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黄昏 第四十一章 一千五大坯 王连长一点儿没批评我,只是好奇地听我讲了跑的经过。并说老包那家伙不能 沾,谁沾上谁倒霉,连里大车去西乌旗办事从不住他那儿。 连长微笑道:“既然兵团同意给你复查,就有盼头了。你还是回山上继续看石 头吧。” 我想在山上也好,自由自在,没人管。 金刚给了我一封信,是母亲来的。 我迫不及待地撕开信,上面告诉我:妈己托她的老战友魏巍同志向北京军区政 治部反映了我的情况,政治部首长已批示内蒙兵团复查我的案子。 母亲,亲爱的母亲呀,原来你在暗中保护了我。唉,你这个太正统的母亲,屡 屡不理睬我的母亲,儿女情太少的母亲哟! 世界上只有母亲才能宽恕抄过、抢过、砸过、骂过自己的人。谢谢你,母亲! 我亲爱的妈妈! 于是又回到了石头山。 离开山上两个多星期,我的蒙古包无任何变化。门上的铁丝还拧着,草原上就 这点好,不丢东西。我放在石头坑里的日记、材料都安好无恙。 残冬过后,又一个春天来临。政治前途有了一线希望,一线光明,山上孤独寂 寞的苦日子也觉得好熬了。 王连长雄心勃勃,要把七连工作搞好,搞出色。他成了第一把手后,对干活儿 抓得很紧。他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就是干活儿。小偷流氓都可以容忍,就不能容 忍干活儿偷懒。看见大车马歇一会儿,他都心疼,恨不得让你一分钟不停地干。在 这种气氛下,要求进步的知青干活都很卖块儿,以在连里有个良好形象。 1973年的春播、接羔工作开始。 拌麦种、跟播种机、过秤、装卸车、上笆泥……一桩接一桩,没完没了。每天, 兵团战士劳动十二、三个钟头。早上累得起不来,轰醒他们比轰醒猪还费劲。班长 得一个个捶脑袋、拧耳朵、掀被子、连喊带吼,才能把他们砸醒。小青年们迷迷瞪 瞪爬起,闭着眼睛穿衣服,嘴里还咂摸着梦里的甜美……刚刚下炕,上班哨声响了。 赶紧去食堂拿个馒头,边啃边向工地走去。有的女知青扛麻袋直不起腰,晚上互相 揉着背,啪啪掉泪珠,可白天照样咬牙扛。 年轻人的好强心真厉害呀。 工作如此紧张,我这样个强劳力留在山上看石头,太浪费。开春不久,就被调 回连干活。也许由于自己老孤单一人在山上。回连后,什么都感到新鲜。尤其是那 些女兵团战士,有一种特殊魅力。在石头山听惯了烈风嘶吼,石头碰撞,用力时的 野叫,再乍一听女人的说话声,几乎陶醉。连老常那50多岁的壮老婆,说出的话也 像小鸟儿唱歌一样好听,滋润极了。 山上没异性,是很多人不愿意呆的原因之一。 心情不错,再次仔细观察了一下夏天的草原(来牧区后不久就成了反革命,以 至于没顾上好好看看)。 连部被茫无际涯的草海所围,阵阵草浪随风鼓起,一波一波推向远方,草原大 的太有气魄了, 360度,度度都一眼望不到边。那浩大空旷的碧绿,能激动起你拔 蹦子跑,大喊大叫,发羊角疯。就是时速3600公里的最新式喷射机,从呼伦贝尔跑 到阿拉善也要两个小时之久! 不知道我们锡林郭勒草原在世界上算第几大草原,反正能挂上号了。 千千万万朵鲜花,把姹紫嫣红的色彩抹在绿草丛中,为辽阔大地增加了几分清 秀;那一只只百灵鸟整日不停地啼唱,像个小直升飞机能垂直上升、下降、悬停, 给旷野带来孩子般的天真欢乐。 