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虎鱼龙看吉隆
“吉隆”是一个县,也是一条山沟的名称,它的本义是“幸福舒适的山沟”。
汽车翻过大山口很快便看见吉隆县城了。可是,它还不是真正的吉隆。它的本
名在旧地图上叫“荣哈”,在老一些的书籍文字里,它叫“宗喀”。宗喀,就是
“城堡”。这地方,过去很荒凉;现在当然也像一切县城所在地那样“麻雀虽小,
肝胆俱全”——机关、学校、医院、商店、银行等等,一应俱全。它在一片台地上,
公路从台地中间通到下面的山沟,再顺沟直下七八十千米,向吉隆镇延伸过去。
平铺在山坡台地上的县城,周围一眼便望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山石树木遮拦。
最显眼的是左面台地下山沟对门那一壁黄爽爽的土崖,它可能有一两千米长,二三
百米高吧。陡峭的崖壁像一堵巍峨的长墙,显然是千百万年来河水的冲刷、切割而
形成的。在强烈的阳光下,黄色的土崖壁上闪起一点点不反光的白点——当地人告
诉我:那是无数古老的动物化石堆积层,被冲刷暴露出来了。沟底,崖壁下部的
“龙骨”(即化石)早已被人掏光,但偶尔也可能在水边拾到被水冲刷出来的或从
上面掉下来的化石。
路边上,小贩悄悄向人兜售小件的螺蚌化石。我嫌他们要价太贵,没要。我向
冷叔叔提出,要去那崖壁下抬“龙骨”,他摇摇头说:“那太远了。别以为看着近
在眼前,那是你的眼睛误远为近。要到这山沟底下去,一上一下就得三两个小时;
走到那边,少说也有个十里八里路哩。想拾化石,好办,等汽车往下开去的时候,
咱们找个有河滩的地方休息,顺便找找看,十有八九可以捡到的。”冷叔叔毕竟是
“老边防”,有经验。下午,汽车停在一处河滩边上,我和小霞客每人都捡到三五
个化石片,有螺蚌的,也有像兽牙的,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石片上有一条不太完整的
鱼骨化石哩。冷叔叔笑着对我们说:“怎么样,有收获吧!当然,要找到鱼龙之类
的化石,这里是不可能的。”
“什么,鱼龙化石?”我问。
索朗勒扎看我一眼,笑了,他说:“柯热,我的小‘达格特’[注]。你大概不
知道,60年代初,在这里的希夏邦马峰,找到过鱼龙化石和大的三叶虫化石吧?”
我摇摇头,小霞客却点点头。
冷叔叔向我们解释道:“这些大大小小的化石,向我们证明了青藏高原从前是
在海洋底下的。不断的造山运动,沧海变桑田,桑田变沧海,昔日鱼龙世界,现在
成了我们人类的世界了。”
“没想到这吉隆沟化石这么多哩!”我说。
索朗勒扎说:“往下走,还有好看的哩!”
汽车开到一个地方,河水潴起一座长长的小湖,对岸有一座不小的喇嘛庙。冷
叔叔告诉我们:“这是绒卡寺,是这条山沟里的大寺庙。”
小霞客提出:“这段几十千米的路上,只看见一两个骑马的老百姓和个别放牧
的。老百姓都住到哪里去了呀?”
