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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野鸟的生活
 
   
在农庄上

  就在这几天里,斯康耐平原上发生了一桩咄咄怪事,非但大家你传我、我传你,而且在报上也登载出来了。不过许多人以为这件事必定是虚构出来的,因为谁也说不清其来龙去脉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在维姆布湖岸上的榛树丛里逮住一只母松鼠,把她带到了附近的一个农庄上。农庄上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欢这只美丽的小动物,她长着大大的尾巴、聪明而好奇的眼睛和漂亮而小巧的脚爪。他们打算整个夏天都观赏她那轻盈的动作、啃剥坚果的灵巧办法还有逗人开心的滑稽游戏。他们很快就修理好一个旧的松鼠笼子,笼子里面有一间漆成绿色的小屋和一个铁丝编的吊环。这间小屋有门有窗,可以作为松鼠的餐厅和卧室。大家还用树叶在房子里面铺了一张床,放进去一碗牛奶和几个榛实。那只铁丝吊环就是她的游戏室,她可以在上面跑跑跳跳、爬上爬下和打秋千。
  大家都以为他们给母松鼠安排得挺好了,可是令人惊奇的是,她的样子看起来并不喜欢这个环境。她反而烦躁生气地蜷曲在小房里,不时发出抱怨的尖叫,她碰都不碰那些食品,吊环一次也不肯去玩。“保准是她还害怕,”农庄上的人说道,“等明天习惯过来了,她就会又吃又玩了。”
  当时,农庄上的妇女们正在为节日的盛宴而忙碌,抓到松鼠的那一天正好赶上她们在忙着烤一大批面包。不知道是因为她们运气不好面团没有发酵起来,还是她们手脚太慢的缘故,反正直到天黑以后她们还在那里忙个不停。
  厨房里当然是一派忙忙碌碌、热热闹闹的景象,这样没有人顾得上分心去照管那只母松鼠了。可是农庄上有位老奶奶,因为上了年纪手脚不便,大家都没有让她去帮忙烤制面包。她自己对人家的一片好意也很领情,可是又不大乐意人家啥事都不让她过问。她心里一不自在就不想上床睡觉,坐在起居室窗下往外张望。厨房里的人嫌屋里太热,把房门大开着,灯光照到了院里。那是一个四面都有房子的院子,整个院子一片通亮,老奶奶连对面院墙上的裂缝和洞孔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那只松鼠笼子恰好挂在光线最明亮的地方,老奶奶当然看得见。她注意到那只松鼠整整一夜总是从卧室里钻出来奔到吊环上,再从吊环上奔回到卧室里,来来回回一时一刻也没有停过。她觉得很奇怪,那个小动物怎么会这样烦躁不安,她想那大概是灯光太亮使她难以睡眠的缘故。
  那个农庄的牛棚和马厩隔着一个很宽阔的、有门沿的拱门,那里也正好被厨房里透出来的亮光照得通亮。在入夜之后不太久的时候,老奶奶看到有个小人儿从拱门里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他的身材还不及巴掌那么高,穿着皮裤和木鞋,一身干活的打扮。老奶奶马上明白过来那是个小精灵,她一点也不觉得害怕。虽然她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可是她老听人说小精灵是住在马厩里的,而且他在哪里显灵,就会给那里带来好运气。
  小精灵一走进铺着石板的院子,就径直朝松鼠笼子跑过去。笼子挂得很高,他够不到,于是就到工具棚里找来一根棍棒,然后就像水手攀爬缆绳一样爬了上去。他到笼子跟前用力摇晃那间小绿房子的门,似乎想要把门打开。但是老奶奶还是很沉得住气,稳稳地坐在那儿不动,因为她知道那些孩子们生怕邻居家的孩子来偷走松鼠而在门上加了一把挂锁。老奶奶看到那小精灵打不开门,松鼠就钻出来跑到铁丝吊环上,他同小精灵在那儿叽叽喳喳地商量了老半天。小精灵等到被关在笼子里的那只小动物把话说完后,就顺着木棍滑到地上,从院子的大门跑了出去。
  老奶奶估摸着当天晚上再也不会见到小精灵了,但是她仍旧坐在窗旁没有走开。过了不长功夫,小精灵却又返回来了,他脚步匆忙地奔向松鼠笼子,他奔跑得那么飞快,老奶奶几乎觉得他的双脚简直好像没有沾地一样。老奶奶朝远处看的眼力极好,所以她看见了他双手都拿着东西,但究竟拿的是什么东西她却看不清楚了。他把左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石板地上,带着右手里的东西爬到了笼子上。他用木鞋使劲地猛踢那扇小窗户,玻璃哐啷一声被踢碎了,他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母松鼠,然后又滑下来,拿起先前放在地上的东西又爬了上去。随后他马上就跑了出去。他跑得那么飞快,老奶奶的目光差点儿追不上他。
  这时候,老奶奶没有法子再安安稳稳地在屋里坐下去了。她轻轻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悄手悄脚地走到院子里,站在水泵的阴影里等候着那个小精灵。这时候那家喂养的那只猫也发现了他,而且对他起了好奇心,猫儿也蹑手蹑脚地走过来,停在离开亮光大约两三步路的墙脚下。
