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耳胡”叔叔的家
天色还早,我们就到了江左(东岸)岸边上的一座小山边。远远地我们看见林
木丛中有一座破旧的小木屋。骆叔指着那小木屋满怀深情地对我们说:“那便是我
的老家——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我们匆匆地奔向小木屋。它是我们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一座极其简陋的普通小木屋。在波密森林和这大峡弯里,这种木柱墙和木
板顶的建筑,随处可见。只是这座小木屋已久无人居住,早就破旧不堪,蛛网尘封
了。我们谁也没有敢先走进去。
在房前多年无人触动过的干柴堆里,骆叔拖出一根枝枝桠桠的木柴,动手砍起
来,随着砍刀的飞舞,我闻到一股幽香气味。小金多鼻子挺灵,马上反应过来,悄
悄对我说:“这是檀香木哩!”
那两位向导一声不响地走过去,抽出腰刀,帮着骆叔把那些木柴劈成手脖粗的
二尺来长的条木。然后放到小木屋的门内,架成一座“井”字形的柴堆。骆叔把檀
香木细条放进去,取出打火机,点燃手中的一根细柴,走上前去,深深地弯了三次
腰,点燃了那柴堆。浓烈的檀香烟味顿时弥漫开来。这时,三个成年人围着火堆边
转边念着什么。我问小金多:“他们在念什么呀?”小金多侧耳听听说:“听不清,
好像是在说珞巴话,也许是门巴话哩……瞧,他们在转‘多吉柯螺’!啊,反旋,
是苯波雍仲哩……”紧接着,他们每人拨开面前的火灰,三块篮球大小的石头便露
在了火堆边上。
“啊,他们在烧火塘哩!”小金多说着伸手拉着我走了过去,“他们念的不是
经,是唱的歌:主人回家来,火塘烧起来;从此更兴旺,客人请进来……快,我们
可以进去了。”
想不到满脑袋文化科学知识的骆叔,竟然又是如此民族化的,充满自然情趣的
一位奇妙人物。
虽然是一座破旧小木屋,但毕竟是人类自己创建的住所,一经打扫干净,便使
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何况它的主人归来,已经用檀香木煨起桑烟为它施行过
“老房重开光”的洗礼了呢!于是,我们忙着洗涤锅碗瓢盆、烧水、煮饭,摘野菜、
钓鱼、做菜……尽情地享受起平安的家居生活乐趣来了。
我问骆叔:“你刚才举行的那些仪式是哪个民族。哪种宗教的规矩呢?”
骆叔笑了。他说:“什么民族、宗教的,都不是!全是这里民间自然崇拜的传
统风习罢了。我的祖父是藏族,祖母是门巴人,养母是珞巴人;我的生母却是纳西
族女人生的汉族姑娘。所以,我应该是一个地道的中国人。不只是某个民族的儿子。
十三岁的时候,我跟着堂兄次仁——小金多的阿爸,背一篓辣椒到波密去换盐,正
遇上一些人在那里招学生。次仁大哥和我去看热闹,招生的干部见我们穿戴特别,
便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当他们知道我们是从珞隅来的,不仅会藏语,还会门巴、
珞巴和橙人语言后,便动员我们到内地去上学。我们虽然一字不识,但向往着上北
京,见毛主席,还可以读书,便答应了。那些干部托人把盐巴给我们送回家,数天
后,又给我们带回来家里的信——两片竹子夹一条石刻的小鱼和两根老鹰的羽毛,
我们便上学去了。”
“那是什么意思?那封信。”小金多问。
“啊哈!那时是你阿爸舔舔石鱼后,解释的呀。他说,石鱼上抹有盐,那意思
是‘东西(盐)收到了’(鱼捉住了);鹰毛两根,是‘你们两个像老鹰那样远走
高飞吧’!”骆叔说着,高兴得越讲越大声:“那时,我高兴得大声唱起歌来‘雄
鹰啊,展翅飞翔’——这是那时我刚从收音机里学会的第一首歌哩!”
“你这个家里的人呢?”我问。
骆叔摇摇头,叹口气说:“全没啦!我们走后两三年,这一带大地震,到处爆
发泥石流,他们便失踪了。我和次仁大哥从内地回来,前后来过三次,人们说,再
也没见过他们——我和次仁大哥两家的父母都没了,这房子便一直空着,只有过路
的人偶尔进来躲雨、做饭或住宿。”
小金多忽然呆呆地注视起这小木屋来。他的眼睛茫然地在小木屋内四处搜寻探
望,似乎想在这里面寻觅到他祖父和祖母的遗踪旧迹。“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呢……”
小金多微微颤抖地喃喃自语,使我心中十分难过,却又找不到恰当的话语来安慰他。
我真后悔:不该问骆叔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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