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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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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给了我许多东西,至今还珍藏在我意识的深处。他的发音有银质感,中气很足,非常悦耳。他爱笑,笑得自然,又含蓄、很适度,丝毫不做作。从他的笑,就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品质高尚的人。第二,那时,我觉得自已很苦,活得有点不耐烦,急需要有一种新药把我救出苦海,或许,通过这些试验,真的会出现奇迹。第三,那天,我看见那个来自农村的小弟弟,关节出血,痛得大哭大叫,惨不忍睹。听他母亲说,他已经自杀过三次。小小年纪就……我想到了自已的童年,顿时鼻腔发酸。 我认识江医生的那个时候,他很忙,每星期三次专科门诊,接待一批批的病人。他桌上的病历卡特别多。就是如此,他也决不马虎,宁可饿着肚皮。他有胃病,又患过肝炎。除了看专科门诊,其余时间,他还要负责血研室,在显微镜下、恒温箱旁忙到很晚很晚。虽然如此,他的精神始终是饱满的,嗓音也始终是响亮的。在当时的我来看,他是很苦的。那年,我十六岁。十六岁还是个部分器官尚未发育成熟的年龄,尽管一直以为自已早熟,思想其实是很幼稚的。看到自已所崇敬的人在受苦,总想为他做点什么。于是,我就提出了那个请求。他似乎吃了一惊,久久看着我——或许在我以前,还没人向他这样请求过。旋即,他笑了,很亲切,很温和地笑了。笑完,他在我的肩胛上拍了一下。这一拍,我们就默契了。这一拍,使我受宠若惊,而且颇为自得地保持了好长一段时间。 以后,我参加了许多种试验,有片剂,有丸剂,还有注射剂。每次接到医院的通知,无论刮风下雨,我都去。到医院,先开个小型茶话会,汪医生把大家请到那张长条型的圆桌前。抽烟的,他请他们抽烟,不抽烟的,他就请他们喝茶一那时,还没有科研经费,线,都是汪医生自己掏腰包的。在抽烟品茶中,他把请大家来的“目的”简单地讲了讲,然后,要大家卷起袖子,先留下10 CC鲜血,再后,就把那些不要钱的药,一瓶瓶或者一包包地发给大家。临走,他还叮嘱大家别忘了每天按时服药。两星期来医院一次…… 我参加了许多试验。参加试验的时间一久,也发现了一些问题。 每种试验的开始阶段,来医院抽烟品茶的人很踊跃,后来就越来越少。 有些人表面上每次都来了,而且还献出10cc血,但他们根本没吃药。 汪医生始终装聋作哑……他只好抓住我。一次次地吃药,一次次地抽血,母亲心疼了。“她总是骂我,说我发痴了。身上的血已经不多了,还要抽……我家每天吃青菜,每星期偶然来那么次小荤,”IOCC,10CC血,怕喝五大碗蹄胖汤也补不回啊。男孩子的血珍贵。“是的,男子的血是珍贵的、尤其象我们这些向来贫血的男子的血。但是,试验用药是免费的。要是药试验成功了,贵得很,我能用得起吗?现在我献出了血,以后,试验成功,我便可以向汪医生要求长期免费服用,他不会不答应我。这笔帐怎么不算一算呢? 我没有理母亲,还是去医院,一次次的。可是有一次,我差点打退堂鼓。那次,医院让我们去参加什么“炔诺酮”试验。不管什么酮,我对此是无所谓的。程式化的那套手续之后,小萍给我们发药。药拿到手里,我习惯性地朝药瓶上那说明书看看。那一看,让我几乎定了眼珠。怎么,这瓶里装的是避孕药?!你看,“避孕1号”。我怀疑,不会是小萍搞错了,把自己吃的药拿来分给我们?抽完血,我磨蹭着,不愿意回家。“汪医生,那药,吃了会、会变女人……”没有问完,我的脸红了。那年,我二十一岁。“噗哧”,小萍忍不住笑了,她怕伤害我的自尊心,捂住嘴,匆匆往里间走去。汪医生愣了愣,也笑了。 我知道,那不是嘲笑,而是很有分寸感的微笑。“不会的,这复方炔诺酮,确实是雌性激素。