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施古尔登的传说 作者:威廉·豪夫 译者:曹乃云、肖声 在上施瓦本地区,直到今天还矗立着一座城堡的城墙,这座城堡曾是这一地区一大 名胜,名叫荷恩佐伦堡。它屹立在陡峭的圆形山上。从城堡上极目远眺,周围是一片开 阔的空地。在远处,人们只要一望见城堡,便会对勇敢的佐伦家族的人产生敬畏之情。 德意志的君主们都熟悉这个家族的名字,而且敬重它。 几百年以前,我相信那时还没有发明火药呢,在城堡里住着一个佐伦人,他生性十 分奇特。谁也说不上是他对奴隶苛刻呢,还是同邻里相处不和,反正一看到他那双阴沉 的眼睛、皱起的眉头以及阴郁的样子,都要退避三舍。除了城堡里的人外,很少有人听 到他像正常人似地说话。如果他骑马穿过山谷,看到对面有人连忙脱下帽子,站到一旁, 问候说:“晚安,伯爵先生,今天天气真好!”他就会回答说:“蠢货。”或者说: “知道啦。”如果有人对他或对他的坐骑不恭敬,例如一个农民推着手推车与他在狭路 上相遇,他骑着高头大马不能迅速地顺利通过,他便会大发雷霆,高声怒骂。不过,从 来也没有人听说,他在这种场合打过哪一个农民。尽管如此,人们还是给他起了个绰号, 叫他“恶天气佐伦”。 “恶天气佐伦”有一个妻子,她跟他截然不同,又温和又亲切,如同五月里的天气。 她对受到丈夫恶言侮辱的人常常赔不是,用温和的语言和友好的目光取得他们的谅解。 她尽力为穷人做好事,无论是炎热的夏天,还是大雪纷飞的隆冬,她都要爬过陡峭的山, 去看望贫苦的人和生病的孩子。如果途中遇到伯爵,他就会抱怨说:“蠢货。”然后又 骑着马走了。 要是换了另外一个女人,她一定会被这个成天愁眉苦脸的男人吓住或者吓倒了。她 也许会想,既然丈夫把她看成蠢货,那么这些穷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还有的女人也许 会出于自尊心和内心的怨恨,在爱情上对这种落落寡欢的丈夫冷淡下来。然而佐伦人的 妻子赫德维希却不是这样的人。她一如既往地爱他,尊重他,想用美丽、白皙的手抹去 他褐色额头上的皱纹。几年以后,当上帝赐给他们一个小伯爵的时候,她仍像当年一样 爱自己的丈夫,同时她也对小儿子尽了做母亲的种种责任。三年过去了,这期间佐伦伯 爵只是在每个星期天的饭后,才从保姆手上接过孩子看一看。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 满是胡子的嘴里嘟哝着什么,然后又把孩子交给保姆。当儿子能够叫爸爸的时候,他赏 给保姆一枚银币——可是对孩子,他却并没有显出愉快的神色。 孩子三周岁的时候,他才第一次让人给儿子穿上小裤子,小伯爵穿锦着缎,十分漂 亮。然后,他叫人牵来自己的大黑马和另外一匹漂亮的骏马。他怀里抱着儿子,手上拎 着丁当作响的马刺,顺着螺旋形的楼梯走了下来。妻子赫德维希看到时吃了一惊。平时, 她已经习惯了,从不问丈夫去哪儿,何时回来。可这一次,出于对儿子的担心,她开口 问道:“你要出去吗,伯爵?”他没有回答。“你带上小孩到哪儿去?”她又问,“我 要跟儿子库诺出去散步呢!” “知道了。”恶天气佐伦回答说,一边又往前走了。他来到大院,抓住孩子的一条 小腿,把他举起来放到马鞍上,然后用一条围巾把他紧紧扎住。他一跃跳上大黑马,同 时抓住儿子骑的那匹马的缰绳,朝城堡大门奔驰而去。 一开始,儿子显得非常开心,庆幸能够跟父亲一起骑马下山。他拍着手,笑着,还 抓住马鬃摇晃着,让马儿跑得更快些。伯爵十分高兴,连连叫喊:“你将来是个勇敢的 小伙子。” 他们来到平地的时候,伯爵快马加鞭奔跑起来,儿子有点害怕了。开始,他小心翼 翼地请求父亲骑慢一点。可是,当马儿越奔越快,风儿猛烈地刮来,使可怜的库诺几乎 透不过气来时,他轻声哭了起来。最后,他越来越受不了,索性放声叫喊起来。 “知道了!蠢货!”父亲这时才开口说道,“这小子第一回骑马就大喊大叫!你别 叫了,再叫……”正当他想骂一顿来鼓励小儿子的时候,他的大黑马跃了起来,另一匹 马也从他手中挣脱了缰绳。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制服了自己的马。当他使马安静下来, 惊恐不安地向四周寻找儿子的时候,他才发现儿子骑的马正朝城堡那边飞奔,而马上的 小骑手却不见了。 尽管伯爵平时是一个凶狠、阴沉的人,但这时也慌乱起来。他相信儿子一定给马踩 烂了,躺在路边上。伯爵抓着自己的胡子,悲伤不已。可是,当他往回寻找时,却始终 没有看到孩子的踪迹。他以为,惊马大概把孩子甩进水沟里去了。突然,他听到从背后 传来孩子呼唤他的名字的声音。