“啊,这就怪你不会观察了。这小河在沟底,两边山上,凡是有水流或瀑布注
人沟里来的地方,那山上或山脊背后必有一片平地或坡地,也必有一个村落,住着
不少百姓人家。这种村落,好些还有路通向
更靠近边境的人家,而且有小路越过喜山隘口,通到邻国尼泊尔境内哩。”冷叔叔
的讲解,使我们明白了不少。隔一会儿,他又补充说:“你们注意,每一道流水下
来的地方,旁边不远处,必有一条羊肠小道通向上边去的。”
我们沿途注意观察,果然像冷叔叔讲的那样。原来,这里的人家不住在这光秃
秃的沟边,全都住在山脊后的丛林里。但是,这也不准确,因为,过了绒卡寺不远,
满山沟里不仅树木越来越多,而且许多针叶林里,高大的松、桧、柏上飘起了随风
晃漾的长长茧丝子(女萝)。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润湿的世界,走出喜马拉雅山北侧
干燥的雨影区了。
满坡青翠的水稻田绿油油、水灵灵。山上不仅树木成林,连青草也长得有半人
高哩。一座座村落,东一家西一家,全是木头盖的房子。几户(或十几户人家)的
房屋便构成一个形似东零西散,实际上又彼此呼应、相互依靠的“大庭院”。狗叫
鸡啼,豆棚瓜架。慢悠悠走在田坎上的老水牛的背上,往往骑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牧
童,他们有的还吹着竹笛。“呜呜啦,呜呜啦”的笛声在山野中飘荡回旋。
火红的、金黄的、淡紫的、雪白的……路旁,山间,到处都开着我叫不出名字
的野花。
吉隆镇到了。这纯然是一座南方味的小镇,又全然具有一座边境城镇的威严:
海关、检疫、边防检查等等,一应俱全。但当我们走近吉隆河看见中尼两国分界的
河心界桩与界桥——热索桥的时候,又觉得这里是一条和平与友谊的边境线。桥上,
人来人往,有的扛着犁、锄,牵着水牛或黄牛过境耕种自己的庄稼;有的背篓里装
着大母鸡、鸡蛋,是去看望父母。亲戚或刚出生的儿孙的;当然,也有背着各种土
特产和日用百货杂品,到对岸进行交易的。
走过札村,只见山间小路两旁山坡上泛起一片红褐色。一阵阵强烈的花椒麻味,
香喷喷、麻乎乎地钻进鼻孔,简直麻得呛人。天哪!这满山满坡的生鲜脆嫩红花椒,
不仅是我,连生长在江南的小霞客,也说他是第一次看见,头一回亲闻新尝。我们
每人摘了两三粒丢进嘴里,不一会儿便都叫唤起来:“麻死了!”“麻木啦!”可
是,又“好香啊!”这山上居然有一些长得像野画眉的小鸟儿,满坡飞,遍地扒,
专门叼啄掉在地上的红花椒哩!
一位边防武警告诉我们:“前些日子,前沿报告,黑夜中有从界河中越境的几
个黑影。我们觉得很奇怪,这里的边境线上,老百姓来去自由得很嘛,干嘛黑夜从
河里越境呢?于是马上派人追踪——结果呢,是河对面尼泊尔境内某处森林失火,
两大两小四只老虎黑夜泅水渡过河来躲灾。我们的处置是“任其自然”;同时,通
知各处人家看好家畜,如有伤害,请报我部,定予赔偿;虎不伤人时不许猎杀。
一个牧童(十二岁)告诉我们,上年,他在小河边的丛林深处,发现好些三个
趾头的大脚印,每个有小面盆大小。他顺着脚印找去,看见一头灰乌发黑的独角大
牛,长得怪模怪样的。身边还带一头咪咪小的。小霞客说:“你说的是黑犀牛吧,
走,领我们去看看!”那牧童摇摇头说:“后来,到了冬天,我再去,就不见它们
了。”小霞客直说:“可惜了,可惜了!古代,在我国,亚洲黑犀牛很多。后来乱
捕滥杀,绝了种。前年,在一本《中国动物地理》上看到,有人发现吉隆有犀牛,
但需进一步证实。这不,又错过了机会。”
我们向冷叔叔打听吉隆边贸的情况,他说:“现在的边贸,已不是靠过去那种
传统的用食盐和羊毛与对方交换粮食等货物了。我们正努力加大工业产品与其它门
类的货物出口,以促进各口岸的贸易哩。”索朗勒扎呢,他却说:“记者们,多观
察和搜集你们需要的素材吧,做生意的事情,你们放心好了,有咱们冷头儿哩!”
冷叔叔笑了,他说:“关心边贸,为什么不可以呢!吉隆这地方,在历史上曾
经是‘芒域·贡塘’的统治中心,也是吐蕃南界的重要关隘。注意看了吗?刚才那
山崖上刻着‘壁垒维招’几个大字哩!前年,西藏文管会在‘宗喀’——现在的县
城北面不远,发现唐代显庆三年大唐使臣王玄策等最后一次出使天竺(古印度),
在吉隆山口建立的《大唐天竺使出铭》的摩崖石碑。据考证,那时文成公主还在世。
那碑,比大昭寺门口的‘会盟碑’[注]还要早出165年哩!这不仅从一个方面反映了
吉隆具有重要的历史地位,也反映了吉隆古道的开通,是亲如手足的藏汉两族人民
长期共同开发和建设边疆的必然结果。”
索朗勒扎的兴趣也上来了,他说:“去不去看吉隆的崖葬?内地南方古代才有
悬棺崖葬,吉隆可是现在还时兴着哩!只不过这里的崖葬封洞后就不让外人知道罢
了。”——原来这种葬法还有,而且分布得这么广呀!
返回 |
下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