同每个人个别说这事也许都把意思直接说了,就是这钱捐出来,得轰动效应,得让皮市长公开接见,得上荆都电视新闻。这会儿大家都望着朱怀镜,是指望他发表高见了。他却不想说什么,就说:“各位发表意见,我们议议吧。”宋达清见大家都不开腔,就说:“我说,还是希望工程。”立即有人表示不同意,说希望工程太老调了,没新意。 “那么就支援残疾人事业? ”崔浩提议。大家也觉得不妥。有人提到搞春蕾计划,专门设个袁小奇春蕾基金,支持失学女童;有人说资助孤寡老人;有人讲资助贫困教师。都没能让大家满意。 陈雁便说:“我提个建议。你们先别说行还是不行,听我讲讲道理。我说呀,把钱捐给市老干休养所。去那里的是哪些老干部呢? 级别太高的不会去,因为他们退下来以后可去的地方很多,用不着去老干休养所。级别太低的又去不了,因为我们老干部这么多,还轮不到低级别的干部去休养。那么,去休养的都是那些级别要高不高,要低不低的老干部。给你们说,我去年去那里采访过,发现他们这些人意见大哩! 比一般老百姓意见还大,怪话还多。他们一是对在位当权的领导意见大,二是对先富裕起来的那部分人意见大。袁先生把钱捐给老干休养所,让他们搞个建设,也让他们知道先富裕起来的人也不是没肝没肺的。我想市里领导也乐得有人替政府出钱安抚他们,自然支持你捐献。”大家一扯,都说这意见好。陈雁受到鼓舞,有些得意,说:“要是捐给老干休养所,我想袁先生至少可以上三次电视。一是捐钱的时候,二是他们搞个什么建设开工典礼的时候,三是工程竣工剪彩的时候。而且三次皮市长都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席。”朱怀镜感觉自己钻进了别人编织好了的套子里。这个套子里还有北京的高级首长,各界社会名流,皮市长也在这个套子里。现在他自己又被拉进来帮着编织更大的套子,好去套更多的人。而这个套子钻进来之后却不好脱身了。因为皮市长是他拉进套子里的,他只好陪着皮市长呆在套子里了。 大家说了半天,才意识到朱怀镜没表态,就把目光投向他。他本不想说什么的,可别人都望着他了,他不得不说了:“关键是要选好一个项目。要是没有项目,笼统地捐给老干休养所,说不定就成了所里的办公经费了,他们拿去发奖金也不一定。”这时袁小奇才说话:“按陈小姐和朱处长的意思,捐给老干休养所是可行的。那么我们就同他们接触一下,看他们有没有合适的项目? ”朱怀镜不想揽这事儿,就含含糊糊地点点头。他知道这些人肯定会请他帮忙联系的,就先发制人:“谁同老干休养所熟悉些? 陈雁不是采访过他们吗? ”宋达清笑道:“有钱给他们,还怕人不熟悉? ”朱怀镜说:“不是这意思。人熟些就免得唐突。”没想到陈雁却硬要拉上朱怀镜:“我可以去一下,他们刘所长我熟。但朱处长得陪着去,你是政府领导啊! ”朱怀镜故作油滑,笑道:“就我俩去? 太情调了吧! ”别的人就撮合他们,显得有些恶作剧,说非你两位出马不可。陈雁略显羞涩,望着朱怀镜,看他怎么说。朱怀镜见女人这表情似乎在传递着某种消息,一时间心恍神迷。但他马上想到这事只他和陈雁两人去,自己似乎成了袁小奇秘书似的,太没面子了。不由得又想起这次袁小奇回来,凡事都是让别人同他联系,像个首长。心想不能听凭他在自己面前如此摆谱,别看这人现在见了面仍是一脸谦恭,但长此以往,有一天他说不定就会颐指气使的。这复杂的心思其实只在朱怀镜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一下,他就打定了主意,说:“我和陈雁跑一趟都没什么,只这么远。只是我俩毕竟是隔山卖羊,还是劳驾袁先生一道去吧。”朱怀镜说完这话,才发现自己措词太客气了。这时他突然察觉到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对袁小奇越发彬彬有礼了。一阵羞愧掠过朱怀镜的心头。 袁小奇很风度地点了点头,说:“不用劳驾二位专门跑去。打个电话,约他们所长出来喝茶吧。我们见了面,谈谈就是了。”“对对,这样很好。”