他连忙回头一看,发现路旁不远的树下坐着一位老妇人, 正在摇晃搁在膝盖上的小伯爵。 “你怎么弄到这个孩子的,老妖婆?”伯爵愤怒地吼道,“快把孩子交给我!” “别忙,别忙,老爷!”丑恶的老妇人哈哈笑道,“你就是骑在高头大马上恐怕也 会遭到不幸的!你是问,我是怎么弄到这个孩子的,是吗?喏,他的马在奔跑,小孩只 有一只脚还被捆着悬在马上,而头发几乎碰到地面了,于是我就把他接到我的围裙里 了。” “知道了!”佐伦先生不高兴地说,“现在把他交给我吧!我不能下来,这匹大黑 马太野,会踢他的。” “那你就赏我一枚希尔施古尔登①吧!”妇人恭恭敬敬地恳求着。 ①原文的意思是铸有鹿头图案的硬币。 “蠢货!”伯爵大喝一声,扔下三枚芬尼,芬尼掉在树根旁边的泥地上。 “不!我要一枚希尔施古尔登。”她说。 “什么,希尔施古尔登!你连自己都不值一个希尔施古尔登,”伯爵生气地说, “快把孩子送过来,否则我放狗来咬你!” “是吗?我都不值一个希尔施古尔登,”妇人恶意地微笑着,“喏,我倒要看看, 你的哪一笔遗产能值一个希尔施古尔登。不过,这几枚芬尼你还是自己留着用吧。”说 完,她捡起地上的三枚钱币,朝伯爵扔去。妇人扔得真准,三枚钱币全都飞入伯爵拿在 手上的小皮夹里。 看到这样奇怪的本领,伯爵惊得几分钟说不出话来。后来,他勃然大怒,端起枪, 扳上枪机,对准了老妇人。老妇人泰然自若地抱住小伯爵,吻了吻他;她把小孩抱在胸 前,子弹如果射来的话,首先就会打中孩子。“你是一个虔诚、善良的孩子,”她说, “永远保持下去,你不会缺少什么的。”接着,她把孩子放下,用手指着伯爵,威胁地 说:“佐伦啊佐伦,你还欠我一枚希尔施古尔登。”说完,她不顾伯爵对她骂了些什么, 拄着一根黄杨木拐杖,走进树林里去了。 伯爵的侍从孔拉德颤抖着下了马,把小主人抱上马鞍,然后跃身上马,怀里抱着孩 子,跟在主人的马后,一路朝山上的城堡走去。 恶天气佐伦带他的小儿子外出骑马散步,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伯爵看到儿 子骑上马又哭又闹,害怕飞马奔驰,便觉得他是个软弱的男孩,将来成不了大气候。但 儿子却非常爱父亲,常常讨好而又温顺地朝他走去。伯爵看到孩子,便挥手叫他走开, 还大声说:“知道了!蠢货!” 赫德维希可以忍受丈夫粗鲁地对待她,却不能忍受他对无辜的孩子如此粗鲁,她感 到受了深深的侮辱。阴沉的丈夫常常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粗暴地惩罚孩子,有好几次赫 德维希吓得病在床上起不来,终于她过早地去世了。地方上的人都感到悲痛,她的儿子 更是哭得死去活来。 从此以后,伯爵对儿子的感情更加淡薄了。他把儿子交给保姆和家庭教师进行教育, 自己很少关心他。不久,他又娶了一位富家小姐,新夫人在第二年生下一对双胞胎—— 两个小伯爵,这一来他对大儿子更冷漠了。 库诺散步时最喜欢去找曾经救过他性命的老妇人。她给库诺讲了许多关于母亲生前 的往事以及对老妇人做过的好事。仆人和侍女常常提醒他,叫他千万不能过多地到那个 老妇人费尔德赫姆林太太那里去,因为她实实在在是个妖婆。小库诺却满不在乎,因为 城堡里的牧师曾经开导过他,说世上其实没有妖精,那只是传说而已,至于有的女人会 施魔法,会驾起炉叉飞行,坐着面包疾驰,那全是无稽之谈。他在费尔德赫姆林太太那 里看到了许多难以理解的东西。他还能清楚地记得老妇人把三枚硬币丢进父亲钱包里的 绝技。此外,老妇人还会调制为人治病的各种药膏和药水。当然,人们背地里议论她, 说她有一口气象锅,只要她把锅架在火上,一场可怕的雷雨便会骤然而至,这倒是完全 没有影子的事。她教会小伯爵不少有用的本领,例如用各种方法治愈病马,配制药水治 疗狂犬病,制做鱼饵等等。不久,费尔德赫姆林成了他的唯一的伴儿了,因为他的保姆 去世了,而继母根本就不关心他。 他的两个弟弟一天天长大,库诺的生活比以前更加悲惨了。他们很幸运,第一次骑 马时没有从马上摔下来,恶天气佐伦认为他们是聪明而有作为的孩子,对他们十分宠爱, 天天跟他们骑马外出,把自己知道的本领全部教给他们。不过,他们也没有学到多大的 本事,因为佐伦不看书,不写字,他的两个了不起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把时间花在看书写 字上。他们到了十岁的时候,恶毒骂人的本领一点儿也不亚于父亲,而且到处行凶打架, 他们彼此之间相处也像狗与猫似的互不相让。只有当他们捉弄库诺时,才联合起来,成 了朋友。 他们的母亲对这一切丝毫也不放在心上,因为她把孩子们打架看成是他们勇敢,有 力气的表现。