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孜——“英雄城”里识英雄
1904年的枪声永远不会被中国人忘记,中国的西藏人民也永远不会忘记那场抗
击英国侵略军的“木龙[注]战争”——“薪珠玛楚”。就在那场著名的藏族人民抗
击外来侵略的保卫战中,江孜的宗山成为西藏各处宗山中享有最高声望的英雄城。
远远地,还没看见江孜城哩,一道长长的石崖组成的山峰便钻进我们的眼里了。
岿然挺立在城市中心的江孜宗山,是这城市的象征。一道石砌的坚固城墙
从山脚下曲折蜿蜒而上,保卫着山顶上那几座布达拉宫式雄伟建筑。像内地过去所
有城镇的那种修筑有垛口的城墙那样,江孜的城墙俨然是它们的孪生兄弟,庄重肃
穆,壁垒森严,凛然不可侵犯。
“它为什么叫江孜?”小金多的提问总是从地名开始的,这次也不例外。
“这,可能不好找到头绪呢!按文字书写来看,它应该读‘吉者’,藏文本意
可能是‘胜利之巅’,或‘胜利的顶点’。江孜人的口音是嫁、给、江、绝不分的,
都读成‘绛者’,而古人也许是为省笔墨吧,便音译成江孜了。”索朗勒扎俨然是
一位专家似的回答这个问题。
冷叔叔补充说:“可有人以为它的本意应该是‘法王府顶’或‘国王府顶’哩!
指的就是这宗山吧?”
索朗勒扎点点头说:“有这样的说法。”
我问:“西藏到处都有叫宗和宗山的,这是怎么一回事?看了好多个宗,为什
么只有这个宗山是完好的呢?”
经冷叔叔和索朗勒扎一一介绍、解释,我才明白了。原来,宗是旧西藏的建制,
大致相当于内地的县。宗山呢,是一个宗的政治、宗教和文化的中心,宗政府就设
在山顶的城堡里,同时也起着全宗的军事堡垒的作用。今天的江孜是一个县。从前,
它可是西藏最早建立的十三个大宗之一(它的宗本的官衔比一般的要高两级哩)。
它不仅粮产丰富,而且是扼守南疆边境和交通要道的战略重镇,如今它是历史文化
名城。
冷叔叔带着索朗他们办事去了。下午,天气晴朗。我和小金多登上了宗山之巅,
于是,美丽的江孜县城便尽收眼底,几乎一览无遗了。排列得好像棋盘一般整齐的
新修的居民楼房,反射出耀眼光芒的一家家楼顶上的太阳灶聚热板,发射出闪闪金
光的古庙白居寺的高高金顶,公路上,街市上,车来车往,人群熙攘,一派兴旺繁
荣景象。
和其他地方的宗山相比,那些宗山大多数都只剩下残垣断壁,旧貌不存了。而
江孜的宗山却保存得如此完美,实在令人惊叹。
我们在宗山上漫步,遇见一位白发苍苍但精神矍铄的老人。他认出我们不是本
地的孩子,便主动把我们叫过去,问我们从哪里来,来作什么。当我告诉他,我是
从内地来的,是来游历和采访的,他便慷慨地告诉我们,他今年六十八岁,从乡下
远处来,是让孙子们扶上山来晒最后一次‘宗山上的太阳’的。我们问他“为什么”
时,他哈哈地笑了。他说:“这座山和我有血肉相连的关系,这座山上曾藏过我爷
爷的尸骨,染有我阿爸的鲜血,我是来寻找自己的根源和力量的。”
接着,他同意我们问我们最想知道的东西。随着我们的提问,他的回答使我们
对江孜和他(与西藏人民)有了一定的了解和认识。他说:“江孜山上的宗堡大概
是明朝[注]时候建造的。后来不断扩建,有了两百来间房屋[注],并
且有了炮台、
城墙等等防守的设施。九十年前的木龙年,英国军队第二次侵入西藏,我们的人在
这里狠狠地教训了侵略者。当时,英国殖民者劳赫鹏率领侵略军从亚东侵入西藏,
很快便来到江孜。江孜人民当即愤怒地起来抵抗和打击敌人。在人数和武器都大大
不如敌人的情况下,我们的人毅然坚守在这宗山之上三个月之久,牺牲了两百多人,
狠狠地教训了侵略者。因为这次战斗,江孜赢得了‘英雄城’的美名,这宗山也就
名冠群雄,享有最高的声望了。那时我四十多岁的爷爷就牺牲在这山上,被埋藏在
黄土之下。二十来岁的父亲左臂负伤,血洒宗
山。又二十年后,1925年我才出生在‘索、洛。达[注]’那‘父亲的地方’[注]。
听过拉萨人唱的那首歌谣吗?”说着,他小声地唱了起来:
英雄们乌儿朵[注]甩得山响,
那石头像冰雹突然喷涌;
索、洛、达三宗的‘隅玛’[注]乡勇,
打得那英国人鼻青脸肿!
当他刚唱出第一句,小金多便马上跟着唱了起来,原来这是一支在西藏广为流
传的老资格民歌呀!是的,这歌里歌颂的是乡勇们弹尽粮绝之时,还三番五次用石
头狠狠打击侵略者的英雄气概,他们要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被敌人所压倒。
在宗山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侵略者枪炮留下的弹痕,在痛击过侵略者的炮台上,
我似乎还嗅到了一丝丝火药的余味。在展厅里,陈列有抗英勇士们的照片和用过的
各种武器。一把长刀和一柄利剑,雪亮亮的。这忽然使我想起在“老王老”那里见
过他1957
年填写的一阕《水龙吟·过江孜》的词,其中有几句是:
问得山中,百姓家,常磨刀剑;
五十三年,没齿难忘,木龙旧怨。
……祖国衰微,民族饮恨,岂容再现……
这里面有血,这里面有泪啊!我的眼睛感到有点湿润,正想擦擦哩,小金多便
小声问道:“角啦,怎么,你哭啦?”
“不,我不会哭的!战争流血不流泪——你看,那老人家哭了吗!”
这时,那老人又走来和我们相遇了。他问:“小记者,你的采访完成了吧?”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道:“老同志,我差一点忘记你是藏族了。你的
汉话讲得这么地道,是怎么学来的呀?”
那老人嘿嘿一笑,神秘地说:“解放军进西藏的时候,我都二十五六岁了,还
是个特大号的‘双料文盲’[注]。后来,我在赶牦牛支前时要求参军,这才开始学
汉语、汉文,又回头学习藏文。转业下地方后,我才开始认真读书长知识的呀……”
“老革命,真佩服你的这种毅力呀!”小金多翘起
拇指说。
那老人摇摇头,说:“你们不懂呀,小伙子!咱们关着门分什么藏族人、汉族
人,这没关系,可一出国门,人家都只认我们是中国人呀!中国人不会中国人自己
的话,还各说各的,你说的我不懂,我说的你不懂,那不正好让外国那些坏人看我
们的笑话,钻我们的空子吗?”
嗬依!这老头儿,他想得还挺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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