  在那春寒料峭的三月夜晚里,老奶奶和那只家猫等待了很久很久。老奶奶已经有点不耐烦起来,刚要转身返回屋里,却听见石板地上传来了吧哒吧哒的响声,举目一看那个模样像是小精灵的小人儿又迈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他像上次一样,两只手里都拿着东西,而手里的东西还在一边蠕动一边吱吱叫。这时候老奶奶方才恍然大悟,她明白过来了,原来小精灵跑到榛树丛里去把松鼠妈妈的孩子们找来了,他把他们送回给母松鼠,免得他们活活饿死。
  为了不去打扰小精灵,老奶奶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小精灵似乎也没有看见她。当他刚要把一只幼小的松鼠放在地上,把另一只送上笼子的时候,他忽然瞅见就在他身旁不远处那只家猫闪闪发亮的绿色眼睛。他双手各托着一只幼小的松鼠站在那儿,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他回过头来朝四处张望,忽然看到了那位老奶奶,就毫不迟疑地走过去把一只小松鼠递给了她。
  老奶奶不愿意辜负他的信任,她弯下腰去,把幼小的松鼠接了过来,托在自己的手里,一直等到小精灵爬上去把他手里的那一只递进了笼子里,又下来把托付给她的那一只取走。
  第二天早晨,农庄上的人聚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老奶奶再也憋不住了,便讲起了她昨天夜间亲眼见到的事情。大家都听得哈哈大笑,取笑说那只不过是她做了一个梦。他们还说在这么早的季节里哪儿来的幼松鼠。
  然而她一口咬定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些事情,并且要他们去看一看松鼠笼子。他们真的去看了。在松鼠卧室里树叶铺成的小床上,果然躺着四只身上还没有几根毛、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的幼松鼠,看样子出生起码有两三天了。
  当农庄主人亲眼看见了那几只肉团团的幼松鼠之后,他叹气说道:“不管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一点是错不了的,那就是我们农庄上的人做了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不管是对动物还是对人都不应该这样做。”他说着就把那只母松鼠和那几只幼松鼠都掏出来,放到老奶奶的围裙里。
  “你把他们送回到榛树丛里去吧,”他吩咐说,“让他们重新获得自由吧!”
  这件事情在这一带流传得很广,甚至还登在报纸上。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相信,因为他们解释不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在威特斯克弗莱

三月二十六日 星期六

  两三天以后,又发生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有一天早上,斯康耐东部在离威特斯克弗莱大庄园不远的地方,飞过来了一群大雁,他们降落在那儿的田野里。雁群里一共有十三只平常见到的灰色大雁,还有一只白色的雄鹅,雄鹅背上驮着一个上身穿着绿色背心,下身穿着黄皮裤,头戴白色尖顶帽的小人儿。
  他们这时候离波罗的海不远,大雁降落下来的那片田地是海滩上常见的泥沙地。看样子过去这一带是一片飘移不定的流沙,因而不得不人工固定流沙,在好几个地方都可以见到大片大片的人工种植的松树林。
  大雁们在地头寻觅了一会儿食物,这时有几个孩子沿着田埂走了过来。那只站岗放哨的大雁立即拍打翅膀呼啦一声冲天而起,以便使得整个雁群都明白马上就有危险要发生。所有大雁都一下子飞了起来,但是那只白鹅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在地上走来走去。当他看到别的大雁腾空而飞的时候,他抬起头来朝他们高喊道:“你们用不着见了他们就逃跑,那只不过是几个孩子。”
  曾经骑坐在白鹅身上飞行的那个小人儿这时候正坐在树林边的一个小土丘上,从松球里剥出松仁来。孩子们已经走到非常靠近他身边的地方,他就没有敢跑过田地到白鹅那边去。他赶快躲到一片蓟花菜的大枯叶底下,在此同时向白鹅发出了报警的喊叫。
  可是那只大白鹅显然拿定主意不甘表示胆怯。他还是照样在地里慢慢吞吞地踱来踱去,连孩子们朝哪个方向走过来都不看一眼。
  然而孩子们从路上拐弯进来,越过田地,向雄鹅这边走了过来。当他终于抬起头来张望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他这才张皇失措,不知怎么办才好,竟然忘记了自己会飞,只顾在地上奔来奔去,躲避孩子们的追逐。孩子们在后面追赶着,把雄鹅赶进了一个坑里,把他抓住了。他们中间那个最大的孩子把他夹在胳肢窝底下就带走了。