有一天,一个仆人把小伯爵打架的事告诉了老伯爵,老伯爵说:“知道了, 蠢货!”可是心里却在思量着,他要找出一种办法,不让儿子们长大后互相残杀而死, 因为费尔德赫姆林太太说过这样的威胁话:“我倒要看看,你的哪一笔遗产能值一个希 尔施古尔登。”这句话还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他在心里一直把老妇人看做彻头彻尾 的老妖婆。 一天,他在城堡附近打猎,突然看到眼前矗立着两座大山,山的形状非常适合建造 宫殿。他当机立断,要在那里大兴土木。他在一座山上造了滑头堡,这是根据双胞胎中 的小儿子的名字命名的,小儿子因为喜欢搞恶作剧被称为小滑头;他造的另一座城堡, 起初想命名为希尔施古尔登堡,因为他想嘲笑老妖婆,老妖婆说他的遗产不值一枚希尔 施古尔登。后来,为了简便起见,他干脆叫它希尔施堡。这两座山直到今天仍然叫这两 个名字,攀登阿尔卑斯山的人,都会看到它们。 恶天气佐伦起初想在遗嘱中写明,他的大儿子继承佐伦城堡,小滑头继承滑头堡, 另一个儿子继承希尔施堡,可是他的妻子说什么也不答应,直到伯爵更改遗嘱为止。 “这个傻子库诺,”她这样称呼那个可怜的孩子,因为库诺不像她的两个儿子那样又任 性又粗野,“这个傻子库诺继承了他母亲的遗产,已经够富了,难道他还应该再得到漂 亮而又富足的佐伦城堡吗?我的儿子除了每人继承一座城堡以外,其他一无所有,何况 那两座城堡只有树林,这公平吗?” 不管伯爵怎么说库诺的长子继承权是不能随便剥夺的,她都不听,只是一味地胡搅 蛮缠,又哭又闹。恶天气佐伦平常从来不迁求任何人,这回为了息事宁人,不得不让步, 于是他改了遗嘱:滑头堡归小滑头,双胞胎中的大儿子沃尔夫继承佐伦堡,库诺继承希 尔施堡,另加一座小城巴林根。等他把一切安排好不久,他便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了。 请来的医生说,他将不久于人世,他回答说:“我知道了。”城堡牧师提醒他,赶快做 虔诚的临终祈祷,他说:“蠢货。”他不停地谩骂,大发雷霆,最后像他活着时那样, 暴躁地死去了,成了个罪孽深重的人。 他的尸体还没有安葬,伯爵夫人就拿着遗嘱跑了过来,对库诺嘲笑道:“你博学多 才,现在该是显示本领的时候了;你自己看看遗嘱里写着什么吧。”这就是说,佐伦堡 同他已经毫不相干了。面对着丰盈的财产以及从库诺手里抢来的城堡,伯爵夫人和她的 两个儿子十分高兴。 库诺毫无怨言地顺从了死者的遗愿。他含着眼泪告别了自己的出生地——佐伦城堡, 这里埋葬着他善良的母亲,住着家庭牧师,而且离他唯一的亲人、老朋友费尔德赫姆林 又很近。希尔施堡虽然是一幢漂亮雄伟的建筑,可是在他看来却非常寂寞和荒凉,他怀 念佐伦堡,几乎病倒了。 又过了几年,双胞胎已经十八岁了。一天傍晚,伯爵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子坐在阳台 上,正在朝城堡下面张望。突然,他们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骑士骑马朝城堡走来,后面 跟着一群仆人,还有一顶漂亮的暖轿,由两头骡子驮着。他们猜来猜去:这是谁呢?小 滑头终于叫了起来:“这不是别人,而是我们的哥哥,希尔施堡的主人。” “是傻瓜库诺吗?”伯爵夫人问,感到很奇怪,“他一定是来向我们表示敬意,邀 请我们去做客的。漂亮的暖轿是为我准备的,接我到希尔施堡去。不,我不相信这个宝 贝儿子,这个傻瓜库诺会有此番好意和良心。可是,礼尚往来,我们下去,到城堡门前 去迎接他。要尽量摆出友好的样子!到了希尔施堡,他也许会送给我们一些礼物呢,送 你一匹马,送你一副铠甲,而我呢,他母亲的首饰我早就想弄到手了。” “我不想从傻瓜库诺那里得到任何礼物,”沃尔夫回答说,“当然我也不会给他摆 出一副好面孔。我希望他很快追随我们父亲的亡灵而去,然后我们继承他的希尔施堡。 母亲大人,到那时我们愿意把首饰便宜地让给你。” “什么,你这个野小子!”母亲激动起来,“要我从你手上买首饰?难道这就是对 我给你弄到佐伦堡的感谢吗?小滑头,你说说,这批首饰我难道不可以白要吗?” “死神才可以白要,母亲!”儿子哈哈大笑,回答说,“如果首饰真的价值连城, 那我们是不会这样傻,把它亲自挂在你的脖子上的。等到库诺眼睛一闭,我们就赶紧骑 马下山去瓜分,我把我的那部分首饰出售。母亲,如果你出的价比犹太人的高,那么首 饰就归你。” 说话间,他们来到城堡大门前,伯爵夫人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刚才议论首饰时的怒火, 因为这时伯爵库诺已经骑马从吊桥上走了过来。