王连长掌了权后,开始把过去指导员重用的亲信、骨干抛开,任用自己的人。 成熟稳重的锡林浩特知青不再吃香。会计陆彬换了,文书楚继业换了,保管换了, 各班排长也换了一多半。金刚当上了班长,李晓华当上了二排长。锡林浩特知青对 王连长一肚子意见,纷纷活动,往团里调。陆彬活动到了团部学校当老师;楚继业 调到团部直属连羊毛厂当了副厂长;郭北靠着父亲小县官儿的关系,帮助连里办了 几件事,得以保住了他驾驶员的工作,在连里继续吃得开。 皮金生也开始不得势,他油嘴滑舌,怕苦怕累,越来越被当成了好卖嘴皮子的 天津人象征。 这天,我们正在六间房干活儿,离连部20多里。连长看不见,干活儿可以偷点 懒。偏巧小桑杰也在这儿。他见了我,总缠着要摔跤。知青们也都起着哄,撺着我 们摔。 摔跤是当地的风俗,也是当地惟一可以不讲阶级成份的公众活动。前些天,团 部举办那达慕大会时,点名让我去摔。被我推托了,没心思露那份脸。 小桑杰因为在文革初期,想到外蒙投靠亲友,被扣上了叛国分子帽子,那时才 十六七岁。这小伙子酷好摔跤,见人就摔,跤技明显提高。过去曾输给我,一直耿 耿于怀。现在他有二十三四岁,虽是专政分子,但在牧区干零活儿,养得红光满面, 魁梧健壮。体重至少比我重10斤,小胳膊足有我那大黑马的腿粗。 连牧民们都认为,七连的摔跤,我是第一,小桑杰肯定不服气。 最后我同意了,想赢一赢,来点好情绪。几个月已经过去,复查连个影子也没 有,心情常常很抑郁。我抓住他,那壮胸脯圆咕隆咚,像个大油桶。每使用一个动 作,自己的重心都要不稳……招架了几回合后,已大口喘气,他却面不改色。我直 起腰,只一手抓他,装成随随便便的样子,麻痹他的警惕。对小桑杰这样的壮汉, 最好的重武器是跪腿摔。可他两条腿离我太远,还老撅着的屁股,重武器用不上。 心中正暗暗琢磨怎么调动他的腿,小桑杰一箭步扑过来,搂住我脖子,用腿一绊, 把我撅倒。一个最土最土,连小学生都会用的绊子。 我不服,还要摔,他却愉快地摇摇头。蒙古摔跤,一跤定输赢。 一激动,我向大家宣布:“下回我要是再输了,摔跤衣白送给你!怎么样,再 摔一跤?” 他动心了,跟我摔第二跤。 我更加谨慎,重心压得很低。可是和老蒙摔跤消极防守,拼力气,根本不行。 他能跟头犍牛一样和你顶两个钟头。不一会就感到体力不支,每逢他那钢钳般的手 用力时,都暗暗心惊,吃肉喝奶长大的就是有劲! 地上的草被踏平;两人脖子被抓得一片红;一堆绞在一起的肉,缓缓转着圆圈。 “啊——”他吼了一声,左扭右撕,前推下按,狠抡猛拽,把我拖得踉踉跄跄, 但总算没倒。这小桑杰双腿仿佛生了根。我的铁波脚也不灵了;钩子失去作用,他 大胯比我高半尺;跪腿使不上,目标总在有效距离之外。我引以自豪的屁股跟他的 比较起来,相形见绌,口径要小三分之一。 拖下去我更亏,心一横冒险使了一个“别子”,果不其然被他拦腰抱住。热血 涌上心头,这是最关键时刻,我如能扭腰转体就能胜,否则就输。两人拼命较劲儿。 我狠狠夹着他脖子,在不倒的限度内,倾全力前俯,拖拽他的重心偏移,扭身,扭 …… “噢——”双方都怪叫着,对抗着肌肉,对抗着骨头,对抗着平衡力。 勒!让他头部少一点血;拽!让他重心离开底重心面积;扭!让他脖子成麻花, 呼吸窒息。 