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孙维刚的学生们
孙维刚是北京22中的数学教员,班主任。
22中是一所普通中学,但孙维刚却是一位不普通的老师。在他的名字之前可以
冠以数不清的荣誉称号:特级教师,北京市劳模,“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北京
市“十佳”人民教师,全国十大德育标兵……。在他的名字后面又可以附上数不清
的成绩:他带的班在6年中9次被校区市评为“优秀班集体”,学生问君获第37届国
际数学奥林匹克金牌,1997年高考,全班40名同学平均分为558.67,600分以上的9
人,22人考入清华北大……
在这里我们讲述的重点并不直接在这位教师身上,甚至不在他的学生们“骄人”
的学习成绩上;“我们和他们不一样。随便把我们班哪个同学拎出来和外班同学放
在一起,你会一眼认出哪个是高三(1)的。我们剃平头,穿布鞋,不唱流行歌曲。
这没什么不好,形成了习惯,我们觉得这样最正派。按照孙老师的意思,我们把所
有的脑细胞都用在学习上。”这是一年前孙维刚的学生、“剃平头,穿布鞋,不唱
流行歌曲”的杨维华的“自我评估”。一年之后,在北大和清华校园我再次见到孙
老师的第三轮毕业生,并访问了他们其中的数位——他们仍“令人印象深刻”地
“与众不同”着。
温世强的“思想总结”
眼镜,平头,礼貌,认真——清华大学计算机系学生温世强基本上保留了“孙
维刚的学生”的“标准照”。听这个T恤领子拐着弯的小伙子思路一跑一跳地说话,
一点儿也不觉得“呆板”或者什么“强权人格’”,相反,你会羡慕他,羡慕他单
纯却幸运,虽然“热血青年”,但仍然温和安全。
下面是温世强入大学一年之后写的以《学习的动力》为题的“思想总结”,它
是真正的思想总结,没有敷衍,没有言不由衷,那是他“认真反思后写下来的”。
学习动力,是个谈滥了的话题。从小到大,我一直受着各种学习动力的教育。
我的幼儿园在一个偏僻的县城,那时就啃着手指咿呀学语:“要为建设四个现代化
而茁壮成长好好学习。”小学到了北京,演变成一操场的人高举着拳头大吼“时刻
准备着”。可是准备着什么,到现在也没弄明白。只知道在党的阳光哺育下,要报
答党的恩情,天天向上。然后就玩玩闹闹上了中学。中学的班主任孙维刚是一位杰
出的老师。一次家长会兼班会,数不清有多少人来听课,他讲的就是学习动力。他
给我们讲保尔的那句“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的话,告诉我们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而他的人生目的就是为祖国炼一炉好钢。他雄辩的口才把在场的人感动得热血沸腾,
涕泪横流,随后就是全班同学轮流表态。虽然在我人生短短十几年里我已表过无数
次这种态,但这一次我认为是最完美的。我深知恩师最喜欢的两本书是《钢铁是怎
样炼成的》和《普通一兵》,于是就顺着他的思想说了下去,从恩师的眼中我看到
了赞许,于是就忘乎所以地信口开河起来,从罂粟为什么开红花讲到了追求真理、
人民解放,等到发现自己跑题时已经快说到希特勒了,众人大眼瞪小眼,我像大傻
子一样“嘿嘿”笑了几声就摇头晃脑走下了讲台。老实说,这些还未深入理解的东
西怎么能做动力呢?
我当然有我的学习动力。最先支持我的动力是从一件事情开始的。一天,女班
长因为一件小事冤枉我,她说我故意捣乱并报告了老师。那时她的品德、学习甚至
体育都在我之上,我心里难受,暗暗发狠,我不服!我这个捣蛋鬼一定要超过你!
这个意念推动着我和她比着学习,比着锻炼。甚至吃饭也比比谁快。高中时曾沉迷
于TV—GAME中,这也成了我学习的动力。游戏里日文颇多,玩RPG就像是看天书。一
狠心买了一套日文教材,白天看晚上看,下课看上课也看,连考试的试卷背面都是
我默写的单词。就这么学了一年,再玩游戏就得心应手了。但看着满屏蚯蚓般的洋
文,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酸楚,为什么中国的孩子只能玩外国人的游戏呢?难得一见
的国产货大都粗糙得难以下咽,一时的冲动便又成了我的学习动力。我要做中国的
软件设计师,我要进清华的计算机系!这支持我拼过了高三。
高三毕业了,考上大学的我却仿佛失去了依靠。一次和同学神侃,说到学习动
力,他说他为出国,早就想好了,美国物价高也不安全,移民到加拿大,到美国办
公司甚至精细到每年花多少美元,我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怎么也读不懂他脸上的表
情,幸福?自豪?这就是理想。我只知道我从心底厌恶他整个人!但这毕竟是理想,
是动力,会帮助他奋斗一生。但我呢?我努力地想着,和同学较劲,玩游戏?这些
眼皮子底下的东西真能指引我的一生?无忧无虑的我那晚上失眠了。脑子里翻来覆
去地折腾,思想又回到初中的那次班会,自己引以为豪的发言仿佛就在耳边,“人
活着应该让别人因你的存在而感到幸福”。这句话我远没有理解,那时的我根本不
可能理解。爱因斯坦把追求自身的享乐安逸称为猪栏的理解,我的那位以此为豪的
同学可人此类,而马特洛索夫的理想却是那么高尚,但又不是虚无飘渺的,只要愿
意,随时做得到,这就是我追寻的答案。班主任孙老师平素的教导一下子全都清楚
了,他就是这么做的,更希望我们也这样。
那夜我又重读了《普通一兵》。生活有了理想,学习有了动力,我觉得很充实。
因为我知道还有的是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差得还很远。萨沙是一名共青团员,