当他看到继母和两个弟弟时,便勒住马 缰,下了马,友好地问候他们。他们虽然给他带来许多痛苦,可是他想,他们毕竟是他 的弟弟,而且父亲生前还是爱这个坏女人的,所以他不能对他们无礼。 “啊,儿子来看望我们,真是太好了。”伯爵夫人满面堆笑地说,“希尔施堡还行 吗?住在那里习惯吗?你还给我备了一顶暖轿吗?哎呀,多漂亮,皇后坐在里面也不算 亏待吧!不久你就该娶个家庭主妇,让她坐在里面到处转转了。” “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呢,母亲,”库诺回答说,“我只想找些人回家聊聊,因此 我才备了这顶轿子。” “啊,你真好,想得真周到。”妇人打断了他的话,然后微笑着鞠了一躬。 “他恐怕不能骑马了,”库诺平静地说,“他就是那个约瑟夫牧师,我们的家庭牧 师。我想接他到我那儿去,他是我的老师。我离开佐伦堡时,我们就约定了。到了山脚 时,我还想接费尔德赫姆林太太。亲爱的上帝啊!她现在老得像一块石头了,当年她救 过我的命,那是我故世的父亲第一次带我外出骑马的时候。我在希尔施堡有足够的房子, 她可以住在那里养老送终。”他一边说,一边穿过院子去接牧师。 沃尔夫生气地咬紧双唇,伯爵太太的脸也气得发黄,只有小滑头哈哈大笑。“我这 回是得不到马了,你用什么来给我补偿呢?”他说,“沃尔夫兄弟,他反正会送给你一 副铠甲,就用它来抵偿吧!哈哈!他不是想把教父和老妖婆接去吗?这真是天生的一对, 地造的一双。从此以后,他上午跟牧师学希腊语,下午跟费尔德赫姆林太太学妖术。瞧, 这个傻瓜库诺有多好玩!” “他是一个卑鄙的家伙!”伯爵夫人说,“小滑头,你不该取笑我。这是我们全家 的耻辱。如果传出去,说佐伦伯爵用一顶华丽的暖轿来接老妖婆费尔德赫姆林,再用两 头骡子驮着她到自己的城堡里去住,那么我们就该羞死了。他这种习惯是母亲遗传的。 从前,他的母亲很下贱,总是跟病人和无赖混在一起。唉,他的父亲要是知道了,真会 在棺材里气得翻个身。” “对,”小滑头补充说,“父亲还会在墓穴里说:‘知道了,蠢货!’” “是的!瞧,他跟那个老头子过来了,还搀着他呢,真是不知羞耻。”伯爵夫人惊 奇地叫道,“我还是走开吧,免得再碰上他。” 说完,他们都走开了。库诺陪着老师一直走到桥边,扶着他进了暖轿。他们到了山 下,老妇人费尔德赫姆林已经收拾完毕,她带了一包小酒杯、小锅子、药水和其它一些 器具,拄着黄杨木手杖上了轿子。 事情其实并没有像伯爵夫人想象的那么糟。地方上的人对库诺骑士做的事一点儿也 不感到奇怪。相反,大家认为他要让费尔德赫姆林愉快地安度晚年,这件事做得漂亮, 值得赞扬。另外,他把年迈的教父约瑟夫接到城堡里去住,大家称他真是一位虔诚的义 士。只有几个人恨他,鄙视他,那就是他的两个弟弟和伯爵夫人。不过,他们的行为只 是给他们自己带来了耻辱,因为人们对这一对丧尽天良的兄弟感到很气愤。据说,他们 对母亲也很坏,经常和她争吵,兄弟之间也经常伤对方的心,做尽了坏事。 库诺伯爵多次尝试,想同他的兄弟重归于好。他们常常骑马从他的城堡前经过,从 不搭理他;如果他们在树林里或田野上碰到时,也只是视同陌路人似的冷冷地问候一声, 这种情况叫他实在难以忍受。可是,他的种种努力都失败了,他还受到他们的耻笑。 有一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希望能够赢得他们的欢心。他知道,他们又吝啬,又 贪婪,一定对位于三座城堡之间的一块池塘垂涎三尺。事情是这样的:这池塘虽然位于 三座城堡的中间,但是在库诺的地界内,塘里有全地区最好的梭子鱼和鲤鱼。对喜欢钓 鱼的双胞胎兄弟来说,他们非常怨恨父亲没有把他塘分给他们一部分。他们十分傲慢, 不愿意事先没有打招呼就到那里去钓鱼,他们也不愿意为得到哥哥的同意而去说上一句 好听的话。库诺了解他的弟弟,知道他们挂念着池塘,于是有一天便邀请他们到池塘边 碰头。 这是一个春天的早晨,天气宜人。三兄弟从三座城堡里出来,几乎同时赶到塘边。 “哎!瞧吧,”小滑头大声说,“来得多准时!我是在七点整离开滑头堡的。” “我也是,我也是。”从希尔施堡和佐伦堡赶来的两兄弟也说道。 “那么,这个池塘一定位于我们三家的正中间。”小滑头接着说,“这里的水多清 啊。” “是啊,所以我才邀请你们到这里来。我知道,你们两人很喜欢钓鱼。虽然我有时 也来钓几下,可是这里的鱼毕竟够我们三家享用了。岸边也有足够的地方可以让我们坐 着钓鱼。即使我们三个人同时来钓鱼,恐怕也无所谓。因此,我想让池塘从今天起归我 们三家合用,你们都跟我一样拥有同样的权利。” “哟,我们的哥哥真是想得周到,”小滑头嘲笑地说,“真舍得把二十亩水塘和几 百条鱼送给我们!