  躲在蓟花菜叶底下的那个小人儿看到了这一切情景,他立刻跑了出来,想要把雄鹅从孩子们的手里夺回来。但是他马上又想起了自己是那么弱小无力,于是就扑倒在小土丘上,捏紧了双拳在地上狂怒地捶打起来。
  雄鹅拼命地呼救道:“大拇指儿,快来救我!大拇指儿,快来救我!”本来焦急万分的那个小人儿听到了又哈哈大笑起来,“咳,我倒成了最合适的人啦!我哪儿有力气帮得上呵!”他说道。
  可是他到底还是爬起身来去追赶雄鹅了。“我虽说帮不上他多少忙,”他想道,“我起码要亲眼看看他们究竟怎么对待他。”
  孩子们早就走了一会儿功夫,不过他还是能够不算太难地盯住他们。可是后来他走进了一个峡谷,那里有一条小溪。小溪并不宽,水流也不急,但是他仍旧不得不在岸边转悠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地方跳了过去。
  他走出峡谷的时候,那几个孩子早已不见踪影了。不过,他还是能够在一条小路上看到他们的脚印。那几行脚印是朝向森林走去的。于是他就继续往前追赶。
  不久,他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孩子们大概是在这里分手各奔东西的,因为两个方向都有脚印。这一下使得小人儿觉得事情毫无指望了。
  可是,就在这时候,小人儿在一个长满了灌木丛的小上丘上发现了一小根白色的鹅毛。他明白了,那是雄鹅扔在路边来告诉他自己被抓走的去向的,所以他又继续向前走。他沿着孩子们的脚印穿过了整个森林。他虽然看不到雄鹅的踪影,但是当他快要迷路的时候,总会有一小根白色鹅毛为他指引方向。
  小人儿放心大胆地跟随那些鹅毛继续追赶下去。一路上,那些鹅毛把他指引出森林,穿越过两三块耕地,走上了一条大路,最后到了通向一个贵族庄园的林荫大道。在林荫大道的尽头处,隐隐约约可以见到红砖砌成的、有不少闪闪发亮的装饰物的山墙和塔楼。小人儿一看到眼前的那个大庄园,便大致估摸出雄鹅的命运垂危了。“不消说,那些孩子准是把大鹅带到这个庄园里来,说不定他早就被人宰了。”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可是他没有得到确凿消息毕竟还不死心,于是更加心急如焚地向前飞奔过去。在林荫大道他一直没有遇上什么人,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因为像他这副模样,他是惟恐被人瞅见的。
  他走到的那个庄园是一座巍峨壮观的老式建筑物,四周平房环绕,中央是一个大城堡。东边是一个非常深长的拱形门道,一直通到城堡的院子里。在走到大门口之前,小人儿毫不犹豫地一直向前奔跑,可是当他走到那儿便停下了脚步。他不敢再往前走了,站在那里发愁,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正当小人儿手指揿着鼻尖在沉思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嗒嗒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只见一大群人从林荫大道上走了过来。他赶忙走到拱门旁边一个水桶的背后躲藏起来。
  原来那是一所农村平民中学的二十来个年轻男学生,他们是出门远足来到这里的。有一位教师陪着他们一起走来。这支队伍走到拱形门道前面时,那位教师让他们先在外面稍候片刻,他自己走进去问问,看是不是可以允许参观一下威特斯克弗莱城堡。
  这些刚刚到来的人似乎走了很远的路,所以又热又渴。其中有个人实在口渴得厉害,便走到水桶旁边弯下腰去喝几口水。他脖子上挂着一个锡皮的植物标本罐。他觉得带着它喝水很不方便,就摘下来顺手撂在地上。撂下去的时候锡皮罐的盖子张开了,可以看得见里面放着采集来的几株迎春花。
  那个植物标本罐正好就撂在小人儿面前,他觉得进人城堡去弄清楚雄鹅下落的大好机会来了。于是他当机立断,马上跳进了这个植物标本罐里,就在银莲花和款冬花底下严严实实地躲藏起来。
  他刚刚藏好身,那个年轻人就把标本罐拎了起来,挂到脖子上,并且啪嗒一声把盖子关紧了。
  这时候那位教师走回来了。他告诉大家说可以到城堡里去参观。他把学生们带进城堡的内院里,站在那儿向他们讲解起这座古老的建筑物来。
  他向学生们讲道,从前这个国家刚刚开始有人聚居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居住在山洞里或者泥洞里,后来住在用兽皮绷起来的帐篷里,再往后居住在树枝搭成的小木棚里。经过了悠长的岁月,人类才逐渐学会砍伐树木盖起木屋。后来又过了不知多少时间,经过艰巨的奋斗并付出了不少劳动,人类才能从光会盖只有一间房间的小木房发展到竟然可以兴建起像威特斯克弗莱那样宏伟的、有上百间房间的大城堡。