屏住呼吸,发疯般的扭,扭……一秒、二秒、三秒……僵持片刻,两个紧紧搂 抱的肉体,300多斤的重量终于沉重摔倒。 他压在我身上。 围观的知青们兴奋得直跺脚,拍屁股,啐口水。 “唉呀,老鬼,怎么搞的?” “就差一丁丁儿。” “你看老蒙那份儿,没治!” 又输了!全身骨骼疼痛欲裂,内脏给砸得极不舒服。我像条咬输了架的狗,从 地上爬起来,抖抖身上的尘土,眼泪汪汪地溜到没人处。本想借摔跤消消愁,结果 把七连摔跤冠军的座椅给摔跑了。好惨!跟老财主丢了金子一样心疼,沮丧。 摔跤衣我犹豫了一番,没给他。这套衣服是自己1966年10月串联到长沙买的。 别看它边缘破烂, 腋下补着皮子,黑污污,还有一股汗霉味儿,可跟随我9年了。 我披挂着它,战胜了许多对手。它上面沾着我的血,我的汗,我的青春武威……怎 舍得把它给一个老蒙? 小桑杰陶醉在自己的胜利中,也没真向我要摔跤衣。 这次失败,促使我对自己的摔跤嗜好认真地反省了一番。 生活实践证明,想靠拳头、力气、硬冲硬闯,开辟一条道路是根本不可能的。 普列汉诺夫说的好:一个拥有某种才能的人如想对社会发生影响,必须使他的才能 比别人更适合那个时代的社会需要(当时连里流传着普列汉诺夫的小册子《论个人 在历史上作用》)。 ——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我犯了一个方向性的错误。 70年代的中国并不需要“波脚”、“钩子”、“入”。文明普及的今天,肝部 攻击法、曲时击颌等技术,远不如学学书法,练练乐器,打打乒乓球,写几篇大批 判稿有用。 “枪杆子决定一切”的打架理论是荒唐幼稚的。暴力崇拜必须抛弃,拳头主义 必须纠正。一个人在社会能否成功,不取决于他的臂力、拳术、小腿粗细、屁股口 径,而取决于他的政治方向,取决于他的头脑,取决于他精神上的力量。 何况像马一样的有力气,牛一样的粗壮,不能说明你多伟大。小桑杰摔倒我有 啥了不起?他未必能像病弱单薄的刘英红那样为救火献出生命。文化大革命中养成 的好舞弄拳头的土匪气确确实实该改一改了。 虽然认识了这些道理,还是为自己摔跤失败愁眉不展。输的原因是:一、好几 年没摔,动作欠圆熟,屁股没顶紧;二、不灵活,打石头把肌肉打僵;三、体力减 退。 我永远认为:一个民族应该有点武士道精神,否则这个民族就太纤弱了。而鄙 视拳击、摔跤,男人都去吹拉弹唱、玩棋画画、耍笔杆子,终日混在歌场、舞场、 官场,还怎么保卫祖国?这个民族能不挨打吗? 我们国民性的一大缺陷,就是缺少一点尚武精神。 这次摔跤表明,八比零镇王连富的辉煌武功已一去不返。过去我一直以为运动 量越大,越练体力。现在才明白,劳改干活儿是个例外。运动量虽大,体力并没见 长,爆发力远不如当年。 可我实在不能容忍以力量为基础的自信心发生动摇。窥伺着一切能显示和肯定 自己力量的机会。 正巧这时,王连长号召全连干部战士大干苦干,集中力量脱坯,争取半个月拿 下35万块。我的天,兵团战士们个个都像吃了兴奋剂一样,争先恐后,干活儿是那 么猛! 我要突出自己就得比别人更猛地于。 于是决心在坯场上镇一下,一天脱他 1500块大坯——当时全连最高纪录是日脱1100。 清晨4点, 连队还是一片宁静。草原上,百灵鸟已经开始歌唱。