那么,我们该拿什么来交换呢?因为只有死神才是不要报酬的!” “你们无需付出报酬,”库诺动情地说,“啊,我只是希望常常能在池塘边上看到 你们,跟你们说说话。我们毕竟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 “不!”滑头堡来的弟弟回答说,“这是不相干的,因为没有比在一起钓鱼的主意 更幼稚了。那样的话,一个人总会把另一个人的鱼赶走的。我们可以分几天进行,比如 星期一和星期四归你,库诺;星期二和星期五归沃尔夫;星期三和星期六让我来——这 样对我非常合适。” “我觉得不合适,”阴险的沃尔夫说,“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礼物,也不愿意跟别 人平分。库诺,你把池塘提供给我们,做得很有道理,因为我们三家都有同等的权利。 现在,让我们掷骰子来决定,看谁在将来可以独自占有池塘。如果我的运气好,池塘归 了我,你们以后随时可以来问我,能不能在我的池塘里钓鱼。” “我决不会掷的。”库诺回答说,他为两个弟弟不通人情的行为感到很伤心。 “对,是的,”小滑头哈哈大笑,“大哥是一位虔诚而又敬畏上帝的人,他以为掷 骰子是一种罪孽。我想提另外一个建议,对此连最虔诚的修道士也不会感到害臊的。我 们都去取钓鱼线和钩子,今天上午,等到佐伦堡的大钟敲十二点时,钓鱼最多的人,就 该占有池塘。” “我真是个傻瓜,”库诺说,“本来是属于我的财产,我还要为此再跟别人去竞争。 可是,为了表示我分池塘的诚意,我可以去取钓鱼的工具。” 他们各自骑马回去了。那对双胞胎急忙吩咐仆人搬开成年累月堆放着的砖石,寻找 钓鱼的诱饵。库诺拿上普通的鱼竿和费尔德赫姆林太太从前教他配制的钓饵,第一个回 到塘边。等到他们两人赶来时,库诺让他们挑选最好最舒适的地方,自己随意地站在塘 边,甩出了鱼钩。 事情真奇怪,鱼儿似乎知道他就是池塘的主人,成群结队的梭子鱼和鲤鱼游了过来, 围聚在他的鱼钩旁。大鱼拥挤着,把小鱼推到一边。库诺随时都能钓出一条鱼来。每当 他把鱼钩放下水时,就有二三十条鱼张开嘴巴,争先恐后地咬住尖尖的鱼钩。不到两个 小时,他的脚前脚后就堆满了最肥的大鱼了。这时,他停止钓鱼,走到两个弟弟跟前, 看看他们的成果怎样。小滑头钓到一条小鲤鱼和两条可怜的白梭子鱼,沃尔夫钓到三条 花鲢鱼和两条小鮈鱼。两个人垂头丧气地看着水面,他们从自己的位置上看到,库诺已 经钓到一大堆鱼了。 沃尔夫看到库诺来到身边时,生气地跳了起来,扯断了钓鱼线,又折断了鱼竿,将 它们全都扔进了池塘里。 “我真想让扔下的一只钩子变成一千只钩子,让每只钩子上都挂满活蹦乱跳的小 鱼。”他大声说,“可是,这事真怪,一定有一种魔法或是妖术,你,傻瓜库诺,是怎 么搞的,一个小时钓到的鱼竟比我一年钓的还多?” “是啊,是啊,我现在想起来了,”小滑头说,“他从前在费尔德赫姆林那儿,在 那个可恶的妖婆那儿,学过钓鱼的本领。我们跟他比赛钓鱼,真是蠢到了家。他简直成 了妖术大师了。” “你们真卑鄙!”库诺不高兴地回答说,“今天早上我已经有了足够的时间,看到 了你们的贪婪、无耻和粗暴。现在请你们走吧,再也别到这里来。你们要记住,尽管你 们取笑那位老太太,说她是妖婆,可是,你们只要有她一半的虔诚和善良,那么你们的 灵魂就是好的了。” “不,其实她并不是妖婆!”小滑头讥笑道,“那种女人能够预言未来,而费尔德 赫姆林太太可算不上预言家,就像一只笨鹅比不上一只天鹅一样。她不是对父亲说过: 他的遗产还不值一个希尔施古尔登吗?这就是说他会穷困潦倒。可是父亲临终时,佐伦 堡城墙周围的一切,哪一样不属于他?行了,行了,费尔德赫姆林太太不过是个愚蠢的 老太婆,而你,你是傻瓜库诺。” 说完,小滑头急忙溜走了,他害怕哥哥那粗壮的胳膊。沃尔夫跟着他,一边走,一 边骂着,这是从他父亲那儿学来的一套。 库诺回家去了,他的心里十分痛苦,他清楚地看到,他的兄弟再也不能跟他和睦相 处了。他也记住了他们那些恶毒谩骂的话,第二天他就病倒了。只有尊敬的教父不断地 安慰他,费尔德赫姆林太太熬的药很有效,救了他的命。 他的两个弟弟听说库诺病倒在床上,高兴得举杯痛饮,他们趁着酒兴约定,如果库 诺病死,首先听到消息的人就该鸣响所有的火炮,以此告诉另外一个人。而且,首先鸣 炮的人,将来可以得到库诺地下室里最好的一坛酒。于是,沃尔夫马上派仆人守候在希 尔施堡附近,小滑头甚至花了许多钱收买库诺的一名仆人,叫他在主人快死时立即向他 报告。 可是,这个仆人对温和而虔诚的主人有感情,他觉得滑头堡的主人又狡猾又凶恶。 一天晚上,他十分同情地向费尔德赫姆林太太打听主人的健康状况。