  这是三百五十年前有财有势的人建造的城堡,他告诉大家说。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威特斯克弗莱城堡建于斯康耐平原被战争和掠夺者闹得鸡犬不宁的那个时代。所以城堡四周环绕着一条壕宽水深的护城沟,古时候沟上还有一座可以随闭随启的吊桥。拱形门道上的哨楼至今还在。堡垒四周的城墙上筑有卫兵巡逻时走的小路,城堡的四个角上都有墙壁达一米多厚的瞭望塔楼。幸好这座城堡还不是建造在最为兵荒马乱的战争动乱年代,所以城堡的建造者詹斯·布拉赫不惜工本地把它建造成一座富丽堂皇的宏伟大厦。如果人们有机会看到比它早几十年建造在格里姆格的那幢坚固而巨大的石头建筑的话,他们就会很容易地注意到,城堡的主人詹斯·哈尔格森·乌夫斯但德只顾一味追求建造得坚固和巨大,根本没有想到美观和舒适。如果人们看到了马茨温岛、斯文斯托埔和上威德修道院这些地方的华丽宫殿的话,他们就会注意到这些宫殿比威特斯克弗莱城堡修建得晚了一二百年,那些年代更平静安定了,于是建造那些宫殿的贵族老爷就舍弃了城堡,改而追求建筑宽敞豪华的信宅。
  那位教师侃侃讲来,讲得无止无休,小人儿关在植物标本罐里憋得实在忍耐不下去了。但是他不得不安安生生地躺着,那个背着植物标本罐的人一点也没有发觉他躲在里面。
  后来,这群人终于走进了城堡。不过,小人儿本来要想找个机会从植物标本罐里溜出来,那么他这一下算是上当了。那个学生一直背着那个罐子没有放下来,害得小人儿也不得不跟着走遍了各个房问。
  他们参观得很慢,那位老师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详详细细讲解一番。
  在一间屋子里有个古老的炉灶。老师在炉灶面前停住脚步,讲起了人类在不同的时代用过的不同的生火煮东西的法子。第一个室内炉灶是在农舍中央地上用石头砌成的火塘,在屋顶上有个出烟的洞孔,不过这个洞孔也透风透雨。第二个是一个很大的、用泥土砌成的炉灶,但是没有烟囱,火一生屋里十分暖和,可是屋里到处是滚滚浓烟和呛人鼻息的烟味。在兴建威特斯克弗莱城堡的时候,人类刚好学会在炉灶上加盖一个又粗又大的烟囱,浓烟固然放出屋外去了,可惜大部分热量也随之放跑到空中去了。
  倘若小人儿过去性情急躁,毫无耐心的话,那么这一天对他来说却是一次很好的耐性锻炼。他居然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足足有一个小时了。
  那位教师走进下一个房间之后,就站在一张顶篷很高、四周挂着华丽的床幔的古色古香的大床前面,他马上开始介绍古代的床和床架。
  教师不慌不忙地讲着,他当然不知道有一个可怜的小人儿躺在植物标本罐里,盼着他赶快讲完。他走进一间用烫金兽皮挂毯装饰起来的房间,就会滔滔不绝地从人类最初怎样装饰墙壁讲起。当他走近一张旧得褪色的全家合影的照片时,他就讲过节日盛装在各个时代的千变万化。当他走进那些宴会厅的时候,他就大讲特讲古时候庆祝婚礼的仪式和安葬收殓的礼仪。
  在此之后,他还把曾经在这座城堡里居住过的那许许多多精明强干的男男女女逐一进行了介绍。他谈到了历史悠久的布拉赫家族和古老望族巴纳可夫家族;讲了克里斯四·巴纳可夫怎样在大撤退途中把自己的战马让给国王当坐骑;讲到了玛格丽塔·阿希贝格在嫁给契尔·巴纳可夫之后不久就丧夫寡居,以遗孀身份治理了这个庄园和整个地区长达三十五年之久;讲到了银行家哈格曼怎样从威特斯克弗莱的一个出身贫贱的佃农家孩子变得后来那么有钱,他买下了整个庄园;还讲到了以铸造刀剑闻名的谢尔恩家族怎样为斯康耐的农民制造出了一种比较轻便灵巧的耕犁,使他们终于摆脱了那种三对公牛还拉不动的旧式木犁。
  在整个这段时间里,小人儿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他过去淘气捣蛋的时候曾经把爸爸或者妈妈偷偷地关在地窖里,那么现在他自己不得不亲身领受这种难受的滋味了,因为教师讲个没完没了,一直讲了几个钟头才住了口。
  教师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城堡院子里。他在那里又讲起人类通过世世代代的长期辛勤劳动才学会了制作工具和武器,缝衣服和盖房子,还有造家具和装饰品。他说,像威特斯克弗莱这样巍巍壮观的城堡是历史进程中的一个里程碑。在这里可以看到人类在三百五十年以前就进步到了什么地步。至于这以后人类是前进了还是倒退了,这就见仁见智各随各便了。
  可是这段话那个小人儿却没有来得及听见,因为背着他的那个学生这时候又口渴起来了,他悄悄地溜到厨房里去找水喝。当小人儿来到了这里,他就忍不住朝四处偷看想要知道雄鹅的着落。他开始爬动起来,可是用力太猛,无意之中顶撞了一下植物标本罐的盖子,盖子就张开了。植物标本罐的盖子有时候会自己弹开的,所以那个学生没有太在意,随手就把盖子盖上了。可是那个厨娘却问他有没有在标本罐里放了一条蛇。
  “没有哇,我只在里面放了几株花草,”那个学生莫名其妙地回答说。
  “不对,里面一定有东西在爬动,”厨娘一口咬定说。
  那个学生就把盖子打开,想让她看看是她错了。“你自己来看看吧!”