朱怀镜故意说得响亮,私下却想自己刚才只知道上门去说,就是没有想到打电话约别人出来,显得好没见识。看看袁小奇那沉着的样子,朱怀镜就疑心他会不会在心里笑话自己。朱怀镜心里有些不舒坦了,便再次重申选好项目的重要性,说了三点意见,甚至举了市里抚贫和以工代赈的一些例子。朱怀镜发表了一通高见,见大家都长了见识似的望着他,他的感觉才好了些。听完了他的意见,袁小奇就决定明天晚上约老干休养所刘所长喝茶:“各位都要来为我撑面子啊! ”袁小奇客气地请着各位,眼睛却只望了望朱怀镜、陈雁和宋达清。打电话的事就拜托陈雁了。 朱怀镜念着给玉琴送包去,就说不早了,明天再见吧。大家便都说散了。这时,黄达洪招手请各位稍等,说:“袁先生本想请大家去喝茶,但这里说话方便些,就不出去了。这个只当请各位喝茶吧,不好意思。”黄达洪说着就递给每人一个红包。袁小奇便在一旁说着不好意思。大家也不推让,口上客气着都收下了。 朱怀镜突然发现一个男人手里拿个女包,怎么也不是个味道,走起路来手脚几乎都不协调了。下了楼,宋达清问:“朱处长自己开了车来? ”朱怀镜说:“我才学了一天车,就敢上街了? 胆大包天哩! ”“要我送送你吗? ”宋达清问。朱怀镜忙说:“不用了,你先走吧。”鲁夫和崔浩过来同朱怀镜握手打招呼,拦了辆的士走了。陈雁自己来了车,说:“你俩站在那里好好客气一会儿,我先走了。”各位都走了,朱怀镜拦了辆的士去龙兴大酒店。猛然想起宋达清平日都是非送他不可的,今天却只是随便客气了一句。原来宋达清猜着他是要去玉琴那里的,就不好坚持送他了。管他哩,他和玉琴的事迟早有人会知道的。想宋达清也是场面上混的人,不会多事的。这时想起袁小奇送的红包,就拿了出来。还没打开,就私下同自己打赌,猜猜到底有多少块。他想了想,估计两百元吧。打开一看,竟是一千元! 朱怀镜几乎有些激动,双脚便随着的士播放的音乐有节奏地抖了起来。 的士径直开到了玉琴楼下。朱怀镜上了楼,把手包放在背后藏着,拿钥匙开了门。玉琴还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目光显得郁郁的。朱怀镜猜想玉琴下午回来后,也许一直坐在这里发呆。他便做出高兴的样子,躬腰亲亲玉琴,突然将包高高地举在头顶。玉琴眼睛一亮,脸色发红,惊愕地啊了一声。朱怀镜将手包放在玉琴手里说:“除了钱,什么东西都没少。钱他们要是没用还可以退,用了就算了,这是规矩。”玉琴先不说话,忙拉开包,拿出照片一数,说:“少了一张照片。我放了五张照片在里面。”“是吗? ”朱怀镜问。玉琴再翻翻手包,说:“我吊着你脖子那张照片不见了。手包是宋达清交给你的? ”玉琴怀疑宋达清拿了一张照片。朱怀镜明白玉琴的意思,却不便说破这事,只说:“是的。”玉琴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发呆。朱怀镜也不好相劝。他想宋达清要是有意拿了一张照片,那么这个人就真的太阴险了。朱怀镜不便再找宋达清问照片的事,只好自认吃了暗亏。可是让这人抓了把柄,今后就得受制于他了。 今晚朱怀镜本想回去的,可是见玉琴这么个情绪,他就不忍心走了。他知道玉琴的性子,她自己没回过心来的事,你再怎么劝也是没用的。他只好让玉琴洗漱了,上床休息。见玉琴没兴致,他只抱着她温存了一会儿,就让她一个人躺着。他坐在床头,没有躺下,心里乱七八糟的。静坐了一会儿,拿来鲁夫写的《大师小奇》,随便翻了起来。书的目录神乎其神,很吊人胃口。有个目录朱怀镜简直不敢相信:手起刀落,身首异处,人却安然无恙。 朱怀镜循着目录,翻到里面:那天,袁小奇先生在北京弟子顾东阳家做客。顾家住的那个四合院里有好几户人家,他们早就听说顾东阳在南方拜了个高人为师,只是无缘见识。这回知道袁先生去了,男女老少十来个人硬要缠着他亮几手功夫。袁先生不爱显山显水,死活不肯表演。有个小伙子就说:“你袁先生只怕徒有虚名,怕露马脚吧! ”袁先生还是不愠不火,只管拱手道歉。倒是把他的徒子顾东阳急了,非要央求师傅来两手。袁先生微微一笑,说:“硬是要我玩,我就玩个让你们开眼界的。