当他听说主人身体 很好时,便把那两个弟弟的坏主意告诉了老妇人,并说,那两个弟弟等库诺一死,便鸣 礼炮庆祝。老妇人听了非常气愤,立即把消息告诉了伯爵。伯爵不相信他的两个弟弟会 如此残忍,老妇人劝他不妨试他们一试,叫他放出消息,就说他已经死了,看看是否会 马上听到火炮声。伯爵把那个他弟弟想收买的仆人叫来,又问了他一遍,然后命令他骑 马赶往滑头堡去报告,说他快要死了。 仆人骑着马急忙朝滑头堡奔去,路上遇见佐伦堡主人沃尔夫伯爵的仆人,这个仆人 拦住他,问他急急忙忙地骑马到哪里去。 “哦,”仆人说,“我可怜的主人熬不过今天晚上了,大家都绝望了。” “是吗?就是现在吗?”那人一边大声说,一边朝拴在一旁的马奔去。然后飞身上 马,闪电似的朝佐伦堡奔去,到达城堡门口时,马累倒在地上,他自己也只说了一句 “库诺死了”,便昏了过去。 这时,佐伦堡的炮鸣响了,沃尔夫伯爵和他的母亲想到即将到手的上等好酒、财产、 池塘和首饰,听到火炮巨大的回声,感到非常高兴。其实,他们听到的回声,是滑头堡 那里传来的炮声。沃尔夫微笑着对母亲说: “小滑头也有密探,看来我们还得跟他平分美酒和遗产。”说完,他骑马下山去了, 因为他担心小滑头会抢在他的前面拿走一些值钱的东西。 到了池塘边,兄弟两人不期而遇,他们想到自己都要抢先赶到希尔施堡时,不由得 脸都红了。接着他们一起骑马往前赶路,途中,他们只字未提库诺,只是友好地商量将 来如何兄弟般地相处,以及希尔施堡到底归谁掌管。他们过了吊桥,一直朝城堡的内院 奔去,突然看到他们的哥哥正站在窗口,身体非常健康。哥哥望着窗外,眼里射出愤怒 的目光。两个弟弟看到他时吓了一跳,他们起初还以为见了鬼,等到他们看到他有血有 肉,确实是个活人时,沃尔夫大声说:“哎呀,我倒宁愿见鬼呢!蠢货,我以为你死了 呢。” “可是,事情推迟了不等于取消了,”小滑头说,他恶狠狠地望着他的哥哥。 库诺声若雷霆般地说:“从现在起,我们之间再也不存在任何亲戚关系了,没有了。 我听到了你们欢乐的火炮声,可是看吧,我的院子里也放着五门长筒炮,为了迎接你们, 我已经命令仆人装满了弹药。快滚开,跑到我的火炮的射程之外去,否则就请你们尝尝 希尔施堡火炮的厉害。” 他们看到库诺神情严肃,二话没说,踢着马刺,像赛马似的朝山下逃去。 库诺朝他们打了一炮,炮弹呼啸着从他们头顶飞过,两个人急忙低下头,弯下身子, 仓皇逃走了。库诺只是吓吓他们,并不想真的伤害他们。 “你为什么开炮?”途中,小滑头不高兴地问沃尔夫,“你这个傻瓜,我是听到你 的炮声才开炮的。” “恰恰相反,不信你去问母亲!”沃尔夫回答说,“是你先开的炮,是你给我带来 了这场羞辱,你是个冒失鬼。” 小滑头也骂沃尔夫是冒失鬼。当他们来到池塘边时,还在互相谩骂,那些粗话都是 从恶天气佐伦那儿学来的,最后,他们怀着怨恨分手走了。 过了一天,库诺立下遗嘱。费尔德赫姆林太太对教父说:“我可以打赌,他的遗嘱 肯定对开炮的两个家伙大为不利。”可是,不管她怎样好奇,常常催库诺伯爵说出遗嘱 的内容,但他一直守口如瓶,什么也没说。这位善良的老妇人至死也不知道遗嘱的内容, 一年以后她去世了。她的膏药和药水也无济于事,她并不是死于疾病,而是在九十八岁 时老死的。在这个年龄上,即便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也要死的。库诺吩咐仆人给她安葬, 好像死去的不是一个可怜的老妇人,而是他的母亲。从此以后,他在城堡里更加寂寞了。 不久教父约瑟夫也随费尔德赫姆林去了,库诺变得越发孤独了。 然而,这种孤独的生活并没有过多久。善良的库诺在二十八岁时过早地死了。有心 眼的人说,一定是小滑头给他下了毒。 不管怎么说,他死了几小时后,人们又听到火炮的轰鸣声。在佐伦堡和滑头堡,他 们各打了二十五发炮弹。“这回该相信他完蛋了。”当兄弟俩在半路上相遇时,小滑头 说。 “是啊,”沃尔夫回答说,“如果他还站在窗台边,像上次那样望着我们大骂,那 么我就用身边这枝枪教他客气点,让他闭上口。” 他们沿着山坡往上走。这时,一位骑士带着不少随从走了上来。他们不认识这位骑 士,心想或许是他哥哥的朋友,前来帮助安葬死者的。于是,他们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 在骑士面前称赞死者,为他过早去世感到悲痛。小滑头甚至还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骑 士没有搭理他们,而是默默地从他们身旁骑着马朝山上走去。 “行了,现在我们可以舒服一下了,管家,拿酒来,要上等美酒!”沃尔夫一边下 马,一边大声喊着。 他们顺着螺旋形台阶往上走,一直走进大厅。