  他还没有来得及讲下去,那个小人儿不敢再在标本罐里呆下去,就纵身一跃跳到地板上,一溜烟往门外奔跑出去。那些女仆没有看清楚地上是什么东西在跑,但是她们还是跟着从厨房里追了出去。
  那位教师还站在那里口若悬河他讲着。突然之间一阵高声呼喊打断了他。“抓住他!抓住他!”厨房里跑出来的那些人高喊道。那些年轻人也纷纷转身去追赶那个比老鼠还窜得快的小人儿。他们想在大门口截住他,可是却没有堵住,因为想要抓住那么小的一个玩意儿倒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小人儿终于脱身出来,跑到了露天之下。
  小人儿没有敢从那条宽敞的林荫大道方向那边跑,而是一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了。他奔跑着穿过花园进入了后院。那些人一直高声大叫大笑地追赶他。这个小人儿用尽力气拼命奔跑,有好几次总算化险为夷幸而逃脱了,但是看样子似乎迟早要给人抓住的。
  当他跑过一幢雇工住的小屋时,他猛听得有一只鹅在那里呼叫,他低头一看,见到台阶上有一根白色的鹅毛。啊!原来就在这里面,雄鹅就在这里面!真是踏破铁鞋无处觅,他早先白费了功夫走错了路。这时候他已经顾不得在后面追赶的那些女仆和男学生了,马上爬上台阶,奔进门廊。可是他再也没有法子往前走了,因为房门是锁着的。他听得很分明,雄鹅在里面哀哀啼叫和呻吟,但是他却打不开门。而后面那些人却追得越来越近了,屋里雄鹅哀号得也越来越凄惨了。在这种危急的处境之中,小人儿鼓足了勇气,用出全身力气在门上捶得乒乓直响。
  一个小孩走出来把门打开。小人儿乘机朝屋子里一看,但见有个女人坐在地板的中央,手里紧紧攥住了雄鹅,正要剪掉他的翅膀尖。雄鹅是她的孩子找回家来的,她没有什么恶意,只不过想把雄鹅的翅尖剪短,使他没法再飞走,这样就可以把他留在家里喂养了。雄鹅其实没有遭受到更大的不幸,但是不断地挤命哀叫。
  幸亏那个女人动手晚,还没有真正下剪刀。在门被打开,小人儿站在门槛上的时候,只有两根长翼毛被剪刀剪了下来。像他这样一副模样,那个女人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她吓了一大跳,心想保准是小精灵显灵了,她吓得手一松剪刀掉到了地上。她双手绞在一起,忘记了去攥紧雄鹅。
  雄鹅觉得自己身上被放松了,就立即跑向门口。他脚不停步地向前飞奔,顺便就一口叼住小人儿的衣领把他带走了。他在台阶上张开翅膀飞向天空。与此同时,他那长长的颈脖姿势优美地往后一扭,把小人儿驮到他的羽毛平滑的背上。
  他们就这样飞向了天空,整个威特斯克弗莱地区的居民们都站在那儿,仰起了头,凝目观望。
   
在上奥德修道院的公园里

  就在大雁们戏弄狐狸的那一天,男孩子躺在一个早已被废弃的松鼠窝里睡着了。快到傍晚时分,他醒过来了,心里怏怏不乐。“我很快就要被送回家去了,看样子免不了只好像现在这副模样去见爸爸妈妈啦。”他苦恼地想道。
  可是当他找到游弋在维姆布湖上,并且在湖里洗澡的大雁们的时候,他们当中没有人提到过一个字要让他回去。“他们大约觉得白鹅已经太累了,今天晚上没法子送我回家去啦,”男孩子这样猜测。
  第二天一清早,大雁们在晨曦微明,离太阳露脸还有很长时间就已经醒过来了。男孩子马上断定他就要动身回家了,但是奇怪的是雁群照样让他和白鹅参加他们每天天刚亮时在空中绕一大圈的例行飞翔。男孩子一时之间想不出来推迟打发他回家的缘故,可是他猜想大雁们不肯在让雄鹅饱餐一顿之前就打发他去进行路途那么遥远的长途飞行。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为了晚点见到爸爸妈妈而感到高兴,哪怕晚一时一刻也好。
  人雁们正在上奥德修道院的那座大庄园上空飞行,那座庄园坐落在湖岸东畔风光宜人的园林地带。但见一座高大宏伟的宅邸,背侧有石板铺地的精致庭院,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各处,四周有矮矮的围墙环绕。宅邸的前面是格调高雅的古典式大花园,那里面精心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树丛排列成一行行树篱,参天的古树浓荫匝地,林中小路曲折弯绕。池塘里绿水盈盈,喷泉旁水珠进溅。大片大片的草坪修剪得平平整整,草坪边上的花坛里盛开着色彩缤纷的春花。这一切真是美不胜收。
  当大雁们那天清早从庄园上空飞过的时候,那里没有任何动静,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他们确信下面真的没有人,便朝着一个狗棚俯冲下去,叫喊着问道:“那里是什么小木棚?那里是什么小木棚?”