那清脆的歌声 啄碎了拂晓的安谧。水坑里一汪绿水,澄澈见底,我俯身捧把水洗了个脸,开始用 二齿把土堆刨开,往上泼水浸湿。不一会,坯场上又稀稀拉拉来了几个人,似乎都 还带着睡意,慢慢腾腾地干着。 吃过早饭,坯场上开始热闹起来,经过一夜的休息和刚才最初干活儿的适应。 昨天累得直不起腰的小青年们,又弹簧般地恢复了体力。他们一面紧张劳动,一面 咒骂着食堂饭不好。 叉一叉子泥,转身飞快走10来步,扔到坯模子里,再扭身返回泥堆叉,循环往 复,要干1500次。吸取上次逃跑教训,努力压抑着自己,悠着劲儿干。二齿刨得频 率不过快;往下刨时,肌肉完全放松,充分利用重力;端叉子时,左右两手轮流攥 在前面。 李晓华和我一组,她蹲着,两手把泥均匀地压在坯模子里拍好,再用手沾点水 麻利地一抹,拿起坯模子,一块中间微陷,四角翘起,有棱有角的土坯就出来了。 整个坯场上,几十个知青奋力苦干。老孟在深沟里向上扔着土,李国强用小跑 的速度送泥;金刚叼着烟卷,一副老农气派,慢悠悠挑着水;突木其张着嘴,憨憨 地端着泥叉子。听说他看中了呼市知青钟小雪,人们老开他的玩笑。 大傻站起井台上大声宣布:“弟兄们,今天中午吃猪肉包子,快点到厕所清理 地方哇!”“噢!”几个男生欢呼起来。 韦小立的猪群在坯场西边草地上乱拱,也不知道她在坯场哪个角落帮助干活。 到中午12点,我总共脱了740块。 李晓华缓缓站起来,闭着眼,咬着牙,用双手揉着后腰。她的脸白里透红,一 缕乌黑的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跟她干活,你就不用说话。这姑娘很有眼 力架儿,我和泥,她就去挑水,二齿刀到哪儿,她水泼到哪儿。我正想拿铁鍬,她 已把铁鍬送到我手中;草少了,她会马上抱来一大抱,根本不用你说。可是在人事 关系上,却很笨,得罪不少人。刘福来大骂她是随军妓女的货。老沈“碰”了她一 下后,被她告到团里。结果自己一直入不了党,尽管各方面干得都不错。王连长主 事后,处境才开始好转。 吃完午饭,小青年们顶着烈日,皱着眉头,仨一群,俩一伙,又返回坯场。烈 日毒似火,万里无云,没一丝风。 炽热的空气,吸进鼻腔,呛得透不过气。野草被晒蔫,软绵绵耷拉着叶子。 内蒙草原的中午,也相当热。小百灵不再唱歌;老牛卧在背阴处打盹;一匹匹 虎虎有神的烈马安静地聚在一起,屁股向外,很有规律地上下摇着脑袋,驱赶蚊蝇。 自然界都休息了,只剩下我们知青还在挥汗大干。 那些刚才还抱怨伙食太差,一个月没休息,当官儿的拧得太紧的人,一到坯场 就闭住了嘴巴。仿佛坯场上回荡着什么神圣气氛——每个在坯场的人都拼着命干的 场面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震慑着人心灵深处想偷点懒的一闪念。 他们光着膀子,穿着短裤,赤着双脚,一头扎进泥堆……汗珠在脊背上闪闪发 光。谁都想脱得又多、又快、又好,拿个第一,给连长留下个好印象……人人都在 玩儿命,于是就形成了这深弯腰的比赛,磨血泡的比赛,晒黑脸的比赛,累垮身体 的比赛!啊,除了我们知青,还有谁会如此发疯地自杀般地苦干?每人都有一股要 和泥巴堆同归于尽的冲动。 和好一堆泥, 一叉子一叉子把它消灭掉,然后再和,再一叉一叉消灭。