沉默的骑士跟在后面,当他看到双胞 胎满不在乎地在桌子跟前坐下时,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扔在石板桌上。银币 在桌面上滴溜溜地打转,发出悦耳的响声。骑士说:“呶,这就是你们的遗产,不多不 少,正好一个希尔施古尔登。” 兄弟两人觉得很奇怪,对望了一阵,大笑起来,问他到底在说什么。 骑士取出一份羊皮纸手稿,上面盖着足够的印章。这是傻瓜库诺留下的遗嘱,上面 列数两个弟弟在他生前干下的种种坏事。遗嘱里还规定,他死后,他的全部遗产,即财 产和田产,除了他的已故母亲的首饰外,全部卖给符腾堡,而且,只要一个希尔施古尔 登!至于母亲的首饰,让人用来在巴林根城修造一座贫民院。 兄弟两人又大吃一惊,这回却笑不出声来,他们咬紧牙齿,因为他们是无法跟符腾 堡较量的。就这样,他们丢失了美丽的庄园、森林、田地、巴林根城,甚至还丢失了鱼 塘,只得到一枚微不足道的希尔施古尔登。沃尔夫生气地把银币塞在上衣口袋里,不说 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他戴上帽子,连个招呼也不打,气呼呼地从符腾堡来的骑士身旁 走过。他跃身上马,朝佐伦堡飞驰而去。 第二天早上,他的母亲埋怨他把财产和首饰丢失了,这时,他又骑马到滑头堡寻找 小滑头。 “我们把那笔遗产赌掉还是喝掉?”他问。 “宁愿喝掉。”小滑头说,“这样我们两人都算赢了。我们要到巴林根去,我们虽 然丢失了一座小城,这是一种耻辱,可是我们还是应该到那里去露露面。” “对,拉姆酒店里卖的红葡萄酒,连皇帝喝的也不见得比它好。”沃尔夫补充说。 说完,他们一起骑马来到巴林根城内的拉姆酒店,问了一下红葡萄酒的价格,然后 坐下来开怀畅饮,直到把值一枚希尔施古尔登的酒喝完为止。沃尔夫站起身,从上衣口 袋里掏出一枚上有跳鹿的银币,将它丢在桌上,说:“这是给你的酒钱,正好一枚银 币。” 酒店老板拿起银币,上下左右地看了一遍,微笑着说:“啊,如果不是希尔施古尔 登就好了!昨天夜里,从斯图加特来了一位使者。今天早上,他说,符腾堡伯爵以他的 名义宣布,这座小城归他所有了;这类银币不再使用了。请另外付一种钱吧!” 兄弟两人脸色苍白,面面相觑。 “你付吧!”兄弟中的一个说。 “你没有银币吗?”另一个说。 总之,他们在巴林根的拉姆酒店里欠了一枚银币。他们一声不吭地上了路,沉思着, 来到了交叉路口。从这里向右到佐伦堡,向左到滑头堡。小滑头开口说: “怎么回事?我们现在甚至比什么都没有继承到还要吃亏。再说这里的酒也糟透 了。” “是的,”他的哥哥说,“不过,费尔德赫姆林太太说过的话全都应验了。她不是 说父亲的遗产不值一个希尔施古尔登吗?现在,我们用它连一升葡萄酒也不能买。” “知道了!”滑头堡的主人回答说。 “蠢货!”沃尔夫说,然后骑着马朝城堡走去,他对自己和整个世界都不理解了。 “这就是希尔施古尔登的传说。”圆规匠结束了他的故事,“它应该是真的。离开 三座城堡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小城,名叫杜万根,城里有一家酒店,酒店老板把这事对我 的好朋友讲了。我的朋友当向导,经常上施瓦本的山区去,他总是在杜万根投宿。” 客人们向圆规匠热烈地鼓掌。“这是世界上难得听到的离奇故事!”车夫大声说, “真的,直到现在我才感到,讲故事比打牌好,我们没有用打牌来消磨时间,我很高兴。 我已经记住这个故事了,明天可以一字不漏地讲给我的朋友们听。” “噢,你在讲故事的时候,我也想起一件事来。”大学生说。 “哦,那就讲吧,讲吧!”弗利克斯和圆规匠一起请求道。 “好吧,”那一位说,“我也不管现在是否轮到我了。我应该把听到的故事再讲出 来。不过,我今天要讲的却是我亲身经历的事。” 他坐直身子,正要开口讲故事时,看到酒店女老板把绕线杆放在一边,走到客人的 桌旁。 “先生们,现在到时间了,上床睡觉去吧!”她说,“已经敲过九点了。明天还有 一天呢!” “哦,你去睡吧,”大学生高声说,“再给我们拿一瓶酒来,然后我们也不想再麻 烦你了。” “不行,”女老板生气地回答说,“只要店堂里还有客人,女老板和跑堂的就不能 离开。总之,先生们,你们还是起身回各自的房间去吧。我觉得你们待在一起的时间够 长了,而且过了九点我们不让客人再喝酒。” “你怎么了,女老板,”圆规匠觉得十分奇怪,说道,“你在那里睡觉,我们坐在 这里,对你有什么妨碍呢?我们都是规矩人,不会拿走你的东西的,也不会不付钱就离 开酒店的。可是,我还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人像你这样对待客人的!” 