  从狗棚里立即窜出一条被铁链锁着的狗,愤怒地唁唁狂吠起来,喊道:
  “你们居然敢把这叫做小木棚吗?你们这批到处流浪的无赖汉!难道你们没有长眼睛看看,这是一座用岩石砌成的宏伟宫殿?你们难道竟没有看到这座宫殿的墙壁有多么美丽?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这里有那么多扇窗户、那么宽阔的大门和那么有气派的平台吗?汪!汪!汪!而你们却把这里叫做小木棚,真是岂有此理!你们也不睁开眼睛去看看它的大花园和庭园,难道你们没有看到它的温室?没有看到大理石的雕塑?你们敢把这个地方叫做小木棚,真是岂有此理!难道小木棚外面通常都有大花园的吗?而且大花园里满是山毛榉树林、榛树林、槲树林、云杉林,树林间有着大片草地,鹿囿里养着许多麋鹿!汪!汪!汪!你们竟把这个地方叫做小木棚,真是岂有此理!难道你们见到过有哪个小木棚四周有像一个村子那么多的附属房屋?你们可曾听说过有哪个小木棚能够拥有自己的教堂、自己的牧师宅邸,而且管辖着那么多的大庄园,那么多的自耕农农庄、佃农房舍和长工工房?汪!汪!汪!你们居然把这个地方叫做小木棚,真是岂有此理!要知道斯康耐一带最大的地产都属于这个小木棚,你们这批叫花子,你们从空中放眼朝四面望吧,你们能望见的土地没有哪一块不属于这个小木棚的。汪!汪!汪!”
  那条看家狗一口气唠叨出了这么一大串话,大雁们在庄园上空来回盘旋,默不作声地倾听着他的叫喊。当他不得不歇口气的时候,大雁们这才喊叫着回答:“你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我们问的不是那座宫殿,我们问的恰恰是你那个狗窝。”
  小男孩听到他们这样诙谐地取笑时,起先忍俊不住笑出声来,随后有一个想法从他脑海中钻了出来,使他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唉,只消想想,如果能跟随着大雁们一道飞过全国直到拉普兰,那该能听到多少这类有趣的笑话呀!”他自言自语说道,“如今你已经倒霉透了,能够进行这样一次旅行是你最好的盼头了。”
  大雁们飞到庄园东边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去寻找草根吃,他们找呀,找呀,一找就是几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小男孩跑到耕地旁边的那个大花园里,在榛树林里仔细寻找,看看能不能找得到去年秋天残留下来的果实。当他在花园里走动时,跟随着大雁们去旅行的想法一次又一次地浮现在他的心头。他津津有味地为自己描绘着,倘若能跟随大雁们一起旅行,那该有多美好。当然,他要忍饥挨冻,这是预料之中的,而且会常常挨饿受冻。但是,他却可以逃避于活和读书。
  正当他在那里走着的时候,那只年老的灰色领头雁走到他的面前,问他有没有找到什么可以果腹的东西。没有哇,他告诉说,找了大半天啥也没有找到。于是,那只老灰雁也尽力帮他寻找。可是她也没有能够找到榛子一类的坚果,不过她终于在野蔷薇丛中发现了几个还挂在株梗上的野蔷薇果。小男孩狼吞虎咽地把它们吃掉了。这时候他忽然想到,如果妈妈知道他现在是靠生吞活鱼和吃冬天残留下来的野蔷微果充饥的话,她会说些什么呢?
  大雁们终于吃饱了肚子以后就返回到湖上去了。他们在那里玩耍散心,一直到中午时分。大雁们向白雄鹅提出挑战,要同他比试比试各项运动的技艺。他们比赛了游泳、赛跑和飞行。那只在农家驯养已久的大雄鹅使出了浑身本事,但是却总是败给那些身子敏捷的大雁们。小男孩一直骑坐在大雄鹅的背上,为他打气加油,玩得和大家一样痛快。湖面上回荡着呼喊声、欢笑声、喧哗成一片,奇怪的是住在庄园上的人却什么也没有听见。
  大雁玩累了以后就飞到冰上,在那里休息了一两个小时。那天下午几乎也是同上午一样度过的,先是觅食了一两小时,然后在浮冰四周的水里游泳嬉戏,一直玩到太阳落山。而太阳一落山,他们马上就睡觉了。
  “这种生活倒对我挺合适,”当小男孩钻到雄鹅翅膀底下去的时候,他这样想道。“可惜明天我就要被赶回家去啦!”