下午5 点左右, 干到11:00,已非常累。疲劳一旦开始,就以几何级数增加。攥叉子的手 麻木,手指发僵;脑子也不灵活,坯数老数错。我机械地重复着上一个动作,只知 道不要停下来。双臂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一叉子泥越来越沉。唉,真恨不得让脑袋 也来帮助端泥。 太阳落山,完成定额的知青们开始收工回连(坯场距离连部二里地)。 我倚在坯垛上休息,全身瘫软,垂着头。 “老鬼,脱了多少?” “1300。” “哎哟,够多的了,回去吧。” 这时, 有3个女生从那边走过来。我眼睛近视,看不清,但害怕韦小立也在里 面,赶紧滚到坯垛后面。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这副累瘫了的样子。 吃过晚饭, 真不想动了, 暗暗鼓励自己:“林胡呀,已经1300了,一定拿下 1500,要不白累了一天!” 中午7个包子,晚上5个馒头,并喝了一肚子混有癞蛤蟆屎尿的苦涩井水,全部 转化成了力量,但还是远远不够使。疲惫使我算计着每一个动作:端泥时,前面的 手尽量握在叉子钎头;和泥时,选最好的距离,使得地用完,泥也用完,不多走一 步路;叉泥时,把大腿垫在叉子底下,充分利用杠杆原理。 眼看着这大堆泥不见下,真恨哇!可不要小看这堆软乎乎的泥巴,它白能把一 个人活活累死。这是和泥巴杀,和泥巴不共戴天,和泥巴你死我活地拼。每杀它一 叉子,就让这堆泥丢一摊血。 暮色渐浓。坯场上的人寥寥无几。转了几千个来回,头晕乎乎的。人只有在杀 红了眼的时候,才能把全身累散了的骨头、筋腱、肌肉组合在一起,驱使它们在泥 泞里一趟趟地端着泥叉子。 最后100块, 体力一落千丈,气脉虚弱,走路发颤,手指头疼得攥不住叉子。 女卫生员小宋赶来帮忙……李晓华腰疼得双腿跪着脱,这样省点劲儿,那两个膝盖 沾着两大片稀泥巴。 到最后30块,因攥不住叉子,几次把泥扔到坯模子外面。十个手指头收不拢, 伸不直,幸亏卫生员帮我脱完了这最后几块。 “趴蛋的马,嚼子也嫌重;筋疲力尽的人,耳朵也嫌沉。”这句蒙古谚语一点 不假,我依靠着坯垛休息时,明显感到脑袋特沉,压得脖子支不住,重似磨盘。 为什么头这么晕?一直不明白,或许是脱坯时,一去一回要转两次身,1500个 来回,就要转3000个弯儿,把脑袋转懵了头。 “你们快回去吧。”我嘶哑地说。 李晓华收拾完工具,又仔细数了数最后这一片的坯数,核实无误,才由卫生员 扶着,走回宿舍。她像老太婆一样地弯着腰,几乎直不起来。 我躺在泥底子里,几只蚊子在头上盘旋轮流俯冲、降落,眼睁睁地让它们把血 吸走,却没力气挥一下手。 已是晚上10点多钟,周围一片黑暗。从声音上判断,坯场上还有人干活儿。啊, 没有加班费,没有野外津贴,连双劳保手套都没有,就是32块,维持着一条条这样 苦干的生命。 就算有私心的话也不过就是想让连长在全连大会念表扬名单时,有自己名字。 直到很晚很晚,还能听到噗噗的挖土声,哗啦哗啦的水车声及扁担钩子跟铁桶 的磕碰声。 当我离开坯场时,看见一黑糊糊的大坑中有个人在下面挖土。 他是老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