女人气得眼睛骨碌碌地直打转:“怎么,你们这帮跑江湖的工匠和无赖,以为每人 给了我十二个分币,我就会改变我的店规吗?我最后再对你们说一句:我决不允许有人 胡闹!” 圆规匠还想对她说什么时,大学生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一眼,同时向其他人使了个眼 色。 “好吧,”他说,“既然老板娘不喜欢这样,那我们就回自己的房间去。可是,我 们希望有几盏灯,让我们能照照回房间去的路。” “我无法为你们效劳。”她阴沉沉地回答说,“别人能在黑暗中找到路,你们也能, 这里有一截蜡烛头,够你们用的。再要其它的,我这里没有了。” 年轻人不声不响地接过烛头,站起身来。其他人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个年轻的工匠 扛起行李卷,打算回到房间时放在自己身边。他们跟着大学生出了门,大学生拿着蜡烛 为他们在楼梯口照明。 他们来到楼上,大学生让他们别出声,然后打开门,示意他们进去。 “毫无疑问,”他说,“女老板一定想出卖我们。你们看到了吗,她逼我们去睡觉 时神色多可怕?她在设法不让我们醒着坐在一起。她现在也许以为我们一定规规矩矩躺 下睡觉了,要是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轻易地下手了。” “可是,你不是说,我们能够逃脱灾难吗?”弗利克斯问道,“待在树林里倒比待 在这间房里容易逃生。” “这里的窗户都是上了栅栏的,”大学生一面说,一面试着折断一根铁栅栏,可是 没有成功。“如果我们真想逃走,那么只有一条出路:从大门出去。不过,我觉得,他 们是不会让我们逃跑的。” “那就看怎么逃法,”车夫说,“我愿意先试试,看能否跑到院子里。如果能行, 我就回来接你们。” 其他人都同意这个建议。车夫脱掉鞋子,踮着脚尖,悄悄地走到楼梯口。伙伴们提 心吊胆地蹲在房里侧耳倾听。车夫已经很幸运地走了一半的楼梯,正在人不知鬼不觉地 往下走时,突然看到一条大母狗朝他迎面扑来,两只爪子抓住了他的肩膀,露出两排又 长又尖的牙齿。车夫盯住狗,吓得既不敢前进,又不敢后退,因为他稍微动一下,可怕 的大狗就会咬住他的喉咙。这时,狗大声地吠叫起来,家仆和那个老板娘立刻拿着灯跑 了出来。 “哪儿去,你要干什么?”女人叫道。 “我要到车上去取些东西回来。”车夫一边说,一边浑身打颤,因为当门打开时, 他看到房内有好几个形迹可疑的人,他们的脸膛是褐色的,手里握着猎枪。 “这些事你们早该做好的。”老板娘满脸不高兴地说,“法桑,过来!雅各,把大 门关上,给这个人在车旁掌个灯照明。” 狗从车夫肩膀上缩回了它那令人胆战心惊的舌头和爪子,又趴到楼梯上去了。仆人 关上了院子的大门,并替车夫掌灯照明。车夫再也不敢逃跑了。他正考虑该从车上取什 么东西时,突然想起那一磅该送到另一个城里去的大蜡烛。“上面的那截蜡烛头点不了 一刻钟,”他自言自语地说,“我们还需要蜡烛!”于是,他从车上拿了两枝蜡烛,藏 在衣袖里,然后又假装从车上取外套,对那个家仆说,今天夜里他要用衣服盖在身上。 他总算又安然地回到了房间里。他对大家说起守在楼梯旁的大狗,还说了他在匆忙 中看到的那些汉子,以及这些人为了害他们而做的种种准备。最后,他叹了口气说: “我们活不过今天夜里了。” “我不相信,”大学生回答说,“我认为这些人不会这样愚蠢,为了从我们这里抢 一点小财物就谋害四条人命。我们用不着自我防卫。我的那部分财产可能都会失去,我 的马已经落到他们的手里,这匹马还是一个月前我花五十枚银币买来的。我的钱袋和衣 服都愿意交出去,因为大难临头时,我宁愿要命也不要这些东西。” “你说得对。”车夫回答说,“你如果丢了这些东西,那是很容易补回来的。可是 我呢?我是阿沙芬堡的使者,车上装着各种各样的货物,马厩里有两匹漂亮的骏马,那 是我唯一的财产。” “我简直不能想象,他们会如此伤害你。”金匠说,“抢劫一名使者,一定会在国 内引起骚动和议论。不过,我也同意那位先生的看法。如果那些拿枪的人逼我交出微不 足道的财产,那我肯定不会跟他们硬拼,我宁愿把我的全部财产交出去,而且保证不讲 出去,不向官方控告。” 在金匠讲话的时候,车夫掏出了蜡烛,把它点燃,粘在桌子上。“让我们以上帝的 名义等待吧,看看今晚我们将会碰到什么事!”他说,“现在让我们重新坐在一起,彻 夜讲故事,以免打瞌睡吧。” “对,我们都愿意这样做,”大学生说,“刚才正好轮到我,我就给你们讲个故事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