  他久久未能入眠,他躺在那里想着,要是他能够跟随着大雁们一起去旅行,他起码可以免得因为懒惰而遭到训斥责怪。他那时可以整天东游西逛,无所事事。唯一的烦恼就是要寻觅吃的东西。可是他如今吃得很少,总是可以找出解决办法来的。
  他在脑子里为自己描绘出一路上将会看到哪些新鲜东西,还有将亲身经历哪些冒险活动。不错,那跟闷在家里埋头干活和读书简直没有法子相提并论了。“倘若我能够跟着大雁们去旅行,我也就不会因为自己变得这么小而伤心了。”小男孩想道。
  他现在对别的什么都不害怕,惟独害怕被送回家去。但是到了星期三,大雁们一句都没有提到要把他打发回家。那一天是同星期二一样度过的,小男孩对荒野上的生活更加习惯了。他觉得上奥德修道院旁边那个大小同大森林差不多的公园几乎成了他自己一人所有的了,他不再想回到家里那幢拥挤不堪的农舍和狭窄的耕地上去。
  在星期三,他满心以为大雁们打算收留他跟随他们一起了,可是到了星期四,他的希望全都落空了。
  星期四那一天起初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大雁们在荒野上觅食,小男孩到公园里去寻找自己吃的东西。过了一会儿,阿卡走到他面前,问他可曾找到什么吃食没有。没有,他啥都没有找到。于是,她为他找来了一株干枯了的葛缕,那些小果实仍旧完整地悬挂在它的茎杆上。
  小男孩吃完了之后,阿卡便对他说道,她认为他在公园里到处乱跑,未免太过于不谨慎了。她间他是不是知道像他这样的一个小人儿究竟有需要时刻小心提防多少敌人。不知道,他心中一点无数。于是,阿卡便一五一十地把那些敌人逐个诉说给他听。
  她告诉他说,当他在公园里走动时,他务必提防狐狸和水貂。当他走到湖岸边去的时候,他务必留心有水獭。如果他想要在石头围墙上坐下来的话,他绝对不能忘记鼬鼠,因为鼬鼠可以从很小很小的洞孔里钻出来。倘若他想要在一堆树叶上躺下身来睡会儿觉,他要先检查一下有没有正在冬眠的蝮蛇。只消他身子一露在四面空旷的开阔地带,他就要留神看看空中有没有正在盘旋的鹰隼和雕鹫。到榛树林里去的时候,他说不定会被雀鹰一下子叼走。喜鹊和乌鸦到处都可以碰到,但是对于他们也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只要天一黑,他就应该竖起耳朵让真细听,有没有大猫头鹰飞过来,他们拍打起翅膀无声无息,往往还没有等人发觉,他们就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
  小男孩听明白了原来有那么多敌人要伤害他的性命,他觉得要想保全自己似乎是不大可能了。他并不特别怕死,可是他很讨厌被别人吃掉。于是他问阿卡,他究竟应该怎样做,才能免得成为这些残暴的禽兽的口中之食。
  阿卡马上回答说,小男孩应该努力同树林里和田野上的小动物和睦友爱地相处,同松鼠和兔子、同山雀和白头翁、同啄木鸟和云雀都很好地结交。如果同他们交成了好朋友,一有什么危险,他们就会向他发出警告,为他找好藏身之所,而且在紧急关头还会挺身而出,齐心协力地保护他。
  男孩子听从了这番忠告,那天晚些时候便去找松鼠西尔莱,想要求得他的帮助。但是事情却并不顺遂,松鼠不愿意帮他的忙。“你不要指望从我或者其他小动物那里得到任何帮助,”西尔莱一口拒绝说,“你难道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放鹅娃尼尔斯?你去年拆毁了燕子的住窝,打碎了惊乌的蛋,把乌鸦的幼雏扔进泥灰石坑里,用捕鸟网捕捉了鸫鸟,还抓了松鼠关在笼子里,是不是?哼,你休想有人会来帮你。我们没有联合起来对付你,把你赶回老家去,就算你走运。”
  要是他还是早先的那个放鹅娃尼尔斯,那么他一听到这样的回答自然不肯善罢甘休,非要报复一下不可,然而他现在却非常害怕大雁们会知道原来他竟是这么调皮捣蛋。他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不能被留在大雁们身边,因此他自从同大雁们结伴以来,一直规规矩矩,不敢做出一点点不安分的事情来。当然,像他如今这么小,他没有能力去做大的坏事。但是只要想动手的话,打碎许多个鸟蛋,拆毁许多个鸟巢,他还是可以做得到的。可是他没有那样做,他一直很温顺和善,他没有从鹅翅膀上拔过一根羽毛,回答别人问话时从不失礼,每天清早向阿卡问候时总是脱下帽子恭恭敬敬地鞠躬。
  星期四整整一天他都在想,大雁们所以不带他到拉普兰去旅行,肯定是因为他们晓得了他以前调皮捣蛋所做的种种劣迹。所以,那天晚上,他听到消息说松鼠西尔莱的妻子被人抓走,孩子们快要饿死的时候,他便决心去营救他们。他营救成功,干得很出色,这在前面已经讲过了。
  男孩子在星期五那天走进公园里时,他听到每个灌木丛里苍头燕雀都在歌唱,唱的都是松鼠西尔莱的妻子如何被野蛮的强盗掳去,留下了嗷嗷待哺的婴儿,而放鹅娃如何英勇地闯入人类之中,把松鼠婴儿送到她的身边。
  “现在在上奥德修道院公园里,”苍头燕雀这样唱道。“有谁像大拇指儿那样受人赞扬?当他还是放鹅娃尼尔斯的时候,人人都害怕他。可是现在不同啦!松鼠西尔莱会送给他坚果。贫穷的野兔会陪他一起玩耍。当狐狸斯密尔出现的时候,麋鹿就会驮起他逃走。雀鹰露面的时候,山雀会向他发出警报。燕雀和云雀都歌颂他的英雄事迹。”
  男孩子可以肯定阿卡和大雁们都听到了这一切,但是星期五整整一天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有说出他可以留在他们身边的话。