他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法西斯的机枪眼;我中学的老师孙维刚是全国人大代表,中
国数学学会常任理事,被誉为“北京市最好的数学老师”,但迟迟不申请加入中国
共产党,只因为他觉得自己还不够党员的标准。我也是一名共青团员,我不敢和他
们相比,惟一能做的就是和他们一样,让我活着,使别人因我的存在而得到益处,
而更幸福。
陈帆日记
“谆教诲,呕心育,恩师志,誓相继,畅胸怀荡尽长空曲万里,不信前途有荆
棘,敢叫苍天满豪气,笑碧海搏浪弄轻舟,回眸际——”这半阂豪情满怀的《满江
红》的作者不是二三十年代的革命英烈,而是现就读于清华大学建筑系的陈帆,这
是他高中时代听孙维刚老师追忆往事时写下的感怀,它被作者工工整整地誊在日记
本里——这是一本印着椰子树和席慕容诗句的日记本,曾经上锁,曾经是一个少年
的秘密。
1995年8月10日
三天不上课了,今日回到教室,只见地面纸屑狼藉,积了不少灰尘,孙老师走
上讲台,满面春风被紧锁的双眉挡在了门外。“有些人就是在猪圈里也能过活,在
垃圾箱里也能上课!”说罢,便弯下腰去,以手拭地,在堆积着粉笔末儿与尘土的
讲台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都给我扫,”孙老师说道,正如我所料,“用手扫”。
我以纸代手扫了几下,便去仔细地洗我不很脏的手。可是我没料到,扫完后孙老师
余怒未尽,“都把手举起来,我要看谁的心灵最干净!”孙老师此举在于让同学们
扫去心灵上的尘土!望着同桌温世强一双灰白的手,我不敢看自己的手,不敢四顾,
更不敢看孙老师。我心灵中的龌龊和鄙陋在我一尘不染的手上暴露无遗。我惭愧地
弯下腰,手上也沾满了尘土。
此后,我便多了面心灵的镜子,使我可以随时检讨内心。我为曾有一双一尘不
染的手而羞愧。
1995年8月22日
今天看了电影《巴顿将军》,才明白他的部队所向披靡的原因,一句话:严格
的军纪加艰苦的训练。巴顿的一句名言:我的部队只前进不后退。事实也正是如此。
他的部队在横扫欧洲的过程中解放1万多城镇,消灭法西斯军队150多万人,从不后
退,可谓神勇。而“勇”这作战中至为重要的一点却很难做到,需要有严格的纪律
做保证。
即使有了严格的纪律,并非每个军队都能像巴顿的第三军那样刚从火线上拉下
来,在大雪里走100多公里,不吃不睡立刻投入战斗,这就牵扯到“实力”问题了。
不言而喻,实力只能来自于艰苦的训练。英勇和实力是巴顿部队成功的原因。我想,
无论做何事,要想成功,有胆有识缺一不可。
1995年8月25日
我们搬进了新教室,自然要好好整理一番。我领到了擦灯管的任务,擦到第四
盏时,发现上面积了厚厚一层尘土,显然至少有半年多没人动了。我有些犹豫,这
一擦尘土准会落在我身上。在这一瞬间我瞥见了我的手,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两个星
期前孙老师火辣辣的目光的灼烤下。我惭愧,我自责:犹豫什么?你已经错过一次
了!
1995年8月31日
今年我游了一个月的早场(8月),除了游泳技术大有提高外,每次下水更是对
意志的磨炼。清晨,我站在池边,虽然没有风,但我却可以感到水面浮来的凉气。
我鼓足勇气迈出步子,可足尖一触水面,一股寒气便席卷了我的全身,使我的毛孔
都紧缩起来。“今天不游了”,我想。每当此刻,便有一个声音高喊着:“退怯了
吗?懦夫!这样软弱也想成大业?”我感到羞愧、愤怒,我让这愤怒在我心中堆积,
最终化为力量将我推向池中,我一跃入水,刺骨的凉水把我的愤怒推向极点,我不
顾一切地向前游……就这样我征服了自己。
在我第31次成功后,我想,我仍不具备钢铁般的意志。但我敢面对新的挑战,
因为我手中握着一件征服懦弱的宝器——化愤怒为力量。这是游泳的另一收获。
明天,我将用洗凉水澡的方式代替游泳。我要日复—日地与自己斗争。在千百
次战胜自我的过程中,铸成坚不可摧的意志。
回顾这些,陈帆说,“口气幼稚些罢了”,但他没有否认他曾坚信的价值:
“从孙老师那里,我吸取了世上最好的东西,诚实、正派、认真和给予。”
王一:我为什么活着?
王一,当年高三(1)班、如今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学生,班长。我见到他
是在临近暑假最热的那几天,他接了电话问我的地址,一小时后骑车从清华大学赶
到东四。白衬衫、黑框眼镜、满头大汗的王一,据说家境优越,中学假期常到赛特
门前擦车,大学生活费不过300元。
“把现在的班建成当年的‘高三(l)’”,除了班级建设的目标,班长王一的
个人理想是“成为有见地有创造有用的经济学者”,他说他选择经济学专业,“是
想找到一种方法使自己的效用最大化”。
正在读斯蒂格利茨的《经济学》,刚刚完成题为《国企改革中的产权问题》的
论文,假期前往山东济宁调查,“安排满满的”王一说他“也曾经迷茫过,消沉过”。
“人为什么活着?为了因我们的存在而使他人感到更幸福。”这是苏联小说
《普通一兵》中马尔加爷爷的答案。王一并未真正琢磨这句话的内涵,直到“有一
天”——“那是初三,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会在阳台上想到死,那是一种猝不及
防的恐惧……没有别的答案,没有比这个更有可能超越死亡和恐惧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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