男子服用,可能会出现女性的第二性征,不过,那是很不明显的,一旦停药,就能恢复正常。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我是信赖他的,但这次我却没能立即释然于怀,欣然离去。沉吟了半晌,汪医生忽然严肃地问:“你结婚了没有?”我迅速地摇摇头。是的,虽然我已和一位女性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关系,可是,离结婚还差十万八千里呢。 那药,我还是吃了。两星期下来,我发觉自己胖了,身上有点肉鼓鼓的,其它倒没有什么变化。我几乎对自己竟然怀疑汪医生而感到厌恶了。 天渐渐热了。换下的卡两用衫,穿上了长袖衬衫。医院一带的法国梧桐开始浓密了。那一片片稚嫩的新叶,投射在微微发烫的柏油马路上,给行人几多凉意和安慰。初鸣的蝉在小试嗓音,报道着夏的来临。那天,应约来医院的人不多。除了老邹,还有那个小男孩。是我早来了,还是他们还未来?我默默想。老邹告诉我,肖虎来过后又走了。我点点头。肖虎也是我的病友,不过,我们不熟悉,只是一面之交。这下,我感到了略微的安慰。 汪医生朝我招招手,让我到里间去。我正要去,见小萍她们轰的一声从里间涌了出来。我预感到有什么尴尬的事,便硬着头皮走进去。 汪医生把身后的门带上,还特意上了保险。我懂了。他要我脱裤子… …我十分自信地说:“汪医生。免了吧,那,好好的,没有啥变化!” 可是,汪医生不允,他要亲见,这是他对待科学的严谨态度,也是对病人的爱护。 检查完毕,要抽血。我看见小萍迅速瞥了我—眼。她的眸子很亮,雪白的脸上,微微发红。刷地,血涌上了我的脸。这时,我真希望她多扎我几针,扎得重些,我感到了痛,我的脸就不会红了。不知怎样搞的,她的手微微颤抖。我想,今天怎么啦。我想起了另一个女人,也是一位护士。她的容貌我记不确切了。但是在当时,在一个病孩的眼里,她确确实实是很漂亮的。我记得她的眼睛,虽然不是丹凤眼,杏仁眼什么的,可是那眼神特别有神采,很亮很亮——尤其在为我每天一次的揩身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大热天,“知了”的鸣声,象一片刺毛虫,刺得人心里烦透了。刚开过刀的小腿被吊着,脚后跟象在电炉上烧着。汗,一个劲地往毛孔外冒。衣服如果想换得勤些,一天至少可以换上七八套。浑身长满痱子。我心里烦透了,那是因为痛,因为热,因为汗,因为那扉子,当然,还因为揩身。每次揩身,我总感到害羞。我的衣服都被他剥光了!她的手势不轻,有点痛。先揩头部,脸孔,胳肢窝,然后是……我的小腿被吊着,起先,每次揩身,她总要为我放下那小腿。而每次放下,小腿的伤口总会渗血。那鲜红鲜红的血,一大片一大片地印满了雪白的绷带。有一天,医生对她提意见了。现在,我记得,当时她好象向医生叽咕了几句什么“卫生” 不“卫生”之类的话。说实话,我真希望她放弃我肚脐眼以下的那些部分。可是她偏偏不。第二天,她干脆给我拿来一条开裆裤。我大吃一惊。我想拒绝,可是,看着她那铁板似的脸,我只好认命了。我记不起我当时脸红了没有。但是,我确确实实感到,当时我是异常难为情的。于是,我整天把右腿伸直,紧靠左腿,两腿靠拢,一动也不敢动。可是,我的努力是白费的。每天午睡以后,三点左右,她总会端只脸盆来为我揩身。她似乎对胳肢窝、小腿弯、大腿根等部位格外地仔细。这些部位,让她化费的时间特别长,特别多。尤其对那颗男人们引以为自傲的命根子,她更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当时,我感到有些害怕,又感到有点头晕,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迷迷糊糊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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