  直到星期六之前,大雁们还可以在上奥德周围一带的田野上自由自在觅食,而不受到狐狸斯密尔的骚扰。可是星期六清早大雁们来到田野的时候,他早已埋伏在那里虎视眈眈地等候着。他紧随不舍地从一块田地追到另一块田地,使他们无法安安生生地觅食。当阿卡明白过来斯密尔存心不让他们得到安宁的时候,她便当机立断,挥动翅膀飞上天空,率领雁群一口气飞了几十公里,飞越过菲什县平原和林德厄德尔山峁上长满杜松的山背后。他们一直飞到威特斯克弗莱一带才降落下来歇歇脚。
  可是,在前面已经讲过了,大雄鹅在威特斯克弗莱被人偷偷地掳走了。倘若不是男孩子竭尽全力舍命相救的话,恐怕大雄鹅已经尸骸无存了。
  当男孩子同雄鹅在星期六晚上一齐返回维姆布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一天见义勇为,表现得十分出色。他很想知道阿卡和大雁们会说些什么。大雁们委实把他夸奖了一番,然而他们却偏偏没有说出他所渴望听到的话来。
  又是一个星期天来到了,男孩子被妖术改变形象已经有一个星期了,而他的模样一直是那么小。
  不过,他似乎已经并不因为这个缘故而烦恼不堪了。星期天下午,他蜷曲着身体,坐在湖边一大片茂密的杞柳丛里,吹奏起用芦苇做成的口笛。他身边的灌木丛中的每个空隙里都挤满了山雀、燕雀和掠乌,他们啁啁啾啾不停地歌唱,他试图按着曲调学习吹奏。可是男孩子的吹奏技术还没有入门,吹得常常走调,那些精于此道的小先生们听得身上的羽毛直竖起来,失望地叹息和拍打翅膀。男孩子对于他们的焦急感到很好笑,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连手中的口笛都掉到了地上。
  他又重新开始吹奏,但是仍旧吹得那么难听,所有的小鸟都气呼呼地埋怨说:“大拇指儿,你今天吹得比往常更糟糕。你吹得老是走调。你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呀,大拇指儿?”
  “我一心不能二用嘛。”男孩子无精打采地回答说,其实他的确心事重重。他坐在那里,心里老在嘀咕自己究竟还能同大雁们在一起呆多久,说不定当天下午就会被打发回家去。
  突然之间,男孩子将口笛一扔,从灌木丛纵身跳下来,钻了出去。他已经一眼瞅见阿卡率领着所有的大雁排成一列长队朝他这边走来,他们的步伐异乎寻常地缓慢而庄重。男孩子马上就明白了,他将会知道他们究竟打算将他怎么办。
  他们停下来以后,阿卡开口说道:“你有一切道理对我产生疑心,大拇指儿,因为你从狐狸斯密尔的魔爪中将我搭救出来,而我却没有对你说过一句感激的话。可是,我是那种宁愿用行动而不用言语来表示感谢的人。大拇指儿,现在我相信我已经为你做了一件大好事来报答你。我曾经派人去找过对你施展妖术的那个小精灵。起先,他连听都不要听那些想要让他把你重新变成人的话。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去告诉他,你在我们之间表现是何等的出色。他终于让我们祝贺你,只要你一回到家里,就会重新变回跟原来一样的人。”
  事情真是出乎意料,大雁刚开始讲话的时候,男孩子还是高高兴兴的。而当她讲完话的时候,他竟然变得那么伤心!他一言不发,扭过头去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究竟是怎么啦?”阿卡问道,“你似乎指望我比现在做更多的事情来报答你,是不是?”
  然而,男孩子心里想的却是,那么多无忧无虑的愉快日子,那么逗笑的戏谑,那么惊心动魄的冒险和毫无约束的自由,还有在远离地面的那么高的空中飞翔,这一切他统统都将丧失殆尽。他禁不住伤心地嚎啕起来。
  “我一点都不在乎是不是重新变成人,”他大呼小喊地哭道。“我只要跟你们到拉普兰去。”
  “听我一句话,”阿卡劝慰道,“那个小精灵脾气很大,容易发火,如果你这次不接受他的好意,那么下一回你再想去求他那就犯难啦。”
  这个男孩子真是古怪得不可思议。他从一生出来就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他不喜欢自己的爸爸和妈妈,也不喜欢学校里的老师和同学,更不喜欢邻居家的孩子。无论是在玩耍的时候,还是干正经事情的时候,凡是他们想要叫他做的事,他都讨厌烦恼。所以,他如今既不挂念哪个人,也不留恋哪个人。
  只有两个同他一样在地头放鹅的孩子,看鹅姑娘奥萨和小马茨,还可以勉强同他合得来。不过,他也没有真心实意地对待他们,一点也不真心喜欢他们。
  “我不要变成人嘛,”男孩子呼喊着,“我要跟你们一起到拉普兰去。就是这个缘故,我才规规矩矩了整整一星期。”
  “我也不是一口拒绝你跟着我们旅行,倘若你当真愿意的话,”阿卡回答说,“可是你要先想明白,你是不是更愿意回家去。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后悔莫及的。”
  “不会的,”男孩子一口咬定说,“没有什么可后悔的。我从来没有像跟你们在一起这么快活。”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随你的便吧。”阿卡说道。
  “谢谢!”男孩子兴奋地回答说,他高兴得流下了眼泪,方才哭泣是因为伤心的缘故,而这一回哭泣却是因为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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