不过有个条件,要请这位朋友配合一下,行吗? ”袁先生指指刚才激将他的那位小伙子。小伙子二话没说就点头答应,只问玩什么? 袁先生又是一笑,说:“活取人头。”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面面相觑,只当是玩笑。袁先生说:“我说的是真的。不过不要怕,死不了人的。”说罢就让顾东阳取了把菜刀来。他伸出一指,试试刀锋,再望着那位小伙子说:“兄弟,委屈你了。”小伙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见袁先生手起刀落,脑袋早被砍了下来,滚到一边去了。那没头的身体却端坐在那里,伸手往肩膀上去摸,像是要摸摸自己的脑袋。在场的人全都傻了,背过脸去。想要逃命,脚却钉在地上动不了。只见袁先生过去捡起人头,说道:“没事没事,人死不了的。”他捡起人头,吹了口气,再往那人脖子上放。小伙子扭了扭脖子,眼珠子转了转,觉得奇怪,问:“你们都这么望着我干吗? ”原来他根本不知道几秒钟之前自己的脑袋叫袁先生搬过家…… 朱怀镜摇摇头,根本不相信这些胡说八道的事。可下面一章竟说到一位老将军:一瓶清水,三声喝令,老将军起死回生。朱怀镜细看正文,见写的竟是与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有关的事:那是北京的秋天,解放军总政治部的首长请袁先生去305 医院,看望久病在床的陈老将军。老将军患糖尿病多年,现在肾功能已经衰竭,迸发了尿毒症,生命垂危。老将军的亲属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袁先生身怀奇术,又古道热肠,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他们费尽周折,千方百计找到了袁先生,指望他能给老人带来最后一线希望。袁先生从小就很敬仰这位戎马倥偬大半辈子、立下过无数战功的老将军,一听说老将军用得着他,什么也顾不上,就带着一个弟子飞抵北京。当他走进病房,见昔日威风凛凛的老将军,如今已面如刀削,全身发黑。袁先生不去多想,只想一定要让老将军康复。他环视一下病房,见桌上放着一瓶没打开的矿泉水。他过去取了矿泉水,拧开瓶盖儿,走到窗前。众人不知他要做什么,不便问他,只是屏住呼吸望着他。但见袁先生举着矿泉水瓶子,望着窗外,昂首俄顷。突然,袁先生“哈、哈、哈”地叫了三声,手往空中一捞,像抓住了什么,往矿泉水瓶口一捂。他转过身来,说:“拿个碗吧。”老将军的家属忙递了碗上去。袁先生往碗里倒了满满一碗矿泉水,很认真地说:“让将军喝下它吧。”家属将信将疑,扶起老人,用调羹喂矿泉水。可袁先生在一旁显得有些支持不住,脸色发白。他的弟子知道袁先生因为刚才发功过量,伤了自己身体,就扶着师傅回宾馆休息。临走时,袁先生交待说:“那水分三次喝,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再各喝一次。”第二天中午,老将军的病情真的奇迹般好转过来了。总政首长马上派人去宾馆请袁先生,可他早已走了。袁先生行迹如萍,飘浮不定。 …… 这是三年前的事,老将军如今已九十有五,依然精神矍铄。 朱怀镜再翻了一会儿书,见有很多章节他原来在一些报纸、杂志上陆续看过的,编书时做了些剪辑和扩充。书中的袁小奇出神入化,高深莫测,急公好义,乐善好施,被称作神仙、菩萨、奇人、高人、大师。朱怀镜说什么也不相信有这么神乎其神的事,可书中讲述的人和事都有钉子有眼儿,不少人物还是高官名流。他不由得翻到前面的彩页,见那位白发苍苍德高望重的领导紧握着袁小奇的手,笑容可掬。朱怀镜琢磨着这张照片,自然想起了袁小奇同皮市长那张合影的产生过程。如果里面所有照片都是这么产生的,就没有一个出来说说话? 何况里面有高级领导的照片啊。朱怀镜怀疑袁小奇是不是真有这么神,却不得不同朋友们一道帮着造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